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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笛玉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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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忘年之交
  浙江嵊县西北四十里,有一座五龙山,五峰婉蜒,势若龙蟠,以岩壑奇胜着称。五龙山南麓,矗立着一片大庄院,那就是名动江湖的「五龙山庄」。

  这是二月中间,江南春光来得较早,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今天可没下雨,朗曦充满了青春活力,从蔚蓝得可爱的天空,斜斜的射了下来,使人感到有轻微暖意。五龙山庄前面一片练武的广场上,正有一、二十个劲装少年在和煦的阳光下,练着他们家传的「五龙拳」,拿爪作势,吐气开声,虽是外门拳法,确也使得呼呼有声,架势十足。

  五龙山庄东首,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路,直通庄院前面,此刻正有一个青衫少年循着石板路,往庄前行来,敢情他是外路来的,要待问讯,但因大伙正在练功,他只好在练武场边停下脚来;但这可犯了江湖上的忌讳,人家练的是独门武功,照例是不许闲杂人等觑看的。因为这条路,从山口转角起,就是五龙山庄的私路,平常就根本没有外人进来。

  青衫少年脚下方自一停,练武场中就有人喝道:“喂,你是干什么的?”练武的人,经他一喝,纷纷住手,所有的目光自然也一齐朝青衫少年投来。

  另一个人走近他身边,喝道:“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由你随便闯进来的?”

  青衫少年连忙拱手抱拳道:“在下卓少华,请问老哥一声,这里可是五龙山庄么?”

  走近他身边的汉子看他说话谦逊,敌意消了大半,点头道:“不错,这里正是五龙山庄,朋友到敝处来有何贵干?”

  卓少华道:“在下受人之托,专诚拜访大先生来的。”

  那汉子「哦」了一声,忙道:“原来朋友是找我们大哥来的,请到里面奉茶。”说完,就连连抬手肃客,引着卓少华跨上石阶,进入大门,一直行到左首一座院落的客厅,请卓少华在上首落座,一名庄丁献上茶来。

  那汉子含笑道:“卓朋友请稍等,兄弟立时去请大哥出来。”

  卓少华忙道:“如此有劳兄台了。”

  那汉子拱拱手,返身退出。不大工夫只见一个身穿天青夹袍,同字脸、皮肤白皙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他目光落到卓少华的身上,抱拳道:“兄弟孟大任,这位卓兄光临寒庄,不知有何见教?”

  卓少华连忙拱手道:“在下是求见大先生来的。”

  孟大任一怔,说进:“寒庄事情,都是由兄弟掌管,卓兄有事,就和兄弟说好了。”

  卓少华为难的道:“孟老哥说的是,只是在下受人之托,必须面见大先生才行。”

  孟大任微微一笑道:“兄台说的大先生,大概是家伯了,从前大家都称他老人家大先生,后来都改口叫他大老爷子,因为兄弟在寒庄弟兄之中,排行居长,现在大家都把兄弟叫成了大先生了。”

  卓少华暗暗「哦」了一声,抱拳道:“兄台说的这就对了,在下求见的正是令伯父了。”

  孟大任作难的道:“兄台见谅,家伯年事已高,已有多年不问俗事了,兄台究有何事,和兄弟说也是一样,如果兄弟作不了主,自会去向家伯请示的,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卓少华点头道:“如此也好,一个月前,兄弟在杭州遇见一位跛足老人家,他因不良于行,托在下替他前来求见大先生,还托在下携来一块玉佩,面交大先生……”

  孟大任起身道:“既是如此,兄台请稍候,容兄弟禀明家伯,再来相请。”说完,匆匆行了出去。这回足足等了一刻工夫之久,才见孟大任再次走入,拱手道:“家伯已在后厅恭候,兄台请随兄弟来。”

  领着卓少华朝后进走来,这后进依然有一个大天井,两边是走廊,石阶上是座一排三开间的大厅,厅前门额上钉着一方横匾,上书:「平陵世家」四个大字。卓少华随着孟大任跨入堂门,但见厅上陈设十分考究,大有一派豪绅大宅的气势。堂上,正中间放着三把紫檀锦披交椅,端坐着三个身穿古铜色长袍的老者。

  孟大任领着卓少华走到三个老者前面,给卓少华引见,他先指着中间一个须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者说:“这是我大伯父。”接着又指左首一个苍须老者道:“这是家父。”再指右首一个黑须赤脸老者道:“这是我三叔父。”

  卓少华心知自己要见的该就是中间这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了,一面恭恭敬敬的朝三人作了个长揖道:“在下卓少华,拜见三位老前辈。”

  孟大任已在旁边接口道:“启禀大伯父,他就是受人之托,从杭州来晋见你老人家的卓少华卓相公了。”原来这三个老者,就是五龙山庄的三位庄主,大庄主叫孟居礼,二庄主孟居义,三庄主叫孟居廉。孟家世居五龙山,家传武功,自成家数,江湖上也称他们为五龙门。如今这三位庄主,都已六十开外的人了,庄中事务,统由第二代居长的孟大任管理。

  孟居礼一双炯炯目光注着卓少华,一摆手道:“卓相公远来,请坐。”卓少华一欠身,在边上椅子落座。

  孟居礼问道:“老夫听舍侄来说,卓相公是受令友之托来见老夫的,只不知令友如何称呼?”

  卓少华欠身道:“回老前辈,在下只是受人之托,但那人并非在下的朋友………”

  坐在左首的孟居义微哂道:“此人既非卓相公令友,卓相公怎会替他专程从杭州跑到五龙山来?”

  卓少华道:“不满三位老前辈,在下是月前在杭州客店和他邂逅认识的,他听在下口音,极似绍兴,就说想托在下捎一个信到嵊县来,不知方不方便,在下正好杭州事了,要回家来,所以一口答应了下来。”

  孟居礼问道:“他可曾告诉你姓什么吗?”

  卓少华道:“他叫宰百忍。”

  “宰百忍?”孟居礼微微拢了下眉,沉吟道:“老夫并不认识这位姓宰的朋友,唔,他托你来找老夫,有什么要事?”

  卓少华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玉佩,双手递去,一面说道:“这位姓宰的老人家,因一足已跛,不良于行,托在下把这方玉佩,面交老前辈……”他在说话之时,已把玉佩送到孟居礼面前。

  孟居礼伸手接过,突然之间,不由得脸色大变,拿着玉佩的手,起了一阵颤抖,目中寒光暴射,厉声道:“他……还说了些什么?快……说……”

  卓少华不期为之一怔,望着他,说道:“宰老人家再嘱咐,务请老前辈把这方玉佩亲手转交给令甥女……”

  孟居义急急问道:“他还说了什么?”语气显得极为急迫。

  卓少华道:“宰老人家曾说,要令甥女持此玉佩,到杭州去找他。”

  孟居廉道:“他还在杭州么?”

  卓少华道:“听他的口气,好像还要在杭州住一段日子。”

  孟居廉抬目道:“大哥看会是他么?”

  “很难说。”孟居礼一手掌心摊着玉佩,目光眨也不眨盯在玉佩上,沉吟道:“照说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但这块玉佩却明明是他的……”说到这里,表情凝重,目光投到卓少华道:“小友是曾子玖什么人?他是不是真在杭州?”

  “曾之玖?”卓少华讶异的道:“在下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孟居廉阴笑一声道:“难道你不是他派来的?”

  卓少华惊奇的道:“老前辈何出此言,在下连他姓名都没听说过,怎会是他派来的呢?”他没待三人开口,接着说道:“再说在下只是受那位宰老人家之托,把玉佩送交大先生,如今玉佩已经送达,在下责任已了,那就不打扰了。”说完,就从椅上站起身来,正待往外走去。

  孟居廉沉喝道:“站住。”

  卓少华望望他,脚下一停,说道:“三先生还有什么见教?”

  孟居廉道:“你这样就想走么?”

  卓少华道:“在下要说的话,都已说完,自然要告辞了。”

  孟居义道:“卓相公大概也是武林中人,尊师是谁?”

  卓少华心中暗道:“好啊,你们居然怀疑起我来了。”一面拱手道:“家师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更不愿人知,在下不敢提他老人家的名号。”

  孟居廉哼了一声,回头朝老大道:“这小子果然大有可疑。”孟居礼一手捻须,轻轻颔首,口中「唔」了一声。孟居廉道:“依兄弟之见,不如把他暂且留下,等咱们去过杭州回来再作定夺,不知大哥的意下如何?”

  孟居礼道:“说不得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别难为了这年轻人。”

  孟居廉目光一抬,冷然道:“卓相公,你听到了,目前暂时只好委屈你几天了。”接着回头朝孟大任吩咐道:“大任,你领这位卓相公到宾舍休息,留他在咱们这里盘桓几日,不可待慢了。”

  孟大任躬身道:“侄儿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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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少华听他们口气,好像要把自己强留下来,心中不觉有气,忖道:“自己好心替你们捎信来的,你们居然要把我留下,天下有这道理么?”他沉着淡淡的一笑道:“在下说过,我只是代人捎信,玉佩已经面奉大先生,责任已了,何用再在贵庄打扰,三位前辈的好意,在下心领,失陪了。”
  孟居廉大喝一声道:“老夫要你留下,你就得留下,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卓少华剑眉一轩,朗声道:“三位前辈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在下远来送信,并无开罪之处,前辈要把在下强要留下,在礼数上只怕说不过去吧?”
  孟居廉阴嘿了一声道:“你明明是曾子玖派来的奸细,老夫何须和你讲江湖礼数?大任,你把他拿下就是了。”
  孟大任答应一声,举步走到卓少华面前,拱拱手道:“卓相公,我三叔要你在这里盘桓几日,你还是跟兄弟到宾舍去吧,真要出了手,只怕对卓兄面上不好看呢。”
  卓少华少年气盛,突然面向孟居礼,大声道:“大先生,你们五龙庄如此对客,传出江湖,不怕辱没了五龙庄的盛名么?”
  孟居廉听得大怒,厉声喝道:“大任,叫你把这小子拿下,你还和他多说什么?”
  孟大任知道三叔是个火爆脾气,口中唯唯应是,沉声道:“卓兄多言无益,兄弟可要出手了。”话声出口,右手突出,五指箕张如钩,朝卓少华的左手腕抓来,他使的正是五龙山庄的「龙爪擒拿手」。
  卓少华真想不到替人家送信,临了还把自己当作奸细,翻脸成仇,兵戈相向,一旦真要动上了手,自己身在他们庄中,只怕是难以脱身了。心念这一动,身形立即向左轻轻一闪,右手朝他臂上推出。孟大任没想到卓少华身法竟有这般轻捷,一记「擒拿手」,连人家衣袖还没碰到,眼前人影已杳。不,右臂被人轻轻推了一把,竟然身不由主往前方冲去了一步。
  卓少华本来和孟大任对面站立,有孟大任挡住了他的去路,此刻闪身向左,推开孟大任,再无档路之人,趁着这一瞬空隙,双脚一点,身如箭射,朝门外掠去。就在他快要掠近厅门之际,突觉头顶疾风飒然,一道人影奇快无比从头顶惊过,一下落到面前,挡在门口,洪笑一声道:“小子,你休想从五龙山庄硬闯,那还差得远呢。”
  卓少华差点和他撞上,急忙刹住身子,举目看去,这拦在门口的正是孟居廉,心中暗暗感到惊骇,忖道:“此人好快的身法。”不觉后退一步,愤然道:“三先生要待怎的?”
  孟居廉脸露阴笑,一昂头道:“把他拿下了。”他这话是对孟大任说的,原来孟大任往前冲出一步,眼前卓少华已经乘机往门外掠去,心中一急,脚下一个轻旋,跟踪追出。这时他三叔已抢先掠到门口,拦住了卓少华去路,等他追上,正好落到卓少华背后,所以孟居廉要他出手把卓少华拿下了。
  三叔吩咐,孟大任自然不敢有违,右手一伸,如钩五指朝卓少华「肩井穴」上疾落。卓少华面对孟居廉,此刻身后又有人抓来,一时要待闪避,已是不及,忽听身后「咕咚」一声,孟大任竟然无缘无故的扑倒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孟居礼、孟居义同时从椅上站了起来。
  
  孟居廉一怔,他没想到卓少华年纪极轻,一身武功竟有如此了得,连他如何出手伤了孟大任,都没有看清楚,不觉脸色一变,双手作势,厉声道:“好小子,你敢暗算伤人。”
  只听有人低笑道:“他根本没伤人,是你侄儿闭过气去了。”这人声音说得不响,但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听不出这声音来自何处?孟居廉抬头喝道:“什么人?”
  只听那人低声道:“当然是我了。”这声音似是来自远处,又好像就在这大厅之上,令人不可捉摸。这时孟居义已把儿子孟大任从地上扶起,但连推带拍,几乎拍遍了全身所有大穴,依然没有解开儿子受制的穴道。
  孟居礼脸色凝重,虎然站在中间,向空凝声说道:“朋友何方高人,既然光临五龙山庄,就该堂堂正正的站出来,这般行动鬼祟,岂不辱没了阁下身份?”
  “说得也是。”那人依然低声说道:“你们三兄弟现在居然也会说堂堂正正这四个字了。”
  “笃。”地板上忽然传出一声重金属落地的震响。就在孟居礼和孟居义面前不远之处,忽然站着一个身穿蓝布大褂,头上披散着乱蓬蓬头发,左腿已跛的老者,他那左脚好像是铁的。
  卓少华骤睹来人,心头不禁一愣,暗道:“他不就是要自己给他捎信来的宰百忍么,原来他也跟着自己身后来了。”孟居义蓦见敌人在厅上现身,怕他伤害儿子,急忙双掌提胸,一下拦在昏迷不醒的孟大任身前。
  孟居礼神情一凛,凝重的道:“阁下何方高人,恕我孟居礼眼拙得很。”
  那跛足怪人淡淡一笑道:“别忙。”他伸手一指孟大任,说道:“这小辈方才从背后出手,偷袭我小兄弟,我才给了他一指,年轻人血气方刚,再多闭一会子气,会有内伤,且让我给他穴道解开了,咱们再慢慢的说。”
  孟居义依然拦在他儿子的身前,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走开,老夫替你儿子把穴通解开了。”跛足怪人冷冷的道:“老夫点的穴,只有老夫能解,老夫若要取他性命,他有一百条小命,都早就没有了。”
  孟居礼沉声道:“二弟,你只管让开,这位朋友大有来头,还不致对后生小辈下手。”孟居义依言往边上退后了一步,但他双手依然凝聚了毕生功力,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跛足怪人。
  跛足怪人也没去理他,走到离孟大任尺来远,便自站定,伸出左手,朝孟大任脸上虚虚的招了招手。孟大任原已由乃父扶着斜靠在椅几上,说也奇怪,方才乃父连推带拍都没解得开穴道,如今经跛足怪人伸手在他脸上虚虚一招,他果然霍地睁开眼来,惊奇的「咦」了一声,说道:“爹,孩儿方才怎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一下直看得武功精湛的孟氏三兄弟无不大骇。
  跛足怪人却在此时,回过身去,朝卓少华笑了笑道:“小兄弟,谢谢你了,为了替老哥哥捎信,使你呕了一肚子冤枉气。”
  卓少华愤愤的道:“老丈自己要来,又何用托在下捎这个信呢?”他这话,自然含有责怪之意。
  “小兄弟,你莫要误会了。”跛足怪人连连摇手道:“你这可错怪老哥哥了,我原想托你小兄弟顺道往五龙庄弯一弯,把玉佩送交这里的大先生就好。但继而一想,这事情有些不妥,这孟氏昆仲三个,可不是堂堂正正的人,万一引起误会,岂不给你小兄弟添了麻烦?就这样,老哥哥才匆匆赶来的,不料不出老哥哥所料,他们三个老东西,果然在三根椽子底下,发起横来了。”
  孟居礼一向以一派掌门自居,这回,这跛足怪人不但在他们三人面前,制住孟大任在先,如今又冷嘲热讽,居然当面骂他们三个老东西,这中他如何受得了?大喝一声道:“阁下究系何方高人,现在总可以亮个万儿了吧?”
  “这不是明知故问?”跛足怪人大笑道:“老夫不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孟氏三雄听得不由暗暗一凛,孟居礼颤声道:“你……就是……曾子玖……”
  “哈哈。”跛足怪人仰天发出一声嘹亮如鹤唳的长笑,然后徐徐说道:“老夫这位小兄弟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么?老夫是宰百忍。”
  孟居廉道:“这是阁下的真姓名?”
  跛足怪人一笑道:“这名字原只是老夫当时随口说的。”当时随口说的,自然不是真姓名了。
  孟居廉道:“那么阁下的真姓名呢?”
  跛足怪人傲然道:“真姓名当然有,只是你们还不配问。”
  孟居义沉哼道:“阁下好狂的口气。”
  “老夫一点也不狂。”跛足怪人微微一笑道:“但老夫用这宰百忍三个字为名,也确有深意在焉。”
  孟居礼早已看出来人身手极高,强忍着气,微哼道:“阁下倒说说看?”
  “这有什么好解说的?”跛足怪人哂道:“宰百忍,就是宰不仁,难道你们听不出来么?”
  “哈哈。”孟居礼狂笑一声道:“如此说,阁下果然是找五龙山庄麻烦来的了。”
  “哈哈。”跛足怪人也跟着狂笑一声,说道:“如此说,你们孟氏三雄就自己承认是不仁不义之辈了?”
  孟居礼气得须眉轩动,洪声大喝道:“来人哪,去把老夫的兵刃取来,今天倒要好好的向阁下讨教讨教。”  
  其实在第二进大厅门口两边,早就挤满孟氏三雄的子侄门人,他们只是躲在门外偷觑,谁都不敢现身。此时听到大老爷这声洪喝,大家争先恐后的抢着出去,不多一大会,就由两个子弟双手扛着一支兵刃走了进来。那是一根漆着朱漆的龙头杖,金色的龙头,颏下还拖着三尺长亮银色的长须,一望而知这根龙头杖不但份量极重,尤其那三尺长的龙须,在动手之际,还可以卷缠敌人的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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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居礼伸手抓住龙头杖中间,人也虎的站了起来,双目精光暴射,直注跛足怪人,冷然道:“阁下要用什么兵刃,自己到架上去取。”

  跛足怪人嘿然道:“老夫有一个甲子没使兵刃了,这样吧。”他目光一溜,朝站在门口的卓少华道:“小兄弟,就麻烦你,替老哥哥到厅前桂花树上,去折一支桂枝来,不用太长,有二尺光景,就差不多了。”这话听得卓少华和孟氏三雄全都不由得一怔。

  他说一个甲子没使用兵刃了,这自然是夸大之言,看他模样,最多也不过六十左右,这句话,当然唬不了人。但孟居礼手中一根龙头钢杖,总有数十斤重吧,他却要卓少华去折一支二尺长的桂枝来当兵器。别说两件兵刃份量不相称,而且桂枝性脆,一碰即断,也不适宜作兵器。如果说他不把孟居礼放在眼里,含有轻视之意,在口头上损他几句则可,也犯不上和自己性命开玩笑。

  跛足怪人眼看卓少华怔立当场,不觉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快去呀,别说孟老大等不及了,老哥哥也有许多事要办,难道你不肯给老哥哥折一支桂枝么?”

  卓少华轻他一催,只得走出大厅,厅前左右两边,正好有两棵高大的桂花树,他走到树下,想挑一支比较粗的,但较粗的桂枝,都有变曲的枝节,找不到两尺长的直干,正在抬头挑选之际。厅上跛足怪人又道:“小兄弟,不用挑,随便折一支就好。”

  卓少华听他这么说了,只好折了一支比拇指略粗二尺多长的枝干,走了进去,送到跛足怪人面前,说道:“老丈看看还可以么?”

  跛足怪人接到手上,含笑道:“谢谢你,当然可以。”随着话声,左手五指轻轻一抡,桂枝上许多枝叶,便如刀削一般,落得一地,他又用两个手指,剪刀般在枝头上剪,剪去了五寸多长一截,差不多刚好二尺来长,才回头笑道:“这样就够了。”

  他这句话,似是对卓少华说的,接着又朝孟居义、孟居廉二人笑了笑道:“你们二位的兵刃呢?也该准备着,万一你们老大接不下来,二位也好及时凑个数,反正你们平时习惯以多凌么,三打一也算不了什么。”

  孟居礼手握钢杖,气得花白长须拂拂飘动,仰天打了个哈哈,沉声喝道:“朋友善者不来,来者自然不善,就是没把孟居礼兄弟放在眼里,也用不着如此损人,老夫活了几十年,江湖朋友还没人敢小放过我这支钢杖,接不接得住阁下的高招,要动上手才知道,阁下也毋须如此卖狂。”

  “哈哈。”跛足怪人大笑一声道:“老夫已经狂了几十年,也不是今天第一次在你们孟氏三雄面前卖老,好了,你进招吧。”

  孟居礼真被他气炸了心肺,口中暴喝一声:“好,你接着了。”手中龙头杖一横,抬手之间,就是「呼」的一声,朝跛足怪人拦腰扫来。跛足怪人嘿了一声,举起手中桂枝,往外封出,这是存心硬接孟居礼一杖了。
  
  孟居礼看得暗暗冷笑,心想:“你手中如是钢杖,还可和我硬接,但你手中只是一支桂枝,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就算你功力和我相等,也无法接得下来。”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他这一记横扫,势道何等迅速,心念方起,钢杖已经和桂枝接触上了。

  孟居礼但觉自己钢杖在碰上桂枝的一刹那间,先是微微一震,好像他在桂枝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棉絮,先碰到的是棉絮,然后才真正和桂枝碰在一起,等到钢杖和桂枝碰在一起,他又感觉到从桂枝上传来了一股极大吸力,竟然招自己钢杖牢牢吸住,再也无法分开。

  孟居礼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纵横江湖数十年,手中龙头钢杖会过不知多少成名人物,几曾遇上过今天这等强敌,人家仅以一支桂枝,第一招上,就把钢杖吸住,动弹不得,他成名多年,自然不肯就此甘休,急忙运起全身功力,凝注双臂,左手迅快褡上杖身,全力相抗。

  旁观的孟居义、孟居廉,眼看跛足怪人仅以一支桂枝,果然真的把他们老大横扫一杖硬接了下去,心头自然暗暗惊凛不止,但一接之下,钢杖和桂枝竟似沾在一起,不见分开,他们二人见多识广,眼中就已看出老大和那跛足怪人第一招上,竟然比拼起真力来了,他们只当两人比拼上真力,可没想到他们老大的钢杖是被人家牢牢吸住。

  要知所谓比拼真力,就是双方同时把内力贯注到兵刃之上,彼此用力攻拒,相持不下,这和钢杖被桂枝吸住内情虽然完全个同,但外表看来,却完全一样。比拼内力,是武家最忌的一种打法,因为这种拼斗,全凭真功真力,内家修为,丝毫也取巧不得,若是双方功力相等,直要等到两人力尽筋疲,真气消耗殆尽,同时受到重创,或是一方受了重伤,才能停下手来。若是两人之中,有一方内力稍逊,后力不继,对方立可挟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力,乘势追击,功力稍逊的一方,就会当场殒命。

  这道理,孟居义、孟居廉当然懂,他们心中兀自感到不解:“老大何以一上来就要和人比拼内力?此人既已送上门来,难道还怕无法把他拿下么?”就在两人心中惊疑之际,已然看出情形有些不对。

  这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孟居礼一张老脸,已经胀得通红,顶门上直冒热气,连身上一件古铜长袍都在不住的波动。再看那跛足怪人,颠着左足尖,右手一支桂枝搭在孟居礼的钢杖上,神态安详,好像没有这回事一般。这一情形,显然是他比孟居礼棋高一着了。

  孟居廉一看情形不对,立即回过头去,低声说道:“老二,这情形有些不对,老大似乎不是他的对手。”

  孟居义攒攒眉道:“那该怎么办?”

  孟居廉道:“这厮方才说过要咱们三个一起上,咱们一起上,自也不会贻他口实的了。”这两句话的工夫,孟居礼脸上汗水,已是滚滚直下,他那件长袍也波动得更厉害了。二人看出那已经不是老大全身鼓动的真气,使得长袍波动,而是他们老大站着椿的双腿在不住的颤动了。

  孟居廉口中说了声:“不好,快……”两人同时以极快的身法,闪了出去。孟居廉一下抢到跛足怪人身后,右手一抡,猛向他后心印去。

  孟居义却抢到他老大身侧,右手一探,轻轻向旁推出。他自然知道此刻跛足怪人一支桂枝上,贯注了全力,往前进逼,他只有把老大向旁推出,老大才不会伤在对方乘势追击的内力之下。站在一旁观战的卓少华,眼看孟居廉挥掌击向跛足怪人后心,心头不由一惊,这般出手偷袭,太以卑鄙,要待示警,但两人的行动,何等快迅,等你眼睛看到,他们手掌早已递出了。

  但怪事却也随着发生,孟居义一掌轻轻推上他老大的右肩,不但没有把孟居礼的人推出,他一支右手,就搭在老大的肩膀上,再也无法移外。孟居廉这一掌,五指箕张,使的是他们孟家独门绝技「龙爪手」。以他数十年功力,这一记被他抓上,跛足怪人后心,至少就得添上五个血窟隆,出手可说狠毒已极。

  跛足怪人身子动也没动,他这一抓,当然抓个正着;但就在他抓落之际,一支右手,也像胶住了一般,再山没法撤回来了。这下,就像孟居廉一支手按上跛足怪人后心,孟居义一支手却按在老大的肩膀上,这四个人各以全力相拼,事实上,当然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大厅外面,虽然已聚拢了不少五龙门的子侄,但孟氏三雄家规素严,有他们三位老人家出手了,后辈除了站在厅门两旁观战,连大气都不敢透,那敢有人闯进厅来?这样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光,孟氏三雄三张本已胀得通红的老脸,如今汗流如雨,脸上红色渐渐的褪去,变得一脸苍白,气喘如牛,三个人六条腿已经抖得几乎站不住了。

  “哈哈。”跛足怪人突然发出一声黄钟大吕般的狂笑。这笑声有如疾雷乍发,震得大厅上屋瓦震撼,迥响嗡嗡不绝,震得厅上的卓少华、孟大任和厅外的孟氏子侄们耳鼓狂鸣,许久听不到声音。笑声中,四条人影,倏然分外。不,孟氏三雄脚下踉跄,分作三个方向往后连退,最后还是支撑不住,「砰」、「砰」、「砰」三声,各自跌坐在地。

  卓少华看得暗暗惊凛不止,忖道:“这位跛足老人家武功,简直高不可测。”

  孟居礼脸上一阵扭曲,目露怨毒,望着跛足怪人,切齿道:“曾子玖,你……废了我武功,为什么不……杀了我……”

  跛足怪人目光一抬,看了跌坐地上,神情萎顿的孟居礼一眼,把手中桂枝往地上一掷,截然道:“我不是曾子玖。”

  孟居礼嘶声道:“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兄弟三人,下此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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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跛足怪人冷声道:“凭你们三人,还不配问老夫姓名,但老夫可以告诉你们,尔等三人一身武功,并未废去,只是被老夫封住了几处经穴,你们老三,大概伤得重些,但也不至送命……”他刚说到这里,只见大厅外人声喧哗,一、二十个五龙山庄的子弟门下,手执刀剑已经涌到门口,但又心里害怕,脚下畏缩不前。
  跛足怪人回头道:“孟老大,你要他们站在门口,不准进来,我不想出手伤人。”
  孟居礼坐在地上,朝门外挥了探手,嘶哑的喝道:“你们都给我听着,没有你们的事,出去……出去。”众人经孟居礼一喝,果然依言退了下去,但却没有一个人肯走,仍在走廊两边挤着看热闹。
  孟居廉受到的震动最厉害,他跌坐下去之后,喷出一口鲜血,就昏了过去。孟大任已经奔了过去,从身边取出他们孟家秘制的伤药,给他三叔服下,这时人已清醒过来。三人中孟居义伤得最轻,他暗暗运气检查,发现果如跛足怪人所言,有几处经穴被人家截闭,一身真力,再也无法凝聚,愤愤的道:“朋友既非曾子玖,究竟和咱们五龙庄有什么过节?”
  他这句话,也正是卓少华心里的疑团,他是唯一的局外人,觉得孟氏三雄虽有不对之处,但跛足老人家也决不会无缘无故到五龙庄来寻衅,其中必有内情。只听跛足怪人洪笑一声,点头道:“问得好,你们若不是恃强动手,先问问老夫来意,也不致有这场自取其辱的无妄之灾了。”
  他口气一顿,续道:“你们一再的把老夫当作曾子玖,老夫也不妨告诉你们,老夫就是找曾子玖来的。”
  卓少华心中忖道:“只不知曾子玖是什么人?”
  孟居礼冷声道:“咱们不知道。”
  跛足怪人道:“老夫看你们和曾子玖好像有着深仇大怨,也会不知道吗?孟老大,老夫不妨明白告诉你,你们三个被老夫截闭的经穴,十二个时辰内不解,就得终身残废,你若再敢说一句不知道,老夫就要把你们孟氏门中大小三十七口,一个个都点废经穴,使你们五龙山庄一日之间,变成残废之庄,你信是不信?”
  孟居礼听他口气,当然知道此人说得出,做得到,再一细算,五龙庄孟氏家属,连老三初生才满月的孙儿一起算上,果然正好三十七口,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可见此人未来五龙庄之前,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心头禁不住机伶一颤,说道:“阁下对咱们五龙山庄果然都算清楚了来的。”
  跛足怪人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孟老大,今日之事,若是换在六十年前,老夫早就先点废你们孟家老小的经穴,再问你们的话了,如今老夫好说话得多了,你们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就后悔莫及了。”
  孟居礼听他一再提及六十年前,心想:“此人莫非真有这么大的年龄了,此人会是谁呢?”心中盘算着如何应付,一面说道:“咱们兄弟如果知道曾子玖的下落,也就不会把阁下当作曾子玖了。”
  “这话倒是不错。”跛足怪人口中「唔」了一声,又道:“好,你们把曾子玖如何失踪的详情,说一遍给老夫听听。”
  孟居义道:“老大,事已至此,咱们就说吧。”
  “好。”孟居礼沉应一声,说道:“曾子玖原是咱们的师弟,也是先父最小的徒弟,咱们五龙山庄有一项规矩,家传武学中,有一种手法,照例不传外人……”
  跛足怪人笑道:“那是「龙爪手」了。”
  孟居礼不加可否,续道:“曾子玖年龄和老夫么妹差不多,他觊觎我家绝艺,故意和么妹接近,此事经先父认破,就藉故要他离去……”
  跛足怪人微晒道:“你们孟家的绝艺,老夫已经领教过了,也不过尔尔。”
  孟居礼愤怒的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怒气,续道:“事隔五年,先父去世之后,曾子玖忽然回到庄上来,向老夫提亲,老夫有意为难,声称要娶么妹,就得胜过老夫一招,他满口答应,那知他这五年果然艺事大进,功力虽然不及老大,但也只不过稍逊一筹,据他说:「他之所以回到庄上来,要和咱们结成这门亲事,是因为他曾在赤松山一处岩穴中,得了一册古剑诀,书中文字古奥,一个人钻研,实在无法领悟,如能得到咱们兄弟之助,互相探讨,或可研究出书中的奥秘来……」”
  跛足怪人道:“你们垂涎他的古剑诀,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孟居义道:“那也不尽然,舍妹和他本来情投意合,先父当年要他外出,原也含有鼓励他力图上进之意,并不是不同意亲事。”
  跛足怪人道:“后来呢?”
  孟居礼道:“他和舍妹结婚之后,就没再提起共同研究古剑诀之事,经三弟向他催问,他却提出要和咱们交换「龙爪手」,咱们兄弟自然不能答应……”
  跛足怪人双目之中,神光闪动,冷然道:“你们觊觎他秘笈,就不顾郎舅之谊,兄妹之情,动了杀机?”
  孟居廉接口道:“阁下如何知道咱们动了杀机?”
  跛足怪人洪笑一声道:“就凭你这句话,已可证实了,孟老大,你们最好说实话。”
  孟居廉愤然道:“他不答应也罢了,那知这忘恩负义的东西,连夜带着舍妹逃走,那时舍妹已经身怀六甲,不久生下一个女儿。这厮居然不顾结发之情,逼着舍妹说出孟家秘技,舍妹不堪他的凌辱,终于抑郁而死,他凌虐舍妹致死,咱们兄弟自然要视他如仇了。”
  “这也难怪。”跛足怪人点了点头道:“但曾子玖年纪应该比你们还轻,他当年能博得令妹欢心,自然相貌不会太丑,何以你们兄弟见了又老又丑又跛的老夫,会异口同声认作曾子玖呢?”
  孟居兼道:“咱们已有多年不曾见面,你老哥送来的玉佩,正是曾子玖随身之物,是以咱们还当是曾子玖上门寻衅来了。”
  “说得也是。”跛足怪人缓缓俯下身去,从地上把那支桂枝捡了起来,一指孟居礼,说道:“孟老大,他说得对不对?”
  孟居礼道:“事情就是这样。”
  跛足怪人冷冷一笑道:“但老夫知道的,却和你们说的大有出入……”孟氏三雄脸色不禁一变。
  孟居廉道:“也许朋友听信了曾子玖一面之词,自然和咱们说的事实不尽相符了。”
  跛足怪人道:“所以老夫要听听你们的,也就是在此。”他长长吁了口气,续道:“老夫也不妨告诉你们,这方玉佩,就是曾子玖亲手交给老夫的,老夫一生,没有一个朋友……”
  他颠着一足,有如鹤立,但说到最后一句时,口气之中,似有无限寂寞苍凉,缓缓接道:“六十年奔走江湖,只结交了两个小兄弟,一个是曾子玖,一个就是这位小兄弟……”
  他用桂枝指了指卓少华,接着道:“十七年前,曾子玖找上老夫,唔,他确实和老夫一样,跛了一条左足,说是从悬岩失足,幸而未死……”
  孟居廉悚依然一惊,失声道:“他那是没有死了?”
  “当然没死。”跛足怪人冷峻一笑,说道:“他交给老夫这方玉佩,恳托老夫,那时他妻子已经有孕,不论是男是女,要老夫妥为照顾,一晃就是十八个年头,从此不曾见过曾子玖,此次就是为了故人重托,才远来江南……”
  他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聚,直注着孟居廉,冷声说道:“但老夫听到的,却是尔等兄弟编好的一番欺人之言,老夫耐性有限,要听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老夫希望你实话实说,你……”手中桂枝一指孟居廉,又道:“再说一遍。”
  孟居廉道:“孟某说的都是当时实情,你听信了曾子玖一面之词,那要我如何说呢?就是再说十遍你也不会相信的了。”
  “你说的真是实话么?”跛足怪人缓缓朝他走了过去,手中桂枝轻轻落到孟居廉的肩头,沉笑道:“老夫已有几十年不曾杀人了,比你们三个厉害上十倍的人,见了老夫,有谁敢在牙齿缝里迸出半句谎言来?你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手中桂枝只是轻轻的搭在孟居廉肩头,看来毫不用力,但孟居廉却似触电一般,身躯陡然一震,好像要待开抖,却又忍了下去。不,他口中发出一声轻哼,头上青筋立时一齐绽了出来,不过一瞬之间,额角已隐见汗水,一颗颗汗珠随着愈来愈大,愈来愈密,滚滚而下,一个人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好像他承受着无比的痛苦,只是说不出口来。
  孟居义沉声道:“朋友,你这是作什么?”
  跛足怪人回过头来,轻松的笑了笑道:“你们三个,都不肯说实话,我只好挑一个教他尝尝逆血攻心的味道如何了。”
  孟居义愤然道:“朋友,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样做未免太过份了。”
  “士?”跛足怪人嘿然道:“你们孟氏三雄,也算得是士么?”这两句话的工夫,孟居廉身子已经抖得连牙齿都格格作响,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张大了口,除了喘气,简直快要昏厥过去。
  “住手。”孟居义大声喝道:“我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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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跛足怪人道:“老夫偏要听他说的。”他在说话之时,手中桂枝,轻轻往上抬起。这一拍,孟居廉就像千斤重担,骤然一松,口中迸出一句话来:“我说,我说……”这句话好像早巳就在喉咙口了,只是被桂枝压在肩头,无法说出口来,直等桂枝一松,话声就冲口而出。
  卓少华看得暗暗心中惊凛,忖道:“这逆血攻心,大慨痛苦万分,连孟居廉这等高手,都无法承受得住。”
  “老夫要听的话,不怕你不说。”跛足怪人站在他面前,冷笑一声道:“好,你说。”
  孟居廉咬着牙,说道:“那是他们结婚双满月之日,那天晚上,咱们兄弟为了表示祝贺之意,请他夫妇喝酒……”
  跛足怪人哼道:“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们没安着好心。”
  孟居廉道:“当时咱们兄弟原也没有恶意,只是在席间跟他提起古剑诀之事,那知他居然提出和咱们交换「龙爪手」的话来。老大就责问他,当时他曾答应过,把古剑诀由咱们四人共同研究,如何说了不算?他狡辩着称咱们也答应过他用「龙爪手」跟他换的,这一来,双方几乎闹僵了,兄弟就劝他们不可争吵,有什么事改天慢慢研究,大家就继续喝酒……”
  “慢点。”跛足怪人桂枝在他面前一摆,说道:“你在他酒中下了什么?”
  孟居廉一怔,但他对跛足怪人手中这支挂枝,方才吃过苦头,实在害怕极了,忙道:“入口迷。”
  孟居礼铁青着脸道:“老三,你真要全抖出来了?”
  孟居廉苦笑道:“不说成么?换了你老大,到此田地也非说不可了。”
  “唔。”跛足怪人口中唔了一声道:“说下去。”
  孟居廉道:“他夫妇二人,果然全醉倒了,但搜遍他全身,又去他房中仔细搜索,始终没有找到那册古剑诀。但咱们兄弟到了此时,只好一不作,二不休,把他架到后山僻隐之处,点了他穴道,才将冷水把他泼醒过来,问他古剑诀藏在何处?”
  跛足怪人听到这里,不禁浩叹一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连嫡亲的朗舅都顾不得香火之情,人心不古,当真可怕得很,后来呢?”
  孟居廉道:“那知他外出三年,武功果然精进甚多,先前败在老大手下,只是故意藏拙而已,此时竟在咱们问话之际,自解穴道,一跃而起,企图夺路而逃,但还是被咱们截住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略为一顿,接道:“他眼看被咱们截住了,无法脱身,就向老大提出条件,和老大单打独斗,以定胜负,若是他输了,愿意交出古剑诀,供大家参研,若是老大输了,就得以咱们家传的「龙爪手」作为交换。老大问他要比试拳掌?还是兵刃?他笑着说:「孟家以「龙爪手」名闻天下,比拳掌自然不如比兵刃的好。」于是就由兄弟下山,替他们取来了兵刃,当时我和老二还暗暗窃笑,老大在这支龙头杖,浸淫的功力,并不下于「龙爪手」,估量他绝不是老大的对手……”
  跛足怪人道:“他不知道孟老大龙头杖上,另有机关?”
  孟居廉听得又是一怔,忖道:“老大龙头杖上,另有机关,他如何知道的?”一面摇头道:“他不知道。”
  接下去道:“那知他和老大一动手,他使的是一路「青萍剑法」,虽然轻灵纯熟也并无奇特之处,自然不是老大的对手,但每当他危急之时,就会使出一记怪招来,这一记怪招,看来十分笨拙,却居然神妙无方,往往逼得老大撤杖后退不迭,但仔细看去,他又似乎运用并不纯熟,只是有此招式而已,两人激战多时,他使出来的仅此一招,却已保身有余,老大始终无法占得半点便宜。时间稍长,老二和我已看出端儿,他这一记怪招,敢情就是从古剑诀中学来的,他并未参透个中玄奥,已有如此威力,这古剑诀,岂非真是独步武林的瑰宝?”
  跛足怪人哂道:“你们觊觎之心愈急,眼看孟老大一个人胜不了他,就加入战团变成三打一了?”
  孟居廉道:“虽然咱们加入战团,但他那一记不纯熟的怪招,煞是厉害,每遇险招,只要使出那一记怪招来,剑虽一招,但恰似对着咱们三个人发的,每个人都感到剑峰逼近自己,又无法封架,仍然把咱们逼得非撤招后退不可……”
  跛足怪人道:“因此你们老大就使了毒手?”
  孟居廉道:“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老大到了此时,只好使出「龙口针」了……”
  孟居礼怒声喝道:“老三。”
  跛足怪人回头道:“你不用吆喝,你的「龙口针」,一发就是三十六支,喂有剧毒,老夫早就知道了。”
  孟居廉道:“他身中毒针,剑法一滞,还是被他只身逃走,又被我一杖击中左腿,一个人飞出去数丈之外,直向山崖断壁飞堕下去……”
  卓少华心中暗道:“这孟氏三雄,果然不是好人,无怪跛足老人家要如此对他们了。”
  “你们很好。”跛足怪人冷冷一笑,问道:“那么他妻子是如何死的呢?”
  孟居廉道:“舍妹当时虽不知他跌落山崖之事;但始终认定是咱们兄弟为了觊觎剑诀,害死了他,一直哭闹不休,她那时已经身怀六甲,不久生下一女,但她因怀念丈夫,怀孕之时,抑郁哭闹,以致产后失调,不治身死。”
  跛足怪人道:“这也算得是你们逼死的了,唔,那么那女孩呢?”
  孟居廉道:“舍妹已死,此女自然也不能再留在咱们五龙庄了,当时就要接生婆把她抱走了。”
  “好,好。”跛足怪人用桂枝指着他们三个,点头道:“孟氏三雄,果然毒辣得很,唉,依老夫昔年的脾气,你们三个当真死有余辜,但曾子玖是你们的妹夫,他妻子是你们的妹子,小女婴也是你们的外甥女,老夫究是外人,曾子玖不死,自会找你们算账,老夫似乎不用难为你们,你们可以说是六十年来,老夫手下第一次唯一的活口了。”说到这里,摇摇头道:“老夫受人之托,又迟了一十八年才来,这又怪得了谁呢?”
  他走近茶几,伸手取起卓少华送来的那块玉佩,废然道:“这是老夫辜负了曾老弟的重托,老夫真是对不起故人……”回头望望卓少华,说道:“小兄弟,咱们走吧。”说罢,身子一摇一拐的往厅外走去,卓少华跟在他身后走出大门。
  只听孟居廉道:“那女婴的左眉梢有一颗朱痣,今年十八岁了。”跛足怪人刚一回头,只听「绷」的一声,机簧乍响,一蓬细如牛毛的蓝色毒针,激射如雨,朝他身前射到。
  原来孟居礼在他走出厅门之际,乘他不备,已经一跃而起,一手抓起龙头杖,大拇指迅快一按,从龙头杖龙口之中,飞射出一篷毒针来。孟氏「龙口针」能在对敌动手之时,伤人于不备,而且机簧弹力极强,三十六支毒针,可以射出三丈来远,他怕一击不中,故而待得跛足怪人走到三丈距离,才行出手。
  这一着当真恶毒无比,他当然不希望五龙山庄丑事,让外人知道,是以这一蓬飞针,不仅对着跛足怪人前胸,也笼罩了卓少华的后心,杀人灭口,自然要把两人同时除去了。跛足怪人突然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你这点鬼心思,如何瞒得过老夫?”他在说话之时,右手执着桂枝,随手一圈。
  说也奇怪,那一篷「龙口针」,生似遇上了磁铁一般,「嘶」的一声,连射向卓少华后心的飞针,也同时被他吸了过去,一古脑儿黏在桂枝之上。孟氏三雄一见情形不好,三个人同时弹身而起,他们这后厅上,敢情装着机关,身形一闪,便自失去了他们的影子。
  跛足怪人冷笑一声道:“老夫要取尔等性命,你们休想从老夫手下逃得出去。”右手一场,那支桂枝连同黏在桂枝上的三十六支「龙口针」,一齐脱手往上飞起,但听「夺」的一声,桂枝硬生生的插上大厅门首的匾额正中,三十六支飞针,正好在桂枝四周,整整齐齐的围了一圈。
  跛足怪人连头也没回,口中说道:“小兄弟不用管他们,咱们走。”举步往外行去。围在厅门外看热闹的孟氏子弟门人,吓得纷纷退避不迭。
  卓少华紧跟着跛足怪人身后,一路出了五龙山庄,只觉跛足怪人跛着一足,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看去走得并不快,但自己加紧脚步,走得极快,却始终保持了一丈距离,就是赶不上他。卓少华虽已知道他武功高不可测,但一来年轻好强,二来跛足怪人并未施展轻功,只是一摇一晃的走着,自己怎会赶不上他?心头兀自不信,不觉展开脚程,吸气往前掠去。
  那知任你如何的加速脚步,前面的跛足怪人生似未觉,依然只是一摇一晃的走着,就是可望而不可即。两人起步时有一丈距离,现在不即不离,还是保持着一丈距离,你加快脚步没用,提气疾掠,也没用。两人这一阵疾走,不过片刻工夫,就奔出十数里以外。
  
  前面的跛足怪人忽然脚下一停,回过身来。卓少华正在全力奔行之际,发觉对方突然停住,也赶忙刹住身形,饶是如是,还差点撞到跛足怪人的身上,一时不觉俊脸为之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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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跛足怪人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你方才大概听老哥哥说过,老哥哥活到八九十岁了,一生没有朋友,只有两个小兄弟,一个是曾子玖,一个就是你了,这就是缘,老哥哥身无长物,只有这本东西,是老哥哥几十年来,拉杂所记,送给你留个纪念吧。”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递了过来。
  卓少华望望他道:“老人家……”
  跛足怪人蔼然一笑道:“小兄弟,人要洒脱些,不可拘谨,孔老夫子说过,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老哥哥虽然痴长你几十岁,你叫我一声老哥哥也就够了,快把本子收起来。”
  卓少华经他一说,不好推辞,只得伸手接过,说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谢老哥哥了。”
  “哈哈。”跛足怪人得意的朗笑一声道:“这才是老夫的好兄弟,为了替老哥哥送信,耽误了两天的时间,快回家去吧,有空之时,不妨多读些书,好了,小兄弟,后会有期,老哥哥走了。”他这声长笑和说话的声音,竟然和在五龙山庄时完全不同,在五龙庄时,声音苍老之中,有着苍劲之感,现在的话声,却清朗得有如凤鸣,使人听来像是年轻人的声音。
  卓少华方自一怔,但见一道人影有如浮矢掠空,飞射而去,瞬息之间,就没了影子,心中暗暗惊骇不止,忖道:“这位老哥哥飞行绝迹,莫非会是剑侠之流?”
  不觉探怀取出他所赠的小本子来,这册小本子只有手掌大小,用青色羊皮装订,十分精致,书签上写着:「长风子杂记」四个古篆文。略为翻阅,里面白色宣纸,业已发黄,都是用蝇头行楷书写,工整秀逸,所记截的大都是各门各派的武功,评述其优点和缺点,看来果然是这位老哥哥几十年所见所闻,累积的经验之谈,弥足珍贵。一时也不及细看,收入怀中,展开脚程,一路赶回家去。
  卓少华家住会稽横溪,他父亲卓清华,乃是六合门的名宿,还是当今名列九大门派六合门掌门人高天行的大师兄,曾在杭州开设武华镖局达四十年之久,直到前年六十大庆,才把镖局收歇,封刀归隐。
  卓清华为人耿直,急公好义,赢得武林同道敬仰,因此有一个外号,人称「泰山石敢当」,泰山,是说他在武林中有如泰山北斗,一言九鼎,石敢当,则是表示他敢作敢当,正义凛然之意。卓清华对这个名号,始终谦虚的说着「愧不敢当」。
  卓少华自幼拜父亲同门师弟司空靖的门下学艺,这也有古人易子而教之意。司空靖卜居遂安九眺峰下,精于剑术,悠游林泉,从未在江湖走动过,大家都叫他九眺先生。卓少华从师十年,每年清明,都要赶回家来扫墓。
  这次路过杭州结识了这位跛足老人,代送书信,耽误了两天时光,因此一路展开脚程,急着赶路,回到家门,差不多已是上灯时候,暮霭苍茫。他走近门口,发现两扇大门竟是敞开着。跨进大门,里面不闻一点人声,静悄悄的一个佣人也不见,好像是一所久无人住的空宅。
  卓少华暗暗感到奇怪,同时也有一丝预感似的不安,从心底升起,急步穿过天井,跨上石阶,大声叫道:“万大叔,我回来了。”万大叔,万大川,是老管家,从前原是一名江洋大盗,后来经卓清华以德服人,感化了他,追随卓清华已有二十五年之久,卓清华收歇镖局之后,他就担任了卓府的总管,一向忠心耿耿,甚得卓清华的信任。
  但卓少华连叫两声,依然不见有人答应,心下不禁大疑,急忙转入东首一道腰门,迳向东院书房奔来。这原是他最熟悉的路了,爹平日就是住在书房里。书房,在东院自成院落,小有花木之胜。但此时他奔入院落,在暮色笼罩之下,这幽静的庭院,似乎有阴森冷清之感。
  书房里还没点灯,卓少华冲进书房门,口中喊道:“爹,孩儿回来了。”里面同样没有人答应。
  卓少华心头不觉一沉,就在此时,突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从里首窗下传来。这声呻吟声音虽轻,但钻进卓少华的耳中,不啻如遭雷殛。那是爹的声音,爹的声音,纵然轻微,儿子也耳熟能详。
  “爹……”卓少华急急忙忙的奔了过去,天色虽已昏暗下来,但他凝足目力,仍可看到窗下一张太师椅已经跌翻,地上躺着一个人影,那正是他最熟悉的爹的身形了。
  “爹……”他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声,跪下下去,现在他已可看到爹慈祥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气息微弱,一双失去了平日严正而有神色的眼睛,望着自己,张了张口,好像要说什么?
  卓少华心头宛如刀割,垂着泪道:“爹,你伤在那里?还不要紧吧?”其实他不用问,也可以看出来了,爹左手紧紧按着胸口,那自然是伤在胸口了。
  卓清华右手吃力的抬了起来,吃力的向空招着。卓少华赶紧伸过手去,握住了爹的手,爹的手在颤抖,已经僵而且冷。卓清华摸到儿子的手,脸上有了安慰的笑容,但笑得十分僵硬,他努力张动了一下口,终于从喉咙中迸出微弱的声音:“孩……子,那……是……一”卓少华背心沁出冷汗来,他只听到老父的呼吸已越来越微弱,「一」字下面,已经说不出来。
  “爹,你快别说话了,孩儿给你老人家度气……”卓少华话未说完,就已感觉不对,爹的手在这一瞬,已经僵冷如铁,爹的眼睛,也渐渐阖了起来,爹已经咽了最后一口气。
  卓少华只觉一颗心直往下沉,泪水从眼角直滚而下,嘶声哭道:“爹,究竟是谁把你老人家害死的呢?”他用袖子拭着泪水,轻轻扳开爹的右手,用足目力,仔细察看爹的胸口,依稀看到几点焦痕,好像是被线香灼过的细孔。
  “哦。”突然他心中一动,暗道:“爹右手一直按着胸口,莫非……”急忙查看爹的右手,这下果然给他发现了,爹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支寸许长色呈朱红的细针,分明是一支喂了剧毒的针。
  他急忙从自己长衫上撕了一块布,仔细的裹着针从爹手指上取下,最使他吃惊的,爹夹过针的两个手指上,也有被针灼焦的痕迹,由此可见爹是死在人家毒针之下的。他站起身,随手把毒针放到几上,急勿勿出了书房,一脚往后进奔去。爹中了人家暗算,娘会不会出事呢?
  后进,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没有灯火,他提在胸口的一颗心狂跳不止,口中嘶声叫道:“娘,蕙香……”蕙香,是娘房里使唤的丫头。他喊声虽响,依然听不到有人答应。
  卓少华跌跌撞撞的冲进娘的房里,房中阒无一人,他找遍了后进每一间房屋,依然一个人也没找到。娘呢?蕙香呢?家里的人怎会一个不见,都到那里去了呢?难道娘是被凶手掳去了?他又从后进退出,朝前进奔来,就在走廊上,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什么人,胆敢闯到卓府里来,还不给我站住?”
  卓少华听到这人的声音,不觉一喜,忙道:“万大叔,是我。”那是一个腰背微驼的老人,正是卓府总管铁掌万大川,年岁不饶人,他须发已经发白,连腰背都弯了。
  “你?”万大川一手提着一把锡酒壶,双目一注,嘿的笑出声来,欣然道:“是少爷回来了?”
  卓少华如今和他这一对面,就闻到他从口中冒出来的酒气,急忙问道:“万大叔,刚才你到那里去了?”
  万大川咧嘴一笑道:“大叔是到厨房里弄酒去的。”他追随卓清华多年,平日忠心耿耿,就是有一点嗜好,喜欢喝一盅。
  卓少华道:“家里出了事,你可知道?”
  “家里出了事?”万大川双眼一瞪,笑着道:“少爷可是没找着老主人和老夫人?对不?”
  卓少华目蕴泪水,惨声道:“爹被人害死了,你还不知道?”
  “什么?”万大川一怔,腰背骤然间挺得笔立,耸然道:“少爷,你……说什么?”
  卓少华忍不住流下泪来,说道:“爹被人害死了,遗体现在还在书房里,娘也不见了。”
  万大川松了口气,问道:“少爷亲眼看见的?”
  卓少华温声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老主人和老夫人都不在这里。”万大川疑惑的道:“这怎么会呢?”
  卓少华道:“不信。你随我来。”
  “这……不可能……”万大川摇头,慢吞吞的道:“老主人和老夫人,带着蕙香,是到六合替掌门人祝寿去了,怎会在书房里呢?”
  卓少华听得大奇,问道:“爹和娘几时动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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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大川道:“三天前就走了。”
  卓少华心中暗道:“替掌门人祝寿去的,我怎没听师傅说起呢?”一面说道:“但我方才回来之时,明明看到爹中了贼人暗算,躺在地上……”
  万大川道:“这就奇了。”两人一前一后,转过迥廊,出了月洞门,穿过一片花木,卓少华抢先跨上石阶,只见书房两扇朱门紧紧闭着,门上还挂着锁,但方才自己来的时候,书房门明明是敞开的,心中暗暗觉得奇怪。
  万大川跟在他身后,跨上石阶,不觉笑道:“少爷,你看,门还锁得好好的,这是老主人走后,大叔亲自上的锁,从没开过。”他从腰间取出钥匙,开启了锁,推门而入,一面回头道:“少爷,你先等一等,让大叔去点了灯你再进来。”说完,当先举步往里行去。
  现在天色已经全黑了,书房中一片黝黑,但卓少华还是跟在万大川身后,走了进去。万大川放下酒壶,从身边取出火种,「嚓」的一声,打着了火,点燃了放在门口的一盏琉璃灯。卓少华闪身抢上前去,掠到窗下,目光一瞥,爹平日坐的一把紫檀太师椅,端端正正放在那里,地上那里有爹的尸体?连自己从爹两个手指中取下来的一只朱红毒针,明明放在太师椅旁边一支紫檀茶几上的,此时也已不见了。

第二章 兰赤山庄
  这,简直如梦似幻。卓少华看得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万大川站在他边上,嘿的笑道:“少爷,现在你相信了吧?”
  “不。”卓少华摇着头道:“我方才明明来过,爹明明就躺在这里,他老人家还说……”
  万大川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问道:“老主人还说了些什么?”
  卓少华道:“爹那时气息十分微弱,只说了句:“那是……,底下就没说出来……哦。”他突然「哦」了一声,接着说道:“爹右手两个指头还夹着一支毒针,是我撕下长衫衣襟,裹着取下来的,那根毒针明明就放在茶几上,现在也不见了,万大叔,不信你看看,衣襟这里不是还撕下了一块么?”说着,俯身去撩长衫下摆。这一瞬间,他发现事情不对。
  自己小时候,万大叔经常抱着自己玩,自己对万大叔,可以说最是熟悉不过了,他脚上一直穿的是双根梁布鞋,从未穿过薄底快靴,但面前的万大叔,脚上穿的却是薄底快靴。万大叔是卓府总管,很少出门,靴底自然不会沾到黄泥巴,此人靴上,却沾着不少黄泥巴。
  他缓缓站起身,看了万大川一眼,现在室中有了明亮的灯光,他发现此人身材几乎和万大叔相差无几,只是稍微胖了一些,万大叔没有肚子,他的肚子有些凸出。卓少华有此发现,心头止不住一阵激动,迅快的盘算着,此人假冒万大叔,如果不是凶手,也一定是凶手一党的,自己要设法把他拿下才好。一面指着衣襟说道:“大叔,你看我衣襟不是撕了一块么?还有……”
  他迅快伸手入怀,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接着道:“这锭银子,也是我方才从地上拾起来的,你看上面还有很深的指痕……”
  万大川不知是计,果然伸手来接,说道:“会是谁的指痕?”
  卓少华迅快五指一张,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切齿喝道:“你是什么人?”
  “少爷,快放手。”万大川陪笑道:“你今天怎么了?”
  卓少华手上用劲,冷笑道:“你居然敢假冒万大叔,前来骗我,你当我连万大叔都认不出来了?快说,你究竟何人?爹是不是被你杀害的?”万大川蓦地开声吐气,右手一翻,企图挣脱卓少华五指,左手扬手一拳,朝卓少华头部右侧击来。
  卓少华冷笑一声道:“你又露出破绽来了,万大叔学的是鹰爪门武功,从不使拳的。”口中说着,有手五指用力,紧紧扣着对方手腕不放,左手化掌,向右迎击过去。这一拳一掌,双方都快,结结实实的接个正着,万大川似是功输一筹,被震得脚下浮动,踉跄退了一步。
  卓少华乘机一个轻旋,左脚跟进,人巳到了万大川的右侧,左手如刀,一下朝他右肩后方切下。万大川一只右手,被卓少华扭转,口中「啊」的一声,一个人上身往前俯下。卓少华更不待慢,左手出指如风,连点了他「凤尾」、「精促」二穴,右手五指一松,放开对方手腕,转到万大川面前,冷笑一声道:“方才这一记擒拿手,就是我小时候万大叔教的,你没想到吧?凭你这点能耐,大概只是个小角色罢了,快说,你是什么人?是谁支使你来的?”万大川身不能动,瞪着双目,怒哼一声,没有出声。
  卓少华冷笑道:“你脸上大概易了容,我倒要看看你是准?”说罢,转身从几上拿起一杯冷茶,朝地脸上泼过去,再「嘶」的一声,撕下一块衣襟,往他脸上重重的拭了两下。
  这一拭,却并末拭去他脸上的易容药物,但因用力太重,拭过之处,皮肤间却被拭起了一层皱纹。卓少华从小就听万大叔说过,江湖上许多黑道中人,都会一点易容术,有的人戴的是人皮面具,普通易容药物,只须用茶水一拭,就可以拭掉,如果戴了人皮面具,要从耳后揭起。
  现在显而易见,这人脸上是戴着人皮面具了。卓少华一手按着万大川的头,仔细的察看了一阵,然后手指沾点口水,朝他耳后轻轻一抹,果然立时随指卷起一层薄薄的油皮,心中一喜,就用两个指头小心翼翼的拉着油皮,往前揭去。万大川穴道被制,四肢无法动弹,只得任由卓少华摆布,口中厉声道:“小子,你会后悔的。”
  卓少华道:“本少爷从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他细心从万大川脸上揭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万大川自然也不是万大川了,那只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浓眉汉子。
  “你现在还有何说?”卓少华把人皮面具揣入怀里,一面冷冷的道:“你在本少爷面前,想充硬汉,门也没有,告诉你,除非我问一句,你老老实实的答上一句,本少爷还可网开一面,否则我就要叫你尝尝「分筋错骨」的厉害。”
  顺手拖过一把几子,在那汉子面前坐下,喝道:“说,你是奉什么人之命,假冒万大叔来的。”那汉子闭上眼睛,充耳不闻。
  卓少华怒哼一声,伸手一指,朝他「游魂穴」上点落,喝道:“我再问你一句,你再不说话,莫怪我不客气了,你是什么人支使你来的?”那汉子依然没有作声。
  卓少华右手一抬,正待朝他「捉命穴」上点去,忽然,他发现面前这人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死灰一般,毫无人色,心中不禁生疑,伸出去的手,在他肩上重重戳了一下,喝道:“你少在本少爷面前装死……”那汉子经他手指一戳,竟然应指扑倒地上,嘴角间缓缓流出黑血来。
  卓少华心头暗暗一惊,他不知道那汉子口中藏着毒药,是服毒自尽而死,忖道:“这厮竟然嚼舌死了,这……怎么办呢?”
  他究竟从未在江湖走动,毫无经验,也没去搜那汉子的身,用手探了探他鼻息,早已气绝,一时慌了手脚,心想:“总不能让他死在爹的书房里。”两手抄起汉子的尸体,飞也似的奔到后园,找了一把铲,在墙角边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
  这一阵折腾,已经累出了一身大汗,眼看偌大一片家园,阴森森的找不到一个人,他心头这份惶急真是无法形容。这变化实在太突然、也太惊人了,卓少华只是想着,爹是不是遭了歹人的毒手?娘是不是被人掳去了?还有万大叔、蕙香、和家里其他的人,都到那里去了呢?他说爹和娘到六合去了,不知这话是否可靠,但方才自己明明看到爹躺在书房地上,怎么又会不见了呢?一连串的问题,使他脑中紊乱得无法找出合理的答案来。
  “自已该怎么办呢?哦……”他想到:“如今唯—的办法,只有先去找师傅了。”一念从此,那还犹疑,急匆匆奔出屋去,奔向大路。

  路上一片黑暗,晚上,春寒料峭,不输于凛冽的冬天,卓少华头上直冒着汗,他还空着肚子,也忘掉了饥饿,只是不住的提气,发足狂奔,恨不得立时赶到遂安,立时就见到师傅。快四更天了,前面隐幢幢已可望见萧山城,卓少华一口气奔行了几十里路,觉得甚是口干,舍了大路,找到一条小河边,俯下身,双手捧着河水,喝了几口,正待直起身来。
  这三个老者,卓少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正是五龙山庄的孟氏三雄。糟糕,这真叫冤家狭路,自己会在这里遇上他们,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这孟氏三雄,心胸狭仄,岂肯放过自己。只见领头的中等身材汉子左手向后一摆,沉着声道:“好了,快到萧山了,大家就在这里歇息下再走吧。”
  一行人果然立时停住,那中等身材汉子大模大样的独自在路旁找了块大石,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糟糕,他们这一停下来很可能会到河边来喝口水,自己岂不就被发现了么?卓少华心头暗暗焦急,人都会急中生智,他这一急,顿时想起自己怀中有一张人皮面具何不戴上它,这样一来,孟氏三雄不就认不得自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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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悄悄从怀中取出面具,两手绷着覆到脸上,然后又用手掌贴着脸往耳后轻轻按平。一面按着,一面忍不住悄悄的朝对面几人看去。那中等身材汉子大马金刀的已在大石上坐下,孟氏三雄却依然一排站在他边上,并未坐下,另外两个彪形大汉,也并没坐下,只是一手按着刀柄虎视眈眈的望着三雄。
  卓少华心中觉得奇怪,暗道:“看来这中等身材汉子,身份比孟氏三雄还高,这人会是谁呢?”
  就在此时,只听孟居义道:“副管事,贵上究在何处,考朽兄弟……”
  中等身材汉子没待他说完,就截着他话头,冷然道:“我已经告诉过三位了,到了地头由会知道,路上不准多问。”「不准多问」,这口气好生托大,孟氏三雄在长江上下流,可以说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居然用这般口气对他们说话。
  孟居礼抗声道:“老朽兄弟,在江湖上也薄具声名,贵上要副管事来相邀,这一路上,竟把老朽兄弟视同囚犯,老哥究竟……”
  “视同囚犯?”这四个字钻进了卓少华耳朵,更是惊诧无比,暗道:“原来他们是被人押着来的,无怪那两个彪形大汉,一手按刀,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生怕他们逃走似的。”
  中等身材汉子一手端着下巴,嘿然冷笑道:“兄弟只是奉命行事,孟老大,你可知敝上临行时,跟兄弟如何交代的么?”
  孟居礼道:“老朽兄弟正想听听。”
  中等身材汉子冷笑一声说道:“敝上交代,你们兄弟三个如敢抗命,要兄弟格杀勿论,兄弟这一路上,对三位已经够客气了。”
  「格杀勿论」这是何等严厉的话?除了押解的是江洋大盗,官厅才会在公文书上加上这么一句:“如果中途脱逃拒捕等情,可就地格杀勿论。”但孟氏三雄在地方上是一方缙绅,在江湖上,是一方大豪,在武功上,是一派宗主,现在这话居然是对孟氏三雄说的。卓少华几乎不敢相信,脚下不禁移动了一下。
  突见中等身材汉子目光炯炯朝河边投射过来,口中沉喝一声:“什么人?”
  卓少华蓦然一惊,一时急中生智,心想:“自己戴上面具,充做假扮万大叔的贼人,就不该穿长衫。”急忙轻脱下长衫,团成一团,往树根下一塞,口中应道:“是……小的……”他这句话堪堪出口,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已经一手按着刀柄,大步走了过来。在这一情形之下,他不得不弯着腰,从河畔下走了上去,朝那中等身材汉子拱拱手,正待开口。
  中等身材汉子目光一注,没待他开口,就沉声喝道:“褚彪,你不是奉派到横溪卓家去的么?怎么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作甚?”
  「奉派到横溪卓家去的」这几个字,钻进卓少华耳朵,心头止不住一阵狂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假扮万大叔的贼人自尽,自己正好找不到线索,听他口气,自是和那贼人一党的了。假扮万大叔的贼人,原来叫做褚彪。
  卓少华有此机会,岂肯轻易放弃?立即躬着身道:“回副总管,小的在卓家等了一个更次,并没有人,所以……只好赶去覆命……方才是在河边喝了口水,发觉有人行来,故而躲在树下……”他因不大明了内情,只好含糊回答。
  中等身材汉子大模大样的用手端着下巴,轻轻的点了下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就随本座回去好了。”卓少华低着头,应了声「是」。
  中等身材汉子微一颔首道:“好,咱们可以走了。”说罢,站起身,当先往大路行去。
  卓少华垂着双手,装出一副恭敬模样,跟在中等身材汉子身后亦步亦趋的走去。孟氏三雄也由两名彪形大汉押着跟来。一行人脚下均快,绕过萧山城,折而向南,不多一会儿,便已赶到义桥,走在前面的中等身材汉了忽然撮口发出一声短啸,只见一艘乌篷船缓缓从江心驶了过来。
  船头站着一名短靠汉子高声道:“客官渡江?一共有几位?”
  中等身材汉子冷然道:“三位。”
  卓少华心中暗暗一动,忖道:“这—行人,连自己在内,一共有七个人,他怎么说三位呢?”思忖之间,乌篷船已经缓缓靠岸。
  站在船头的汉子,一手提着船缆,一跃登岸,拉住船头,立即朝中等身材汉子躬着身,恭敬的道:“副总管请登船。”
  卓少华暗哦了一声,忖道:“这副总管说的「三位」,可能是他们的暗号了。”中等身材汉子口中哼了一声,当先举步跨下船去。卓少华和孟氏三雄等人,也跟着下船,俯身跨入中舱,大家只有席地坐下。
  只有中等身材汉子敢情身份较高,船家替他独自在舱中准备了一把藤椅,中等身材汉子落座之后,船头那名汉子巴结的送上一把茶壶,陪着笑道:“副总管请用茶。”中等身材汉子托大的「唔」了一声,接过茶壶,凑着嘴喝了起来。船头汉子弯着腰躬躬身,退了出去,随手掩上了船篷。
  船舱一片黝黑,船已开始驶向江心,卓少华自幼练武,内功已有相当基础,自可目能夜视,但他只是垂着头,假装打盹,不敢多看,为的是怕中等身材汉子看出破绽来。目前他弄不清那个中了毒针死去的爹,是真的,还是假的?假如爹没有死,也一定和娘一起被贼人劫持去了,孟氏三雄不是一个例子么?他们劫持爹、娘,又劫持孟氏三雄,这到底为什么呢?
  爹的武功不在孟氏三雄之下,但如果三个人联手,爹也不会是三人之敌,但孟氏三雄却被对方一个中等身材的副总管和两个彪形大汉,就乖乖的押着来了。由此推想,这位副总管的武功,定是强过孟氏三雄甚多。也可以由此推想,爹被他们掳来的成份也极大了。
  他心中不禁升起了极大的希望,宁愿爹也被他们掳来了。那么自己亲眼看到爹躺在书房里,中针死去,又作何解释呢?接着,他又自己找到解释了,这不过是贼党玩的把戏,和贼人假扮万大叔一样,只是想瞒骗过自己而已。当然,他这样解释,仍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但身为人子,谁不希望爹还活着呢?只要爹活着,纵然暂时被贼人掳去,总有救出来的一天,这总是希望。
  
  于是卓少华又思索着这批贼人的来处,他们很可能是掳人勒索的绑匪,不是么?爹开设过多年镖局,贼人自然认为爹一定有很多积蓄。五龙山庄的孟氏三雄,财势雄霸一方,自然也是绑匪的大目标了。卓少华阅历不深,他能想到的,自然只有这些了。
  天色渐渐接近黎明,船也渐渐缓慢下来,终于靠岸了。船头那名汉子迅快跳上岸去,系好船索,又跳上船来,打开前舱,躬着身道:“启禀副总管,船已靠岸了。”中等身材汉子口中应了一声,就起身走出舱去。卓少华等人,也跟着相继走出,跟着中等身材汉子身后上岸。
  那汉子口中说着:“小人恭送副总管。”副总管当然不会去理睬他,只是自顾自的加快脚步行去。
  这时十天色才亮不久,田野间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晨雾,但这条路,卓少华却认出来了!这是富春江边上的三河,再向西,是更楼,兰赤山,再往西,就是师傅住的九眺峰了。只不知中等身材汉子带着一行人是要往那里去呢?
  一行人由中等身材汉子领头,脚下走得很快,卓少华对这一带的路很熟,他已经看出来了,中等身材汉子走的是荒僻小径,有时还故意迂迥着避开村落,因为这是白天,他绕道避开了更楼和罗铜两处村庄,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现在一行人已经踏上山路,这是往兰赤山去的路径,由此可见他们贼巢,就在兰赤山无疑。卓少华的心,开始跳了,他想到爹和娘可能就在山上,自己该怎么办呢?论武功,连爹和孟氏三雄都不是他们对手,自己当然更非他们之敌。
  
  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来了,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只好相机行事,能把爹、娘救出更好,万一不成,好在这里离九眺峰不远,可以去找师傅设法。这一想,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些,但紧握着双手,还是暗暗沁出汗来。
  山道迂迥,林木葱郁,一行人随着山势,绕过两重山脚,现在登上了一条盘曲的小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大概是已牌时光了,山坳间矗立着一座庄院。中等身材汉子走到庄院门前,脚下一停,这一瞬间,他忽然收起了一路上不可一世的托大、狂傲的气概,卓少华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后,他也像船头汉子一般,连腰都有些弯了,摒着息举手叩门。
  两扇木门呀然开启,一名青衣汉子一眼看到中等身材汉子急忙行礼道:“副总管回来了。”
  中等身材汉子只是点了点头,就低声问道:“庄主起来了么?”他这句话,问得声音极轻,卓少华站在他身后,用心谛听,才听到的。
  青衣汉子道:“就在厅上。”
  中等身材汉子点点头,回过身来,低声道:“你们随我进去。”随着即举步住门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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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少华原是极顶聪明之人,他灵机一动,暗想:“副总管奉命出去劫持孟氏三雄,回来了自然要向上面交差,自己该让孟氏三雄走在前面才是。”这就身形一侧,让他们走在前面,自己则跟在两个彪形大汉身后走入。那青衣汉子因卓少华是跟随副总管来的,也就没有多问,等他进入大门,就关上了门。
  入门,是一座宽敞的天井,中等身材汉子早就低下了头,一副虔敬模样,走近石阶,就站下来,躬着身道:“属下吉鸿飞叩见庄主,并向庄主覆命。”
  他这一自报名号,卓少华暗暗一怔,忖道:“吉鸿飞,这名字很熟,自己曾听师傅说过,他是天台山国丰智远长老的俗家弟子,因犯了戒,被智远长老逐出门墙,后来在三洋一带当海寇,名头很响,人家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翻天手」,他居然当起绑匪的副总管来了。”
  只听厅上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叫他们进来。”接着但见从厅上走出一个绿衣使女,脆声道:“庄主叫你们进来。”这使女眉目娟好,看去不过十七八岁,腰间佩一柄绿穗长剑,说完,俏生生回身走入。
  吉鸿飞口中应了声「是」,回身道:“你们随我进去。”他这回神色自然更虔敬,规规矩矩的拾级而上,跨进大厅。
  孟氏三雄和卓少华随着他跨入厅门,两名彪形大汉却在阶下停了下来。卓少华又是一阵心跳,略一瞻顾,就低下了头,也装出一副虔敬模样。这一瞻顾,虽然只是目光一瞥,但已大概看清了厅上的情形,正中上首,一把交椅上,端坐着一个白发绿袍老者,敢情就是庄主了,在他身后左右两边,侍立着两个绿衣佩剑使女,右边一个正是方才在阶上传话之人。
  绿袍老者左首,鹄立着一个面目阴沉的青衣人,在五旬以上,不知什么身份?吉鸿飞急步趋到绿袍老者前面大约还有三步左右,就脚下一停,躬着身道:“属下叩见庄主。”
  “唔。”绿袍老者目光一抬,看了孟氏三雄一眼,点头道:“很好,你把孟氏三雄请来了。”吉鸿飞垂手应下声:“是。”
  绿袍老者目光又转到孟氏三雄身上,徐徐说道:“老夫久闻孟氏三雄大名,能把三位请来,老夫至表欢迎。”他虽然没有站起身来,但语气还算客气。他这一向孟氏三雄说话,吉鸿飞连忙退后了几步,站到青衣人的下首。
  孟居礼一抱拳道:“老朽想先请教庄主的名号。”
  绿袍老者淡淡一笑道:“孟老哥只要知道老夫是兰赤山庄庄主就好了。”
  孟居礼道:“庄主既然不愿见示名号,那么老朽还要请教一声,庄主是那条道上的朋友。”
  绿袍老者道:“不错,老夫是江湖人,但和黑白两道,均无瓜葛。”这句话等于没说。
  孟居礼道:“庄主既然讳莫如深,老朽可以不问,但庄主把咱们兄弟劫持而来,总有个目的吧?”
  绿袍老者莞尔一笑道:“老夫着吉副总管把三位请来,确是有事相商……”
  孟居廉忍不住道:“庄主这「请」字太客气了,吉鸿飞简直把我们兄弟当作囚犯,是押解来的。”
  绿袍老者微微一笑,和声道:“吉鸿飞对三位如有冒犯之处,但情非得已,还望三位幸勿介意。”
  孟居义接口道:“庄主方才说的有事和我们兄弟商量,似乎还把我们兄弟当作客人,请问庄主,这是待客之道么。”
  绿袍老者没有回答,只是侧脸朝站在左首的青袍人吩咐道:“鹿总管,你陪孟氏三雄到西厅奉茶,顺便把老夫的意思和他们三个谈谈。”
  卓少华心中暗道:“原来这面目冷森的青衣人,是他们总管。”
  青衣人躬身应是,转过身,朝孟氏三雄拱拱手道:“三位请随兄弟到西厅奉茶。”
  孟居礼道:“鹿总管大概就是江湖上人称追风客的鹿昌麟老哥吧?”
  青衣人拱拱手道:“不敢,兄弟正是鹿昌麟,三位请了。”说罢,引着孟氏三雄走出大厅。
  卓少华心头一阵跳动,忖道:“现在该轮到自己了。”
  果然,绿袍老者目光缓缓投到卓少华的身上,沉声道:“吉副总管。”
  吉鸿飞连忙躬身道:“属下在。”
  绿袍老者道:“此人是谁?”
  卓少华慌忙从边上走出,朝上躬躬身道:“小的褚彪叩见庄主。”
  绿袍老者冷笑一声道:“吉副总管,他是褚彪吗?”
  卓少华悚然一惊,暗道:“莫非他已经看出自己破绽来了?”
  
  吉鸿飞也悚然一惊,躬身道:“属下是在萧山附近遇到他的,他自称褚彪……”
  绿袍老者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头,不让他再说下去,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卓少华,蔼然道:“褚彪,该你向本座报告了。”
  卓少华一颗心跳得几乎塞上喉咽,但听了绿袍老者的话,才算稍稍平复下来,口中应了声「是」,躬着身道:“回庄主,小的在卓家等了一个多时辰,并没遇上什么人,所以只好赶回来覆命了。”
  “唔。”绿袍老者一手捻须,微微点了下头,说道:“你在卓家耽了一个多时辰,卓清华的儿子没在九眺峰,也没回家去么?”
  卓少华心中一动,忖道:“怎么他知道我不在九眺峰呢?”一边答道:“没有。”
  “很好。”绿袍老者这句「很好」。应是含有嘉许之意,卓少华方觉稍稍放宽了心。接着只听绿袍老者又道:“你现在可以取下面具来了。”取下面具,岂非立时就败露行迹了?但到了此时,卓少华就是想不取下面具来,也不成了,他当然不是褚彪。
  站在绿袍老者面前的赫然是一个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绿袍老者对褚彪忽然成了一个英俊少年,似乎并不感觉到意外,使他感到意外的,是眼前这个英俊少年实在太英俊了,在英俊之中,另有一股逼人的英气。他看着卓少华的一双炯炯目光不由一亮,过了半晌,才缓缓从卓少华的脸上移开,缓缓说道:“你胆子很大。”
  吉鸿飞站在一旁,自然也看到了,他带回来的褚彪,竟会是混进来的外人,一时身躯暴震,惊骇的大喝一声:“小子,你……”
  卓少华取下面具来,早已就豁出去了,目光朝吉鸿飞一横,凛然喝道:“副总管,你说话最好客气一些。”
  绿袍老者居然没有帮着吉鸿飞说话,反而申斥道:“吉鸿飞,本座面前,你如此大声吆喝,成何体统?”
  吉鸿飞悚然震栗,连忙躬躬声道:“是、是,属下该死……属下知罪……”
  绿袍老者连理也没去理他,目光又投到卓少华的身上,和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不但话声问得和平,连望过来的目光,也相当柔和。
  卓少华站得渊停岳峙,傲然道:“你呢?你该先说说你的来历才对。”
  绿袍老者丝毫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你方才不是听到过了,老夫是兰赤山庄庄主。”
  卓少华道:“总该有个姓名吧?”
  站在绿袍老者身边一个绿衣使女叱道:“放肆。”
  绿袍老者徐徐说道:“老夫严文澜,文章的文,波澜的澜。”他身后的两个绿衣使女听得大奇,相互看了一眼。
  卓少华道:“在下卓少华,少年的少,文章华丽的华。”
  绿袍老者点头道:“是泰山石敢当卓老英雄的令郎。”
  卓少华道:“不错。”
  绿袍老者问道:“所为何来?”
  卓少华盛气的道:“庄主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绿袍老者道:“方才卓少侠不是自己说的么?褚彪在你家耽了一个多时辰,没遇上一个人么?”
  卓少华道:“他就是遇上了在下。”
  绿袍老者道:“褚彪人呢?”
  卓少华道:“死了。”
  绿袍老者道:“是你杀了他?”
  卓少华道:“是他自尽身死的。”
  绿袍老者道:“因此你就乔装了他,混入兰赤山庄来的。”
  “不错。”卓少华道:“在下要向庄主查问家父、家母的下落来的。”
  绿袍老者道:“令尊、令堂并不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走?”卓少华道:“家父、家母难道不是被你们劫持来的?”
  绿袍老者道:“老夫看你年幼,不与你计较,老夫方才已经说过,令尊、令堂不在这里,难道还会骗你不成?你快去罢。”
  卓少华心中暗道:“爹、娘全落在他们手中,我如何能走?”一念及此,不觉冷笑道:“你说的话能相信吗?”
  绿袍老者道:“老夫言出如山,普天之下谁敢不信?”他这话说得口气极大。
  卓少华道:“如果不是你们劫持了家父、家母,你们何用派褚彪乔装万大叔守在我家里?如说你们没有劫持家父、家母,你们劫持孟氏三雄,是我亲眼目睹之事,你们还想赖么?”
  绿袍老者目光渐转冷厉,喝道:“卓少华,老夫面前,还没有人敢如此放肆说话,你胆子不小。”
  卓少华道:“卓某是找家父、家母来的,你既敢劫持在前,怎么又不敢承认了?”
  绿袍老者冷冷的道:“老夫好意放你一条生路,你既然如此倔强,那就不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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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少华道:“你想把我留下?”
  绿袍老者道:“你以为兰赤山庄是什么地方,任你来去自如?”
  卓少华大笑道:“兰赤山庄未必是龙潭虎穴,卓少华既然敢来,就未必放在眼里。”
  绿袍老者怒声道:“你……”
  站在下首的吉鸿飞却在此时喝道:“小子,你这是找死?”
  卓少华俊目放光,斜睨了吉鸿飞一眼,冷笑道:“吉鸿飞,我和你的主子在说话,你还没有资格插嘴。”他已经豁出去了,当然不在乎吉鸿飞,话声一落,就伸手一指绿袍老者,朗声道:“在下那就领教你兰赤山庄庄主的高招。”
  吉鸿飞气得脸色发白,躬身道:“庄主,这小子太放肆了,属下……”
  绿袍老者沉哼一声,摆摆手道:“没你的事,他既然向本座挑战,本座就让他见识见识。”
  吉鸿飞连连躬身应「是」,心中却不禁暗暗嘀咕:“这位主子平日很难说话,今天怎么了?”
  绿袍老者目光一抬,朝卓少华问道:“你要和老夫如何比法?”
  卓少华道:“拳掌兵刃,悉听尊便。”
  绿袍老者微哂道:“就凭你跟司空靖学的几手,只怕连老夫一掌也未必接得下来。”
  卓少华道:“在下若是胜了呢?我要你立时释放家父、家母,你答不答应?”
  绿袍老者道:“你父母确然不在此地,老夫何须骗你?好,你接得下老夫一掌,老夫就让你生离兰赤山庄。”
  卓少华正待开口,突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传入耳中:“你父母在不在兰赤山庄,日后自会知道,此刻不可逞血气之勇,还是及早离去的好,良言尽此。”这话明明是绿袍老者说的,卓少华不由得一证,一时不知他以「传音入密」跟自己说这话的意思何在?
  
  
  这时绿袍老者已经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你使什么兵刃?”
  卓少华道:“你呢?”
  绿袍老者道:“老夫一向很少使用兵刃。”
  卓少华道:“在下那就向庄主讨教拳掌好了。”
  “你果然很狂傲。”绿袍老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徐声道:“老夫看在泰山石敢当的份上,不妨让你先攻三招。”
  卓少华剑眉一挑,冷然道:“动手过招,讲究公平两字,在下还不用庄主礼让。”
  绿袍老者不耐道:“多言无益,你只管出手好了。”
  “好。”卓少华大声道:“在下那就有僭了。”双手倏然一分,左掌在外,右掌在内,在胸前交叉,随着身形一转之势,左脚突然跨上半步,左手划了一个圆圈护胸,右手竖立如刀,朝绿袍老者笔直劈去。
  这一着,说来动作颇多,但实则出手之快,有如旋风一般,身形一动,手掌已直逼绿袍老者胸前。他此式在「六合擒拿手」上名为「推门擒雀」,右手只是推门,等到右手推出身形又是一个急旋,飞快落到敌人后方,左手骤发,食、中、大拇指勾曲如钩,一下朝「肩井」和「凤尾」穴抓落,使的是擒拿手,一招两式,以快捷制敌。
  绿袍老者左手直垂,右手摸着胸前白髯,站着没动,只听口中低哼一声,卓少华右掌逼近他身前,他还是没动,等到卓少华一个飞旋,转到他身后,他还是没动,但就在卓少华三指朝他左肩扣落之际,他好像背后长着眼睛,身子轻轻一侧,随着转了过来,卓少华三个指头只是毫厘之差,就落了空,他果然没有还手反击。
  卓少华一招落空,岂肯罢休,右足朝前横跨半步,欺到绿袍老者侧面,双掌齐发,右手如刀,劈向头脸,左手又是一记擒拿手,朝他右手「曲池穴」上抓去。绿袍老者脚下斜跨半步,跟着卓少华的横跨步子,转了过来,看去根本没有什么身法,但恰好和卓少华面面相对,避开了卓少华双手的袭击,他却依然左手直垂,右手捻须,连手也没动一下,就轻易的错了开去。
  要知这「六合擒拿手」,乃是九眺先生司空靖积数十年经验,从六合武功中演化出来的擒拿手法,也可以说是六合门武功中的精华所在。因为六合门一向以剑术驰誉武林,却没有人知道六合门的擒拿术「三指功」,也是武林一绝。
  卓少华连发两招,都被绿袍老者轻易避开,心头自然十分惊凛。他曾听师傅说过:“如论武功,江湖上比为师强的人,何止千百,但论擒拿技巧,江湖上能闪避得开的,只怕是寥寥无几。”就因为师傅说过这句话,他才说出和绿袍老者比拳掌的话来。
  这时他才感到绿袍老者果然武功奇高,连师傅最得意的擒拿手法,竟然连对方半点衣角都没有沾到。一时不禁动了逞强之心,一声不作,突然双掌一变,掌势开阖,洒出一片掌影,错落如云,重叠而生,使出「六合掌」中的一招「横弥六合」。
  这一记掌式,当真玄奥无比,蕴藏了许多变化,掌势乍发,随着身形旋转如飞,几乎把绿袍老者上下、前后、左右六方,一齐封住。不,这一招虚实互用,双掌翻飞之际,虽然只有两支手掌,但却可以先后袭取对方上下左右前后,六处要害,正因可虚可实,使人无从招架,可以说已把绿袍老者圈入在双掌之下了。
  绿袍老者依然左手垂着,右手捻髯,原式未动。卓少华心中暗喜,忖道:“这回看你如何再不还手,就能避让得开?”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只见绿袍老者忽然斜刺里向后一滑,脱出了他的掌影圈外。卓少华急忙回手一掌,横扫出去,但自己掌势已经用老,对方闪出之处,好像就是自己为他留的空隙,自然够不到了。
  绿袍老者冷然道:“三招已过,现在你该接老夫一招了。”喝声出口,右手缓缓提了起来。
  卓少华迅疾后退一步,左掌右掌交叉当胸,目光凝注着绿袍老者右手。耳中突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招「双峰当户」,虽可中途变招,进为「连环三击」,以封代攻,但绝破不了我的「九转一掌」,此刻速以「秋水横舟」,推出右掌,再使「月移花影」、「烘云托月」两招,庶可化解,但你使出这三招之后,身必前倾,必须再使「喜鹊转枝」的手法,方可避过震力,好了,你快使吧,不用看我的招式,依言施为,决不会错。”
  卓少华听得又是一怔,心想:“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化解的掌势呢?”其他说出来的三招掌法,一记身法,却都是自己六合门的手法、身法。如以常理来说,自己这招「双峰当户」,可守可攻,转化为「连环三击」,侧身进招,更是以手拆代攻的手法,远比他说的三招手法,更具威力。
  这原是心念一动之间的事,卓少华因对方一再传音示警,而且经过方才三招抢攻,已知对方身手,高出自己甚多,从许多小节看来,他对自己似无恶意,那么他之所以要传音示警,好像是不愿他手下人知道了。卓少华人本聪明,这一想,顿时若有所悟,忖道:“我就姑且依着他所说的手法试试,如果情势不对,再变招也来得及。”一念及此,立即使了一招「秋水横舟」右掌竖立,向右划出。
  这一划果然给他划对了,但觉绿袍老者从他宽大的大袖中伸出来的一支枯黄手掌,刚到身前,就被自己向右划出的掌缘,格个正着。那知对方伸出来的手掌,竟然柔若无骨,一格之后,自己右掌已然向右荡出,而对方的手掌,却依然往前推来。
  卓少华暗暗吃了一惊,他手掌明明被自己格出,怎会如此?一时无暇多想,身子急忙向左一个轻旋,右手随着转身之际,倏然收回,双掌在胸前划起半个弧形来,左前右后,朝左前方推出,这招使的正是「月移花影」。
  他虽然没有见招拆招,只是依照绿袍老者告诉他的手法使出,但却比见招拆招还要精准,双手先后推出,正好和绿袍老者推来的手掌相遇。这回是左手先推上,而且正好推在对方手腕上,就是说,既然推上,应该把对方手掌推开了,但事实上,竟然并非如此。
  这好像抽刀断水水复流,卓少华的左手,就像是刀,朝流水中砍去,一刀砍下,水还是流了过来,他随后推出的右手,竟然又和对方的手掌接触上了。这真是怪事,对方这一掌,好像永远格不开的一般。「九转一掌」,这大概就是他说的「九转一掌」了。
  卓少华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如果使出「连环三掌」,侧身进招,第一记推不开对方掌势,此时早已被对方的掌势击中了。他既已试出绿袍老者说的不假,紧随着「月移花影」之后就脚下斜退,身形微蹲,赶紧使了一沼「烘云托月」,双手往上托起。
  这一下,双手果然托住了绿袍老者的腕底,一时但觉压力奇重,虽被托住,在对方掌力一震之下,几乎站不住椿,急忙双脚连移,身形轻悄往左闪出,使的也正好是「喜鹊转枝」。这一闪出,正好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和绿袍老者对面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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