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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海和--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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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十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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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我没去上班,陪着卓娅,谁知道她会出什么事?我们坐在一起,俩人都不好受,她大部分时间都不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

  “报复。”

  “卓契卡,亲爱的。别这样。来日方长,你会忘掉那家伙的。他给你什么了?什么也没有,他只是索取,索龋”但她不答话,只是摇头。我过去挨着她坐下,用胳膊搂住她,我感到可怕的报复念头正在她那可怜的脑瓜中膨胀、旋转。突然我恐怖地注意到,她在微笑。这可糟了。我但愿她哭……我对她十分担心:女人像这样深陷爱河是最糟糕的事情。突然,卓娅异常平静地说:“我要打个电话。”

  她坐在沙发上,把电话拉过来,开始拨号——自然是找奥利戈。

  “奥利金卡。”她说,“昨晚你管我叫巫婆,那么,你还记得保尔加克夫笔下的巫婆怎样对待评论家拉顿斯基的房间吗?她把它弄得乱七八糟。听我说,亲爱的,我知道你读过保尔加克夫的书,也知道你爱你的小窝。虽然昨天你考虑得很周全,但你忘了我手里还有你房间的钥匙。幸好我住在朋友这里,离你的小屋很近,而你从报社到家得用一个小时,这个时间足以保证你与你朋友的晚餐无法按时举行:你不会邀她去一个乱七八糟的屋子,对吧?好了,再见吧,亲爱的。不,不,我没时间跟你说了,我得赶快。再见。”

  她放下电话,躺在沙发里哈哈大笑。

  我吓坏了。“卓契卡。你不要真的那样做,你说呢?”

  “我才不那样做呢。但你能想象出他怎样匆匆赶回家吗?”

  “我能,但我不嫉妒他。”

  “这不算完。还会有一系列电话。我保证你有好戏瞧,唱主角的是个惊慌失措的男人。”

  卓娅起身,去洗了个澡,然后高高兴兴地出来向我要东西吃。两小时后她又开始给奥利戈打电话,这次是往家里打的:“奥利金卡?你知道,亲爱的,我们谈话之后我感觉很糟,我刚刚考虑过了,已决定推迟我那小小的行动。大约七点钟时你去接你的那位小大学生吗?

  那好,我会从街上的某个角落里看到的。只要你一离开,我就去拜访你。我会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布置你的小屋。不,没什么可讨论的。再见,亲爱的。“

  临近晚上时,卓娅每隔半小时拨一次奥利戈的电话,只要他一回话,她就立即挂断。似乎他从未出屋,计划好的约会也泡汤了。睡觉前她又给他打了次电话:“奥利金卡,试图改变你的命运是徒劳的。也就是说,你不能离开家门,我也得浪费时间。你逃脱不了我为你安排的事情。你换锁也不管用——你的房子在一层。等着吧,我白天黑夜随时可以去访问你。”

  从此以后,卓娅不断给奥利戈打电话,或是往家里,或是往工作单位。要是他在家,她就放下话筒。往单位打时,她总要求同他讲讲话,而别人去传呼他时她又挂掉了。奥利戈知道她老盯着他在哪儿,他已经完全昏了头:上班时一接到电话就急忙往家跑,在家时接到电话就去声叫喊:“卓娅,卓契卡。我要跟你谈谈。”

  但她从不回答。

  几个月之后他搬了家,但她很快就找到了他的新住址。这次他是住在八楼,这个小母狗这样对他说:“你什么都想,而我只想一件事,而且还要做这件事。事情主要就是等。等我,想我吧,亲爱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忘记,一切都会好起来。卓契卡终于恢复了平静。她又找了一个漂亮的小伙儿,俩人正住在一起,至今还不到一年。但她总时不时地跑到我这儿来跟我聊天,谈论奥利戈。说话间她就会操起电话提醒他:“你等着吧。”

  有一次她让我听了听他的声音。在这之前我见过他,听他说过话,那时他还是个神气十足的人。而现在他的说话声听起来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头儿。

  娜莎讲完了故事,阿尔宾娜大声嚷叫道:“好,报复得好,他活该。她确实抓住了他的弱点,这就是那间房子。”

  “哼,我认识许多男人,他们把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特别是他们费了好大劲才弄到的。一帮讨厌的家伙。“爱玛说。

  “她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吉娜说,“她本来就他妈的不该陷进去,整个一个傻蛋。我真不明白这些受过教育的女人都懂些什么。她昏了头,非得找那个最次的男人。要是个大老粗的女人早就把他甩了。”

  “你说得对,吉努莎。”拉丽莎笑着说,“问题的关键在于,一个粗女人见到一摊屎就会说那是‘屎’,而一个知识女性则要做一番美梦:”或许我能把屎变成奶油。‘而且,不到最终感到恶心时,她舍不得放弃。越不怎么样的男人越爱找比他们层次高的女人,然后把她拉下来适应他们那德性。拉下来还不算完,他们还要把她踩在烂泥里,有时甚至把她踩死。“

  “不是有时也有女人折磨男人吗?”奥尔佳问。

  “有时是有,但不经常,”爱玛答说,“我们女人更容易妥协、退让。要是女人经常看到她的受害者,她还会可怜他。你说,娜塔莎,要是卓娅每天上班时都能看到奥利戈,她会不会原谅他?比如,他们在同一个单位,眼见着他变得苍白瘦弱了?”

  “当然会的。近来她已经不愿再那样折磨他了。她在尽力忘掉他以及他对她的伤害。对这种小肚鸡肠的男人你没别的办法能打动他,向他表示你只是不想害人才就此罢休。但要是奥利戈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会为那晚的恶劣行径感到万分羞愧,还不说他以前对她的伤害。”

  “当一个男人有了外心,而且有机会同别的姑娘睡觉时,他会感到羞耻?”阿尔宾娜嘲笑道,“他的羞耻都变成精液了。”

  “阿尔宾娜。”爱丽什卡大声说,“你从未遇到过真对你好、真爱你的男人吗?”

  “有过一个。不过,由于他对我的爱,差点毁了一个无辜的姑娘。轮到我时我会讲这件事。碰巧那是我报复那个强奸犯的故事。好了,我们先听瓦伦蒂娜的吧。”

  故事之四

  “大人物”瓦伦蒂娜讲述,说的是报复如何有时会招致危险,即使是为了保卫宪法。

  我跟我丈夫在地区团委工作时,住的是用柴炉取暖的房子。院子里堆着许多劈柴,居民们进出家门都得从这些劈柴上过。大家都没有柴棚,不知为什么地下室也总有水,所以他们只好把劈柴放在院子里。自然,柴不够烧时,大家就互相偷。那时列宁格勒的大部分住房已实行集中供热,但烧火用的木柴还是紧缺。也有些精明人自己没有劈柴生炉子,而是完全靠偷。对这种情况大家毫无办法,因为你不可能拿着枪去守卫自己的柴堆。何况,偷柴的贼也很谨慎,他们只在夜里偷,而且不专门偷一家的。对此,大家已经习惯了。

  但是,我们院里住着一个叫波里卡波娃的女人,她参加过卫国战争,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她到处晃来晃去,穿着件男人上衣,上面挂着她所有的勋章,到处炫耀她的功劳。特别是当她挑起与女邻居的冲突时,她更是如此。她喜欢置人于尴尬的境地,总是为遵守“社会主义法制”而战。她不只是说:“玛丽娅。伊万诺芙娜,你怎么忘了关掉走廊的灯?”她还时常双手掐腰,大喊大叫,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能听得见:“政府正努力节约电力,皮多娃同志却浪费电,这是破坏社会主义国家经济。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说,共产主义就是苏维埃政权加全国电气化。正因为有像她这样的人,所以我们还没建成共产主义。”

  你们可以想象可怜的玛丽娅。伊万诺芙娜几乎无地自容。

  这个叫波里卡波娃的女人有几次发现她的劈柴被人偷了。这又触发了一场新表演:“苏联宪法是全世界最进步的宪法,它甚至允许私有财产存在。因此,偷窃公民的木柴就是破坏合乎宪法的财产法,就是污辱我们苏维埃宪法。”

  她把大家喊到一块开会,调查劈柴被盗案。人们对她说:“别小题大做了。不过是几根木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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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却叫嚷道:“我在乎的不是木柴,而是重大的原则性问题。直到现在芬兰人偷东西还被砍掉一只手。”

  一个也打过仗的退休老人说:“别胡说八道,波里卡波娃。

  我参加过芬兰战争,没见过多少一只手的芬兰人。现在他们每星期都来列宁格勒喝伏特加,你见谁只有一只手?你还是打过仗的老兵,为了根破劈柴就想砍掉人家的手,你不害臊吗?要是你的劈柴不够用,来拿我的好了。何况明年我们就有暖气了,到那时我们会剩下许多劈柴。“

  但这并未能阻止她:“要是我们这些荣退军人都拒不提倡遵守宪法,那怎么还能指望普通公民呢?好吧,我要只身同罪犯作斗争,他们决不会逃脱我的报复。”

  波里卡波娃的邻居,那个叫玛丽娅。伊万诺芙娜的女人,平时总挨她的训斥,这时再也忍不住了:“你不怕上帝吗,达娅。瓦西里耶芙娜?你真的想报复拿你劈柴的人?或许有人没有劈柴生炉子。你自己说过他们从你那儿才拿过两次。那就算了吧,别再想它了。”

  但波里卡波娃仍不依不饶:“我要抓住这些贼,要让他们懂得他们不能侵占别人财产。”

  没有办法,别人只好把她晾在那儿,各自回屋去了。

  于是,波里卡娃开始同窃贼进行斗争。起初她夜里躲在柴堆里,准备伏击他们。但一个也没抓祝好像是故意捉弄她,贼们偷她的柴要比偷别人的多,后来她又心生一计,只是事情败露时,人们才吃惊地发现她的报复计划是那么可怕,那么残忍。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些炸药,把两根白桦木杆掏空然后把炸药装进去,小心翼翼地用木塞封住口。她把这两根装有炸药的桦木杆放回到自己的柴堆上,她想,只要有人偷劈柴时拿去了这两根……她平时从柴堆的另一头取劈柴生自己的炉子。她在院子里溜溜达达,好像没事似的。一遇到邻居就说:“等着瞧吧,我们的贼很快就会得到象在芬兰那样的下常”自然,她没做进一步的解释。

  不过,事情的结果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盘,由于意外事故,她失去了一只手,为自己狭隘的报复意识付出了代价。

  一个邻居拉来了一卡车劈柴,卡车拐弯时把波里卡波娃的柴堆碰下来一部分。由于知道她的臭德性,这位邻居赶忙按原样把散落下来的木头堆好。但那两根装有炸药的木头却被挪了地方。晚上波里卡波娃出来拿柴火时恰好拿走了那两根木头。炉子被炸得粉碎,火把屋子烧着了,波里卡波娃的右手也给炸掉了。整个大院却没有一个人同情她。

  听了瓦伦蒂娜的故事,女人们没有表现出对波里卡波娃的同情,她们转向了阿尔宾娜。

  她们早就渴望知道她是怎样对那个强奸她的人进行报复的了。

  故事之五

  由空姐儿阿尔宾娜讲述,说的是她巧计图报复,故事表现出阿尔宾娜性格的另一面。

  我还接着上回讲。侦查员阿诺克金拒绝起诉那个强奸犯,邻居害怕或不想出来作证。

  生活变得困苦不堪。我深深地陷入了屈辱和无助的痛苦之中,我想死,但又不能,不是吝惜自己,而是我的死竟不会对罪犯产生一点点的影响。他们根本不会知道还有个叫阿尔宾娜。纳德兹迪娜的女人,不会知道这个无人需要无人知晓的女人在列宁格勒火葬厂被公费火化时连一束花都没人送。

  我决心抵抗死神的诱惑,但生活并未能因此而改善。我完全是机械地打发日子。突然间我有了个崇拜者,这完全出乎意料,也不是所希望的。很不是时候。他是个26岁的小伙子,在建筑工地当工头。我们偶然相遇:我的一位老朋友邀我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他也是客人之一,他五体投地般地爱上了我。但我厌恶男人。要是他急于求成,我早就打发他走了。可他却那么细致和耐心:下班时等我,送我回家,到家后温柔地道声再见就走。我从不跟他说什么,也不做什么。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我已习惯于下班后身后有个沉默的影子尾随我到家。一路上我总是想自个儿的心事,而他从不打扰我。我甚至不再注意到他的存在,只当他是我的影子。

  但有一天我的影子开口说话了。他带着一束花儿来见我,并邀我去咖啡馆:“我迫切需要和你谈谈。”

  那天我正感到沮丧,所以不在乎去哪儿,也不在乎跟谁。

  我可以跟他去咖啡馆,也可以去跳河,什么都无所谓。于是我去了咖啡馆。我们坐在那儿吃冰淇淋,喝香槟。不一会儿,他说:“嫁给我吧,阿尔宾娜。”

  “什么?要阿尔宾娜嫁给你?你了解这个阿尔宾娜吗?了解她的过去吗?”

  “那你告诉我吧。我很想更多地了解你。”

  他把手伸过来抓住我,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

  好啊,现在就要全面了解未婚妻了。于是,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从卡约一直到那个施虐狂。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脸一会儿变白一会儿变红。

  “好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讲完后我问他。

  他突然吻了一下我的手,说:“你说的这些够可怕的,阿尔宾娜。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确实很同情你。我知道,你是个不幸的女人,很不幸。”

  我冲他笑了笑,说:“得了吧,哪天晚上你到莫斯科车站转转,看看在那儿晃荡的妓女,你就会明白谁的命运悲惨,她们远比我更悲惨。”

  但他只是看着我,这个呆子,眼里居然挂着泪花:“你干吗要伤害我?我可从不伤害女人。”

  “一个也没伤害过?你从没追过女人?从没跟女人睡过觉?

  那你是童男子喽?“

  “有过,我跟妻子睡过。我们结婚时还很年轻,都十八岁。”

  “那怎么又离了?是性格不合,还是她伤害了你?”

  “不,她没伤害过我,只是让我伤心过一次。那是一年半前,她生孩子时死了,孩子也死了。”他凄惨地笑了笑,看上去真伤心。

  我坐在那儿,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他。我拉的是什么客?莫非突然遇到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的心开始软下来,甚至还抓住他的手,想说几句亲热话,可我就是想不出什么表示亲热的词儿,那种跟男人说的词儿。好像有块东西卡在嗓子眼里,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突然间,旧恨涌上心头,我这才清醒过来。我在干什么?人们踩我,践踏我,而我还在这儿想什么亲热的词儿,简直像一条要上钩的蠢鱼。除了他自己说的,对这个菲德亚——他的名字叫菲多——我还了解什么?这种男人可信吗?于是,我心生一计,尽管可怕,但令我高兴。我放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那好吧,菲德亚。我嫁给你,但有个条件。”

  他的脸又白了,显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妙,但还是:“我已经同意了。说你的条件吧。”

  “你要替我报复那个强奸我的人,还有他的邻居,一个将军,他侮辱了我。”

  “好吧,我同意了。”

  他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抓起酒杯一仰脖就干了,像喝水一样。

  “不过,报复必须与我所受的侮辱相当。我知道你会去抓住他们,然后照脸上打两拳。

  但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随便找一个男人都干得了这个。“

  菲德亚默默坐了一会,然后说:“给我地址。”

  地址我自然记得很清楚,张口就说了出来,他拿笔记下了。然后他付了款,起身说:“今晚我就不送你回家了,阿尔宾娜。我直接去那儿,看看地方,想想办法。完事以后我会来看你。来以前我会打电话的。”

  “那好吧。”

  离开咖啡馆我们就分手了。当时我心里很不踏实,感到心虚。但一想到再多的伤害也不会压垮我,心里也就坦然了。

  一两个星期过去了,没人来电话。我想,报复计划大概要泡汤了。但又想,他不会的,可能他正在想办法,也可能事情已经办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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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上,电话铃终于响了,肯定是菲德亚。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了听筒。“我是菲多。

  事情干完了,我可以去告诉你吗?“

  “好吧。”我回答的声音很小,差不多是耳语,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很害怕,坐在椅子上等他时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很快就来了,想必就在附近打的电话。他进来时脸色苍白,然后埋头坐在了沙发上。

  “那就给我讲讲吧。”

  我坐在他对面,浑身直哆嗦。

  “你知道我怎么为你报仇吗,阿尔宾娜?我观察了那儿的人,发现那个强奸犯晚上大都一人在家。他老婆是剧场的灯光设计师,半夜才回家。瓦西里耶夫将军有个女儿,叫丽诺契卡,她星期三、五去学法语,夜里十点回家,这你没猜到吧?”

  我早就猜得差不多。或者说,只要回忆一下,我想我就能猜着。“是吗?说下去……”

  我小声说。

  “我找到了瓦西里耶夫和强奸犯申科的电话号吗。我必须密切监视他们的住宅,并给他们打电话,以便弄清狗娘养的申科哪天晚上一个人在家,将军也在家,而且丽诺契卡上课去了。今晚机会终于来了。我弄清了他俩都在家,我就进楼把楼道的灯泡全摘了,然后坐等在楼道的窗台上,丽诺契卡回来了,我见她正向楼门口走来,便立即跳到申科的门口并做好准备。听到楼门一响,我就按响了他的门铃。要紧的是申科开门不能早也不能晚。他开门来了,恰好丽诺契卡也上来了,正在她的手包里摸钥匙。她没看见我,因为我站在那儿纹丝没动,而且紧贴着墙。在申科开门的一刹那,我从后面抓住丽诺契卡的双肩猛地把她推进申科的家门,正好撞到申科的怀里。他踉跄了几步,我立即关上了门,把他们俩都关在了屋里,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丽诺契卡的尖叫声。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事情就是这样。”

  我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我便开始行动——完全是机械地行动,就像做梦一样。

  “把将军的电话号码给我。”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有电话码的那页,然后递给了我。于是我开始拨号。“瓦西里耶夫将军吗?您好。我是您的邻居。

  刚才我下楼时看见住您对门的那个男人把您的女儿拖进了他的房间。快去救她,不然就来不及了。“

  电话里啪地响了一声,然后就没声了。不用说,将军想必扔下电话就跑去救她女儿了。

  我也放下了听筒。

  菲多呆呆地望着我。突然,他扑过来,把头埋在我的膝盖间,喃喃地说:“谢谢你,谢谢你给他打了电话,否则我没法活了。”

  “别抱幻想了。他大概已经把她干了。”

  “要不我去街上看看事情怎么样了?”

  “你呆在这儿,哪儿也别去。”

  我把他推到了床上,自然,我也上了床。但我们什么也没干,俩人都没情绪。我们躺了一夜没睡着,一直挨到天亮。

  第二天,我让他呆在家里,自己去了那幢楼。很幸运,我碰到了那个看门人,那次就是她把我的鞋给拿出来的。她在清扫楼门前的垃圾。我过去跟她打招呼:“嘿。还记得我吗?”

  “早上好,你是谁呀,。是这楼的吗?看上去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了。”

  “有天夜里我在这儿,17号房间的男人强奸我,还记得那只红皮鞋吗?你在楼道里捡来送给了我,想起来了吗?”

  她扔下扫帚,用手比比划划地跟我说:“噢,亲爱的,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那个强奸犯昨晚被逮走了,直接送到了监狱,他差点把将军的女儿给强奸了。幸好有人看见他往屋里拽她,给她父亲打了电话,不然这姑娘可就惨了。她父亲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女儿拉开,然后抓住那个畜生,差点没打死他。邻居们闻声赶来拉开了他们,要不然警察来了就没人可抓了。警察已经把他带走了,他们要审判他。”

  “噢,原来是这样……请代我问候将军,好吗?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正派姑娘不会被人强奸。”

  “天啊,孩子,你不能跟将军说这种话。”

  我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就回家了,感觉很轻松。

  我和菲德亚没去法庭。至今我也没嫁给他,我也不知道我愿意不愿意。我已经给他生了孩子,至于结婚……很难说,主要是受那件事的影响,尤其是他。我看得出,他一直受着良心的责备,对此我也感到自责,因为是我害他的。所以,我们至今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办。比如,他寄包裹给我,而我又给他寄了回去。我还是个相当不错的家伙……直到现在大家才知道给阿尔宾娜寄包裹的是谁。她们责备她太残酷无情,并劝她改变主意。

  但佳丽娜却说:“我理解你的菲多,他感到不安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差点把一个姑娘给毁了。不过,我真佩服你,阿尔宾娜,特别是因为你救了丽诺契卡,虽然你说你是在睡梦中干的。这说明你心地善良,很有良心。你经历过那么多事,怎么还能做到这一点呢?”

  “什么事?我也有过许多乐趣,而且我见过许多事,这是你在你的小眼镜里永远也看不到的,佳尔卡。”

  “闭嘴。说你做了高尚的事情有什么不好?”

  “什么是我做的高尚事情?你干脆叫我圣人得了。”

  “傻瓜。圣人做圣事没什么奇怪的,而你做的事才真有点儿神圣的味道。”

  “听起来好像你很懂得神圣性,可你并不是一个信徒。”

  “谁说的?我受过几年的洗礼,经常去教堂,而且信仰上帝。”

  “你?你不过是一个持不同政见者。”

  其他人也吃惊地看着佳丽娜。她让她们盯得有些尴尬,但还是说:“当今基督教也成了异端活动。我的许多朋友都相信耶稣基督。”

  “那么说,你认为你们的耶稣基督也是个持不同政见者了?”

  “如果用现代词汇来说,他当然是。但我们最好不要谈这个问题。我要给你们介绍一位真正圣洁的女人,这就是我婆婆,看她是怎样报复对手的。想听吗?”

  “想听。”

  于是佳丽娜便讲她的故事。

  故事之六

  持不同政见者佳丽娜讲述,说的或许是一种最罕见、最困难的报复,但保证百分之百成功。讲述者极力给大家推荐这种报复方式,以应付类似的遭遇。

  对不起,这故事我不是直接从安娜。尼古拉耶芙娜那儿听到的,而是听她妹妹阿里克桑德拉。尼古拉耶芙娜讲的,也就是在为我婆婆举行葬礼的那天。

  在被封锁之前,安娜。尼古拉耶芙娜设法逃出了列宁格勒,带着斯拉维克和两个外甥(她妹妹的孩子)到乡下的老家。她保护并抚养了这几个孩子。封锁解除后她丈夫来叫她,她便回到了列宁格勒。但大量疏散出去的人不能回城:有人觉得有必要控制列宁格勒的人口数量,大批大批的人被允许进了城,但却不许列宁格勒本地的人返城。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回来了。刚一回来邻居们就过来传闲话,说她下乡以后她丈夫有了情妇,是个军队医院的护士,住得离这儿很近。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生气了,像许多妻子一样偷偷哭了一常然后她开始小心翼翼地问她丈夫,她不在的时候他都干了些什么。他说列宁格勒被封锁后他的肺结核又复发了,一直闹了三个月,总是吐血。他不能出去工作,只能领取最小份额的食品配给,差点没死掉。

  “但后来我有幸进了医院,他们给我治病,给我喂饭,这才救了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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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他开始显得有点窘迫,而且换了话题。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琢磨了好几天——她从不轻率从事,特别是重要的事——然后便去造访她的情敌,地址是好心的邻居提供的。邻居们同时也告诉了她的情敌,说被伤害的妻子要去造访她。安娜。尼古拉耶芙娜找到了那个女人的住处,当这个女人为她开门时她吃了一惊,这女人居然知道来者是谁。这女人很漂亮,比安娜。尼古拉耶芙娜年轻几岁,看上去保养得很好,虽然她也经历了大封锁。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看到了这些,感到有些不快。

  “您找我有事吗?”

  那个女人问。

  “我向您致敬来了,”安娜。尼古拉耶芙娜回答说。

  “向我致敬?怎么致敬?”

  “以俄国人的方式,就这样。”站在门口的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给她深鞠了一躬。

  “我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她原以为来者是找她打架的。

  “我给您鞠躬是因为您救了丈夫。您遇到的人不是个当官儿的,没有优厚的配给品,也不是拥有大量食品的供应员,而是个正在吐血的肺结核病人。我知道,要不是因为您,他早就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也可能他要离开我而来找您,因为您年轻呀。但无论怎么说,您救了孩子的爸爸,而他也不愿意抛弃自个儿的孩子。总之您救了一个人,这人是谁的丈夫倒没什么关系。为此我向您致敬。我这就走,别担心,我不会跟您过不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安娜。尼古拉耶芙娜又给她的情敌鞠了躬,而后转身就走。但那个女人冲上来拉住她不让走,非让她进屋不可。进得屋来,俩人好一场痛哭,这你们可以想象得到。然后她们开始互诉衷肠。那个女护士偶然遇到安娜。尼古拉耶芙娜的丈夫,见他病得很厉害,就想办法把他弄进了医院。俩人私通是在他病好之后。

  知道三人的结局怎样吗?斯拉维克的父亲后来又找过情妇一次,但被她打发走了。她说她与安娜。尼古拉耶芙娜已经成了好朋友,不想让他破坏这种友好关系。他只好承认她不再是旧日的情妇,而是自家的朋友。但他不久就死了,因为战后条件相当恶劣,许多肺结核病人没能活下来。

  佳丽娜的婆婆安娜。尼古拉耶芙娜如此善良、聪明,令女人们惊叹不已。

  奥尔佳问:“你婆婆是哪儿人?”

  “伏尔加人,离里宾斯克不远。你问这干什么?”

  “因为现在城里的女人像这样的太少了。城里人太多,上街会挤掉衣服扣子,你没法对人彬彬有礼。”

  “这倒是实话,”瓦伦蒂娜叹息道,“我取得了很多成功和进步,但一跟妹妹露芭比较,我才吃惊地发现在成功之路上我已失去了多少善良。如果你们愿听,我明天就讲讲她。

  最好我们明天只讲好人,好男人、好女人。“

  “好男人是个相对概念,”拉丽莎笑着说。“我有过一个朋友,她认为只有博士学位的男人才是个好男人,否则就是废物。”

  “但愿她现在已不是你的朋友了。”爱玛说。

  “当然不是了。所以我们要以古老而精确的方式确定明天的主题:男人、女人的高尚行为。”

  “精辟。”奥尔佳欢快地说,“的确偶尔能遇到真诚的男人。

  不过这我们明天再讲。现在先听我来讲个男人报复女人的故事。“

  故事之七

  女工奥尔佳讲述。警告爱吃醋的妻子不要不明智地诅咒自己男人的那玩意儿。

  我们院里有对夫妻,男的叫米沙,女的叫娜丝蒂娅。他们结婚十年了,几乎天天吵架,特别是夜里。米沙乱搞男女关系,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娜丝蒂娅对此很敏感,经常醋意大发,弄得他十分尴尬,但却让邻居们觉得好笑。米沙回家总是很晚,而她一般都是在门口等他,或是把头探出窗外看他回来没有。

  只要他一出场,戏就开演了,邻居们都能听得着。妒火中烧的她大打出手,高声叫骂,语言十分恶毒、可怕,吓得有孩子的人家赶紧关上窗户。“你他妈的个老色鬼。真欠给你揪下来,用车压扁,再把它烧成灰。这才能绝了你这孽障的心。”然后她才说出那个该揪下来、压扁、烧成灰的玩意儿是什么。米沙或是忍气吞声,或是大打出手,或是劝她别每天晚上都当众出他的丑。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照喊、照叫、照骂不误。

  有天晚上,他向朋友们诉说了自己的不幸。他们给他出主意。要他狠狠教训教训他老婆,使她不敢再吃醋。他的一位在肉联厂工作的朋友偷偷给他带来一只不知从什么动物身上割下来的那东西,而米沙自己则准备了一瓶红墨水。晚上他回家时口袋里装着朋友给的那玩意儿,红墨水和一把刀子。

  娜丝蒂娅正在窗前望着,一见来了就又破口大骂起来:“你这混蛋,又去乱搞了吧?今天你别进家门,哪儿来还回哪儿去。

  真欠揪下来、压扁……“

  不用说,又是故伎重演。米沙在窗前站住了,令所有邻居吃惊的是,这次他居然还了口。起初他平静地说:“理智点,娜丝蒂卡。你怎么能希望压扁给你带来快乐的东西呢?”

  “快乐?你这条淫棍。你像一条疯狗一样到处乱搞……”她越骂越起劲儿,越骂越难听。

  “娜丝蒂卡,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你在逼我出事,这会断送我的快乐,断送另一个女人的快乐,也断送你的快乐。

  所以你会后悔的。“

  “后悔?我他妈的才不怕呢。”

  邻居们觉着今晚的事有点不对头,于是都探出窗来听。

  突然,米沙脱了裤子,亮出刀子,并迅速倒出红墨水,然后把那东西像胜利的火炬那样高高举过头顶。

  “给你,娜丝蒂娅,我亲爱的前妻。拿去吧,别再折磨我了。现在我已没资本对你不忠了。”

  他从窗口把那东西扔了过去,正砸在她的脸上。她抓过这“血”糊糊的东西一看,立即吓得大声喊叫起来,整个院里的人都能听得见:“米申卡。亲爱的。你这是弄的什么呀?

  蔼—呀。“她一边凄厉地尖叫着,一边用手乱抓自己的头发,然后爬上窗台,从一楼跳了下来。

  幸好楼下是花坛,她没有摔坏,只是脚扭了,疼痛和惊吓使她昏了过去。米沙连忙扑了过去,而邻居们则跑去叫护救车。当救护人员赶来往担架上抬她时,她醒来了,呻吟着说:“别救我。我不想活了。”米沙这时也慌了,急忙跑到担架前,再次解开裤子,掏出自己完好无损的东西让她看,说:“娜丝蒂卡,亲爱的。看,它挺好的。我只是跟你开玩笑。别死,我的宝贝儿。我没想到你把它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娜丝蒂卡从担架上坐起来,十分平静地对救护员说:“停一下,我要检查检查。”她仔细看了看,这才相信它确实完好无损,然后微笑、叹息,最后又昏了过去。他们把她送进了医院。第二天米沙就把她接回了家,整整一星期,她忙来忙去,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而我们院儿的人至今提起这事还乐呢。

  从那以后,娜丝蒂娅和米沙卿卿我我,活似一对鸳鸯。有娇妻如此厚爱,他再也没去找别的女人,而娜丝蒂娅再也不因吃醋而大吵大闹了。

  奥尔佳的故事让大家乐得前仰后合。然后大家开始听尼尔娅的故事。

  故事之八

  音乐教师尼尔娅讲述。说的是音乐学院的女生怎样报复没有自知之明的老师。

  朋友们,有时我想,年龄的增长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要是有丈夫和家庭还好:她有许多事情要忙,没工夫生出那么多愚蠢的想法。但要是个独身女人,她就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爱自寻烦恼。

  我们有个老师就是个单身女人,一个寡妇,实际上并不算特别老。她教政治课,在音乐学院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专业课,这你们可以想象得到。但由于所有的学生,不管是谁,都得学党史、政治经济学以及其它一些公共课,所以谁也不能例外。如果不是影响助学金,没人愿听政治课:政治只要得3分,就得不到一分钱的助学金。我们的这位女教师,芭托丽娜,从来不会让漂亮女生超过3分。别人年轻漂亮她受不了,因为她不服老,尽管她年轻时长得还不算太难看。有些老教师想提醒她,说她那身打扮与其年龄不相称。但她假装不知道人家在谈论什么:“他们应多注意工作,少注意别人的服饰。”自然,她依然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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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她给一个最漂亮的女生制造了一件耸人听闻的桃色事件。那姑娘有个弟弟上夜校。有一次把她家的钥匙丢了,两个星期也没配好,因此,回家以前总要到校办公室给他弟弟打电话。整个学校就这么一部电话,所以她打电话时总显得很匆忙:“鲍利克。你还没走吗?等着,我就来。”说完撂下电话就往家跑,生怕弟弟上学走了。

  一天,芭托丽娜偶尔听到了她们的谈话,而且还大加发挥:“乔利克。你起床了吗?那好,呆在床上别动,我就来。”

  不知道是否她真的以为听到的是“乔利克”而不是“鲍利克”,总之,那姑娘可惨了,她需要努力证明那个人实际上是她弟弟而不是别的男人。幸好别的老师也听过这样的谈话,他们中有人记得她说的是“鲍利乌什卡”。要不然这姑娘非被学校开除不可。

  那件事之后,我们决定报复色托瓦娜。为此,同学们争得了迪马的支持和帮助,他是小提琴专业的,一个十足的流氓。迪马只管用色迷迷的眼神盯着芭托丽娜,而其它事情由姑娘们负责。她们给她写了一封情意缠绵的求爱信,署名是“无名学生”。起初她假装没在意,也可能真的没动心思。后来,她几乎天天收到这样的来信。再后来她们开始给她寄诗。

  芭托丽娜开始变得满面春风,含羞带笑,发式和衣服更是焕然一新。她不再注意女生,漂亮姑娘们的助学金也就有了保障。上党史课时,迪马一如既往地表现出对芭托丽娜的渴慕之情,这就是他的任务,别的不需要他干。

  我们女孩儿中有个人的哥哥在《诗刊》杂志工作,他编的小情歌为我们姑娘们所钟爱,而且他也有点顽皮。她们在这家杂志上刊登了如下献词:“献给A、B——音乐中的音乐”,署名为“无名D”。寄给芭托丽娜的信署名均为“您的无名朋友”。自然这本杂志在公开出售以前就寄给了她。后来有人看见她又在书摊上买了五六份。那首诗使她下定了决心。于是她在课间亲自找到迪马,邀他晚上去白夜咖啡馆。迪马连忙跑来告急:“姑娘们,救救我。我宁可坐牢也不去那儿。”

  “你不必去。”姑娘们回答他说。

  晚上,去过美发厅之后,芭托丽娜身着新装出现在白夜咖啡馆。她看见什么了?她的学生们坐在里面,正拿《诗刊》逗乐子,恰恰是有那首诗的那一期。

  一星期之后学校又新来了党史教员,一个小老头儿,相反,他崇拜漂亮女生——但只是柏拉图式的。

  是的,我同意,报复是残忍的事情。但别忘了学生的助学金是多少:用它甚至买不了一双便宜鞋,而且一个女孩儿不能总是喝茶,她也得穿衣服。要有父母资助就没问题,但要是没父母资助怎么办?那就意味着姑娘们必须因芭托丽娜的偏见付出代价:过清苦生活,吃便宜馅饼,闹胃玻我认为我们的大学生是最伟大的劳动者。我总是站在他们一边,在这个问题上你们不要跟我争论。

  没人跟她争论,甚至连想都不想,相反,她们笑着看着她坐在那儿,由于正义的愤怒而涨红了脸:“好样的,尼尔娅,文静的像个小耗子,居然敢为你的学生辩护。”

  故事之九

  戏剧导演爱玛讲述。说的是戏剧式的报复,这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幸好弹药受潮,报复没能实现。

  姑娘们,你们想象不到演员进入角色以后会有多么愚蠢。

  我们曾上演过莱蒙托夫的《时代英雄》。糟糕的是,扮演皮乔林和格鲁什尼斯基的两个男演员真的都爱上了扮演玛丽公主的女演员。起初他俩还都有所克制,但到彩排时他们的竞争白热化了,因为莱蒙托夫的每句台词都会加剧俩人的矛盾。有几次他俩打得不可开交,就在剧场里,在彩排休息时。实际上,演公主玛丽的姑娘奥兰卡。拉皮娜更喜欢“格鲁什尼斯基”,这使“皮乔林”大为恼火,特别是当剧情对他不利时。

  有一次彩排后回家,我刚出剧院就见两个人在楼后面的空地上格斗,仔细一瞧,又是他俩——“皮乔林”和“格鲁什尼斯基”。把“格鲁什尼斯基”打发回家后,我同“皮乔林”

  上了车,因为我想跟他谈谈。我给他解释了半天,说奥兰卡有权自己选择,但他怎么也听不进去,最后我生气了,因为这个傻瓜很可能会把这出戏弄砸了。

  突然想出个主意,我对他说:“好吧。我已听烦了,你总是说你要杀了他。你要杀了他——那就杀吧。正式上演的那天我给你弄一只能用的老式手枪和一发子弹。你可以就在舞台上杀死他。但别忘了,责任由你自己负,而且你将会失去奥兰卡,这一点毫无疑问。”

  没想到这时他还不开窍,把我的话当真了。“她会等我的。”

  “很好,我们已达成协议。同时我要你答应我,在公演之前不要干扰彩排,不要再演别的戏。你答应吗?”

  他答应后,我们就分了手。

  彩排开始平静地进行。我真心希望在公演之前“皮乔林”又迷上了别的姑娘,或者忘掉了我的承诺。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公演前他神色诡秘地来找我,问我是否忘了自己的承诺。

  “都准备好了,”我回答道。“你今晚再认真想想,要是改变了主意,明早就打电话告诉我,我希望你一觉醒来会变得聪明点。”

  第二天早上这个傻瓜真的打来电话,不过,他问我答应的事情是否已准备好了。我再次告诉他,一切就绪。然后我去找老道具员,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他忍不住大笑了一阵,他找到了一把别致的手枪,可以装火药,也可以装膛塞,但勾动扳机时只能发射一个普通的帽儿,像玩具枪一样。他把枪递给我,说:“要是个正常人我不给他这样的枪。但‘皮乔林’是个傻瓜,他入了戏就出不来,我太了解这些演员了。”

  马上就要公演了。我来到“皮乔林”的化妆室,把枪也带上了。我故意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把一盒潮湿的火药和一只膛塞给了他,还教他如何使用。然后我就走了。可怜的演员。没人正经拿你们当回事。想到有这么真诚的“皮乔林”为今晚的演出卖力,我得意极了。哪个导演都得依靠这样的演员。

  长话短说,我的“皮乔林”演得出色极了,而且他带动了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他那充满悲剧色彩的眼神吓得玛丽瑟瑟发抖,而格鲁什尼斯基则面色苍白,好像他真的意识到了迫在眉睫的死亡。决斗开始了,皮乔林开了火……他自己倒下了。

  自然,格鲁什尼斯也倒下了,故事情节需要他这样。但他还在动,而皮乔林却昏死过去。观众断定这是大胆的创新,于是欢声雷动。演出大告成功。幕布降下,我急忙跑过去看皮乔林,公主玛丽也跑了过来,我们把他弄醒,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打死他了吗?”

  你们可以想象这可怜的小伙子入戏多深。我摇摇头,平静地说:“没有,药是潮的。”

  公主玛丽听到此,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俩,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皮乔林”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全剧团的人。大家都笑“皮乔林”,说他傻,特别是“格鲁什尼斯基”。但公主玛丽,也就是奥兰卡。拉皮娜,却深深地爱上了“皮乔林”,并嫁给了他。一年以后他们决裂了,“格鲁什尼斯基”去了别的剧院,不久人们就忘了那件事。这是戏剧界常有的事。

  现在轮到爱丽什卡了,通常她都是讲每天的最后一个故事。

  故事之十

  女秘书爱丽什卡讲述。说的是她怎样报复邻居,以及何以大获成功。

  我们楼有个令人讨厌的邻居叫克拉芙迪娅。伊万诺芙娜。一到夏天我们那儿充满了各种小动物:臭虫、蟑螂、土鳖、苍蝇。因为我们住的一楼十分潮湿。唯独克拉芙迪娅声称,她的房间里没有这些小东西,因为她是个干净人,而我们都是脏猪。她说得也有点道理:克拉芙迪娜。伊万诺芙娜不工作,她是个寡妇,丈夫原系军界要人,试验火箭时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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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她有一大笔养老金,一人住35平方米的房间,而邻居们总是三五人挤在一个房间。其他人都得去上班,下班后便回到这些拥挤的小房间,而克拉芙迪娜整天在家清扫房间,擦洗水晶制品、瓷器,带她的狗散步。她的狗是只老长毛狗,有个十分令人讨厌的习惯,夜里汪汪乱叫,吵得满楼道的人都睡不着觉。我们提出了抗议,要求她领它去兽医站看看,晚上给它吃安眠药或别的什么东西。最后大家实在忍受不住了,坚决反对她养狗。她摆出一副贵妇人派头嘲笑我们说:“你们不能阻止我养狗,我也不能阻止你们养臭虫、蟑螂。”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便回她的豪华住室去了。

  我们感到十分羞辱,我甚至都哭了。我是哭了,但我从此决定报复她。我把家具彻底清扫了一遍,把沙发弄了个底朝天,在墙角摸到了十多个臭虫,用空冰淇淋筒装了起来,然后我去拜访克拉芙迪娜,假意再次要求她去给她的狗治玻我坐在她那宽大的沙发里跟她谈,趁她不注意时把筒里的小动物倒了出来。

  从此奇迹出现了。几天后克拉芙迪娜第一次开始抱怨有臭虫咬她。邻居们很同情她,堂而皇之地说:“要紧的是讲卫生。?”

  但从此以后我们房间的臭虫绝迹了,这太奇了。你们知道,我们过去喷过多少药都不管用,而现在居然全不见了,就好象它们搬了家。我把放臭虫的事悄悄告诉了我姐姐。她着实给乐坏了,然后说:“很清楚,克拉芙迪娜吃得好,保养得好,血液丰富、甘美。自然那些臭虫不愿跟我们挨饿,而且我们这儿连它们睡觉的地方都很少,这些可怜的小宝贝儿。但后来你拿过去的臭虫回来告诉它们,说隔壁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好多地方睡觉。于是它们就搬了过去。”

  爱丽什卡天真的报复和她姐姐的惊人智慧,逗得大家捧腹大笑。然后大家便安静下来开始睡觉了,《女人十日谈》的第八天就这样结束了。
 

  
第九天 高尚行为
 
  第九天早上,奇迹发生了。像往常一样,护士进来了,用车推着一只筐,里面装的全是包裹,是女人们的亲戚或丈夫寄来的。每人都有,当然,浪荡女吉娜和拉丽莎除外,只有两个同事来看过拉丽莎,而来看吉娜的人一个也没有。其他人每天都能收到包裹,因为医院的伙食不够吃。

  分完包裹,护士突然又从筐底拉出一个大包,问:“你们谁叫伊万诺芙娜?”

  “是我。”吉娜回答说。

  “这是你的包?”

  “不是我的。一定是另外一个伊万诺芙娜。不会有人给我寄东西来的。”

  “吉耐达。斯蒂色诺芙娜。伊万诺芙娜。10号病房。对吗?”

  “对。”

  “哎,别耽误时间。”

  护士生气地把包扔到吉娜的床上,推着车就走了。包被撕开了,几只橘子、苹果掉了出来,滚到床上和地板上。女人们急忙把它们拾起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吉娜床头。她闷头坐在床上,不敢再看包里还有什么东西。最后她还是撕开了里面的包,大家都看见了里面的东西:蓝色法兰绒睡衣、蓝拖鞋、镶花边的白睡裙。还有其它一些小包或小盒子,但此时吉娜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她的手颤抖着翻弄这些礼物,寻找着最重要的东西。终于她找到了一封信,撕开信皮,抽出一小片儿纸,迫不及待地看起来,看完信便一头扎到枕头里哭了。

  “怎么了,吉奴丽娅?”阿尔宾娜急忙跑过来问。“为什么这么伤心,信是谁写来的?”

  吉娜默默地把那片纸交给了她。阿尔宾娜读完信感到十分惊异。“吉奴丽娅,这太棒了。我可以读出来吗?”

  吉娜点了点头。阿尔宾娜大声读起来:“亲爱的吉耐达,我没法忘掉你,一直在找你。

  简直是奇迹,我找到了你。本想可能一两年之内才能找到你,没想到现在就找到了。寄上睡衣、睡裙和拖鞋,这样我妻子就不会穿着病号服走动了。我为我们的儿子买了许多东西,我看你时带去。我想念你们母子,尤其渴望见到你,哪怕就看一眼。务必给我写信,告诉我你们的窗户朝哪边。你幸福的丈夫和孩子的父亲,伊戈尔。“

  “真是奇迹。”爱丽什卡欢快地喊叫着,在她床上跳了起来。

  “他怎么找到你的,吉娜?”娜塔莎惊奇地问。

  “我不知道……”吉娜窘迫地回答说。

  “但我知道。”阿尔宾娜突然大声叫道。“瞧那两个人,她们正偷偷乐呢。”她指的是佳丽娜和拉丽莎,两个人正并肩坐在佳丽娜的床上,试图装出一副旁观者的样子。“她俩是策划者。我见她们在盥洗室写信来着。当时我还以为佳丽娜要动员拉丽莎再次参加不同政见运动,策划什么抗议活动呢。哎,承认了吧,是你俩给伊戈尔写的信,对吗?”

  佳丽娜和拉丽莎只好承认,是她俩给伊戈尔写信,把他未婚妻的情况告诉了他。拉丽莎和佳丽娜焦急地望着正在抽泣的吉娜。“吉诺契卡。请原谅我们。我们本以为做了件好事……但最后还是由你决定,你可以仍旧拒绝伊戈尔。米哈依洛维奇。”

  吉娜抬起了头。“现在没必要了。”她抓起蓝色睡衣,使劲用它擦了擦眼泪。

  五分钟后,吉娜把这些时髦衣服全穿上了,然后把换下来的印有医院字样的破旧黄衬衣、脏灰睡衣和打补钉的拖鞋,一只是黄色的,一只是褐色的,通通还给了护士长。

  早上这件事使女人们一整天都没平静下来。她们相互耳语,时不时瞟吉娜一眼,感到很快乐。吉娜默默坐在自个儿的床上,脸上挂着甜蜜和幸福的笑意。

  故事之一

  生物学家拉丽莎讲述。说的是一位备受其夫之害的妇女决定不再跟他离婚并因此而挽救了他。

  我有个姑姑叫柳德米拉。我出生时她才十几岁。大家都叫她柳德米尔卡,可我当时叫这个名字太吃力,于是就叫成了“德尔卡”,并且习惯了这种叫法,直到现在还这么叫。

  德尔卡18岁时嫁人了。可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她丈夫波里斯是个电工,整日酗酒,打老婆。记得她做姑娘时就很瘦弱,眼睛暗淡无光,头发干枯。婚姻的不幸把她折磨得更不成样子了,到40岁时她已老得象个老太婆。可后来奇迹发生了。大家都知道那句俄国谚语吧,“四十是女人的黄金时代。”

  而德尔卡45岁时却焕发了青春。

  那是从她儿子参军时开始。德尔卡早就对她母亲讲过,只要儿子一长大,她就跟丈夫离婚。这自然是因为他酗酒。所以沙约扎参军后德尔卡就离开了家。“好了。我受够了。”她说。她找了间房子,又换了工作。她以前在一个车站的订票室当出纳员,工作很累,时间又长。谁都知道在车站排队买票的队伍有多长,有时人们一排就是好几天。他们又累又乏,等排到售票口时人都快散架了。这种工作德尔卡做了近二十年,仅仅为了多挣几个卢布,因为波亚姑夫把钱都花在喝酒上了。后来她在旅游局找了个差事。那里的气氛可大不一样,顾客也迥然不同。人们都在度假、旅游,他们幸福、愉快。德尔卡自己也开始旅游:她经常买上一张减价车票到塔林或南方的什么地方去玩。在旅游局工作的人员都享受减价车票待遇。她开始打扮自己。她从前一直挽着头发,现在则剪成了短发。这时她才发现她有着多么漂亮的灰色头发。她疲惫的眼睛开始变得闪闪发光,似乎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幸福。她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而且似乎身高每月都在长。不久,她有了恋人,那人一直都在打光棍儿,到40多岁了才忽然决定结婚。他有点老派,这正合姑妈的胃口:没有污言秽语和粗鄙之举,只有鲜花和吻手礼。他自己有辆汽车,因此每天上下班接送她。我和妈妈都高兴极了:德尔卡45岁才享受到青春的快乐。

  但她的幸福还没开始就被毁掉了。一天波亚姑夫打来电话,说他要住院,让姑姑去照看他们的房子。德尔卡问道:“为什么?你要长期住院吗?”

  他相当平静地回答:“我可能会死在那里。我得了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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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好好看管咱们的房子,以免将来儿子回来没地方祝你如果能把我的丧事办得象样些,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德尔卡不顾一切地回去了:她的确离开了丈夫,但现在他病了,她至少也应该亲自把他送到医院埃他住进一家癌症医院,准备动手术,因为酗酒过度,他得了喉癌。他的手术看来相当成功,德尔卡带着大包小包去看他,陪他,给他精神上的安慰和鼓励。不久他就出院了,出院前德尔卡同医生谈了一次,医生说象这样的病第一次手术后往往会复发,因为病毒不仅危害了咽喉,同时也侵入了胃肠、肝脏。“要让他身体的整个系统积极地抵抗病毒的进攻,这是唯一的希望。这就看病人有没有康复的信心了。人们往往一听说自己得了癌症就自以为死期不远了。”

  听了医生的话,经过深思熟虑,德尔卡终于下了决心。她回到家中,把凌乱不堪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打开衣箱,她发现他已经把他所有象样的衣服全都换酒喝了,于是她决定给他买新衣服。她先买了一件质地考究的大衣。她想:“如果我给他买件衬衣或一套西服,他会以为那是为他准备的丧服。

  为死人装裹一般都用好衣服,可从来没有用大衣的。他一看新大衣就知道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死。“

  她还为他买了套服、内衣、衬衫和新鞋,花了不少钱。我也解囊相助。后来姑姑跟我讲了出院前她把一包衣服拿出来时他的反应。他穿上衬衫、套服后说:“这下进棺材时可有衣服穿了。多谢了。”

  “你为什么要想到死呢?”她严肃地问。

  波亚姑夫哀伤地望着她,自怜地说:“唉,你明明知道我得了不治之症……”德尔卡双手叉腰,冲他喊道:“癌症。你原来是这么打算的?你这可怜的人得了癌症,是吧?你心里的小算盘我一清二楚。你想让我回来,是吧?亲爱的,然后你就可以打着癌症的幌子又开始酗酒。哼,真是痴心妄想。别急,先听我说。

  我已经跟医生谈过了,知道你身上只是有一个小肿块。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我回来是因为你这儿还需要有人照顾。但你要记住,只要你喝一口酒,我马上就走。到那时候,癌症也救不了你。就这样。把大衣穿上。“

  随后波亚姑夫看见她给他买的新大衣至少也得花100卢布,他立即平静下来,知道自己不会死了。

  回到家里他对此更深信不疑,知道德尔卡根本没打算他死,而是想和他开始新的生活。

  屋子已焕然一新,窗上挂着崭新的窗帘,更重要的是,一架漂亮的双人床取代了以前的折叠沙发。这时他终于相信了德尔卡。这件事给他触动很大。

  他终于戒了酒,身体很快开始恢复。

  还有什么说的呢?一年以后他彻底康复并开始工作,再也不喝酒了,德尔卡离开了恋人,起初他表示愿意等她,因为他知道波亚姑夫得的是什么玻但德尔卡异常坚决地表示,他根本不考虑她丈夫会死,她要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活下去。他现在依然健在。故事到此结束,不过,还要加一句。德尔卡现在仍然漂亮,但她眼睛里曾闪烁的光芒消失了。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听完了拉丽莎的故事,女人们说这没什么稀奇的,无私的妻子终生照顾有病的丈夫,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

  “但是,如果谁能讲个丈夫像那样照料妻子的故事,”阿尔宾娜不无恶意地说:“我给她奖品——一管巴黎口红。”

  “让我们看看。”娜塔莎说。

  “给。看嘛?”阿尔宾娜一边问,一边从包里掏出口红递给了娜塔莎。

  “我要看看跟我的颜色是否一样。好了,归我了。现在该吉娜讲,然后是我讲,我讲的故事跟拉丽莎刚才讲的差不多,只不过说的是男人。”

  “好了。现在请吉娜讲点劳改营生活的情况。可以吗?吉奴尔亚。在劳改营就没有高尚行为吗?”

  “当然有,为什么没有?如果你们不厌烦,那我就给你们讲一个。”

  故事之二

  流浪女吉娜讲述,说的是无私的母爱。

  我讲的是一个女人代儿服刑的故事。

  我在劳改营的建筑工地干活。我们营乱哄哄的,因犯人多监房少——监房是木制的,已经30年了,都糟了——因此,他们不再建造单层木质监房,而是建造双层石头监房,空间扩大了一倍。

  我的活儿还算称心,就是苦一点儿,因为那儿没机械装置。砖、锹、小车以及犯人们的双手,这就是全部的工具。另外,还有一匹马拉水泥车,我们管这匹马叫“海鸥”。每天早上他们一把我们赶到工地就从马厩里牵出“海鸥”交给我。我把它套在装水泥箱的车上,然后赶车到仓库。把车倒进仓库,便开始用锹往上装水泥。灰尘飞扬,我和“海鸥”都成了灰不溜丢的家伙,吸进鼻孔的全是水泥,呛得要命。至少我还可以用块布包到嘴上,但“海鸥”可就惨透了。幸好装满车后我们要往工地拉,其他犯人帮助我们卸车,然后我们回仓库再拉,只有在来回的路上我们才能享受点新鲜空气。一天我们要拉10到15趟。一天下来我的胳膊就像要掉下来似的,咳嗽得肺都要炸了,但我仍然坚持了下来,没把这活儿交给别人。“海鸥”是个很好的工友:不骂人、不发脾气。如果想找个知心人,最好不过的就是马了。我情绪不好时就用手搂在“海鸥”的脖子上跟它说悄悄话。它或许听得懂,也许听不懂,但要是我说了当局的坏话,它不会去给我告密。还有,在来往于工地的路上监视我们的只有蓝天。即使天不是蓝的,而是多云、下雨或下雪,这也要比在工头和看守的呵斥下干活要好得多。

  一天,我和“海鸥”拉来一车水泥正在卸车时,一个卫兵走过来说:“伊万诺芙娜,卸完后把车打扫一下,去一趟医院。你们的一个同伴死了,你得拉她到红山。”

  红山是犯人的墓地。自1930年以来,这座山长高了好多,当时埋的是富农。

  我照他说的做了,把车赶到了劳改营医院,一伙儿女人正等在那儿。

  “谁死了?”我问。

  “四分队的卡扎科娃。”

  “卡扎科娃?可她没病呀,她儿子刚来看过她的。”

  “对,感谢上帝,她没受罪。昨晚她上床睡觉就再也没醒过来。”

  我这才知道这些女人是扔下她们的活儿来医院给卡扎科娃送葬的,犯人没有葬礼,拉出去埋掉,在地上插个牌子写上号码就算完事了。每当看到有棺材从劳改营门中拉出去,犯人们就说:“又一个短命人。”

  然后,她们就回去了,很快把这件事忘了。每人都知道明天就可能轮到自己。红山墓场白骨累累,挖坑时简直分不清挖的是土还是骨头。但卡扎科娃是个特例,女人们宁愿冒险来给她送葬。自然,这里离营门口并不远,即便如此,这也有点送葬的味道。她是个仁慈的女人,应该送送她。

  卡扎科娃是为儿子进来的,现在我来讲她的故事。她丈夫是个畜生,是个残暴的酒鬼:他常常喝醉酒后手执斧头追赶老婆。自然,她总是抱着孩子跑到邻居家去躲避,而邻居们总是把她藏起来。她向派出所投诉过多次,但他们总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埃”一次他真的拿斧子砍伤了她。她住了一阵儿医院就又回了家。她可怜他,所以决定不去报案。起初他害怕了,收敛了点。后来,一看没事,就又旧病复发。儿子也挨了好几次父亲的斧子。

  后来有一次父亲又在打妈妈,威胁着要砍了她,那孩子上去一把夺过斧子,反手一斧砍到父亲的头上,当场就把他撂倒了。妈妈跑过来摸摸他——已经死了。这酒鬼,真活该。

  她没告诉孩子他已经死了,而是说:“他昏过去了。他在那儿躺一会儿还会起来撒野。

  儿子,你最好尽快收拾好东西去你姨妈家。我会给她写信要她让你住到开学。要不你父亲醒过来会报复你。一个月后再回来,那时他就把这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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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孩子照母亲说的做了,径直去了火车站,准备去姨妈家。大约一个小时后,母亲才去邻居家,向一对夫妇要了点儿盐,回来的路上又去另一家串门儿,给人的印象是她很想聊天儿,她告诉这两家说,她打发儿子到她妹妹家度假去了,她丈夫不知又去哪儿喝酒了,也快回家了。所以她必须做好饭等他,以免他发怒。说完便回家了,不一会儿,她开始号啕大哭,好象家里又在打架。她跑到院子里,在那儿闹了一阵儿,然后又回到屋里,她用手攥着斧子,目的是把自己的指纹印到上面。真令人吃惊,她是怎么筹划的这件事呢。之后,她尖叫着跑到刚去过的那家:“邻居们。告诉警察局——我杀了他,我想……”一个邻居安慰她,另一个去报了警。

  一个月后儿子从姨妈家回来,发现父亲已经被埋葬了,母亲进了监狱等待判决。他坚持找侦查员说事情是他干的,但侦查员根本不听他的:人证、物证俱在,而且凶手已经供认不讳。于是,卡扎科娃被判了5年——他们知道死者是个魔王。儿子对她很好。长大后他才知道母亲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经常去探监,给她送好吃的东西。犯人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接受亲友探视,人们看到母子二人在探视期间总是哭喊、争辩。他说:“妈妈,现在我已经是大人了。您回家,让我来服刑。我们要一起上诉,告诉他们事实真相。”

  母亲总是对他说:“儿啊,他们不会放我出去,要不他们就承认弄错了,然后把你抓去。我的刑期已不长了。要完成你的学业,我的儿啊,千万莫喝酒,别学你爸爸。”

  然后他们继续哭诉,试图说服对方。探视也总是这样结束:儿子回家,母亲回营房继续干活。她已服刑4年,而且已申请假释。母子等了好几个月,期待着莫斯科的答复。事实上,全劳改营的人都在等。我们之中什么样的女人都有,有的真正是铁石心肠,但她们都希望卡扎科娃能出去,大家都同情她。这既是因为她代儿受过,又是因为她是个好人,很善良。这在劳改营中是不多见的。大家都有过艰难的经历,所以大都脾气不好。每当她收工回来,营房就会显得亮堂些。这女人有个真诚的灵魂。当听到莫斯科拒绝了她的申请,她没哭,也没生气,不像别人那样。是啊,心毕竟不是石头做的,我想。一个人可以忍受一切,但心并非总能忍受。所以她只有死,卡扎科娃真的就死了。

  他们把这可怜的女人抬了出去,用的是一个简单的木头棺材,没有油漆,是用工地上的碎木头拼凑而成的。

  女人们只能送到门口,然后就听身后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我们赶车上了红山。我坐在棺材上,两个士兵拿着铁锹跟着,还有一个当官的带着公文纸:即使这最后一站也得有文件记载。士兵埋葬了她,当官的在公文纸上做了记录,他们插了一块写着号码的牌子,我和“海鸥”就回去拉水泥了。

  几天后卡扎科娃的儿子赶来了——他们给他拍了电报。

  他要求把母亲的尸体葬在老家,他们没同意,因为那样违反规定——她刑期未满:“她刑期快满了,那时你可以来接她。”

  吉娜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女人们。

  然后阿尔宾娜转向娜塔莎:“哎,谁答应讲个有关男人的善良和崇高的故事好让我们吃惊?讲吧,娜塔莎,不然你得不到法国口红。”

  娜塔莎笑笑,便开始讲她的故事。

  故事之三

  工程师娜塔莎讲述的目的,在于赢得一管法国口红。故事说的是少见的高尚男人。

  这是我朋友白拉的故事。她比我大三岁,我们同校不同班,但在一起上体育课。我们的友谊就是从这时开始的,而且后来一直没中断过。

  大学一年级时白拉就深深爱上了一个高年级男生。这是一所工业学校,女生很少,大部分都是男生,在所有男生中白拉选中了她倾心的这一位。他也爱她,但并不十分当真。第一年两个人进展得很顺利。但后来他又爱上了别的女孩。白拉不愿放弃他,他也没甩掉白拉,但对她的爱却熟视无睹。这是很平常的事情,我认识的许多夫妇都是这样。但愿有人教女人少一点痴情而教男人多一点爱。

  俩人的关系就这么年复一年地拖了下来,差不多整整五年了。在这之前两个人都毕业了,白拉成绩优秀继续留校读研究生,两年之后也完成了学业。我十分佩服她,但她却对我说:“娜塔莎,我读研究生全是为了克利尔,或许他会因此而喜欢我。”

  克利尔对她为取悦于他而做出的努力却不以为然:“你以为你成了世界名人我就会突然屈服于你吗?我照样不娶你,这就是对你的努力的报答。满足于我能给予你的吧。”

  但他能给予她的越来越少。几年过去了,唯一变得愈加美丽的是公园里的树。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克利尔宣布要同另外一个姑娘结婚。她没争辩,她真心希望克利尔幸福,她甚至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并向新郎新娘表示祝贺。

  事后我问她:“在婚礼上你感觉如何?”

  她说:“我感到平静、自由,但遗憾的是,我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浪费了那么多的感情,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中断了与克利尔本来就很少的约会,白拉过起了独身生活。偶尔他打电话来问候一下,她自然回答一切都好。实际上她象一支渐渐要燃尽的小蜡烛,每况愈下。不久便听说她被送进了医院,她严重咯血,经检查确认是少见的肺结核病症。这简直象沙俄时代的小说里写的一样。

  在一次聚会中我遇到了克利尔。那天大概是什么人的生日或是其它什么纪念日,我记不清了。我俩碰巧坐一块。闲聊了一会儿别的事情后,他问我白拉现在怎样了。我将白拉的遭遇告诉了他,他听后脸色发白,说:“那怎么会呢?她一直健壮得很,连流感都没得过。”

  我发誓,我一点也没暗示白拉是从他结婚后身体才开始垮的,也没说让这家伙感到难堪的话,我知道说什么也不管用。他本可以完全不相信我的话,他两年前就结了婚,而且这年头儿谁相信还有人为爱情而死?但克利尔真的不安了,席间再没跟我以及年轻的妻子说一句话。聚会结束时他突然问我:“娜塔莎,明天上午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去看白拉,好吗?”

  与其说是为我自己,不如说是为了白拉,我推辞道:“那样好吗?见到你有可能会加重她的玻”但他向我保证,要是白拉见到她生气他就立即走开。

  第二天他来了,我们一起去了普希金大街,白拉就在那儿住院。时值八月,患者获准在公园散步。在偏僻的林荫路边我们找到了白拉。她坐在一只凳子上,看上去很小,象个小女孩儿。她脸颊绯红。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克利尔急忙走过去紧挨着她坐下,伸手搂住了她的肩头,望着她那十分瘦削的面庞说:“你怎么了,小鸽子?想飞走吗?我不让你走。”

  我借故走开,到医院门口等克利尔,好不使他们难为情。

  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意料。我们突然获知,克利尔撇下年轻美貌的妻子,把白拉从医院拉出来转到克里米亚优美的疗养院中。白拉在那儿接受了治疗,尔后他们又回到了列宁格勒。克利尔与他的妻子离了婚而同白拉结了婚,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甚至在教堂举行了婚礼。当时我也在常新娘几乎站立不住,新郎得扶着她,显然,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我从未见过我的朋友白拉是这样喜气洋洋。

  我们都认为这一切都会随着她的死期到来而告结束,尽管死得幸福。但结果谁也没想到。克利尔象一头公牛一样到处乱撞,四处托人,找最好的大夫为白拉治玻他还带她到国外求医,甚至去菲律宾找巫医治疗,结果白拉不需要再动手术了。克利尔的努力使她产生了极大的力量,她居然平安地生下一个十会健康的孩子。现在,在我们眼里克利尔成了一位肺病专家,因为在白拉治病期间,他几乎通读了有关肺结核的所有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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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他们来我家做客。白拉与我丈夫聊摄影,他在给她看他早期的作品。我则悄悄与克利尔交谈。我问他怎么会知道他能挽救白拉,他回答说:“这没什么奇怪的。我是个飞机设计师,自然会想到,白拉也象一架飞机,只有一只翅膀是飞不动的,去掉一只就会跌落下来。我所做的,就是把她曾有的那只翅膀还给她,让她重新飞起来。这个问题是从技术角度来解决的。”

  我没再问克利尔前妻的事情,不知道她现在飞得好不好,我只知道,没有那么多的幸福可普施天下。

  “科学家并不象你说的那样。”爱玛大声嚷道,“他们总是说他们解决不了感情问题。

  不过,克利尔说的好象还有点道理。“

  她和拉丽莎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会心地笑了。

  “阿尔宾娜,还有什么可说的?”娜塔莎问。

  “这个故事还不够典型。”阿尔宾娜耸耸肩,然后惋惜地打开手包。

  “你要的不是典型的故事,而是高尚的故事,口红不该给我吗?”

  “该,该。”

  “太棒了,班上的朋友们会羡慕死我。”

  “不过,当你休满一年产假再回去上班时,口红早就用完了。”

  “什么?一管巴黎口红一年就用完?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只有在特别场合我才会用它,我有点英国睫毛油,已经用三年多了。我还有点深色化妆液,西德产的。整个一个资产阶级腐化堕落。”

  “是啊,他们一定知道怎样腐化堕落……”爱丽什卡叹息道。“我有一点儿美式眼影,拿出来用时总要掂量一下,这种场合是否该用这么多。使人不解的是,我们的政府为什么总是从西方买进我们用不着的东西?我在港口工作,知道运到西方的是什么,运回来的又是什么。他们带回来的总是机器,而送出去的总是木材。他们从来想不到给我们买些化妆品。我们也爱美呀。记得三年前在列宁格勒和莫斯科根本买不到口红。人们给报纸写信反映,得到的回答是,一家工厂关闭,另一家工厂不能满足全国的需要。唉,西方人肯定愿意卖给我们一些的,他们的化妆品多得成堆,都可以用来刷墙。”

  “对我们来说,技术比口红重要,”瓦伦蒂娜反驳说。“特别是电子技术,它们可用于国防。只要没有战争,我们可以不要口红。你们都知道,要不是我们国家的防御战略,美国或西德早就向我们进攻了。1968年西德几乎跨越了捷克边境。我们如果不加强国防建设的话,肯定会挨打的。”

  “是啊,真的,”奥尔佳叹息道,“我不理解那些法西斯为什么总不善罢干休。但不管怎样,德国人永远不可能打败我们。我记得向彼特亚这样解释过不下几十次了。但尽管他爱我,他还是争辩说,西德没人要进攻我们。虽然他是东德人,但他毕竟也是德国人。所以根本不能相信这些德国人。是的,没有肉,没有奶,我们照样生活,只要没有战争。”

  “哎呀,别说废话了,姑娘们,不然我要写些传单在你们中间散发了。”佳丽娜说“我不想再听你们的。”

  “噢,你当然听敌人的宣传,你跟别人的想法不一样。”奥尔佳轻蔑地说。“你真的相信他们的电台说的都是真的?我早就不相信他们了。我只相信任何人都想进攻我们。不然我们的政府干吗要那么多武器?比如说,我们造船厂,说是为和平生产,但我们都知道它生产了多少军用品。”

  尼尔娅叹息道:“大概我比你们更害怕战争。部分因为我有过可怕的经历,部分因为我生来就是个胆小鬼。我也认为我们食品、住房短缺是由帝国主义造成的。而且,不管你怎样论证民主,佳丽娜,你永远也不会改变我的思想。奥尔佳是对的,没有这些必需品我们也能活,我们可以忍受,但我们必须防止战争。虽说如此,我还是希望得到一种外国货:防水婴儿裤。有一家已答应给我些,他们是从孩子已长大的人家要来的,现在他们的儿子也已一周岁了,所以他们很快又会传给我。这些东西特别有用,特别是外出时。我不明白,他们那边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进攻我们。”

  谈话由政治转向婴儿裤,紧张气氛缓和了。话题从橡皮裤、橡皮奶头、婴儿浴液的短缺又转到怎样用消毒植物油制造婴儿浴液,以及塔林如何有许多高质量的橡皮奶头,如何花上一天工夫用不了多少路费就能买到。于是,气氛大为改善,瓦伦蒂娜趁机讲了别的故事。

  故事之四

  瓦伦蒂娜讲述。说的是一位姑娘如何只身担负母亲的重任。

  我们一家有四姐妹。大的叫卡蒂娅,住克里夫依。罗格附近的工人新村,我迁居列宁格勒,老三读卫校,正在马加丹实习,最小的柳芭是个大学生。卡蒂娅大姐有个好丈夫,但他突然因脉管炎病倒了,不得已锯掉了一只腿,从此开始酗酒。他们有好几个孩子,这在本省是不多见的。四姐妹中就卡蒂娅大姐生活每况愈下,他们很穷,孩子又多,丈夫有病,还酗酒。其他几个姐妹日子过得都挺好。

  我们姐妹中柳芭最有天赋。她精通女红,常为自己及我们姐妹设计时装。她经常别出心裁,富有创新精神。她的梦想是做个服装设计师,她已开始在纺织学院学习有关课程。她本可以全力以赴,可她结了婚,丈夫住波斯霍夫。他在那儿有房子,是父母给的。他和柳芭想卖掉它,然后在列宁格勒换个小点房子。但他们暂时还住在波斯霍夫。柳芭在一家服装厂上班,同时到学院上课,而她丈夫格里沙是个司机。他们本会一切顺利,不曾想灾难降临于卡蒂娅,因而完全改变了柳芭的命运。

  我们姐妹突然接到电报,说卡蒂娅的丈夫死了。我们寄去了安葬费和慰问信,但路程太远没法亲身前往,况且我们有自己的工作和孩子。一个月以后我们又收到另一封电报,是卡蒂娅的邻居打来的:“你姐姐卡蒂娅突然离世。速来安葬并照看孩子。”

  我、柳芭、医生尼娅,三姐妹不顾一切地赶到姐姐家中,为卡蒂娅料理了丧事。邻人说她是绝望而死——她只身一人,没丈夫的帮助,无法抚养七个孩子。孩子们还都小,长子10岁,往下依次间隔一岁,最小的丫头才两岁,埋葬了卡蒂娅后,我们姐儿几个商量孩子们怎么办。她们在另一间屋里抱作一团,似乎知道我们在决定他们的命运。

  最小的几个好办,我和尼娅决定,由我领养小丫头,她领养三岁的男孩儿。我们再没别的办法。大点儿的孩子只好让他们去儿童养育院,很可怜,他们必须分开:女孩去一家,男孩去另一家。一所寄宿学校同意接收最大的男孩。我和尼娅在和各自的丈夫讨论这一安排,而我们稚气未脱的小妹妹坐在那儿垂泪。她做不了主,因为她丈夫没跟她一起来。我们能理解她的眼泪。突然她站起来走到孩子们呆的那间屋门口,盯了他们好一会儿,然后回来说:“尼诺契卡,丽柳莎。

  我们不能把他们分开。那对他们来说太可怕了,他们刚失去父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们通常把柳芭看作我们家的孩子。尼娅甚至不耐烦地说:“我们正在决定重要的问题,你却来说些傻念头。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怎么能不分开呢?谁能领养这么多孩子?反正我不能,我已有两个孩子,还有丈夫和工作。瓦伦蒂娜也不能,她有重要的工作。你能全部领养他们还是怎么着?你还没孩子,不懂怎么抚养孩子。老实呆着吧,等长大了再谈论重要的事情。”

  而柳芭却突然说:“你说对了,尼诺契卡。我要领养这七个孩子,因为我自己没有孩子,或者说用不着为自己的孩子操心。”

  “你疯了。你结婚才一年。就是带一个孩子回去,你的格里沙也不会让你进门。”

  “我要马上给他拍电报让他决定是要我们还是不要。”这个傻丫头去拍了如下电文:“已决定抚养卡蒂娅的孩子。如仍想与我一起生活,来接我们。”

  看到这封电报,格里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急忙跑到邮局给她挂了长途。在电话中她坚定地表示她想收养七个孩子。格里沙考虑了几天,第四天来到克里夫依。罗格,来接他的突然扩大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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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我和尼娅都解囊相助,但我们认为柳芭不会维持长久,起初她可能有些兴趣,但时间一长就会明白抚养七个孩子并非易事,那时她就会放弃她的打算。我们对她十分恼怒,因为我们本可以一次就决定他们的命运,免得他们多遭一次罪。结果证明我们的看法错了。

  两年过去了,柳芭愈加倾心于这些孩子。这些可怜的小家伙恢复了生气。前几年他们的生活很惨,父亲有病,还天天喝酒,而母亲则整日悲愁。

  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年轻的新妈妈,乐观又仁慈。他们爱“柳芭妈妈”,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年龄大点儿的孩子帮着干家务活儿和照看弟弟妹妹。当然对柳芭来说生活并不容易。她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和服装厂的工作,她在离家不远的一个机关当了清洁工。这至少可以为家里多挣点儿钱,还能有时间料理家务。格里沙也习惯了这些孩子,但他得加班加点工作,还不断另外找点儿活儿干。他们得不到国家的救济,因为并没允许他们收养这些孩子,只是他们自作主张。他们被定为养父母,并被告知:“要是有能力抚养这些孩子,那就抚养,要是没有能力,就送儿童养育院。”

  孩子们生身父母的抚恤金还不够给他们七人每人买块面包。

  有时看到柳芭我就想:“我们姐妹中最有天赋的一个落得如此结局,真太可惜了。尼娅是个医生,我有重要的工作,而柳芭却是个清洁工。这不公平。”但有时我的想法又完全相反,或许柳芭最伟大的才能就是把家庭的幸福给予那七个小孩。

  我确实感到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柳芭没有完成学业,或者说终生没有自己的职业。清洁工算什么?那毕竟不是职业,只不过是一份儿差事。孩子们会长大成人,然后离开这个小窝,柳芭将会只身留下来,唯有孩子们用过的破旧的衣物和餐具与她作伴。要是孩子们长大后有良心,肯帮助他们的“柳芭妈妈”,那还算不错。但她再也不会有称心的工作,也没有丰厚的收入或养老金。我和尼娅将会得到两倍或三倍于柳芭的养老金,而这些养老金将主要来源于柳芭的孩子们,因为柳芭的七个孩子将来为养老基金所做的贡献要比我们俩人的两个孩子多两三倍。如果从政府的高度看,这是不公平的。这就等于说社会盘剥了多养孩子的母亲。

  女人们十分钦佩柳芭的高尚行为,同时也对其深表同情。

  “瓦伦蒂娜,你想过要在你们党的会议上讨论这个问题吗?”

  “我试过,但没人听。他们说:”每个女人都要决定她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是有趣的工作和丰厚的养老金,还是孩子‘。这就是我得到的答复。“

  “你怎么想,佳丽娜?”

  “我怎么想?我认为,为那样的母亲提供受教育的机会,政府不会破产。不是让她们把晚上的时间花在扫楼道上,而是让她们可以坐在家里读书,这样,孩子们大点儿后,她们就可以一星期工作两三天,当然我说的工作是职业而不是随便干什么活。当今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大家庭嘛。”

  “对,我认为,”奥尔佳说,“一位母亲的工作应该得到普通工人的养老金,我就这样认为。瓦伦蒂娜说得对,我们的养老金将来要由这些母亲的孩子们承担,她们考虑的是自己的孩子而不是自己。这不公平。”

  我们一致同意奥尔佳的看法,并又转向瓦伦蒂娜:“瓦伦蒂娜。为何不给你的同名人宇航员瓦伦蒂娜。泰勒什柯娃写封信?她能在最高水平上提问题。”

  “是埃不过,她也会从最高处摔到地上。你们听见过她为妇女说一句好话吗?当然没有,由此说明她为什么能当苏维埃妇女委员会主任。”

  吉娜突然高兴她说:“泰勒什柯娃视察过我们劳改营,知道吗?”

  “真的?”

  “绝对是真的。他登上营俱乐部的舞台宣布:”瞧我——看一个女人在我们国家能升多高。再瞧你们自己——看你们堕落得多低。‘我们犯人们听了个个目瞪口呆。这样的话我们从看守和哨兵那里听多了,但没想到她也这样说话。一个犯人小声对朋友们说:“不知那两只宇航狗贝尔卡和斯特莱尔卡返回地面时会不会瞧不起别的狗?’这话一传开,在场的女人们哄堂大笑。泰勒什柯娃坐在那儿,脸涨得通红,感到非常气愤,没想到这些堕落得如此低下的女人竟敢嘲笑她这个太空人。我不知道是否跟这事有关系,反正泰勒什柯娃在劳改营转了一圈后,对这些女人的管制就严格多了。他们开始把监房的窗户用铁格子严严封住,只留一点小缝儿透光。至今人们还在管泰勒什柯娃叫铁格子。你们说,她能为母亲们说好话吗?”

  发泄了一通怨恨,朋友们开始转向阿尔宾娜,要她也给大家讲个高尚行为的故事,当然是关于女人的,没人指望她会说男人的好话。

  故事之五

  空姐儿阿尔宾娜把两个高尚的女人描绘成女英雄,而一个倒霉的男人却被夹在中间。

  我有两个朋友,一个是艺术家,专门为咖啡馆作画,一个在俄国文学研究院普希金研究所工作。一个迷恋作画,另一个献身于普希金。两人都没完没了地攻读专业书籍。我的‘洛莉塔’就是从她们那儿借来的。她俩一个叫丽尔娅,一个叫亚尔娅,是多年的老朋友,大概从孩提时就是朋友。唉,丽尔娅和亚尔娅两人爱上了同一个家伙,而把他介绍给她俩的罪魁祸首就是我。他是个普通航班驾驶员,一个很不起眼的人。他追过我,但那时我有朋友,所以我就当着朋友们的面损他:“谁稀罕他?”

  糟糕的是她们两个看上了他。起初他瞄上了丽尔娅,就是热恋普希金的那位。这位还真有点儿小高雅,满脑子都是诗,老的新的都有,而且自己也写诗。我倒是喜欢她自己写的诗。这可把阿图尔给震了:活灵活现的女诗人他只在电视上见过一回。于是,一场小浪漫开始了。由于丽尔娅与亚尔娅俩人好得分不开,所以常常是他们三人坐在一起,要不就一块去看展览,所有的展览都看,有时还在家里朗诵诗。实际上作为女人来讲,亚尔娅比丽尔娅更有魅力:她是大个子格鲁吉亚人,有一双热情眼睛和结实的屁股。因此阿图尔也开始注意她。喜欢聊聊时他挨着丽尔娅坐,突然想跳舞时就找亚尔娅。朋友们议论纷纷,最后得出结论:他自己也不知更喜欢谁。亚尔娅感到有不少男人在追她,周围就不止两个,而没人会看上丽尔娅,除非对她有点了解。因此她对阿图尔说:“我不想破坏你与丽尔娅的关系,所以我们别再见面了。”

  她想办法说服了他。这家伙看上去还挺得意,因为这少了他许多麻烦。他把心思转移到了丽尔娅身上。但丽尔娅也决定当英雄:“我知道你和亚尔娅是更合适的一对儿。”

  她把亚尔娅请回来,准备了些酒,边喝边说:“显然,你们已经相爱了。你们没地方住,就住在我这儿吧,因为我要到普希金山去一个月。”

  说破嘴皮也没法儿让她改变主意。她把钥匙放在桌子上,当天晚上就走了,还自觉高尚、浪漫。

  亚尔娅和阿图尔住进了丽尔亚的房子。等丽尔娅快要回来时,亚尔娅便开始充当高尚的牺牲者:“你呆在这儿等丽尔娅。她回来时发现你在她家里她会高兴的。”

  她走了。丽尔娅回来了,她真高兴了一星期,然而一想到亚尔娅的苦楚便又黯然神伤了。

  阿图尔有一次在机场碰到我说:“阿尔卡,我怎么办呢?

  她俩的高尚快折磨死我了。“

  我看着他,这可怜的家伙还真让这件事弄得精疲力荆“快别胡闹了。与其玩儿这种游戏还不如你们三人住在一起算了。要不就逃,阿图契克,快逃吧。”

  这家伙思虑再三,终于抛弃了那两位高尚的小姐。后来他告诉我:“我再也不找这样的女人了,我想找另一类女人,她敢把情敌的眼珠子抠出来,决不忍受高尚的痛苦。阿尔卡,我不懂这些优雅的感情,我大概是个粗人。”

  “这也不错,是啥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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