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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高潮控制】【1——19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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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你离开的时候被风吹乱头发天亮了,鸟叫了,我醒了。隔壁住着一对性欲旺盛的情人,男的是一体育系学生,女的是一历史系学生,这都是陈春兰告诉我的。昨天晚上我把翟际送走之后,回到小屋,一会儿就听见女生叫床的声音,他们折腾了好半天才静下来。这天刚亮,我又听见女生的喊叫声,他们的床也叫上了,比搬家时弄出的声音还大。我听得有些不耐烦,我大声地对着隔壁说,靠,我说你们累不累呀!

  我又躺了一会儿,就拨了柔柔的电话。她好半天才接起来,喂。我说,我是小爬,你什么时候走?她说,你去哪里了,我准备再等你半个月,你要还是不出现的话,我就走了。我说,我回来了。她在电话里一边说着一边穿衣服,我听见拖鞋在地上走动的声音。她说,我马上去找你。

  柔柔来的时候,太阳出来了。

  她没有扎头发,眼睛还红着。她一把把我拉起来看着我,也不说话。她看见了我身上的伤疤,看了一会儿说,你出事儿了?我说,没有什么事情。她伸手摸了摸那些伤疤问,和谁打架了?我穿上衣服,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干,我把事情从头到尾给她讲了一遍。她说,你一定很爱那个叫曾再苗的女孩。我说,别再说下去了。我问,你什么时候走?她说,护照我已经办好了,可以随时走。我说,哦。我看着她说,祝你好运。她说,你想好了吗?我说,我想好什么?她说,你和我一起走吗?我说,我决定留在这片土地上。她用手拢着头发,长出了一口气说,也许我坐的那班飞机会坠毁。我笑了笑说,那不是你的专机,你要为别人着想。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送件礼物给你,你想要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要。她说,那我想让你送一件礼物给我。我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觉得自己一贫如洗。我说,我什么也没有,就有几本书,不值钱。她说,你给我写的那些散文,就是在电台发表的那些,我能带走吗?我立即去找,很快就找到了。她说,我都听到了,阿桂她毕竟是个女人,读不出你的味道,你能随便读一篇给我听听吗?她说着从包里拿出随身听,装上一盘磁带说,来点轻音乐怎么样?我坐在椅子上,我总共给她写了十四篇散文,我找到那篇叫《眼睛和花儿》的散文说,我就念这篇短一点的。柔柔看着我微笑,眼里晃动着泪花说,好。音乐响了起来,我开始读,就像一次普通的谈话,没有激扬的感情。

  我在写这些往事的时候,好象又在那天重新过了一遍。回忆让人认识到一切可以延伸。还好在那些散文被柔柔拿走之前我跑到复印店复印了一份自己留下,不然今天我无法从北京一间我租来的民房里,在那些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运到北京的书堆和唱片堆里找到那些散文,并找出我读过的那篇散文,也是被阿桂读过的那篇散文。写给柔柔的散文。人们无法听见我和阿桂当时朗读的声音,我自己也无法听见,那么我就把整篇文章抄录在下面,让人们进行联想,用自己的声音或欢快或惆怅地读出来。

  (《眼睛和花儿》,作者:房小爬。全文见下。)整片叶子在雨里。

  今天晚上下雨了,雨叫着,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们没有房子,没有床,我们会在哪里?躺在漆黑里,听雨敲打我们的窗户。一会儿我离开,这窗户就成你自己的了。

  整棵大树在风里。

  今天晚上起风了,风喊着,你和我在一起。灯从此看着我们,把那一片夜拼命照亮。灯属于我们。你觉得我要走了,你抱着我。我再次离开,灯就是你自己的了。

  在城市的风雨里,我走过一棵树,经过它所有的叶子。子现,我正艰难地向你走去,我知道你站在那里,你穿着艳丽的睡衣,等在那里。一只鸟跳过胡同,停在看不见的巢里,你站着,你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如果没有时间,你原本站在那里,可以等我一千年,如果我还是不去,你可以等我一万年。可是我知道,时间正无比匆忙地赶路。它跑过每一个人,面无表情,从不休息。

  我想和你一起迎接黎明。黎明。

  可是我们却一次一次停留在夜里,在夜里分离,在星空和寂寞的大地。

  有一天我收拾屋子,会翻看从前的日记,你在日记的一个角落站着看我,微笑。我翻过日记,又看见你藏在自己的房子里,哭泣。

  子现,我也许不能和你在一起,不能和你在夕阳下老去,但我会永远记着你,像记着长满荒草的小镇,小镇上曾经繁华的街道和人民。我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在这个世界上,在中午的强光里,我会一遍一遍安静的想你。

  我想让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珍惜你,如同珍惜你走过的煤渣胡同,你穿过的柏油马路。子现,你一个风筝般的女孩,当你飘满我一生的天空,当繁花落尽,当身影逐渐暗淡,我一直伸开双臂,一直在这里,一直把你抱在我春天的怀里。

  春天,春天来了。

  花儿开放,覆盖你清澈的眼睛,覆盖你的手,你使我疼痛的身体使我幸福。我是怎样奔跑,怎样看见夜色笼罩下的你,怎样寻觅到你水一样透明的嘴唇,四季亲吻。眼睛,眼睛花儿,花儿,花儿眼睛--占据我的命,我骨头里黄金般耀眼的梦。

  (《眼睛和花儿》,全文终了。2000年5月3日,在琵琶街40号123宿舍橘红的清晨。)当我把文章读完的时候,音乐还在响着,柔柔双手捂着眼睛,有水正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抱紧她,拿开她的手,我吻着她的手,手心的咸涩泪水,吻她流泪的眼睛,她的脸颊,吻着她的唇。我们站起来紧紧搂抱,她喘息着,脖子里咕噜着。

  我脱去她所有的衣服,脱去自己所有的衣服。我摸着她棉花一样柔软而白净的身体,她狂舞的乳房,我的舌头在她小巧的肚脐里冲撞,我的手摸过她的膝盖,在她的大腿上反复行走,她开始了那熟悉的让我忍不住疯掉的呻吟、低低地喊叫,我吸吮她的耳垂,她整个耳朵和头发,舔她刺眼的牙齿,她圆润的下巴,我在想,我们为什么会被时间吞没,最后好象不曾存在。她抓着我身体上到处的疤瘌,抓住我坚挺而庞大的阴茎,龟头上吐出的点点的水,抹在她的双腿上。我用它顶着她的大腿根部,顶着她的阴蒂,她湿润的小阴唇,我在那里长久地徘徊、劳作,她喊叫着,进来吧,我要带上它,让它时刻停在里面……我进入她,不能控制地冲击着她,手按住她的乳房,捏着蹦跳的乳头,我担心她会飞起来,飞过窗户,飞过这个城市,飞到省城机场,再乘坐飞机飞到中国之外的随便一个地方,她一定会飞到加拿大,飞进高大辉的窗户,在他的床上着陆。柔柔的头发最后一次在我的枕头上铺展,她的嘴唇最后一次属于我,为我张开,为我喊叫,她的喉咙,最后一次为我在高潮中哽住。我拔出来,从背后侧身进入她,掀起她的一条长腿,长时间地抽插她,她的双手抓住被单,抓住能够抓住的一切,床头的台灯“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灯泡碎了,那只在夜晚照亮我整个床铺的灯泡,碎了。我在她第三次疯狂的颤抖和喊叫中一泻千里,我们痉挛在那里,痉挛在最后一次的狂欢里。

  柔柔趴在我的怀里睡着了,睫毛上还沾着泪水,我抚摸着她的长头发,看着她,我的泪水也落下去,落在她柔嫩的肩膀上。我搂着她,半躺在床上,我想起我们曾经度过的那些快乐夜晚,那些雨水和星空的夜晚,想起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时候,我对她的疑惑,想起她在向我跑去的时候,突然散开的长发,想起她在小屋里为我唱着的歌。这一切马上就会过去,她马上就会在我的生命里消失,我不知道这一生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但我知道,我会思念她,我会疯狂地思念她,我的柔柔。我不可以跟着她走,我还有翟际,还有更多棘手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这里--我的中国!

  也许等我步入社会,事业有成之后,我会去国外旅行,也许在阿拉伯或者随便一个国家的小镇上,在一家小饭店,在一条街的边上,我会一眼认出曾经的柔柔,也许我们都有些老了,我们坐在临窗的小吃铺里喝着咖啡,啃着牛排,想起在Z大学的往事,还有往事中我们相爱的眼睛。但这都是幻想。幻想实际的事情可以成为实际,幻想飘摇的事情注定随风飘摇。

  太阳往西边去了,柔柔还没有醒。她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吗?她好象梦见了什么,嘴里动着,一会儿抓着我摇一摇,可爱极了。我几乎流光了所有的泪水,只剩下眼球,干涩的眼球嵌在眼眶里,没有了泪水,痛苦的只有脸上的表情,这表情我是看不见的,如果世界上没有镜子。

  柔柔睁开了眼睛,她已经在看着我了。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醒了。她说,我做了一个梦。我说,梦见什么。她说,我梦见飞机起飞了,我们坐在一起,已经看见了白云在窗外飘浮,我高兴地对你说,你终于愿意和我一起出国了。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说,你要去加拿大吗?她说,也许我只是先到那里,然后再走。我说,高大辉是不会让你走的。她苦笑了一下看着我说,小爬,如果没有高大辉这个人,你会和我一起走吗?我说,不会。她说,我在一个国家安定之后,就会给你来电话或者写信的,你以后毕业要是愿意去找我的话,我还会等着你。我说,那是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始穿衣服,我说,我饿了,你陪我出去吃点东西,一会儿可能翟际要过来了。她穿衣服的时候说,我知道,你真正爱的人是翟际。我没有说话。她穿好衣服后去找梳子梳头,她一边梳头一边看着我说,问你一个问题好吗?我说,说吧。她说,如果出国的人是翟际而不是我,如果翟际要求你和她一起走,你怎么决定?我去找鞋油擦皮鞋,我说,我也会留下来。她说,这里有什么好,人又穷又多。我说,我不这样想,一切都在迅速改变,我喜欢中国的这一片大地,有很多名山大川我还没有去看过呢,还有各地的美丽少女。柔柔说,好了,哭也哭了,爱也爱了,一走了之!

  我们在屋子的中央拥抱,亲吻了一会儿,我说,那些散文你带上,出门找家复印店复印一份,我自己留着。我们下楼去了,陈春兰正好从屋子里出来去水管前洗手,她看见我们就热情地和我们招呼,她说,出去呀?我说,出去。她说,房小爬的女朋友个个那么好看!我说,你可以闭嘴了。陈春兰在我身后笑着说,怎么,我夸一下你就心疼啦!我走上去对柔柔说,这房东比较年轻开朗,爱说话,你不烦吧?柔柔说,有什么可烦的,我都能理解,谁让你带回来那么多女孩子,你和高大辉没两样。我嘿嘿笑着说,你这就要飞走了,还和我吵架吗?她说,谁要和你吵,我这是最后一次进这所院子了。我说,行啊,就知道你对我不是忠心的。柔柔站住不走了,她愤怒地看着我,眼泪又要下来,你再说!我说,好好好,我不敢了。她说,你根本就无法理解我。我说,说这些有什么用啊,反正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

  在大街边上的一家复印店里,一个胖乎乎的女孩拿着我的散文本子复印,她每掀开一页就要停顿一下,她看着柔柔说,这都是他写给你的吧。柔柔笑着说,写给世界上所有的女孩,包括你。胖乎乎的女孩就笑了起来,她对柔柔说,你说话真好玩儿。复印完了之后我把散文本子递给柔柔说,这个你拿去,我留复印出来的。柔柔问女孩,你们这儿有钢笔吗?碳素墨水有吗?女孩说,有,我给你找。我问她,你要钢笔和碳素墨水干什么?她说,让我的才子情人给我签名留念,黑墨水不会因时间的剥蚀而字迹模糊。女孩找来了笔,她接过笔递给我说,签名。我在散文本子第一页的空白处写上“献给武子现(柔柔),我是房小爬,今天是公元2000年10月21日,没了”。她看了一会儿说,我在上面提几个问题,你用笔回答。我说,OK,你提吧。

  柔柔的字写得很端正,个头也大,她飞快地写,不多会儿就写完了。第一个问题是用英文提的,翻译成汉语是:“你到底爱不爱我?”第二个问题是:“如果你不能明确回答第一个提问,请不要写‘我不知道’,你只能写‘爱’或者‘不爱’两个答案,如果不能回答就空着,在这个问题后面用一句话表达对第一个问题的思索。”第三个问题是:“我们以后还会不会重逢?”第四个问题是:“你喜欢柔柔这个名字还是喜欢我的原名,或者都喜欢,或者都不喜欢,你有没有想过专门为我取一个名字,这一辈子专供你叫,你想取什么名字?”第五个问题是:“你这辈子会爱上多少女孩,你是不是过两年就会把我彻底忘记?”第六个问题是:“你喜欢狗还是喜欢猫?为什么?”第七个问题是:“你说两个人相爱是不是巧合?两个人分离是不是必然?为什么?”第八个问题是:“要是有下辈子,你还想做人吗?”第九个问题是:“你随便填上一首你喜欢的歌的名字。”第十个问题是:“我提的问题是不是很无聊?”

  柔柔写完这十个问题后很严肃地把笔递给我说,该你了。胖乎乎的女孩看着我们,有些迷茫的样子。柔柔对她说,我们不会搅扰你们的生意吧?女孩说,写吧,没事,现在没生意。我看完她提的问题后开始趴在堆满文件和书的桌面上进行用笔回答。

  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我没有失去过你,因此,我失去了全部的过去。

  第三个问题:我不知道。

  第四个问题:名字无所谓。我没有想过要给你取名字。

  第五个问题:我不知道。两年以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想我不会忘记你。

  第六个问题:都不喜欢。因为我不喜欢动物。

  第七个问题:是巧合。是必然。因为人太多。因为人有目的。

  第八个问题:我还想做人,还想做男人。

  第九个问题:张学友的《吻别》。

  第十个问题:第八个问题很无聊,因为人就一辈子。另外九个问题还可以。我最喜欢第七个问题和第九个问题,还有我回答的这个问题。第七个问题是我一直想要解答的,可能不详细。第九个问题让我想起很多往事,往事里有这首歌的声音,最重要的是我二哥喜欢这首歌,他当电工的时候,家里有一棵树,树上绑着大喇叭,每月通知村民缴电费之前的半个小时,他都反复放这首歌,我也是在那时学会的,大概是96年,我14岁,读初三。第十个问题,也就是我回答的这个问题,可以让我总结一下上面九个问题的感想,让我多写点字,你没事儿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我觉得自己的字比你写的好看。完了。

  柔柔拿起散文本子,匆忙看一眼就装进包里对我说,谢谢,我回去要细看。柔柔扔50块钱给那个胖乎乎的女孩说,不用找了,麻烦你了。女孩在我和柔柔走出复印店的时候拿着一把找回的零钱追了出来,不行不行,得找你们钱!别走!柔柔回头对她说,钱我们不要了。女孩拿着钱愣在那里,我和柔柔已经走远了。

  街口的那家小饭馆生意很冷清,我和柔柔走进去,柔柔说,我不饿,我想看着你吃。我要了一碗牛肉烩面,就着大蒜响亮地吸溜了起来,我吃得满头是汗。无法想象没有大蒜的日子怎么过,有大蒜在,吃什么东西都好吃。大蒜就炒饼,大蒜就炒米,大蒜就烩面,就馒头,就饺子,啊,想起来都向往!大蒜--不可或缺的黄金蔬菜!

  柔柔又端了两个凉菜过来给我吃,一个腐竹,一个绿豆芽。柔柔说,一定要吃饱,看你热的。她从包里找出自己的花手绢说,我帮你擦汗。我用手抹了一把脸说,都给你弄脏了,不用了。她笑着说,你和我睡觉不是也把我弄脏了吗?你怎么不说不用了?我嘿嘿一笑说,那不脏,那很干净。柔柔说,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对待翟际,别再朝三暮四的了。我说,你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她说,你不想听了是吧。我说,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别人说话。柔柔说,好好,你吃你的。我抬起头问她,你怎么不饿?她说,这还算个问题呀,我不饿就是不饿了。我说,你们女孩子一个比一个富态,都他妈喜欢减肥嘛!柔柔撒娇说,房小爬,你觉得我胖吗?我说,还可以。柔柔说,我正好。我说,你正好。那天在饭馆里,就是这样,我们说着废话,她看着我,我吃饱。

  走出小饭馆以后,我问她去哪里,她说,我没心情玩了,也不想回你们的小屋,我想回去休息一下,后天我就会走。我说,我去送你吗?她说,你想送吗?我说,你让我送吗?她说,算了,你别送了,我一个人走。我说,那我就不送你了,你给家里人说了吗?她说,我到了之后再给他们电话。我说,那我们在这两天还见面吗?她说,不见了,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说,那好,我永远祝福你。她走到路边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回头对我说,收到,就此作别吧!我对她说,再见了。柔柔迅速回转身子,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她抬起头和我接吻,吻着的时候她哭了,皱着眉头,泪水就从闭着的眼睛里流出,她的牙齿找到我的下嘴唇,咬了一下,我的嘴里立即就充满了血的咸腥味儿,她看着我,她的嘴唇上也沾上了我的血。柔柔的胳膊挂在我的脖子上说,记住我吧,我知道你爱过我。出租车的尾气在突突地冒着,我说,赶紧走吧。柔柔说,这一别不知何日相见,我们都说一句最想对对方说的话好吗?我说,好。她说,你先说。我说,你要保重。她松开我,往后退着走了两步大声说,我永远爱你,我爱你!她说完就钻进了车里,车开走了,在西边红绿灯前停一下,右拐往琵琶街方向去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永别,但我总是觉得,我不会再见到这个女孩了。

  我一直在惦记着曾再苗,还有她肚子里我们的孩子。我步行去了琵琶街40号,先回了一趟123宿舍,蔡亚和两个我不认识的男生在宿舍里说话。蔡亚看见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一边和我来了个拥抱一边去倒水给我喝,蔡亚说,大哥,我正要去看你呢,你也不回来了。我说,这不是回来了嘛。蔡亚介绍那两个男生给我认识,蔡亚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我马上就忘记了。他们和我没有关系,看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傻逼样儿,我懒得认识,他们加起来也没有郑收获的右手聪明,没有苏满仓的左手聪明,没有张朵的脚丫子聪明。长久以来,我把张朵当成了朋友的楷模,可是我再也没有碰见过张朵那样的朋友。也许我这一生就不再发展新的朋友了,和张朵、何庆双、苏满仓、郑收获几个哥们儿喝喝酒,做做买卖什么的,也挺美。我用123宿舍的电话打曾再苗宿舍的电话,没有人接听,接着打她手机,她关机了。我又和蔡亚很没意思地开了几句玩笑,就一个人离开了那里。

  和柔柔分别的第三天中午,张朵去橘子街71号找到了我。我正看一个叫杜拉斯的法国女人的小说《树上的岁月》,我两年前看过她的《情人》,那时侯我什么都不懂,前些日子我又看了一遍,觉得一切正如我的感触:爱情容易绝望,但必须表现出很有希望的样子。张朵坐在我的床上,我坐在椅子上都没抬头看他一眼,我说,等我看完这一页。

  张朵看着我,看了一会儿他打开自己的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一只盒子,他把盒子放在我的桌子上说,柔柔走了,她托我把这个盒子送给你,说是她给你的一点东西。张朵有些伤感,他开始抽烟,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张朵又坐了一会儿说,我该走了,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咱哥俩喝点酒,好长时间没有和你聊天了。我把张朵送到楼下,送出大门口,他骑着自己从来不锁也没有人偷的破自行车,吼着崔健的《一无所有》走了,他唱得比崔健本人还痛心疾首。

  我回到小屋里,看着那个纸盒子,上面还有彩色布条编成的两个小人儿。我不知道柔柔会送给我什么礼物,我都说过我不要了,她会把她的影集送给我吗?我很喜欢那些照片,我曾经捧在手里看,并没有想到过要几张留念,我觉得她整个人都是我的了,还要照片干什么。她随便往哪儿一站,随便用哪一种姿势,拍照片的人随便拍一下洗印出来,怎么看怎么漂亮。可是她如今走了,我顿时发现连张她的照片都没有。我撕开了盒子的包装,把小人儿取下来放进抽屉。盒子里孤零零地放着几沓子崭新的人民币,还有一页叠得很小的信纸,其它什么都没有了。我把钱和信纸拿出来,我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展开,再次看见她写的端正的大字。估计有三百个字,或者更少。

  (信文见下。)爬爬,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叫过你吧?可是今天,我想这样叫你一声。

  这里有5万元钱,你留着买些自己喜欢的书看。我知道翟际经常给你买书,我从来没有给你买过,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样的书。也许这就是我不如她的地方。我本来想多给你留点钱,可我怕到了国外遇到什么困难,你别嫌少。

  我们都很穷,一定要争取做富人。你在写文章方面有天分,好好写,我还等着看你的书呢,你能把我们的故事写进去吗?你要是能写,这封信也许就是故事的结尾。

  明天上午我会去找张朵告别,我让他把这封信转交给你。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谁写过信了,想得我脑子疼,不知道写什么。好了,到地方后我会给你来信,再见,我最亲爱的人。子现,2000年10月23日凌晨。

  (信文完毕。)我把柔柔的信一连读了好几遍,我听见翟际的自行车好象响进了院子,我赶紧把钱、盒子和信放进床头柜里,打开门站在楼梯口往下看,并不是翟际,而是别的一个女孩,别的一辆自行车。这些天除了柔柔的离开给了我打击外,还有就是曾再苗,接电话的女生告诉我曾再苗已经不在宿舍住了,她自己出去租了房子。我急得团团转,打她的手机却再也不能打通。几次打到她的宿舍,问她宿舍的女孩,她宿舍的女孩也不知道她到底搬到了哪里。靠,曾再苗是不能把孩子生下来的!

  那天黄昏我一个人走在去柔柔住处的路上,我不知道去干什么,就算那个窗口亮起了灯,灯下的人也不再是柔柔。但我想去她住过的地方看看。一路上我看见很多人。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最常见的,没有什么可稀罕的。我看着人,一个个都陌生起来,他们不是我的同类,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动物。我的脑子里全是柔柔,在那一刻,所有被我看见的人,都成了障碍,他们使我再也不能看见柔柔。我行走着,觉得自己也很陌生,自己的鞋子也很陌生,只有柔柔是熟悉的,可是我看不见她了。

  一个女孩站在门口,穿的不是睡衣。一个男孩走出来,把她带走了。我看见那所熟悉的院子,熟悉的铁门。我走了进去,站在了柔柔住过的房间门口,我真的想推开门,真的希望看见柔柔正坐在床上一边开心地笑,一边在手机上玩游戏。她的身边坐着房小爬,房小爬拦腰抱住她,对她说夜深了,我该走了。柔柔关掉游戏说,你在这里过夜吧,你从来没有陪我过过夜。房小爬站起来就走出了屋门,走到了我的身边看看我,然后走到了我的身上,他和我一起回头,看见柔柔的门是从外面锁着的,那块碎花窗帘已经没有了。房东老太太走过来问我,你找谁呀?我说,我找柔柔。她说,你找那个姓武的姑娘吧,她已经退房了,就是你眼前的这间屋子,还没有人过来租呢。我走出那所院子,看到很多灯都亮了,黑夜已经降临。柔柔,其实我知道你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就想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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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这个城市密密麻麻的房子我才19岁,还不想当爸爸。我无法想象自己当爸爸的样子,因为我觉得,我一直可以当爸爸的儿子。就算曾再苗把孩子生下来,我也不知道那个小人儿就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会有儿子呢?想一想就觉得可笑,一个小孩被女人生下来,这个女人和我做过爱,那么这个小孩就是我的了,不论男孩还是女孩都会张嘴叫我爸爸,我想躲都躲不掉,那时侯,我的爸爸也就成了我的孩子的爷爷。

  曾再苗的手机干脆停机了,她没有钱了吗?她连付手机费的钱都没有了吗?我十分挂念她,就算她坚持把孩子生下来,我也想立刻见见她。我甚至想她可能没有租房子,她就在宿舍藏着,我就在她宿舍楼外的路边蹲着等她,我看见许多陌生的女孩从我身边走过,有些人还看我几眼。我没有等到曾再苗。

  我回琵琶街40号的宿舍坐了一会儿,亓刚和蔡亚在。蔡亚告诉我马冬梅去找过我一次,听说我搬了就走了。我在想马冬梅找我干什么。

  我离开了那里,走在大街上,这个城市密密麻麻的房子,我去哪里找曾再苗呢?我想不起来向谁打听她的去向,她宿舍的女孩嘴上都说不知道,也许她们是在掩护曾再苗。我买了一个灰色的手机,像一只灰色的麻雀,但我的传呼并没有扔掉,我怕曾再苗会和我联系。有时候手机响,我会产生错觉,是不是曾再苗在呼我,拿着手机去摸口袋里的呼机,却发现是手机在响。翟际说,你这几天是不是有心事,整天不在家里,在外面瞎溜达什么。我说,秋高气爽,我出来感受一下不行啊。翟际说,我今天晚上不去找你一起吃晚饭了,你自己吃点吧。我说,那好,你好好学,我的希望全在你那里。

  一天下午,张朵在手机里对我说,我失恋了。我说,和谁?他说,乔敏。我问,怎么回事?他说,你过来就知道了,我给你详细说明。我说,你等着我吧。

  那天晚上我在胡同口碰见乔敏,她并没有看见我,她和一个男生一起走,那个男生还搂着她,我当时就气得差点晕过去。我跟着他们走了很远,我听见乔敏对那个比我高大许多的男生说,亲爱的,你不要急,我慢慢地和他说,我们毕竟也那么长时间了。男生说,我想让你立即和他有个了断。张朵自己抽出一根烟点上说,我就是在那一刻决定揍她的。

  张朵坐在21楼240宿舍的上铺盘着腿,眼睛里都是愤怒的光芒。他的讲述还在继续。

  晚上我在租房的地方等到了她,她一进门就看出我的表情不对,我抽着烟看着她问,今天晚上你不是没课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她说,谁说没有,有。我沉默了半天才说,是谈情说爱的课吧,说说,那男生是哪个系的,他是不是比我还有钱。乔敏就是在那个时候瞪大眼睛的,她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她说,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我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的脸上来了两个耳刮子,伸腿在她的小腹上踹了一脚,她马上就躺在了地上,我指着她说,你给老子听着,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女人。乔敏站起来,去收拾自己的衣服。我又伸腿踹了她一脚,她坐在地上一声不吭,半天也没有站起来。她对我说,他是体育系的,他很爱我,我也爱上他了,比你对我好。我坐在一边没有说话。她抬起头看着我说,张朵,今天晚上咱们就讲明白吧,我想和你分手。我说,行。然后她又站起来去收拾东西,我本来还想去踹,想了想,算了,就是把她留下也过不好。我问她,你们多长时间了?她说,比认识你还早,只不过他半个月前才开始追我。我开始平静下来,我挥舞着手说,分吧,都他妈走吧,我***,就是我操你们的妈!她收拾完自己的衣服后对我说,张朵,要是可以,我们以后就做普通朋友吧。我挥舞着手说,赶紧给我滚,滚!

  张朵把烟屁股使劲扔到开着的窗户外面,捧着头,我只能看见他的嘴。他的上嘴唇向南,下嘴唇朝北,我不知道他的鼻子朝哪,他这个动作有半分钟吧,我就听见他狼吼一样的凄厉哭声。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在想,他哭够后会自己停下来。于是我就等着他哭够,他哭了五分钟后哭够了,他用手擦把脸看着我说,你怎么不劝我几句。我说,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我说,你爱她。张朵说,是的,我发现我不能没有她。我说,这女孩子老爱朝着体育系男生看齐。张朵说,因为他们有劲。我说,这个跟有劲有什么关系。张朵说,那样乔敏会更爽。我说,你不是也挺有劲的吗?张朵说,我没劲,我就会写点情诗,女孩子有时候也需要情诗,但大多时候都需要有劲。

  何庆双推门进去了,他的脸上是秋天最饱满的那一块,很高兴地向我打招呼,小爬,你来了,我好想你呀。我说,想我,你还是去想邝利霞好了,怎么样,搞成了吗?何庆双长叹一声说,人家说要到毕业以后才让搞,那个时候就能结婚了。我说,靠,还有这种人,你干脆强奸她算了。何庆双说,我好不容易才搞到一个女孩子,把人家强奸了,人家告我,我坐牢落个强奸犯的臭名,我这辈子就完了,再也搞不上女孩了。我说,你说的也对。

  晚上的时候,我和张朵,还有何庆双一起去“三百”喝酒,吃烤鸭。张朵喝了几杯“酒仙”后问我,你和柔柔好了多长时间?我说,忘了。张朵就笑了笑,柔柔是真的爱上你了。何庆双在一边看着我们,看了半天说,房小爬,柔柔是谁?我说,忘了。张朵看我不开心就说,算了,不提她了,我也是想起来了才说说。我说,无所谓。张朵说,柔柔想带你走,她那天去找我告别的时候亲口告诉我,她爱你。我说,我也感受到了。张朵说,可惜她只是个妓女,你瞧不起她。我连喝了三杯白酒说,我希望你不要这样说柔柔。张朵说,她接过很多客人,我是知道的。我大喊着说,行了,行了!***!张朵说,你是在骂我吗?我大声地说,我他妈想骂谁就骂谁,骂你怎么了,你妈的逼张朵!何庆双这时站起来说,好了,都别说了,喝酒。张朵看着我,半天说,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提柔柔。

  翟际的画挂满了橘子街71号的小屋,我躺在床上看着那只雄鹰,外面的天就要黑了。翟际提着晚饭走进屋子,说着白天上课的事情,我就想,我从前好象也上过课,我开始怀疑我的经历,我从前上过课吗?翟际把炒面放在桌子上,把饭盒打开说,我买了鸡给你吃。我们就在逐渐黑下来的屋子里吃晚饭。翟际要去拉灯,我说,不用拉灯,我们就这么吃,多好。我们吃完的时候,屋子彻底黑了下来,我去抱翟际,她好象没有以前大了,我亲吻她,觉得我们两个人的嘴里全是鸡肉的气味。翟际说,今天晚上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你还写吗?我说,我不想写了。她说,那你也早点休息吧,今天晚上不要了,好吗?我说,不好。她笑着说,我怕把你累坏了,你不能天天要啊。我说,你说的也对,那今天晚上就不要了。

  每次都是我蹬着自行车把翟际送到14楼,自从曾再苗出了事情以后,我从来没有允许过翟际天黑以后才来找我,她来的时候一般都是天还亮着,她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所以我就送她,然后我步行回来。我喜欢步行。有时候她晚上给我打电话说她要过来,我说,你就明天过来吧,晚上不安全。她也不坚持,翟际很听我的话。

  一只鸟落在水管子上想喝水,陈春兰就指着鸟笑起来,看它多好看,比麻雀还好看。我和陈春兰在院子里聊天,她的丈夫刘二年去上班了,儿子去上学了,家里还剩下她自己。她什么也不用干,就接送孩子上学,刘二年回家后还要做饭。是中午最明亮的时刻,我的传呼机响了。曾再苗终于和我联系了,她留言:爬爬,这么多日子过去了,听说你一直在找我,我也想见你了,请打我手机。

  我跑进屋子拨了她的手机,你在哪里?

  曾再苗在学校南门等到了我,我在路的对面,她高兴得笑也不是,装酷也不是,脸上的表情非常生动。我走到她的跟前,留意她的肚子,估计该大起来了。我看了一眼,觉得没有什么变化,好象她比以前又瘦了点。曾再苗夸张地张开双臂说,你不想抱我吗?你不想庆祝我们的孩子降生吗?我说,我真不想。曾再苗抱住我说,可是已经生了呀,是个大胖小子,和你一样大,一百多斤呢!呵呵!

  在酒馆里,曾再苗喝了一口啤酒对我说,医生说只是普通的一点小毛病才导致了闭经,我现在也不想要孩子了。我心里的那座大山终于落水了,多好,我还能继续做爸爸的儿子,而不是儿子的爸爸了。曾再苗说本来她是豁出去了,她真的就在南门外租了房子,但她还是忍不住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她想确认,也就是说之前她闭经了,她只是在怀疑自己有了,她当初那个样子,也是在营造一种气氛。曾再苗哼唱着歌儿,看着我说,你要是再要我的话,必须戴套。我说,再苗,我们何时是头?曾再苗说,什么何时是头,我决定了,就是要和那个翟际竞争一下。

  我跟着曾再苗去了她租房子的院子,她也在二楼住,我们爬上去,她掏出钥匙开门。女孩子确实比男孩子干净,屋子里的地板擦得耀眼,桌子上的书和零碎虽然凌乱,但看上去特别干净,床单也洗得能闻见肥皂的香味。我站在那里,曾再苗说,你坐床上呀,站那看什么?我说,太干净,我不敢坐。她说,我想让你天天把它弄脏,那我就能天天帮你洗了。

  曾再苗抱住我,我们接了一个很长的吻,这一次我是真的想她了。我越来越激动,亲着她,胡乱抓着她,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说,你是不是和翟际好长时间没有做过了?我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说,你今天怎么对我那么饿?我说,饿吗?我没有觉得呀。曾再苗解着我的衬衫扣子说,让我看看你的刀疤。我脱去她的衬衫,去解她的乳罩,她的嘴已经开始吻那些疤瘌了,她又哭起来,我有些讨厌她哭,她一哭,我就会认为自己很凄惨,没什么希望。我说,你别哭。

  她还是让我疯狂得不知所措,她永远比翟际更大,更让我不知道如何驾驭。她一点都没有瘦下来,脱光衣服才发现她和从前一样丰满。和从前一样,我一边啃咬她,一边抬起头欣赏她的身体,她也像从前一样,正闭着眼睛呻吟,突然感受不到我了,好奇地睁开眼睛看我,她摸着我的头说,你怎么了?我说,苗苗,我想你了。她看着我,就又哭起来。我说,你别哭。她搂紧我的脖子把嘴贴在我的耳朵上湿漉漉地说,我也想你了,你知道吗?你这是第二次叫我苗苗。我说,我觉得我已经叫了很多次了。她说,不是的,你第一次叫我苗苗是在胡同里,那些人准备劫持我的时候,你第二次就是刚才。我说,怎么了,叫苗苗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吗?她说,不是,我是高兴的了,你以前都是叫我曾再苗,最多叫再苗,这一次我是真的感受到你很想我了。我说,要不你还回宿舍住吧,宿舍安全。她说,我不,我就要在这里住下去,你来找我,你要天天来找我。接着我们就开始做爱,我真的戴上了避孕套,苗苗她买了很多,都是买给我的。

  从此,我有了两个固定的女人,她们是翟际和曾再苗。

  曾再苗甘心情愿做我不公开的女朋友,有时候她还为翟际着想,这让我更加的爱她,是的,苗苗,小爬爱上你了。

  我和再苗走在街上,看见梧桐树的叶子开始飘飞,秋天就要过去了,冬天就要来了。我们都穿上了长袖的衬衫,黄昏的时候还穿外套。再苗抱着我,我给翟际打电话,在电话里,我像往常一样安排她多休息,晚上就不要去找我了,我正写一个长点的文章,想发到网上去,怕被搅乱思绪。翟际很听我的话,马上温柔地对我说,爬爬,你别累着了,要注意身体。翟际的这句话让我感到很惭愧,再苗却说,她真的很疼你,我也没有她疼你。我说,你们都很疼我。

  何庆双就是在那年初冬出的事。

  我骑着自行车载着翟际出去玩,我们准备去看看黄河,听说黄河没有多少水了,也听说就算黄河没有多少水也能淹死很多人,我们想去看看黄河。走到半道上接到张朵打来的电话,你赶紧到21楼240宿舍找我。我问,什么事这么急?她说,何庆双出车祸了。

  于是我载着翟际火速赶回学校,走到21楼路口,我把自行车交给翟际说,你先回宿舍吧,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翟际看着我,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我说,我好朋友出车祸了,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我们以后时间多着呢,乖。翟际说,那你快点回来找我。我说,我会的。

  我跑进21楼,跑进240宿舍,张朵正在屋里急得不行。他一看到我就说,你去哪里了,这么慢!他拉着我就往外跑,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车祸了呢?张朵和我一起跑出楼后说,出车祸的人在没有出车祸之前都是好好的,你这不是废话嘛!我问他在哪里出的事,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接到苏满仓打过来的电话。我问,人现在在哪里?他说,第一人民医院。

  我和张朵打车赶到了第一人民医院,郑收获已经等在门口了,他看见我和张朵就说,何庆双死不了,但可能会成为残废。苏满仓出来接我们,他说,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他没有性能力了,也就是不能性交了。我说,进去看看吧。

  何庆双的头被纱布完全缠住了,就露着鼻子和眼睛,血染红了纱布,他躺在那里,输着液,他的女朋友邝利霞抓着他的手一直在抽噎。何庆双住院了。

  那天何庆双带着邝利霞去找房子,可是南门的房子很紧张,每家租房子的生意都好得要命,房租也高,何庆双就是拿双倍的价钱也租不到房子的。何庆双觉得有些窝囊,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一直没有尝试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找不到房子的何庆双显得很沮丧,看着邝利霞也不顺眼了,甚至有些恶心她,何庆双就带着越来越令他讨厌的邝利霞到处逛游。何庆双讨厌邝利霞主要是他不能得到这个女人,我相信他一旦得到了邝利霞,他就不再讨厌邝利霞了。他还不知道女人的美好。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女人的美好,还没有亲身去体验一下女人的美好。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出事了,医生说他没有了性交的能力,医生是不会说谎的。

  我今天写这些往事的时候,突然相信了宿命论。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何庆双这个人,他首先是我的朋友,然后他进入我的小说,我本来可以不写他的,或者我本来可以不写他出车祸这一个事实的,但我还是写了。他往日对女人如饥似渴的表情,他为了得到女人,也就是他为了得到他的女朋友邝利霞而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代价,他到处找房子,到处打听关于性交之前的知识,他连做梦的时候都在微笑,都在狂笑,可是如今,他完蛋了。这就是我要写他的原因。他在我面前展示了一个非常完美的过去和现在,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将一辈子都是处男。

  那天何庆双带着邝利霞到了一条街的一家酒馆,他要了几个小菜,让邝利霞陪他喝酒,他只要一喝酒是必须喝多的,喝不多他觉得不爽,用何庆双的话说,喝酒不喝醉不如喝水。何庆双喝醉以后就在酒馆里放声大哭,把邝利霞难为得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把酒馆的老板都吓了一头汗。何庆双抓起酒瓶子乱扔,抓起杯子朝酒馆开业时亲朋好友送的匾额上砸去,“乒乓”,匾额烂了一块。邝利霞赶紧过去抱住何庆双说,我求你了,你别扔了。邝利霞去结帐,她对老板说,我可以赔款。老板只把酒菜钱收了,他对邝利霞说,请你赶紧把你的男朋友弄走,不然我马上报警。

  邝利霞搀扶着何庆双走出酒馆。何庆双大声地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钻进车轮里被车轧死算了,你他妈也不让老子干。邝利霞就说,谁说不让了,是你自己找不到房子的。就这样他们吵着来到了一条街口,这条街口是一“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行人也少,因此汽车到这里之后不用担心警察,也从不减速。那个开大卡车的司机怎么可能知道何庆双会跳到他的车前面呢,大卡车司机听着田震姐姐的《野花》摇头晃脑地踩着油门,他远远看见有一对亲热的情侣在前面出现,怎么可能想到这里面有一个不想活了呢?那个时候何庆双突然安静了下来,也不再和邝利霞吵了,走起路来也比刚才平稳多了。邝利霞以为没事了,就放开了手,这时大卡车离他们更近了。当田震姐姐唱着自己写的那句肉麻歌词“因为那团火在我心中烧得我实在难耐呀……”,当这一声嘹亮的呼喊从驾驶室的窗口飘出,何庆双像一只调皮的公鸡扑腾着翅膀朝马路中央飞去。司机的眼睛瞬间睁得比球还圆,他用尽全力踩住了刹车。当何庆双一个跟头过后安静地躺在马路上,当邝利霞的手指头插进自己的嘴巴里忘记了哭喊,当司机还在发愣,田震姐姐的《野花》已经完毕,开始了她的下一首歌《干杯朋友》。

  这是何庆双出院以后坐在21楼240宿舍绘影绘声地讲给我们听的。那时侯已经是冬天了,不过窗外还没有下雪。我们听着,张朵带头笑了起来,我们也就笑起来。何庆双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的身上比我的疤瘌还多,而且脸上也几乎没有了好地方,他不但不能性交不能当爸爸了,而且他比以前更丑了,他晚上走在校园的柏油路上,如果路灯照耀着他的脸,他就是一个厉鬼,女孩子看见不吓死也会吓昏。邝利霞和何庆双又交往了一段时间后就毅然离开了他,让何庆双一个人重新住在黑暗里,重新抱起吉他胡乱弹唱。

  邝利霞很快又有了新的男朋友,她的新男朋友比何庆双幸运,一下子就找到了两间大房子,一间大房子让邝利霞做饭,一间大房子抱着邝利霞做爱。这是一个令人苦恼的世界。何庆双知道了这一切后无声地哭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他失踪了。他甚至没有给宿舍里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他的吉他挂在上铺的墙上,他的书堆满床铺,他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是不知道他死在了哪里,我们都以为他还活着,可是不知道他活在哪里。就这样,一直到他宿舍的哥们儿大学毕业,他也没有回学校看一看。他的吉他上落满灰尘。

  何庆双,我是房小爬,请你看到这些文字后速与我联系,我现在北京。你要是写信,可以直接写“中国作家协会房小爬收”即可。到了北京以后,我已经迅速红了起来,我的文章满天飞,连治疗性病的传单上印的都有我的名言“我将会终生坚硬,到死不软”,这是我前不久在一组叫《裂缝园》的诗歌里写到的,也是我在Z大学的时候对我的女朋友翟际说过的。来北京之后我也开始写起诗歌了,诗歌在我这儿写得很放肆,不断有读者感叹说“原来诗歌也可以这样写”,其实我不想开导他们,李白的诗歌也是因为放肆才得到流传的,我和当年李白的心情一样,不过李白的处境稍微比我好了点,他的读者不可能成为他的敌人,因为那个时代还没有互联网,发布信息比较缓慢,而且人也没有现在的多,吃的也没有如今好,大家没有条件也没有力气去和李白怄气。诗歌就是用一种畜生般的语言表现一下人类的思想感情而已,有什么可神秘的,老子我爱怎么写怎么写。也就是说,怎么舒服怎么写,像看着黄片做爱一样,频率越快射的也就越猛,爽的也就越厉害。

  对了,说明一下,我并不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但你按照我给你的地址寄信我也能收到。因为刚才我告诉你了,我的文章满天飞,而且大部分成了经典,所以我结交了很多作家协会的着名作家和领导人,他们都知道房小爬这个人物。他们曾经也邀请我加入作家协会,被我婉言拒绝了,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一种体制或团体束缚,我追求完全的自由,但我会遵守交通规则,注意大卡车的速度。我这样说并没有责备你拿生命和健康当儿戏的意思,我只是说,我不会像你那样做,我是把你当成朋友才对你说这些的,换成别人,我懒得多用墨水。何庆双,我知道你还活着,你看到这些文字以后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写信,中国电信和中国邮政两家,我本人更信任后者,因为我的手机经常用着用着就没有信号了,这比饿的时候吃着吃着就没有食物了还让人痛心。

  那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再苗害了一场大病,她的病就是浑身无力,走几步就会喘不过气来。胡同里进不去出租车,每次我都是背着她走出胡同,叫出租车拉我们去医院抓药。再苗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转,我就勒令她不要再去上课,不要再随便走动,医生也说要多休息嘛!我对她说,你给我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看书听音乐,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她看着我说,我想吃西瓜。我说,这个时候可能很难买到,不过我去找找看,别的行吗?她说,不,我就要吃西瓜。我放下手中的书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买。我走到门口拉开门的时候,再苗娇滴滴地叫我,小爬爬,我又不想吃西瓜了。我回过头问她,那你想吃什么?她挥舞着小手说,把门关上,我冷。我就把门关上继续问她,你想吃什么?她说,你过来我告诉你。我走到她身边,她让我坐下,我就坐下,她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脖子说,我就想吃你。我和她接吻,吻了一会后我说,不行,这对你的身体不好。再苗说,我不,我就要嘛!我被她缠绕着,渐渐地也把持不住了,我脱鞋上床,钻进热乎乎的被窝,我脱去自己的衣服,我们在被窝里轻轻地做爱。我半天还不敢动一下,我看着她,害怕她会承受不了,就是在我最后的时刻,我也只是紧紧地抱住她,不敢有什么剧烈的冲撞,她颤抖着,叫着,她对我说,就是你的那一股液体冲进去以后我高潮的,我们一起高潮啦!我摸着她的脸蛋说,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说什么俏皮话。

  翟际在手机里问我,爬爬,你怎么天天出去,听陈春兰说你晚上也没在小屋子里睡觉。我说,我的朋友病了,我得照顾她,我们先不见面,好吗?她说,不好,我想你了。我说,她病了,离不开人,你要听话。翟际过了一会儿问,她是男的女的,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我说,女孩。翟际说,啊!什么?那你晚上住哪里?我说,我在她旁边支了一张床。翟际说,那我就先相信你,你要是让我知道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我可和你没完。我笑笑说,是,长官。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看见再苗正出神地看着我,我就说,别看了,哪有这么看的,简直就一女流氓。再苗就嘻嘻笑起来,她说,小心你的长官让你回家跪三天。我说,她敢,叫她长官是抬举她,其实我才是她的长官。我说,好了,你睡一会儿吧,我去给你买饭,今天我要给你买一条大红鱼回来。然后我就穿上外套下楼,走出胡同,在酒店里坐下,等菜做好之后,我用饭盆装上,用塑料袋包严,提着回再苗的住处。为了她吃饭方便,我在商店里买了一个可以合起腿的小桌子,放到床上,我也坐在床上,我们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吃饭。我发现我爱她爱得已经无法自拔,甚至把翟际忘记了。我大口地啃着大蒜,大口吃菜,吃完饭一抹嘴,她就抱着我亲吻。我看着她问,大蒜的味道好吗?她说,我喜欢你嘴里的大蒜味道。有时候我们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我就买一包烟抽,抽过之后我们又接吻,她就对我说,我喜欢你嘴里的烟草味道。我说,是不是我弄些狗屎回来吃掉,你亲过我之后会说你喜欢我嘴里的狗屎味道呀!她说,你怎么那么聪明,触类旁通呀,去吧,找些狗屎回来吃掉再亲我,我准会说的,呵呵……我把她压在床上说,你好点了吗?你不知道你每次大便上厕所的时候我有多恐惧,我背着你下楼梯,你还不老实,在我的背上锻炼身体。她说,怎么,你伺候烦了是吧?我说,你胡说什么,伺候烦的话我早就不管你了。

  翟际过好几天才能见我一面,而且是短暂的一面。那天早上我和再苗吃了点东西,我对她说,我回去看看。再苗说,去吧。翟际在橘子街71号的小屋里等着我,她看我回去了,就站起来上下打量我。我看看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就问她,你看什么?翟际轻轻地问我,她像捉一只苍蝇那样小心翼翼地问我,你的那个病人朋友和你什么关系?我说,朋友关系。翟际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我说,你别问了。她说,你为什么不让我问?为什么!她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像捉一只苍蝇没捉住,满屋子追着要杀掉那样喊叫了起来,她走到我跟前,在我的腰上用小拳头打着,抬脚在我的腿上踹着,嘴里喊着说,你们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你出卖我,你出卖我!我抓住她的拳头说,行了!她的眉头一皱就哭着说,怎么,你想打我是吧,我今天就是来让你打的,打过之后你就给我说清楚,你们是什么关系,也不能让我白挨你的打。我说,我说过了,朋友关系,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我始终都不敢给翟际说出我和再苗的事,她不像再苗那样理智,她会和我拼命的,她的眼中从来都容不下任何一个和我接触过的女孩。那天上午我一直担心再苗,担心她会一个人下楼上厕所。我尽量装得没事一样,哄着翟际,可她毕竟比我大几岁,一直不怎么相信我。我还坐在椅子上当她的模特儿,让她练习速写。到了中午,我对她说,我得去给她买饭了,你回学校吃好了。翟际就没好气地问我,她什么时候好啊?我说,我哪能知道,医生都没有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好。翟际问,那医生说她什么病?我说,医生也没说什么病,就说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翟际说,那你就有机会天天和她在一起了,她也够幸福的,反正你也是个二流子,也不上课不考试。我说,你可以闭嘴了。翟际就摔摔打打地走了。我也离开了小屋,去再苗的住处。

  在街上的小饭店,我买了一些特色小吃回去,我总是变着花样给她买吃的。我回去的时候,看见她自己下床坐在椅子上梳头,还站起来往窗户外面看。我推开门的时候,她想跳一下,但没有跳起来就往下蹲,我赶紧把饭放到桌子上去抱她,我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说,你怎么又下来了,下面多冷啊,快钻到被子里,开饭!吃饭的时候她看着我,一会儿她问,爬爬,翟际骂你了吗?我说,没有,吃你的吧。她就装做生气的样子把筷子放下说,我不吃了。我也放下筷子说,我也不吃了。她又嘻嘻笑着把筷子拿起来递到我手里说,我还吃呢,你也吃吧,来,换一换筷子,你用我的,我用,你的。我拿起筷子重新吃饭的时候她笑着说,爬爬,你比以前凶了。我说,没有,我不是反复告诉你,吃饭的时候我不爱说话,也讨厌别人说话吗?再苗说,爬爬,你说,我的病要是好不了,该怎么办?我说,怎么会好不了,主要是天太冷了,这屋子里也没暖气,我下午就去再找房子,找一间有暖气的房子搬进去。她说,我觉得这和天气的关系不大。我说,好了,我吃饱了。我下楼去刷洗饭盆和筷子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下午去找房子的事情。再苗的腿是万万不能受冻的,我担心她真的会成为瘫子。

  下午的时候我到了学校西门,进了很多家院子,都说没有带暖气的房子。当我失去信心的时候,有个老头问我,学生,你是不是要找房子?我说,是,你们家有吗?他说,有一间带暖气的你住吗?不过价钱比较贵,别的学生都不租。我跟着老头去看了房子,也是在二楼,很干净的一间房子,一进屋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暖气片和钢管子连在一起麻花一样好看。我问了价钱,差不多比普通房间贵了一倍,我交了一个月的房租说,我叫房小爬,您应该不会赖帐,我明天就和我女朋友搬来住。老头一听我还要带女朋友一起住就说,你刚才没有说是两个人住,两个人住要加钱的。我说,靠,你这房子租给我,我带八个女朋友来住也是我的了,你还限制人数不成,钱还给我,我不租你的房子了。老头又笑着说,好了,算我没说,你们随时可以搬来住。我走出老头的院子想,这间房子要价太贵,老头天天蹲在家门口观看谁像租房的学生,这终于兜售出去了,他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刚才的表现只是想多讹我点钱而已,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回到再苗住处,我告诉她房子找到了,住进去这冬天就好过了。再苗很开心,她说,太好了,我就能穿着睡衣在屋子里锻炼了。那天夜里我抱着再苗,她一直睡不着,她问我,爬爬,你说我这到底是什么病呀,为什么浑身没有力气呢,腿都是软的,我觉得连骨头都开始软了,我很害怕。我说,没事,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都好治的,别怕,谁不害病呀,病好了,就有抵抗力了。再苗说,爬爬,我这辈子要是离开你就会死怎么办?我说,你怎么老说傻话,谁离开谁都能活,只要不害病,不自杀。再苗问我,那你说,你爱我吗?我说,我爱你。她满足地抱着我说,真的吗?我说,你想让我多说几遍是不是?她就笑得连肩膀都动起来,她说,爬爬真聪明,说呀,说呀!我亲吻着她,把嘴放到她的耳边反复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好了,正好九遍,天长地久,苗苗,你满意了吧?满意吗?哎哟,你睡着啦?!苗苗睡着了,她确实睡着了,她脸上的表情在夜里是看不见的,如果能看见,我想应该是笑着的吧。

  天亮后,我轻轻地起床,开始收拾苗苗的东西。她除了书和化妆品之外就是床上的褥子,她的箱子在床底下放着,我拉箱子的时候弄出了声音,她醒了,她麻利地爬到床边上看蹲在地上拉箱子的我,她傻笑着说,我们要搬家了吗?我说,我们要搬家了。苗苗就要穿衣服,我说,你再睡一会儿吧,我收拾完东西就下去给你打水,你洗过脸刷过牙后,我们还要吃早饭,吃过早饭再搬,不着急。苗苗说,我不睡了,昨天晚上我睡得多香啊,我还做了个梦,梦见目空一切的房爬爬反复地对我说他爱我,我真高兴啊。

  我先把箱子搬出胡同,搬上出租车,让苗苗坐在椅子上,再把被褥搬上出租车,然后回来背苗苗。苗苗开心得要命,手里提着自己的药品说,我们就要住进温暖的房子啦!出租车把我们和我们的东西拉到了西门外的租房处,我先把苗苗搀扶出来,让她靠着院门口的树站好,我再把东西拿下来,付给师傅钱,车就开走了。我指着院子说,这里将成为我们新的临时的家。

  我把苗苗背上去,让她站在屋子里等着,我去搬箱子。她笑着对我说,爬爬,你比以前有力气了。我说,都是背你锻炼出来的。确实,我也感觉自己有力气了,刚开始背苗苗的时候,我每次都累得要死要活的,可现在看见她就想背她,她好象生来就是让我背的一样。搬箱子更轻松了,箱子怎么说也没有我的苗苗重,她可是一百一十多斤呢,想想,她1。69米的个子,整个比翟际高12厘米。我费了半天劲才铺好床,铺床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小时侯瞌睡得不行,站在一边等着母亲铺床,看着就麻烦,何况自己动手了。但床还是铺好了,苗苗已经累了一头汗,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赶紧把她抱上床,让她躺下来,我对她说,吃过中午饭,我们去医院做个彻底检查。她笑着说,我觉得这次我好象坚持得最久,可能我就要好了,你不用太担心。我把苗苗的窗帘拿出来,挂到窗户上,屋子里的光线立即就柔和了下来。这间房子很新,可能是刚建好的楼房,楼上楼下二十多间都是租给学生的,这老头多半是个富翁了。

  中午苗苗想吃肉丝面,我就跑到街上的饭馆买了肉丝面,用饭盒端回去,她吃面的样子很可爱,用筷子夹一些送到嘴边,吹了半天才敢吸进嘴里。我问她好吃不好吃,她说只要是爬爬买的饭都好吃。我说那也不是我亲手做的呀,万一厨师做的不对你胃口呢?她说,那也好吃,爬爬给我买的嘛!下午我让她去医院检查身体她却不愿意去了,她吃了药说,我困,我要睡觉。我只好让她睡觉,想着明天去也行。她睡着后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我把耳机塞进耳朵,打开CD机,听了一会儿流行歌曲。接着天就慢慢黑下来,苗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从后面抱住我的腰,好半天也不说话。

  晚上她说她不想吃饭了,想让我抱着她在黑暗里说说话。我也没有吃饭,就上床抱着她,她把头枕在我的胸口,窗外正一点一点静下来。她说,你说啊。我说,说什么呢?她说,你说什么我听什么。我说,我不知道说什么,要不你问吧,你问什么我说什么。她想了想说,从你家往东走能走到海边吗?我说,我没有走过,不知道。她问,你见过海吗?我说,没有。她说,我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她说,等我好了,你带我一起去看海好吗?我说,好。她说,我们可以在沙滩上做爱。我说,是的。我听见窗外有风呼啸着刮过,我听见尘粒敲打屋顶的声音,这个城市好象又要下雪了。我和苗苗在黑暗里说海,我们长这么大,没有见过大海。我们见过一切但没有见过大海。大海啊,你一定要等着我和苗苗,我们很快就会去看你了,我们会给你带上礼物,你想知道是什么礼物吗?那就老老实实地在你那边等着吧,反正礼物是你的,你可以用你多水的双手把它打开,然后放进你浪花的口袋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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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红色的伞,我们移动的家窗外的阳光倾斜着进入屋子,世界安静而温暖。苗苗,你还在熟睡,已经是上午八点半了,我买回了热粽子和热牛奶,该把你叫醒了。这些天你的身体没有一点好转,你总是站一会儿就要躺下,你说你的身体好象有一万斤,你说你已经无法承受。我不知道人间有没有你这种浑身无力的病,医生也没有叫出名字的病。我们去医院化验过了,医生拿着大把的化验材料,指点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是什么病,他们只是说你的身体先天营养不良,要我多带你晒晒太阳,吃点药,也许过完冬天就会好了。

  我捧起苗苗的脸,她的嘴撅起来,很不满意的样子,而且还不愿意睁开眼睛,我说,懒猫,起床吃粽子了。苗苗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非常有精神,粽子在哪里?我指了指桌子,看见了吗?等我下楼打点热水上来,洗洗脸刷刷牙,我们好好吃,好吗?苗苗的嘴又撅了起来,不,我现在就吃。我说,现在吃不卫生,小朋友都要讲究卫生的,是不是?

  苗苗穿好衣服坐在床上看着我,我说,你下床走一走,感觉一下如何。苗苗就下床穿鞋子,她的脚都在抖动,刚一站好就摇晃起来,我立即扶着她说,没关系,我帮你洗脸。苗苗把手伸到盆子里,我抓住她的小手洗,水哗啦响着,她笑了起来。我说,你笑什么?她说,爬爬对我太好了。接着她把脸尽量凑到盆子前,我就帮她洗了脸,用毛巾擦干净脸后,我把牙膏给她挤上,她对着盆子刷牙。我去下楼倒水的时候对她说,你可以吃粽子了。

  苗苗吃过粽子后说,爬爬,我想出去玩,你能背得动我吗?我想去很远的地方玩。我说,可以,走。我收拾了一下垃圾,把苗苗背起来走出屋子。我背着苗苗锁门,背着苗苗下楼,背着苗苗走上繁华的大街。我觉得苗苗一点都不重,她好象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后来很长时间我搬东西的时候都不费什么力气,我总是能想起来我的苗苗,她一百一十多斤,比那些东西重多了。

  我背着苗苗进小商店,看电子狗,看卡通衣服。我问她,你想要什么?她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想看看。我说,那我们就看看。苗苗从我背后把手伸到我的额头上问,你怎么还没有出汗,你不累吗?歇会儿好吗?我说,我不累,你不用担心我。我们来到一条小胡同里,胡同的边上有很多老人在晒太阳,他们看着我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前面的空地上有一大堆老头,这让我很开心。我对苗苗说,我们去看看老头。

  那些老头有的在玩纸牌,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喂鸟。老头中间只有一个年轻人,他用明晃晃的家伙撬开一个老头的嘴,老头一会儿就疼得叫唤起来。那个年轻人是专门为老头镶牙的。一个年轻有为,生意红火的牙医。我看见旁边坐着几个老头在排队。老头们看见又有两个年轻人介入了他们的地盘,觉得十分惊讶,不过他们也只是看一眼,他们都活了那么多年了,什么事情没有见过。一个头发掉光光的老头问我,你怎么背着她?我说,她是我老婆。老头又问,她是你老婆你就背着她吗?我说,我爱她。老头就再也没有说话,也不再看我们。苗苗笑起来,她对我说,老头听见一个爱字,觉得自己很窝囊,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对自己的老婆说过。我说,一定是。

  我把苗苗放下来,从书包里掏出报纸铺在地上说,坐下。我站起来,觉得自己只要稍微一跳,就能像鸟一样飞起来。旁边正好有六个老头在玩一副纸牌,他们吐着唾沫,响亮地甩下自己手中的扑克,响亮地相互辱骂。一个老头骂另一个老头,你他娘真是一个傻逼,你不应该提前就出红桃老K,你应该先把小牌发下去。挨骂的老头反唇相讥,你才是一个傻逼,我要是不提前发下去,拿在手里最后会成为狗屎。老头们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局,他们还在为上一局的失误而相互辱骂,但很快他们开始齐心协力地应付这新的一局,忘记了上一局。相互辱骂的人往往是最亲密的战友。苗苗坐在一边看,看了一会儿她拉了一下我的衣角说,爬爬,我想走了。我问,你想去哪里?她说,我想回家。

  我就背起苗苗回家,我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有一个老头捡起苗苗坐过的报纸认真地看起了从前的新闻。我背苗苗回家的路上说,这些老头真可爱。苗苗说,有什么可爱的,都老成那样了,看在眼里觉得可怕。我说,我不认为啊。苗苗说,爬爬,我们也会老成他们那个样子吗?

  到了西门外的家里,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苗苗说,爬爬,这个冬天像春天,我都出汗了。我说,冬天马上就会过去,春天马上就会走来。苗苗看着我,她总是喜欢默默地看着我,几乎是没有表情的。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爬爬,我不会得骨癌吧?我说,你胡思乱想什么,骨癌很疼的,你只是没有力气而已。苗苗说,我也疼。我说,那也不是,好了,医生说到了春天就会好的,就一定会好。

  然后我对她说,苗苗,我给你唱首歌吧。苗苗说,好啊,我喜欢听你唱歌。我说,那就唱首张学友的老歌《吻别》好吗?她说,好。我就开始轻轻地唱了起来:前尘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眼前……当我唱完的时候,我看见苗苗的脸上全是泪水。

  翟际打我电话,她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她说,你总是不在家,总是在你的那个病人身边,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我说,好了,不说了,挂电话。那边就狠狠地挂了电话。不多会儿她又打过来,爬爬,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向你发火,可是我想你了。我说,后天我们可以见一面。翟际沉默了半天,再次挂了电话。苗苗看出来了,她对我说,爬爬,回去找翟际说说话吧,你好多天没有回去了。

  我说,不怕,她也不需要人照顾。

  有天晚上,苗苗在黑暗里搂着我的身体,她吻了我半天说,爬爬,你摸摸我。我问,摸哪里?她说,摸哪里都可以,摸屁股吧。我就摸她的屁股,一会儿她轻轻地呻吟起来,她有些难为情地对我说,爬爬,你要我一次吧。我说,不行。她说,你都快半个月没有要我了,没事,我觉得好多了。我说,那也不行。然后我们就搂抱着睡觉。天亮的时候我被她摸醒了,她的小手在我的阴茎上揉搓着,它已经硬得像根粗棍子一样了,她看我醒了就张着嘴喘息着说,爬爬,来嘛!我翻身就压在了她的身上,找到她的洞口,只动了一下腰它就钻了进去,她的阴道已经湿润得像刚刚浇灌的田野。她迅速高潮了,她淹没了我,她的叫喊声哭泣一般充满了屋子。我把嘴放在她的乳房上,把手指插进她的嘴里。她安静下来,她说,我真的想和你就这样死去,我爱你,我爱你!我看着她说,我爱你!我虽然软了下来,但依然停留在她的身体里,觉得有一半已经被她的阴道挤出来了。苗苗又用力地挤了一下对我说,女人身体上最欺软怕硬的地方就是那里。我们就笑了起来,我看见苗苗笑着笑着就有大颗的泪珠从眼角处流下去,更多地流下去。突然间我觉得人间凄惨而没有希望,觉得爱情像没有树的叶子随风飘扬。我的笑僵硬在那里,我的眼睛里有整颗整颗的泪珠砸在苗苗的脸上,再顺着她的脸没有目的的流下去,我们就那样哭了一会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我大声说,天亮了。

  那个冬天的一天下午翟际在手机里对我温柔地说,爬爬,我爸爸妈妈来学校看我了,他们想见见你。我说,我不想见。翟际说,爬爬,他们也是你的爸爸妈妈呀,反正早晚都是要见的。我说,也许我只会见一见叶秀英,那才是我们的妈妈。翟际说,他们好歹也把我养活大了,我求你了,你就出来见见他们吧,哪怕十分钟也行。我挂断电话回头对苗苗说,翟际让我去见见她的爸爸和妈妈。苗苗的眼睛眨巴了几下说,去吧,岳父岳母大人要看女婿了。我说,什么话,我已经答应她要去见了,你在家等我,我半个小时就回来,顺便给你买些水果,好吗?苗苗摇了摇手说,再见。

  翟际和她的爸爸妈妈就在14楼下站着等我,我在远处一出现,翟际就高兴地指着我,对他们说着什么。我走到了他们跟前。我对着肥头大耳的男人说,叔叔好。我对着娇小温和的女人说,阿姨好。男人和女人都笑着,男人还没有说话,女人就伸手拽了一下我的袖口说,你就是翟际的好朋友小爬吧。我说,我是房小爬。男人说,走走走,一起去街上看看。我们四个人就朝着南门口走去,翟际走在我的边上,拉着我的右手。男人对我说,听际际说你爸妈7个孩子,你是最小,你爸妈真是不容易呀,不过我兄妹8个,比你还多一个呢,我是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六个妹妹。翟际的妈妈一直问我冷不冷,她说,我看你不暖和,穿那么点衣服。翟际的妈妈又问我爱吃什么,晚上要带我和翟际一起去吃等等。我对她说,谢谢阿姨,晚上我不能陪你们吃饭了,我有个朋友病了,我得去给她买饭。翟际的爸爸就说,那明天也行,反正我们要在这里住两天。翟际的妈妈对我说,你比翟际还小,可是你比翟际懂事,她整天废话成堆。我说,她口才好,我总是说不过她。翟际的爸爸和妈妈就笑了起来。出了南门以后,我们就在街上走。我不知道陪他们走到底有什么意义。翟际的爸爸说,你和际际要相互帮助,相互理解,不要闹矛盾,等春节放假你和际际一起回我们家看看,在那玩几天。

  到了通往西门的路口时,我站住对他们说,叔叔,阿姨,我要去看望那个朋友了,她不能走路,上厕所都麻烦。翟际的爸爸和妈妈关心地问,她什么病呀那么严重,男孩女孩?我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是一个女孩。翟际的爸爸对翟际说,际际,你和小爬一起去照顾那个女孩吧,我和你妈妈先回旅馆,晚上你打我电话。翟际说,那你们去吧,我和小爬走了,再见。翟际的爸爸妈妈过马路去了,翟际跟着我气愤地说,我一定要去看看那个女孩什么样子。

  我也不说话,就走自己的路,翟际小跑跟上我,把手插进我的皮带里拉着说,看你还跑不跑!我走了一段路后站下来对她说,际际,你回宿舍吧。翟际说,你为什么不能让我见她,你不是说你们没有关系吗?那你为什么怕我见到她?我说,你回宿舍吧。翟际没有坚持,她在我面前好象从来都没有坚持过,她放开我说,好,我走。翟际转过身,扬长而去。我走进路边的“胜利水果店”对中年的女老板说,给我来3斤香蕉,5斤苹果,5斤橘子。

  翟际的爸爸和妈妈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翟际在手机里大声说,你就不能过来送一下我的爸爸妈妈吗?他们会生气的。我说,让他们去生好了。翟际就挂了电话,我和翟际的别扭越闹越大,让人感觉危险。能够看得见的危险。我回头抱起苗苗说,翟际说让我好好照顾你。苗苗搂着我的脖子,她闭上眼睛送上嘴唇,我们亲吻。亲完了她说,放下我吧,你的胳膊该疼了。我抱着苗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就那样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把她抱到窗口前说,看看外面,这个城市又要下雪了。

  过了几天,终于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飞舞,落到地上,很快融化,再落到地上,渐渐地积累起来。地上的雪越积越厚,而雪下得更大了。雪花不再分个儿,好象全世界就一朵雪花,无限漫长地砸向大地。我从街上买了鸡蛋汤和馅饼提着回苗苗的小屋,也是我的小屋,汽车开在马路上,汽车只有声音而没有形状。雪花遮盖了一切事物的形状,造就了白,无边的白。

  到了晚上,雪还是没有停的意思。苗苗说她不想吃我买回的饭了,她想去校园里看看,经过篮球场,她想去第一食堂吃炸酱面。我们没有伞。我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冲进雪中,地上的雪一次一次让我陷落进去,鞋子里一会儿就进了很多雪,我的脚是热的,雪就融化,我的脚开始凉起来,袜子和鞋垫全湿了。我走进一家商店对矮个子的男老板说,我买伞。他优雅地挥动着手说,你自己选,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都有。我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让自己的眼睛找到了放伞的地方。伞在一根绳子上吊着,我看见了那把红色的个头最大的伞。我指着那把伞说,我就要那把最大的红色的伞。

  我背上苗苗,拉灭灯,锁上门,下楼,走出了院门。苗苗的手有些发抖,她连伞都拿不动了。这也不能怪她,那把伞实在太大了,我一只手托着苗苗的屁股,一只手撑伞,雪被我咔擦咔嚓地踩着,因为苗苗在我背上增加的重量,我的脚陷落得更深了,一串长长的雪坑在我们的背后蔓延。我和苗苗住进了伞中。红色的伞,我们移动的家。要是有人从远处向我们走来,抬头一看,会认为那么大的一朵花还在开着。还在冬天的雪中扎眼地开着。花朵的下面走着一个粗壮的人,一个头重脚轻的人。

  我背着苗苗从西门走进学校,值班的警察漠然地看着我们。我们走到了路灯下。路灯下的雪花有些微微发黄,很多亮晶晶的针尖一样的雪粒发出好看的光芒。谁也不能看出伞下的人是我,是苗苗。但翟际能看出是我,虽然她不认识苗苗。翟际就在我对面20米处的地方站住了,她没有打伞,头发上全是雪花,她黑色的围巾在一阵风里散开掉在地上,掉在雪地上,掉在她身边的雪地上。她没有弯腰去捡。苗苗也看见了那个被风吹掉围巾的女孩。我们都站在原地愣了一分钟。苗苗趴在我耳边轻声地问,她是谁?我背着苗苗走到女孩的面前,我说,翟际。翟际看着我们,她说,你们去哪里,她就是你的朋友吗?我说,她叫曾再苗。我说,她是翟际。苗苗在我的背上谨慎而胆怯地对翟际说,你好。翟际说,好。我说,我带她去吃饭。翟际问苗苗,你好点了吗?苗苗说,还是走不成路。我把伞送到苗苗的手中说,拿好。苗苗就用两只手抓住伞柄,我弯腰去捡翟际的围巾。翟际说,我自己捡。翟际捡起围巾,甩掉上面的雪,然后挂在胳膊上说,我还要去上课,你们赶紧去吃吧,再晚就没有饭了。翟际从我们跟前走过,我背着苗苗回头看翟际,她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雪幕中。苗苗大声地对我说,她太漂亮了,我不如她漂亮,房小爬,你赶紧扔了我去找她吧。

  我背着苗苗走进第一食堂,已经没有几个学生吃饭了。我把苗苗轻轻地放到餐桌前的椅子上,把伞收起来。我走到那个熟悉的窗口对厨师说,两碗炸酱面,一个炒豆芽,两杯热豆浆。厨师说,马上好。我把筷子递给苗苗说,吃豆芽。苗苗吃一口豆芽,再吃一口炸酱面,然后喝一口豆浆说,豆芽的味道最好。我说,咱们俩一种口味,我也这么认为。吃过饭之后雪停了,那把收起来的伞苗苗可以抱在怀里了。一把伞撑开后怎么拿也拿不动,一把伞收起来,苗苗可以把它抱在怀里了。

  翟际一个星期没有打我的手机了。我和苗苗吃过中午饭谈了一会儿卡夫卡。苗苗说,我只读过他的一个很短的小说叫《铁桶骑士》,他连一锹最次的煤也没有讨到,小说的结尾是他骑着空煤桶登上了冰山地带,方向不辨,永不复返。我说,卡夫卡是一个绝望的空想家,他和我一样。苗苗说,我觉得他的寂寞没有人可以懂得。我说,翟际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给我打电话了。苗苗说,那你赶紧给她打一个吧。我就拨通了翟际的手机,你怎么了?这么长时间没有给我打电话。翟际说,你已经养成了专门接听电话的好习惯。我问,你这些天吃的学的都好吗?她说,饿不死,也不会被学校开除。我说,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吗?她说,不敢,我从小都害怕被养父母抛弃,长大了,我更害怕被爱情抛弃。我说,我在家等你。翟际说,我害怕看见那把冰冷的锁。我说,我在家等你。我挂断电话后对苗苗说,我去看看她,你可以睡会儿觉,我马上回来。

  我回到了橘子街71号,我掏钥匙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我推门走进去,没有看见人。翟际在门后面高兴地叫了一声,小爬爬!她把我吓了一跳,她搂住我的腰,我回身抱住她,她头发里有洗发水的香味进入我的鼻孔,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鼻子,吮着她的下巴,咬她的嘴唇,把舌头伸进她香甜的嘴里,和她的舌头打架,和她的牙齿打架。我脱去她的外套,把被子伸开,脱去她的鞋子,我们穿着衣服在被窝里接吻,被窝热起来,我一颗一颗解她毛衣上的小小纽扣,她丰满的乳房把毛衣顶起来,把扣子顶起来。我的嘴也被她的乳房顶起来。她的黑色花边乳罩,平滑的小腹,她狭窄的红色皮带,灰色的休闲裤,里面的毛裤,毛裤下面的雪白大腿。我把她所有的衣服一点一点地除掉,再迅速脱光自己的衣服,我用脚蹬下她的小裤衩,用嘴巴吻她的屁股,往上,我用牙齿解下她的乳罩,我亲吻着她熟悉的美好肉体,心开始狂奔,她逐渐增大的叫声。我的手在她的背上,她的手臂和手指上,在她的腰上,她的脚和小腿上来回地游荡,在她大腿内侧的两边,用力按住摩擦,我往上,再往上,我的手在那里停留一会儿,能感觉到逼人的水气,我的手靠近,摸着它,摸着水中的它,我的手像一只调皮的鸟,鸟在上面蹦达,在毛丛的深处找到小小的圆圆的挺拔的阴蒂,鸟在那里用羽毛撩拨着那黄豆般销魂的领域,那黄豆般大小的领域。她的双腿突然夹紧我的手,喊叫着高潮了,她颤抖的身体,她忘记一切的陶醉表情,我的阴茎已经坚硬如铁,已经不能待在外面,它必须进入她的身体,不然,它会爆炸,就让它在她的体内爆炸吧。我的大龟头没有敲门,她的两片鲜嫩的小门已经大开了,我径直闯了进去,床开始了那种熟悉的摇晃,她开始胡言乱语,她咬着我,和我默契地配合着,她的腰上挺,迎接我,全部的迎接我,她说,爽死了,让我死,太久了,我的,啊,哼,哼,唔,爬爬,爬爬,老公,你干得我,爽死了,再用力,烂了,烂啊!她在不断的高潮,不断的痉挛和震颤中给了我一切,我可以为她去死,我喜欢着她,喜欢着柔柔,喜欢着苗苗,不,我深深爱着苗苗。我在最后的时刻开始疯狂地不要命地蹂躏她,她的手几乎搂不住我,放在了床的两边,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她最后的喊叫声刻骨铭心,让我一生不能忘记。我觉得自己融化了,化成水,化成一对没有的翅膀,飞向那没有的地方,世界一瞬间极其陌生,极其刺激而美好。我感到我射满了她的肚子,淹没了她小小的生命。

  翟际无比温顺地吻着我,摸着我,不断把头靠在我疤瘌一片的胸口。我们俩半个小时都没有怎么说话。还是她先开了口,亲亲爬爬,告诉我,你是不是和那个瘫子睡过了。我说,你不要这样说她。她说,你就这样护着她吗?你不爱我了吗?我说,爱。她说,你告诉我,我会原谅你的,那个曾再苗是爱你的,我听出来了,她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女孩对女孩非常的敏感,也许她就是不说话,她趴在你背上的样子就能告诉我她非常的爱你,她肯定要过你了,她肯定要过了。我说,我们很早就开始了。翟际的鼻孔动了几下就哭起来,她说,我猜也能猜到,我知道我没她漂亮,我自己也自卑,就这么一点,你看她的腿多长呀!你说,我们俩你要谁!我说,你别问了,她现在病了,无论如何我要去她身边照顾她。

  翟际的小手再次抓住我膨胀起来的阴茎,她贪婪地舔了一下我的眼睛说,我想吃它。然后她钻进了被窝,我觉得它一下子就跳进了温暖的水中,温暖的肉中,温暖的牙齿中,她的舌头在龟头的口上长时间地舔吮着,她的手抓住我的阴囊,往下牵引,再牵引,她的嘴离开,她用手熟练地套弄着它,速度温柔而快速,她的嘴再次包裹住它,吐出,吞下,吞下,再吞下,吐出,她开始大口地吸吮。我想看看她的样子,我已经有些受不了了,我一把掀开被子,我们谁也没有觉得冷,而是热起来,更加的热起来,我看着她鲜红的嘴唇在它的上面运动,我大把地抓住她的头发,使劲摁她的头,我的腿伸进她的大腿中间,狠命磨蹭着,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叉开腿就骑到我的阴茎上,她的阴道一口就吃掉了它,那么大的一根阴茎,她的阴道一口就吃掉了,这让我觉得惊奇。我伸出双手,一手抓一只她的乳房揉搓了起来,她闭着眼睛上下抬着自己的身体,她身体里的水已经流到我的小腹和大腿根部。她转过身子重新骑上我,我从后面捧着她的腰,欣赏她疯狂的样子。我爬起来,跪在她的后面,我再次进入她,我两手按住她肥大臀部的两边使劲地抽送,“呱唧呱唧”的抽送声让我觉得无比的陶醉。那是世界上最美好最销魂的音乐,我听不够,永远不够。我们在冬天没有暖气的屋子里大汗淋漓。我把她抱上桌子,抱起她的双腿架在肩膀上,她抖动的乳房像两团巨大的水珠,水珠的光芒刺瞎了我,也刺瞎了灵魂中所有睁开的恐惧。这是一个漫长而活跃的时刻,这是一次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的飞翔。一个小时过去了,翟际不知道高潮了多少回,她开始催促我快点射,她断断续续地说,太久了,太久了,我真的不行了,你饶恕我吧,让我们停下来!我听见桌子裂开的轻微响动,我终于把她抱在身上,停留在屋子的中央,一丝不挂地粘连在一起,我们喊。

  在被窝里翟际对我说,亲亲爬爬,等她病好了,就回来吧,我真的下定决心搬来当你老婆了,我想给你洗衣服,想给你做饭,想看着你趴在夜晚的台灯下看书、写作,我想看见你的一切。我说,好,我答应你,等苗苗好了,我就回来住。翟际说,不许你叫她苗苗,她有名字,她叫曾再苗。我说,苗苗也是她的名字。我和翟际抱着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都17点20了,我开始穿衣服,翟际抱我,我说,你也起来吧,起来你回学校吃饭,我得为她买饭了,又该吃晚饭了。翟际就和我一起起床,她打扫了屋子,把我的书整理得比书店里的书还整齐,叠了被子,她还是有点不高兴。我说,过两天我再回来看你。我和翟际一起下楼,我把她送到14楼下,正要回头走的时候,她叫了我一声,房爬爬!她叫过后就跑过来,然后和我接吻,亲我的脸,她的嘴里哈出寒气,雾一样飘散开去。她说,爬爬,你不会不要我吧?我说,要。她说,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要记住。我说,我记住了。旁边的一对情侣也在拥抱,不过他们只是拥抱,谁也没有说话。

  苗苗一看见我进门就撒娇说,我都快憋死了。我说,你要去厕所啊,走。我就去拿衣服让她穿,她又嘻嘻笑着说,你去了那么久,和翟际干了几次呀?我说,你瞎说什么呀,我们只是说说话。她说,什么只是说说话,别哄我了,以为我还是处女呀,那么容易相信你。我说,好了,下楼了,来,上来。我抓住她的手想要背她。她说,我下去过了。我说,你怎么下去的,你没摔倒吧?她说,我不是说了吗?我快好了,不信你看看。苗苗说完就下床了,她穿着拖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遍,叉着腰说,怎么样,是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了?我还想跟着你去大海边呢!她刚说完这句话就往地上倒去,我一把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说,你就别逞能了,就算有所好转,也得一段时间调养。

  苗苗的病是在放寒假之前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彻底痊愈的。昨天晚上吃过晚饭以后,在她的再三请求下,我答应看着她亲自下楼上厕所,她走得很稳当,我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可是我在厕所门口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她有动静,大便每次也没这么长时间过呀。我想着就张嘴叫了她,苗苗。她半天才气息微弱地答应,唉。我说,你怎么了,好了没有?她说,我站不起来了。我心里一紧,里面有别的人吗?她说,没有。我就冲了进去,把她抱在怀里问她,大便了吗?她说,没有,我小便。我一边帮她提裤子一边说,那就不用我帮你擦屁股了。她就笑起来,我说,你还笑,不好彻底就是不允许你再顽固了。我提了半天才提上,我说,你们女孩子个个都长这么肥大的屁股干什么?穿裤子也不好穿。苗苗紧紧地抱着我说,给爬爬生一群小爬爬呀,屁股小都生成小苗苗不是令你大跌眼镜了吗?我一把抱起她走出厕所说,谁让你生。她说,我可记得你亲口喊过我老婆的。我把苗苗抱到楼上,进屋,把她放在床上说,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的情况会比现在好。我去拿书看,苗苗不愿意了,她说,我不嘛,你要搂着我睡嘛!我没有办法,就上床搂着她,我把台灯调暗对她说,睡吧。她怕我等她睡着了,又一个人起床看书就对我说,你要脱掉衣服弄灭灯抱着我睡。我只好照办,在黑暗里,几句话没说完,她就说,可长时间没有要你了,再来一次,就一次好吗?我说,什么可长时间,前天晚上还折腾半夜呢,今天晚上绝对不可以,好了,睡吧。我们又接吻,接了一会儿吻我们就都睡着了。

  我看见苗苗的脸大得吓人,眼睛也大得吓人,那张大脸也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立即就缩回去了。苗苗穿戴得很利索,她站在床边眉飞色舞地说,你怎么说睁眼就睁眼,我正研究你呢,觉得你的嘴唇再薄一点就更性感了,不过这样也许可以更性感,我喜欢,嘻嘻嘻。我问她,我们这是在梦里吗?她说,没有啊,天亮了呀,太阳马上就能照到你的屁股。我说,你怎么能走路了?她说,嘿,你还希望我这辈子是瘫子呀,你能背我一辈子吗?你背不了我一辈子,所以我就好了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说,你好啦?!她好奇地看着我说,我好了呀,我都生这么长时间的病了!我开心地笑起来,笑出了泪水,我说,你真的好了呀!苗苗走到我跟前严肃地说,苗苗,你是不是又不好好休息,什么,上厕所,来,我背你。然后苗苗转过身子给我一个狭窄无力的背,我还没笑出来,她已经重新转回身子笑上了,她笑得都出不了声了。我觉得苗苗的身材原来可以这么好,她走路的样子也这么好,这之前我可是没有注意到呀。苗苗还把洗脸水给我端了上来,她已经买回了早点,在桌子上冒着热气。我洗完脸还是有点不放心,对坐在床上的苗苗说,你站起来再走一走,让我看看。苗苗几乎是跳起来的,她在屋子里来回响亮地走了几遍,双手叉腰,扭了两下屁股说,怎么,你还怀疑我是假苗苗不成?我是跑着去买早点的,我原本以为上完厕所我又会站不起来的,没想到我不但能站起来,我还往远处走了,我想啊,我就到大街上买早点给我的爬爬吃吧,他天天给我买着吃,我也该回报一下,于是我就去了,我的身体好象不是我的身体了,好长时间我才敢确认,这是曾再苗的身体,嘿嘿。我们开心地在屋子里拥抱,我们玩命地接吻,我们哭了。

  上午我们去大街上遛弯儿了,我们把那些卡通衣服买回了几件,还买了机器猫,让它在我们的小屋子里横冲直撞。苗苗穿上那几件卡通衣服之后,简直就像日本卡通片里的美丽公主。我就让她穿着卡通上衣和我做爱。我从背后进入她,她的头发在我的运动中上下飞扬,她叫着,她反复地叫,爬爬,爬爬,爬爬。我觉得自己就像跟卡通片里的美丽公主做了一次爱一样,苗苗的两条白腿被我反复地触摸,上面的火焰几乎烧掉了我的十指。她坐在我身上,跪在我的身体两边,我的手插进她的嘴里,她吮吸着,我的手顺着她的下巴往下,经过她颤巍巍的乳房,她的乳头,她葡萄一样鼓胀的乳头要跳进我的嘴里,我张了张嘴,她的身体就压向我,我含住她左边的乳头,手指头揉捏她右边的乳头,手指头和嘴掉换一下位置,嘴再往下到她的肚脐。我的手摸着我们交合的地方,那里水流一片,非常润滑,我干脆曲起食指和阴茎一起进入她的身体,她尖锐地叫了几声,她高潮着,她浑身都在燃烧,她浑身的大火再也无法扑灭。她停下来,用嘴含住我的阴茎,她舔干净上面所有的液体,她的和我的液体,她咽下去,再去吮吸,再去品尝。我掀翻她,盖上被子,我分开她的双腿冲进她的身体,我一口气就做到了底,我最后一下奋力往里插,我停留在那瞬间血红的快感中,那极度的不可比拟的快感,独一无二的反复发作的快感。感谢我能做一次动物。感谢我能写下这些文字。感谢所有看到这些文字的人。我写下的只是那时的一粒火星儿,而汉字再也不能全面展现那时的冲天火焰。我相信任何一种语言都是徒劳的,任何看似滚烫的叙述,都是截取了**快乐中的一丝转瞬即逝的余热。

  我们把那些病历和成包成盒的药物全部丢进了垃圾袋里。我的苗苗不再需要了,永远也不再需要了。我的苗苗好了。虽然她好了,但我看见她还是想背她,我甚至不再担心她的病会复发,我已经习惯有她在我背上的日子,已经习惯背着她到处逛游,有时候还能碰见她的同学,她的同学几乎全知道她的男朋友叫房小爬,一个留着长头发整天写散文整天研究外国大师性交史的无聊家伙。我帮苗苗收拾了几件衣服和几本书,那些唱盘我让她也带回家听听,她却嫌麻烦,就都留在小屋里,说过完春节返校以后好好听。我为苗苗提着箱子,一个小箱子。苗苗打扮得花枝招展,蜜蜂们都想卧上去采蜜了。我打了辆出租车把苗苗送到了长途汽车站。在出租车里,苗苗夸张地抱着我,呵呵乐着,她说,啊,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万里乌云,让房爬爬回学校的时候淋个落汤鸡。出租车司机放着欧美摇滚乐,偶尔也来那么一嗓子,苗苗对司机说,你唱得比刘德华还好。我说,比赵本山还好。司机没听见,陶醉在音乐当中,可惜那么一个天才没被同志们发现,他成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整天拉人,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没人听见他与众不同的歌喉。

  到了长途汽车站,我帮苗苗买了票。开往她家乡的那一趟车20分钟以后才能走,苗苗就拉我上去,我们坐在最后一排接吻,因为太响亮,有个孩子正吃奶呢,突然不吃了,他站在母亲的怀里拼命向后看,他母亲把他的头用手扳过去,他的头向日葵一样又扭向了我们。苗苗和我一边亲吻着一边睁着眼睛去看孩子,终于她的嘴离开我的嘴,哈哈笑起来。孩子的母亲回头看我们,她只看了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用手拧着孩子的耳朵说,不许看,这么小就不学好!我对苗苗小声说,这小子长大以后多半比唐璜还要淫荡,你看见没有,他刚才口水都流出来了。苗苗说,明明是你看着我流口水,淫荡的是你,人家小孩子只是好奇而已嘛!

  我们搂抱着,想站起来,可是车厢太狭窄了,我们坐着拥抱,苗苗的身体扭了好几道弯,尽量靠近我的身体。苗苗对我说,房爬爬,除夕的晚上你千万不要关机呀,我要给你说话。我说,我知道了。车要开了,车上的人也差不多坐满了,我站起来说,好了,我该走了,过了年本市见。我刚走一步,衣服就被苗苗拽住了,我回头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她把嘴撅起来,调皮地闭着眼睛。我就捧起她的头亲了她,我把舌头吐进她的嘴里搅拌了一下离开她说,好了,我走了。苗苗说,你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我说,你也是,到家就给我打电话。她说,我一定会的,长途太贵,要不我给你发短信吧。我说,记住我,记住想我。她对着我吐吐舌头扮了一个赖皮脸说,放心,我保证会忘记,忘得干干净净。我说,你敢。她说,你看我敢不敢。我们相互最后一次说了再见,在车开的那一刻,我走到车门口,我回头,我们相互最后一次向对方绽放了笑脸。再也不能看到的苗苗的笑脸。苗苗,车开走了,我站在空荡荡的车站想你。苗苗,你说话能不能不算数,你能不能对我不调皮,说你最想说的,说你爱我,记住我,永远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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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我看见那些不幸的亲人们这就是我的村庄,它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但我依然认识它。我背着书包从出租车上跳下来,站在村头热闹的集市上,没有几个人认识我了。我常年在外读书,他们可能还记得我这个人,但他们都忘记我是什么样子了。我给徐家的大妈打招呼的时候,她问,你是谁呀?我说,我是小爬。徐大妈的老泪马上就铺满了脸,她上来拉着我的手说,我的儿呀,你可回来了,你去年回来我都没能见到你。徐家的大妈立即对周围的人说,这是小爬,就是小时侯在孩子堆里唯一不流鼻涕的小爬,他回来了。周围的人就朝我走过来,我几乎都认识,就小一点的孩子我不认识。我掏出香烟,像个衣锦还乡的企业家,朝他们扔去,我还掏出打火机为老人点火。我在那里听他们感叹了一阵后就走进了村子,我发现很多老房子都拆掉了,盖成了两层的楼房。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徐大妈,当我又过了一年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只看见她的坟,在我们那个偏远的乡村,一直都在流行土葬。

  我们家的院门口还是老样子,左边堆了砖头,右边堆了草垛。我推开没有油漆过的大门,那大门响亮地叫了一声,把坐在堂屋门口打盹儿的父亲惊醒了。我的父亲穿着破旧但被母亲洗得干净的棉袄抬起头来,口水掉了一半,被他自己麻利地吸进嘴里一半。他的眼睛已经瞎了一只,他用另一只好眼睛看出是他的小儿子回家了,他就歪着嘴悲伤地哭起来。我走到他的跟前,握住他粗糙的劳动了一辈子的大手说,爸。我的父亲站起来,他摇晃着往外走,他已经在病痛中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我知道他去找我妈了。我妈喜欢串门儿,不知道她此刻在哪里。我的父亲得的是偏瘫,已经犯了四次病,一次不如一次,他现在能独自走出这个院子,虽然还没儿童走得稳当,但已经很不错了。

  我把他叫了回来,让他坐下,拿毛巾帮他擦了脸说,我去找她。我的母亲就在西边的杨树林子里站着和一帮老年妇女说话。她穿着我小姐姐扔掉不穿的旧衣服,看上去不大合体,她头上顶着暗红色的头巾,正对着一个说话的老女人点头。这是我的母亲一辈子习惯的动作:对着别人点头。我看到我的父亲可以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但我见到自己的母亲却再也不能,我的泪水波浪一样覆盖我脸上的沙滩,我离母亲还很远的时候就响亮地叫她,妈--我的母亲和几个老女人回过头来,她们都不知道我在喊谁,连我的母亲也不知道。我又叫了一声,有个老女人指了指我妈说了一句什么,我妈才把头巾拿下来大声地问我,爬吗?我说,妈。我离她们更近了,走到了她们的面前。一个老女人对我妈说,是你们家少爷回来了。我妈先是笑,接着她看到了我脸上的泪水,她也哭起来,抓住我的胳膊摸摸这里,看看那里。我哭着对我妈说,妈,别哭。我妈哭着对我说,你别哭。老女人们都说,回家吧,儿子回来了,你们回家吧。

  我和母亲回到了家里,父亲已经急得在院子里到处走了。我的母亲坐在没有被子的木板床上,问了我几百个问题之后开始平静下来。木板床上扔着鞋子和破烂的衣服,我抬起头,看见蜘蛛在墙角织了浓密的网,冬天里没有蚊子,它们吃什么?

  一会儿,我的三哥回家来了,他刮了光头,放着青光,他说,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你回来干什么?我说,靠,我回来过年,你回来干什么?三哥说,我回来干什么?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我说,这是咱爸咱妈的家,我们是他们的儿子,我们都有资格回来。三哥说,你也不干活,光花钱,你没有资格回来。我说,**,学到知识以后我赚得钱比你多,可以养着你,你既然这样说话,那我以后就不考虑你了。我的父亲就笑起来,他虽然不能说话,但他的大脑和耳朵没有问题。我的母亲把烟换到左手,用右手拧着我的耳朵说,你妈啦个逼的,我听你再说脏话。我说,妈,我还不都是跟您老人家学的,哎哟,您赶紧放开,耳朵要掉了,没有了耳朵您得花高价给我买媳妇。我的母亲就放开了手,她说,你说的也对,那就不拧了。

  这就是我们一家四口人,爸爸妈妈,我和小哥哥。大姐姐,二姐姐,小姐姐,她们都出嫁了,并且都生了孩子。大哥哥在我的印象中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他就是我的大哥哥,对于这么一个人,他的大女儿只比我小了一岁,他大女儿的个子和我差不多,我对这个人不太感兴趣。二哥哥前面我已经提到,他死了,不在这个人间了,他活着的时候,我非常喜欢他,我因为有这么一个哥哥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在我的二哥哥面前,我不敢多说一句话,虽然他在别人面前很幽默,在我面前他是很少幽默的,偶尔幽默那么一下子也是在教训我。我喜欢他教训我。我曾经暗自下定决心,要用最快的时间超越他,让他不再教训我。我的意思不是想反过来教训他,我只是想和他坐下来没有心理压力地说说话,交流一下思想。但这成了永远的不可能。我崇拜的二哥哥成为我这一生永远的不可能。每次提到他,我都忍不住多说一些。他是我的父母四个儿子当中最英俊的,也是最有才能的,说话最有分量的儿子之一。他说话的时候,我的母亲都会在他面前低头,分家之后他很少到父母的身边,偶尔去一次,我的母亲都像招待贵宾一样招待他,准备给他做顿好吃的,但他从来也不在那里吃饭,回去之后,一般都会被我的二嫂臭骂一顿,好象他这样做就吃了很大的亏,她怀疑我的二哥会把赚来的钱偷偷地给了父母。父母已经耗尽所有把他养大成家,他娶了个老婆却管理着他,不准他再回到父母的身边去。这就是农村大多两辈人之间的悲剧。在这一点上,大哥干得最炉火纯青。我的大哥之所以干得最好,成了典型,是因为他娶了我的大嫂,一个让我怀疑还是不是人的恶毒女人。我的大嫂长了一对老虎眼,长了满嘴的老虎牙,还向外突出,紧密地咬着下唇,她对待大哥的宗旨是,彻底毁坏我大哥通往自己父母的路径,用她的话说“想让我们花钱养没门,我们就等着死掉埋人”。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我不想多费墨水,太多零碎的她的非人表现,让我清醒认识到,他们这辈子和我再也没有关系了。我也有个宗旨,那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死的时候不准他们去装哭,也不需要他们花小钱给父母买两口劣质棺材。我如今的处境是除了有父母双亲外,我还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一个去世的,一个还活在世上为了我读书戒烟戒酒的。这就是我们家的大致内容。

  我挥舞着手机在院子里给三个姐姐打电话,我的母亲站在一边问我,这个玩意儿没有线是怎么听见那边的声音的?我对她说,妈,这叫无线电,就像收音机没有线能收到声音一样。我的母亲说,这可真是个好东西,也给我买一个,我好找你。我对我的母亲说,妈,买一百个也没问题。我的母亲已经64岁了,她从我嘴里得到了用电脑可以聊天这个惊人的事实,她教训我的时候嘴里也多了一个高科技词语,她严厉地批评我说,你不要整天在“电网”上和小姑娘聊天,要抓紧学习,考不及格让我知道以后,我会把你的腿都打断。我说,您放心老妈,我绝对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我的母亲一再嘱托我,不要接触女孩子,你还太小,我看你这次回来都没上次胖了,我开始怀疑你了。我说,哪有的事儿,妈,您想给我做什么好吃的?我的母亲说,做狗屎。我说,妈,您可真疼我。我的母亲就狡黠地笑着说,肉都割回来了,包饺子。

  二姐家就在附近的村子,过两个村子就到了,所以她来得最及时,还有我的外甥,他已经六七岁了,一进门就喊我,四舅!我把他抱起来,举了举,觉得他像根草那么轻,这都是在学校背苗苗锻炼出来的。三个姐姐都非常疼我,二姐表现得最强烈,看见我笑着笑着泪就下来了。一会儿大姐带领着她的两个孩子也来了,三姐随后也带领她的两个孩子来了。大姐的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比我小了五岁,小的是女孩。三姐的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大的也就五岁,小的三岁的样子,具体多大,我真的不知道,我对人没有年龄概念。我们家开始热闹起来,那是父亲和母亲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我的母亲利用无以复加的权利指挥着自己的三个女儿烧火打水包饺子,小孩子统统在院子里玩。我的母亲再也不会像对待自己的儿子那样去对待自己的女儿,我听见她责备那个,又张嘴批判那个,厨房里充满了母亲生机勃勃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会儿她们又开始讨论我,母亲大声对她们说,我的小儿子也长大了,他看上去比较孝顺,我以后就有指望了。我大姐首先否认了这一点,她反驳母亲说,那不一定,我看他和老二的脾气比较像,以后也是一个受老婆摆布的家伙。二姐反驳大姐说,爬爬不会,我就敢打保票。三姐的态度模棱两可,就数他有学问了,有学问的人不孝顺的时候更有手段。我的母亲再次大声地宣布,开饭!

  很快就到了除夕的夜里,我首先接到了张朵发来的手机短信:房小爬,祝我们的全家新年愉快,天天发财!我本来想给他打过去问候一下呢,这时手机又响了,翟际说,我刚吃完饭,你吃饭了吗?你们家人都还好吗?我说,都好都好。翟际就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我说,还不知道呢。她说,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我就什么时候回学校。我说,我知道了。然后我挂电话,拨了苗苗的手机,一个男人接起了电话,喂,你好。我说,您好,我找曾再苗。男人呵呵乐着说,你是她同学吧?我说,我叫房小爬。男人说,我是她爸爸。我说,叔叔您好。他说,好好,苗苗去她大娘家了,一会儿就回来,我这就去叫她,你等一会儿再打好吧?我说,好。我挂断电话就和小哥哥坐在屋子里看电视,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已经上演了,那么多熟悉的嘴脸都暴露在了荧屏上。

  一个小时以后,苗苗给我打了过来,她张嘴就问,你们家放炮了吗?我说,到了午夜十二点以后才放。她说,我们家已经放过了。我说,好听吗?她说,不好听,快把我的耳朵震聋了,你想我了吗?我是在外面给你打的电话。我说,你刚一离开我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了。她笑着说,是嘛,有那么严重吗?我可是回到家里两天以后才开始想你的。我说,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她说,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我就什么时候回学校。我说,那我到时候会提前通知你。她说,我等着呢。

  小哥哥从初二开始就串亲戚,我是哪里都不愿意去,连我大姨家我都不想去。小哥哥出门之前先放三个大炮,他捏着炮,用烟点着,等捻子快燃到头的时候,他用力地把炮甩向空中,炮在空中炸开,炮屑就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在地上,风一吹,它们就散得看不见了。我在想,如果小哥哥甩得不及时,它的手指头就会掉下几个,我于是对他说,三哥,你放到墙头上点吧。他说,没事。确实是没有失过手,我三哥不失手,不说明别人不失手,我经常看见那些没把手中的炮甩开,抱着手去地上找手指头的人。

  在家里的两个星期,我几乎没有迈出家门一步,我蹲在自己的书柜前驱赶着里面的老鼠和虫子,我把那些我念过的书搬到院子里晒,我展开那些没有送出的初中一年级时写给初恋女孩的情书,那些文字使我伤感,不能自拔。听从前的同学说,这个女孩已经出嫁了,并且还生了孩子。我的记忆在爆裂,那些在缝隙中出现的往昔,我自己都难以分辨是真是假,我有没有在那里活过,有没有和那些人打过交道,有没有吃过那碗面条,有没有骑着破烂自行车从学校东边的破桥上跑过。我甚至在想,我有没有爱过那个不漂亮但让我彻夜思念的女孩。我继续翻看那些曾经被我拥有如今依然被我拥有的发霉的书籍,看着从前的字,好象是另一个人写的,看着我的影子铺在上面,看着它们在阳光里。

  初六的晚上,我对母亲说,妈,我明天就走。我的母亲很不满意地说,你走那么早干什么?你这刚进家门就想走,看来谁也不会喜欢这个穷家,谁也不会喜欢我这个穷老婆子了。我说,妈,您别这么说,我到学校还要写一些文章。我的母亲说,你写写写,写文章能挣钱吗?你赶紧给我拿个文凭进工厂。我说,妈,您别发火,我听您的以后进工厂不就完了,您一辈子不就希望我能像邻居老王那样当个工人,老了之后有退休金吗?这是您经常用来讽刺父亲无能的生动材料。我的母亲说,我不管,我他娘花了那么多钱供养你,你得还给我。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还了。我的母亲说,要还还得趁早,我不定哪天就起不了床了,躺在地底下有钱也买不到馅饼。我听了母亲的这句话,心里非常难过,我对她说,妈,我明天走。我的母亲提高嗓门说,走走走,都走吧,你回来我还没把你看清楚呢你就走。我就去开电视看,母亲走出来说,你也学不好,整天看电视能学好什么?我对母亲说,妈,您的意思是说学问非得看书才能学到对吗?我的母亲说,对。我说,妈,您的认识错误。我的母亲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摁了半天也没有关上,我对她说,妈,您摁的键也是错误,您摁的是静音,所以电视只会没有声音,而不会关闭。我的母亲翻着白眼看着我生气地问,你说是哪一个?我说,是那个红的。母亲就摁了红键,电视这才关闭。我又对母亲说,学问在哪里都能学到,有时候不用学,自己坐在屋里好好想想就有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有的,但学问是学不完的,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学会一点点。母亲说,你反过来教训我了是吧?我说,您又错误了,您说我反过来教训您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我只是在澄清一个事实。我的母亲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想给我来两个耳刮子,但一时又找不到理由,干脆去里间睡觉。我追着她说,老妈,您虽然有很多话和很多举动是错误的,但有一个是永远正确的,那就是您是我老妈,我是您儿子。我的母亲伸腿踢了我一下没踢着,她愤怒地说,我用钱把你养得会狡辩了,我没有文化,只会写几个人名字,我说不过你,你妈啦个逼的。

  我的母亲还是没放我在第二天走,她对我说,盆里还有几条鱼,树上还拴着两只鸡,你要是想走,把它们吃完再走。我坚持要走,母亲就找家伙准备揍我了,她说,七不出八不归,你初十再走,整数吉祥。我的母亲就开始下手给我做鱼做鸡吃了。二姐打来电话,听说我要走,就一个人骑车来了,她晚上也没有走。小哥哥也最喜欢二姐,他和我一样。我们一家人看着电视吃晚饭,我的母亲把鱼刺帮父亲挑出后给他吃,我的父亲笑着用手指我,我不懂他什么意思,母亲懂,母亲对父亲说,他眼睛好,会挑刺,你吃吧。我这才知道我的父亲想把没有刺的鱼让给我吃。这和他年轻时代的作风不太谐调,他年轻的时候是个食物霸权主义,母亲总是为他另做,他吃的我们小的不能吃,经常急得我耗子一样围着他转,他有时候高兴就夹一筷子菜给我,但大多时候他会挥舞着筷子像撵鸡一样对我吼道,滚蛋!我那时候也没有觉得委屈,可是如今长大了,回忆起这些事情,觉得父亲是有点过分了。父亲生病以后我觉得人是最悲哀的动物。我很长时间都不相信他生病了,想想看,一个上蹿下跳的高个儿男人,一个下地干活的农民,一个骑着老飞鸽牌破自行车每天来回跑几十公里去城里给别人盖大楼的泥瓦匠,一个养活了7个儿女的坚强父亲,他怎么可能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父亲生病的那年好象是97年的夏天,收麦子的时候他捂着眼睛对母亲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母亲过去想看看怎么回事,他说,又能看见了。好几亩地的麦子父亲用架子车和母亲一车一车地拉回院子西边的空地上,那块空地算是打麦场。就在麦子从打麦机里流出来以后,我的父亲再次看不见东西了,这一次好长时间都没有过来,但还是好转了。因为家里实在没有钱,所以母亲也没有坚持让父亲去医院看病。家里虽然就我一个学生,但已经够他们操心的了。三哥也是在外面打工挣钱,发誓要把他的弟弟供出来,上大学,改变家里的贫穷状况。

  父亲眼睛上的疾病犯的次数越来越多,母亲就害怕了,想让父亲去地区眼科医院看看。母亲离不了家,家里什么事情都得等着母亲做,她就想去找她的大儿子。她也想到就算是找,她的大儿子也不会去,于是她就想去找邻居,但她接着又想到,邻居也不一定肯帮忙,因为邻居都知道她还有个大儿子在家里。母亲就去找她的大儿子,用母亲的话就是“我撕开脸皮”,想想看,一个母亲去找儿子为儿子的父亲看病,要用“我撕开脸皮”形容,可见母亲在儿子面前的地位卑贱和没有分量。母亲去了一会儿回来说,一会儿你大哥过来,但你大嫂当时就让我去找别人,他们没时间浪费。我还是不放心,那时侯我已经该从家里走出回到学校上课了,我没有动。母亲赶我去学校上课,我说等我大哥把父亲带走以后我再去。一会儿我大哥果然来了,他面无表情地对父亲说,怎么去?他的口气像审问一个犯人。父亲很气愤,但忍了,父亲没有说话。我的母亲用一种完全讨好的口气对我的大哥说,坐火车去吧,也便宜,1块5毛钱就到了。我的大哥对我母亲说,我1分钱也没有。我的母亲继续笑着说,只要有人就行,你爸有钱。

  坐火车还要往北走几公里的路,父亲推了自行车,我大哥跟着父亲走出了家门。我和母亲站在院子外面目送他们走远。我看见他们父子俩穿过庄稼地,走上了公路,刚走两步,我看见我的大哥蹲了下去,父亲就对着我和母亲挥手。母亲带着我小跑过去了。我的父亲对我的母亲说,他肚子疼,你让小爬和我一起去吧,你把他搀回去。我看了大哥一眼,接过父亲手中的自行车,我虽然才15岁的样子,个子已经长到1米7多了,骑自行车载父亲更不成问题。我大哥站起来说,我回去了。母亲过去搀他,他一把甩开了母亲,好象母亲是个乞丐,想给他要钱一样。我看见母亲跟着大哥回家去了,我的母亲一会儿就被大哥甩了很远,大哥的样子不是肚子疼,而是腿肚子疼,疼得他越跳越快,转眼就消失在庄稼地的那头,径直跑回家向大嫂报捷去了。

  我和父亲在那个小镇的站台上买了票,等到了火车。我们坐着火车,顾不得欣赏窗外的田园风光,我们来到了地区眼科医院。医生姓王,是个说话不多的中年男人,终于排上父亲了,他用手翻开父亲的眼皮,拿手电照了照父亲的眼睛,然后让父亲捂住好眼,试父亲的病眼,女护士站在视力表前拿着棍子敲着中间的字问父亲,看见了吗?父亲摇头,她一直敲到最大的字,父亲还是摇头,父亲对医生说,我只看见一团白花花的纸。医生这时对父亲说,我要下班了,你到下午再过来,我给你开点药。父亲焦急地问他,王医生,您看我这眼睛有治吗?王医生说,你到下午再来,先带你的孙子去吃点饭。我大声地对王医生说,我是他儿子。父亲也对王医生说,他是我最小的儿子。王医生对父亲笑了一下说,抱歉,你有六十了吧?父亲说,我正好六十。

  医院门口有卖卤面条的,5毛钱一碗,父亲对我说,咱就吃面条吧。我咽口唾沫说,爸,我饿了。因为碗太小,我没吃饱,父亲就又买了一碗给我,他自己只吃了一碗,我却吃了两碗。我对他说,爸,您也再吃一碗呀?我的父亲喝了一口卖面条的人免费送的白开水说,我吃饱了,你正长身体,多吃点。我们吃过饭后就在水泥台阶上就地坐下来,秋天的太阳火辣辣地晒着我们,父亲一直发愣。我去捂他的右眼,我一只手捂着他的右眼一只手在他的左眼前晃动,我问他,爸,能看见吗?我伸开的是几根手指头?我的父亲说,五个。我曲上两根又问他,这回几个?他说,三个。我松开手说,爸,咱回家吧,您的眼睛没事。父亲笑了笑说,你捂着的那只是坏眼,留着的是好眼。父亲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是右眼,左眼是好的。

  终于等到王医生下午上班的时刻,父亲第一个进去看眼。王医生开了张条撕给父亲,让父亲去化验。父亲在我的带领下找到化验室,他进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我们又等了很长时间才拿到化验结果,王医生看过父亲拍的眼球片子后对父亲说,你的右眼没救了,我给你开点药,你回去慢慢吃,不要再干重活了,小心得偏瘫。父亲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问,王医生,您说我这是什么病?王医生说,眼睛看不见不是眼睛上的病,你得的是脑血管疾病。王医生说,你们回家吧。

  我的父亲颤抖着手捏紧那张药方,和我一起走出了王医生接诊的屋子。我说,爸,咱去别的医院再看看,他的本领不行。父亲没有说话,我听见他的鼻子响亮地吸了一下,抬头去看他,他已经是老泪纵横。我顿时也哭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是那么深刻而疼痛地爱着父亲,我哭着大声地对父亲说,他的本领不行,我们去省城医院找专家。父亲从裤子上面,也就是靠近裤腰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大卷钱,全是一百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多的钱,我更加自信地对父亲说,我们不是有钱吗?我们去省城!父亲抽了几张给我说,你去抓药。我去药房抓了药后回来对父亲说,一张也没有用完。父亲一边带着我走出医院一边说,王医生是全地区最好的眼科医生,在全省都有名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他说我的眼睛没救了,那肯定就是没救了,他连药都不愿意给我开了,开了些便宜的药想让我安心。

  我和父亲坐着火车又回到了离家很近的那个小镇子,我们在看车的那个老人家里领回自行车,我就载着父亲回家。父亲对我说,你他娘的以后就自力更生吧,老子我是不行了,***,这人说老就老啊!天空一会儿阴下来,大雨下来了,我和父亲把自行车推进一家卖农药的小店里避雨,主人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他知道了父亲的眼睛有病后,就对父亲说,多吃点猪血就好了。我看了看他,我想这个人可能喜欢吃猪血,他也想让我们吃。等雨停下来,父亲谢了卖农药的主人,我们又上路了,我载着父亲回到了家里。天很快就黑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的母亲做好了饭,让父亲吃,父亲一边抽烟一边说,我吃不下。

  正如王医生所说,父亲在不久后的一天去厕所,栽倒在了厕所里。我的父亲得了偏瘫,嘴歪着,他被邻居抬上架子车,几个有声望的老头在议论着怎么去看病的问题。我的大哥在邻居的逼迫下,不得不拉着父亲去县城医院看病,我依然跟在后边。我的三个姐姐随后就到了医院伺候我的父亲,大哥做的只是把父亲送到医院,他很快就溜回了家,听说他一进家就被大嫂抓破了脸,抓破了脊背,抓得浑身没有好地方。一个男人被一个刁钻的女人摆治成那样,也够可怜的,但我从来没有同情过他。我一直认为他是不孝顺的,不孝顺的人脑子不健全,所以被一个女人管辖,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的父亲第一次犯病就花去我们家所有的存款。第一次康复得很快,父亲很快又下地干活了,他甚至骑自行车跟着别人进城盖大楼了。但我的母亲只让他干了三天泥瓦匠就再也不让他去了。我的母亲担心他会从脚手架上掉下去摔死。我的母亲认真地对我说,你爸只要不再犯病就是好事了。

  没有过多长时间,我的父亲第二次犯病,听说有个医生专门治疗偏瘫,很有名气,他的医院就开在他的家里,他的家在南边几十公里外的一个村子里。我的母亲说,那里花钱少,去那里看吧。我的三个姐姐都把自己家里养命的钱交到了父亲的手中。父亲在三个姐姐的护送下,在我的跟随下到了那个小村子,那个医生的家村民都知道,一问就找到了地方。那里有很多偏瘫患者,也有很年轻的患者,但大多都是中老年人。那些患者在医生的家门口走动,被各自的亲人搀扶着。我的父亲就在那里住下了,我只在那里住了一天,我的父亲就赶我回家上学,他对我说,我这辈子的理想就是把你们几个孩子养大,你小子给我记住,不要像我一样没出息,一定要干大事,干泥瓦匠也要当上包工头!二姐对我说,咱爸的话你虚心听。我说,爸,那我星期天再来看您,您好好养病。我的父亲说,你不用来了,星期天可以进城看书,那些书咱们现在买不起,去看看,人家不收钱的。我的小哥哥就是在那时从外地回到家里的。我的二哥开着摩托车到那个村子里去看望父亲,并给了父亲一笔治病的钱。再后来,父亲从那家医院康复回到了家里,接着再犯病,再借钱,能借的都借了,再也没地方借了,我的父亲干脆拒绝治疗,他就在村头的小诊所输点葡萄糖水什么的,而且还老欠医生的钱,医生自然对父亲不好,几次都不愿意接待父亲这样的病号。我的小哥哥咬着牙对我说,你一定要读书,我累死也要给你挣学费。有时候一家人都哭,几乎绝望了。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这些事情并不在我的提纲之列,可是一写到“父亲”二字,我就忍不住泪流满面,不知不觉地叙述了下去。打住。

  初十一早我就起床了,小哥哥睡得正香,但他还是要起来送我的,他要用自行车把我送到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出租车是只会拉着人去我们村的,从我们村进城就看不见出租车了。我的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我一点食欲都没有。我的母亲还想试图挽留我,她说,鸡刚吃了一只,鱼也没有吃完,你吃完再走好吗?我说,老妈,您就别绑着我了,我必须得走了,您不会不希望我多看书多学习吧?我的母亲笑着说,***,这小子在家时间长了我会觉得讨厌,他这一走,我心里怎么那么难受。我说,老妈,您别再骗我了,您讨厌我是真的,难受是假的,哈哈哈。小哥哥已经起床去洗漱了,他是知道我的脾气的,说干什么马上就会去干,耽搁一会儿就会发疯。我的母亲看我不吃饭,就伺候着父亲吃了。我的母亲说,你这次走拿多少钱?四千够不够?我一听母亲这样说,就想起柔柔给我的那些钱来,我的书包里还有六千块钱现金,打算给家里留下,父亲的病随时还会犯。我对母亲说,钱这个学期我不要了,我有个朋友借给了我一些钱,足够了,我还可以给家里留下几千。我去书包里拿出那些钱递给母亲说,这是给我爸看病的钱。母亲愣了一下说,你要是有我就不给你了,家里没有多少地方用钱,你就拿着吧。我的小哥哥蹲在门口问我,这钱是哪来的?我说,我不是说了吗?给一朋友借的。我的母亲严厉地说,犯法的事情我们千万不要干,就是穷死也不要干。我说,没有。

  我把钱放在母亲的枕头下,收拾了一下书包,再打开书柜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重新锁好。我对小哥哥说,出发了。我对刚吃过早餐的父亲说,老爸,拜拜!父亲先是笑,接着就哭起来。我的母亲大声地喝着他,哭什么?孩子去上学你哭什么?不让他走,将来谁会给你挣钱看病?我的母亲对父亲说完这些再对我说,你走吧,他傻了,害病害傻了。我的母亲说完这句话也哭了,她从肩膀上取下手巾擦泪。我知道家里人都没有傻,家里人是太穷了。我的小哥哥有些生气,他对着我的父亲和母亲说,你们这是在哭丧!我走出家门,跟着推自行车的小哥哥走向公路,母亲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我拐弯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我就把手放在嘴上,接着甩出去,我给母亲来了个飞吻。母亲不懂得这个手势的含义,我相信要是苗苗的话,她会飞快地给我也回报一个。母亲大声地问我,你还有什么事吗?我说,没有了。我就向前走去,再也看不见了母亲,而小哥哥已经在远处停下来等着我了。

  小哥哥的话不多,他几乎是不说话的。我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到了汽车站,他忙着给我买票,我都坐上车了他还在车外站着不走。他敲开车窗对我说,一定要好好的学,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我说,知道了。他又说,到地方给家里回个电话。我说,知道了。我的小哥哥这才骑上自行车离开。他似乎没有了前两年的朝气,他都快三十岁了。

  汽车上了高速公路,呼啸着朝我就读的那个城市开去。我拨了苗苗的手机,她关机了。我心里除了因为离开家而有些怅惘外,更多的是前往那个城市的激动和喜悦,因为我就能见到苗苗了。我还有些想念翟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思念苗苗,而忽略了翟际。在家的日子,翟际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每天发短信,问我何日离家返校,她随时前往,我说还不知道呢。苗苗没有再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给她发过几次短信她也没有回音。我打过她的电话,不是响着无人接听,就是关机。这一次,她又关机了。我在想,如果她就这样关下去,我就不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了。我甚至没有记住她所在县城的名字,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她此刻正在干什么呢?苗苗,你知道吗?爬爬已经想你想得心乱如麻。汽车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开进了那个城市,速度骤然慢了下来。我又看见了那些曾经走过的街道,那些熟悉的桥和高大的广告牌子。晚上我要去西门外我和苗苗的房子里住,我要先闻闻苗苗的气息,先抱抱荡漾着她体香的被褥。我这样想着就又拨了苗苗的手机,还是关机,我甚至开始讨厌手机里传来的那个电子女人提示关机的声音。

  我在那个城市的车站下车,一辆出租车向我开过来,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对司机说,Z大学西门。出租车刚一上路就开始堵车,我看着车窗外潮水一样的人群,他们是那样旺盛,涌向各自要去的地方。世界上有密密麻麻的城市,有密密麻麻的房子,有密密麻麻的人、汽车和垃圾。我突然间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几乎接近虚无。我想起我还拥有苗苗,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就显得大了,就像她在我背上的那些日子,我背着她到处走,背着她走在雪中,那时候我觉得自己非常的大,在街上一下子就被人看到了。我的大,是因为背上的苗苗。现在苗苗不在我的身边,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消失了。出租车终于朝前开了,拐了一个弯儿后就再也不必堵车了,因为大马路上几乎干干净净,通往北郊Z大学的马路没有几辆车,一辈子也不会堵车的样子。我连续拨苗苗的手机,关机,关机,关机,关机!我的心落寞到极点,我很后悔没有记下她家的电话号码,她为什么这么长久地关机呢?司机却很开心,他伸手打开了录音机,邰正宵的《相思如麻》正好唱到最高潮:爱的牵挂,不能放下,剪不断千千万相思如麻,一分一秒,密密的缠,我想我就将要无法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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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到底有多少消逝的声音是冷占据了我,是春天那么遥远,是天堂没有的幸福,是地狱没有的痛苦。是我在等着你,是苗苗的唱盘在唱机里旋转,是那个我忘记姓名的女孩在唱歌。窗口上的那块白是黎明还是黄昏,我再也不能分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正月十五已经过去了,苗苗,你的手机又一次停了。手机在上午十点的时候突然响了,我抓起来,以为是苗苗,显示的却是翟际的号码。翟际问,你在哪里?我说,我已经到了。翟际开心地说,真的啊?我说,我到了。翟际说,我也刚刚到啊,我就在小房子里,你快回来吧。我说,好。

  我走上了大街,苗苗没有来,翟际来了。每一班开来的公交车上都拉着许多Z大学的学生,他们背着各自的行囊,满头大汗地前往各自的宿舍。

  橘子街71号到了,我走进院子,走上楼,门开着,翟际就站在门口看着我。翟际胖了,才回家了二十多天她就胖了,她吃的一定很好。翟际投进我的怀抱,她说,你来怎么不告诉我。我说,告诉你干什么。翟际说,告诉我你来了,我也就来了,我天天在想你。我就和翟际在床上做爱,从中午做到晚上,做了四次。每一次她都激动得浑身发抖,她喊得也比以前更加放肆和响亮。陈春兰好象从我们的门前走过两遍。我对翟际说,你不喊不行吗?翟际说,我喊了吗?

  翟际和我同居了。

  她兴奋地把自己的衣服抱进我们的小屋,还买了可以折叠的衣服架子。她看我拼命写散文,就不再打搅我,她问我,咱们做饭好吗?我说,好。她就一个人去市场上分好几趟买回了锅碗瓢勺。

  楼下的石棉瓦棚子下全是这个院子里的学生开的小厨房。这些厨房没有墙壁,各家做饭的时候彼此可以观看,你吃什么饭,别想隐瞒谁。一到做饭的钟点,特别是中午和晚上,棚子下就热闹了,男的洗菜,女的掌勺儿,或者相反,要看各家情况而定。就我们家的翟际没有人帮忙,但她很勇敢,我偶尔放下笔走到门口向下看一眼,她忙活得头头是道,切大葱,打鸡蛋,往锅里放油,关掉煤气罐。她正要对着二楼我们的窗口大喊“房爬爬下来端饭”,一下子看见我站在门口正看她,她就把声音调到了最低,她说,爬爬,我做好饭了。我就走下楼,洗了手,翟际已经跑到街上把馒头买了回来。我们坐在小屋里的桌子前吃饭,翟际问我,香不香?我说,比狗屎还香。翟际就放下馒头说,我不吃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谁让你说狗屎了?我说,狗屎就是我妈包的饺子。翟际就又拿起馒头咬了一口说,哦,原来狗屎是咱妈包的饺子呀。我说,我不和你一个妈。翟际就撒娇地放下筷子,拿着馒头搂着我的头说,我不嘛,我就要和你一个妈嘛,你再回家的时候,我就跟着你回家叫妈去。我说,好了,好了,吃你的吧。翟际说,你得刷碗。我说,好。吃完以后我站起来收拾碗筷,翟际就笑着过来说,还是我去刷吧,哪能让未来的世界文豪刷碗呢,真不像话,真不像话。

  到了三月,我彻底对苗苗失望了,她怎么不来上课了?我把她的被褥和衣服,还有许多零碎都搬进了橘子街71号的小屋。我把苗苗和我曾经住过的带有暖气的房子退掉了。也许苗苗不爱我,她不再来见我了。翟际因为这件事情,也就是我收留苗苗衣服这件事情,和我整整闹了一个星期,非要把那些东西扔出去不可。我急了,就对她说,你还回你的宿舍住吧。翟际就平静了下来。我对她说,她要是不回来,这些衣服我会收留一辈子的。

  张朵又开始追求新的女朋友了,并且带着那个女孩到橘子街71号的小屋见我。女孩叫铅。铅对着我好看地笑一笑说,我早就想认识你了,张朵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铅长着一张善良而温和的面庞,大大的眼睛,短头发,高高细细的身材,我觉得比乔敏漂亮,起码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比乔敏好。铅和翟际很快就成了朋友,她们谈得很投机。我们四个人找了一家饭店吃饭,铅和翟际坐在我和张朵的对面,我和张朵喝着酒,看着对面的女孩。

  铅是在校报上读过张朵写给乔敏的诗歌后爱上张朵的。为了得到张朵的电话号码,她把电话打到了校报编辑部。张朵第一次接到铅的电话对铅说,我刚刚失恋。铅就暗自高兴起来,铅想,这下希望更大了。而铅并不知道张朵长的什么样子,铅很自信,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问题,那么张朵是什么样子呢?铅想,张朵的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健康,会写浪漫而抒情的诗歌。张朵见到了铅,张朵喝了一口酒对我大声说,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硬了。铅和翟际都有些不好意思。张朵说,所以,我爱上她了。而铅的叙述还在进行。铅说话的时候嘴角好看地蠕动着,不时对着我笑一下。铅就开始和张朵约会,铅很快看到了张朵写给她的诗歌,铅幸福得失眠了。那都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那时侯我和苗苗在一起,张朵和铅在一起,我是不知道的。张朵的嘴靠近我的耳朵对我得意地说,她还是个处女,前些日子我刚上过她。我说,**,什么好事都被你捞了,你别说了,小心我揍你。翟际好奇地问我,爬爬,什么好事啊?我说,这种好事我在你身上已经得到过了,你不必知道了。铅很聪明,她低头笑了。

  春天还是来了,我从南门走进学校,抬起头,看见那棵歪脖子柳树再次绿了起来。我对着一个傻乎乎的漂亮女孩说,那棵柳树绿了。她在我的身边停下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问,你在和谁说话。我说,我在和你说话。她甩了一下头发说,我们不认识。我说,春天都来了,你还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女孩往前走了,她不再理我。我站在柳树下想着什么,也没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女孩回头哈哈大笑着说,房爬爬,春天真的来了吗?我说,我不骗你,要不你自己问问春天。女孩就向我飞奔过来,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说,我相信你,我相信春天来了。我捧起女孩的脸,亲了一下。女孩痴迷地问我,爬爬,我叫什么名字?我说,你叫翟际。女孩说,你这么快就追上我了,还知道了我的名字,刚才我们还互不相识呢。我说,没看看我是谁。我和翟际就笑起来,她对我说,我发现你泡女孩子真的很有经验。我说,哪里话,就泡我的小际际还行,真有个女孩子从这里经过,我告诉她春天来了,她是不会说话的,她一定会飞快地离开这里,直到她回头的时候再也看不见我。翟际说,那不一定,我要是碰见这样的男孩子,我就会爱上他。我说,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男孩子只有一个,他叫房小爬。

  桃花开满了桃树。

  苗苗来信了,她把信寄到了橘子街71号。我回到小屋的时候是下午,翟际把信递给我说,你的旧情人写给你的情书。我一把撕开了信,翟际支着脚和我一起看。我坐在床上,干脆搂着翟际一起看。我不想隐瞒什么了,我觉得翟际她应该容忍我,如果她不能,她可以走开,我也许会很难过,但翟际可以走开。我不会拦住她。苗苗的信写得很用力,有些纸都被钢笔划烂了。

  (信文见下。)我们的家还是那样温暖吗?

  多想和你一起在我们的家里,读这封信,多想让你抱着我。可是我不能,再也不能了。你给我发的短信,总共十九条,我都用笔抄在日记里了,我看着那些字,整天看着那些字,我下定决心不再给你写信,就这样安静的远离你。可是我还是不能,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以后会更加的想念我。我想念你。你会来找我,你找不到我。我找不到我。你爱我。我爱你。我们爱过,而且一直在爱,记住我。记住是我追求的你。

  你发给我的十九条手机短信,我抄录在下面,也许你都忘记了。不要忘记。

  1。苗苗,现在是大年初二的凌晨,有些冷,我们家的蜘蛛网很多,但看不见了蜘蛛。

  2。时间停滞了,苗苗,时间停滞了。

  3。今天很冷,你们那边冷吗?多穿衣服。

  4。儿时的伙伴都结婚了,他们不来找我玩了。

  5。要是一步就能走到我的面前,苗苗,你是不是天天过来找我,陪我度过这个假期。

  6。你不在电话旁边吗?为什么不接电话?

  7。苗苗,你在逗我玩吗?为什么你又关机了?

  8。我想背着你去看看那些老头,想背着你走在阳光里,去学校食堂吃饭。

  9。寂静是人的家,如果家里有了苗苗和爬爬,就会充满幸福的喧哗。

  10。苗苗,你给我回个电话吧,给我回个短信吧,我想你了。

  11。我想给你洗衣服,你曾经给我洗了那么多衣服。

  12。天空没有太阳的话,你就对着天空笑一笑,太阳马上就会出来的,太阳会照亮你。

  13。就算你逗我玩,也该到头了。

  14。亲爱的苗苗,你不爱我了吗?

  15。你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学校,在家里等着我。

  16。我和母亲商量,明天就回学校。

  17。苗苗,你还是告诉我你此刻在哪里吧?老妈说让我吃完那些鸡鱼再走。

  18。我等着你毕业,我带你去北京好吗?

  19。亲亲我的苗苗,再亲亲你,我就要返回学校了,西门外的家,我们相聚的地方,等着我。

  下午我把回给你的手机短信抄录在这里。你肯定没有收到,因为我是用钢笔写在日记本子上的。我有些累了,需要睡一会儿。

  好了,现在是下午四点钟,你给我发了十九条,我也给你回了十九条,你可以对照你发的短信来看我的短信,那样你才能看得更明白。

  1。爬爬,蜘蛛几条腿?

  2。爬爬,那样我们就永远年轻了,也可以永远相爱了。

  3。爬爬,我不冷,你冷吗?要是我的手能够恢复力量,我会给你织件毛衣的。

  4。爬爬,你会娶我吗?

  5。爬爬,要是我的腿这次可以恢复,走一亿步我也会天天去找你的,陪你度过这次人生。

  6。爬爬,我把手机调成了振动,把它放在胸口,我喜欢你让它反复地摇摆。

  7。爬爬,别生气,我今天太疼痛,想静下来。

  8。爬爬,我多想在你的身边,让你继续背着我,知道吗?我又不能走路了。

  9。爬爬,我们喧哗过,寂静过,还不够吗?看着我。

  10。爬爬,我也想你了,我不知道说什么。

  11。爬爬,你的衣服以后就让翟际洗吧,我的衣服扔掉吧,别让翟际看见,我穿不着了。

  12。爬爬,太阳是我们的,太阳照亮苗苗也照亮爬爬,我们在一起。

  13。爬爬,我没有逗你玩,我天天想着你的样子哭。

  14。爬爬,我爱你,我不在了,你要好好活。

  15。爬爬,原谅我,我回不到学校里了,我们的家,散了吧。

  16。爬爬,多在妈妈身边待会儿,她是真不想让你走。

  17。爬爬,把那些鸡鱼都吃光,妈妈也嫌你瘦了吧,我在一间干净的散发酒精气味的房子里。

  18。爬爬,知道吗?昨天爸爸用车子推着我去天安门了,我就在北京呀。

  19。爬爬,我也亲亲你,我再亲亲你,我无数次亲亲你,再见吧,我的爱人,我的今生。

  上面的那些字,我写到了天黑。我累坏了,我该吃药了,明天如果我好一些,再接着写。你现在和翟际在一起吗?

  现在是中午,趁爸爸不在,趁妈妈睡着的时候我趴在病床上给你写信。

  小爬爬,那是怎样的一个早晨呢,我躺在床上反复地思念你,你说话的神态,你的样子,你是那样的善良而正直,我觉得宿舍里空荡荡的,觉得一切都落满灰尘。那时侯我想,如果你在的话,该有多好,你不在,你怎么可能在呢?我当时想,我一天不走近你,你一天就不能看见我。我整天照镜子,觉得自己不够漂亮,眼睛不够迷人,嘴唇过于湿润,我觉得你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更重要的,你有翟际。但我就是这样一种人,我爱上,我就不管,我什么都可以不管,我可以为他死。

  逐渐的,我发现你并不讨厌我,再往后,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所以我更加目空一切了,我看不起所有接近你的女孩,甚至包括翟际。我下定决心要把你从翟际的手中夺过来。我病了。我没有夺你,你就自动属于我了。我真的幸福。

  在你背上的那些日子,在你的每一步里,都有我对你的爱,你不知道有好多次,我的眼泪落在你的脖子里,你抬起头看天,你说下雨了,于是我就嘻嘻笑着告诉你那是苗苗流的口水,你那个时候装做生气的样子,非要把我扔进垃圾堆里不可。我觉得你越来越强壮,搬到西门外之后,你背着我出门,好象穿了一件稍微厚点的衣服一样,你大步流星地朝前走,还对着陌生的女孩子吹口哨。我趴在你的背上,我很骄傲。我是一个女孩子,我不能走路,可是我的男人背着我。我很骄傲。我很想要那些玩具狗,很想要那些卡通衣服,但我知道,就是买回家我也不能下地上玩。

  那时侯我想到我会死,你背着我去看那些老头,我羡慕他们。我也想和你一起老去。可是如今我不用想了,一切都已注定。我始终都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爸爸妈妈肯定都知道了,他们以为我睡着了,他们偷偷抹眼泪的时候都被我看见了。我没有什么遗憾。我爱过两次。但请你相信我小爬爬,你比汪红强更加地令我疼痛,令我幸福。人生在世,虽然区区数十年光景,但我还是无比的留恋这里。我已经拥有了一切,亲情和爱情,虽然我还没有什么事业,但女孩子嘛,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有些不放心你,我舍弃不掉你。此刻我的心没有了,全部飞离了身体,朝着Z大学西门,朝着我们的南方飞去。你一定在等我,一定一个人躺在那间屋子里反复地听那些我们喜欢的歌曲。小爬爬,让我紧紧地抱着你,你抱着我,让我们最后一次在极度欢乐中睡去。再让我们进入一次高潮。写到这里,我想要你,你知道吗?那多么的美好,多么的不可思议,你汗水和泪水中的脸,我在发狂地思念你,我的爱人。在西门外我们的家里,在雪花飞舞的校园里,在琵琶街40号我们的宿舍里,在爬爬的背上,我爱着过去,爱着你,老天啊,为什么不能让我回到那里?回到爬爬温暖的怀里。

  再写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小爬爬,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甜蜜的永远属于你的苗苗,已经去了……我走过我们冬天的雪地,走过我们房子的窗口,我会经过你,最后看你一眼,亲你一下,就一下,比风还轻,不会搅扰你的梦。我不能去北京火车站接你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我站在午夜寂寞的风里,想和你再喝醉一次,想听你愤怒地把酒瓶子抛向空中,再抛向空中,让更多的酒瓶子在空中相互碰撞,我想听那反复的爆炸,那些玻璃碎片冰雹一样落下来,照亮了马路。我想和你在那时狂笑,狂吻。我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在哪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又累了,爬爬,我又累了,我用力地写,写烂这些纸。

  那些医生刚才给我注射了很多药物,我现在舒服多了。对了,我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多少天,但这封信还在继续。我本来想就写几句话呢,可是我忍不住多写,我想对你说的话太多了。我觉得自己太罗嗦,也是最后一次在爬爬面前罗嗦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也很罗嗦,我讲那些过去的事情,也用了很多的口水,我喜欢对着你不停地说话。

  爬爬,不要太难过,我也不难过,我都想开了,我都笑了。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我竟然看见了三只大鸟从窗外飞过,那是爬爬派来的吗?那三只大鸟可是爬爬对我说的“我爱你”呢?真的好想再次听见你说,你对我说,我也对你说,真的好想再一次梦见你对我说九遍“我爱你”,听你对我说天长地久。我想再给你通一次电话,爸爸答应了。我想了半天,我说我又不想打了。我真的怕听到你的声音,真的渴望听见你的声音。我怕我会更快地崩溃。我想慢下来。慢下来。让我用灵魂感受一下过去,感受一下我们相爱的那些时光。让我再回忆一次那些街道,那些胡同,那些我们采摘的花,我们笑过的和哭过的声音,风的声音,一切我们听到过的声音……爆米花的炉子刺破城市天空的声音,那些香味,更多的春天的芬芳,都毁灭吧,让我轻轻地对你们说,对我的爬爬说,再见。再见。

  我的爬爬,真的很遗憾,我不能跟着你去看大海了。我已经决定让爸爸妈妈带我去了。我告诉他们我喜欢大海,喜欢波浪终年喧哗的声音。我还告诉他们,我有一个朋友叫小爬,本来可以让他带我去看大海的。爬爬,我到了那里,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我还会喜欢上海鸥,喜欢上路过的渔船,船上可爱的渔民。我想我会喜欢上那里的一切,海上的日出和夕阳,所有看得见的光芒,黑暗。黑暗。爬爬,我最爱的人呀,有一天你去吧,你去随便哪一个海,你对着大海喊我的名字,你叫曾再苗,你叫再苗,你叫苗苗,你叫苗,你什么都不叫,你就喊一声,你甚至可以不喊,你就站在那里,我就会出现,我一定会让你感受到我的,我还会让你听见我说话的声音。如果你去的时候天很冷,我就吹几口暖风遮盖你的身体,如果你去的时候天很热,我就吹几口凉风遮盖你的身体,如果天气不冷不热,我就会用眼睛看着你,像我从前用眼睛看着你一样。我看着你。你看着我。天黑的时候我目送你离去。爬爬,我此刻感到幸福而迷茫,我躺在这一年整个的春天里,对你说,我的爱人,再见了。

  这封信就写到这里。

  等我走后,爸爸会把它寄给你。我会亲手把它装进信封,亲手贴上邮票。我就用橘子街71号这个地址吧,就算你不在,翟际也会在的,她会把信转交给你。爸爸建议我寄张照片给你,我没有同意,我知道爬爬不会忘记我的样子。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是吗?他毕竟爱过我,和我一起经历过。照片就不给你了。让我想想再给你说点什么……对了,要是有来世的话,我还能找到你吗?

  我的爬爬,抱着我,我又累了,我又开始了那无边的疼痛,春天也会下雪对吗?要是我一直没有站稳该有多好,知道吗?我想靠在你的胸口,听着你的心跳睡去。我不想在这里,这里一片空白,使我不能分辨回去的方向,回去的路。小爬爬,求你一件事,你不要再改名字了好吗?我还会叫曾再苗,那样我们就能更容易找到对方了。找到你,你还会爱我的,你要是不认识我,我还会像在Z大学一样,重新追求你,在你的面前哭鼻涕,天天跟着你,直到你再重新爱上我。我要做一个健康的女孩,我要和你尽量长久地爱下去,我们一起到老,一起淋在雨中,晒在太阳下,被世界遗忘在风里。爬爬,快一些,抱紧我,用完你所有的力气,记住我,记住我,我是你生生世世的……苗苗。

  (信文完毕。)我让泪水凶猛地扑向那些信纸,我甚至忘记怀里还搂着翟际。整整九页,每一页都能看到苗苗艰难的停顿,我不知道她该会疼成什么样子。翟际也趴在我的怀里哭起来,她哭什么呢?她不是最恨这个叫曾再苗的女孩吗?我轻轻地把翟际推向一边,拿着信到了窗户边,我的两手扶着桌子,颤抖得如风中的草。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我在模糊的泪眼中飞快地重读那些文字,以为苗苗在骗我,在给我开玩笑。苗苗,你在给我开玩笑!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连桌子上的书都掉了一本,我叫着苗苗的名字,我轻轻地叫着,惟恐惊动她,我意识到她听不见后就歇斯底里地对着窗外大喊了起来,苗苗,苗苗--你在哪里!

  翟际从后面搂着我的腰,使劲地靠着我。

  我找出陈琳的磁带,那首苗苗最爱听的《变脸》,我把音量调到最大,音箱开始振动,那个叫陈琳的女孩,她歌唱的声音瞬间填满了那间悲伤的房子,绝望而凄凉的歌词:我看不见阳光,我闻不到花的芬芳,没有色彩的灰色大地,好荒凉……是谁改变了世界,世界失去原来的脸,当你发现它的泪,会不会,后悔,已来不及,安慰!

  苗苗,我此刻又能对你说些什么?一切都嘎吧一声成为没有的过去,一切都已终止。就算世界变脸,就算人间充满魔难,我对你的爱一如从前。

  黑夜很快侵袭了我们的小屋,翟际睡着了。我把被子帮她盖好。我自己坐在黑暗里,任记忆在脑海里奔腾。满屋子都是苗苗的笑声,满屋子都好象有花在开。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吗?这个春天,到底有多少泪水,这个春天,到底有多少消逝的声音。一切都犹如梦里,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在黑暗里拨着那串熟悉的手机号码,反反复复地拨,反反复复地听里面的女人说:您所拨打的用户因故停机!

  天亮了,天真的亮了。

  翟际翻了一个身没有摸到我就醒了,她看着我,半天才问,你夜里没睡?我没有说话。翟际再次大声地问我,你夜里没有睡吗?我没有说话。翟际生气了,她大喊着说,你为什么不睡?你为什么可以为她这样,她已经死了!我看着她轻声地说,闭嘴。我听见我的喉咙响了一下,眼睛发麻,泪水就又下来了。翟际说,你不要再这样了,我害怕。

  翟际下楼给我做早饭去了,一会儿她端着两个炒青菜上来,她对我说,我去买饼。我说,我不吃。翟际说,吃吧,你昨天中午没吃,昨天晚上没吃,你不吃我也不吃了。过了一会儿我对她说,你去街上随便吃点,别耽误上课。她说,我不上了,你这样我怎么去上课。我说,我没事。翟际说,我陪你,你要哭我就陪你哭,虽然我没有你伤心,但我也很难过,我也不知道她的病会那么严重,年前她不是已经好了吗?我挥了一下手说,别说了,我不想听。翟际买回了饼,我为了哄她去上课,就勉强吃了点,那饼像利刃一样割着我的喉咙,使我难以下咽。翟际说,我要留下来陪你。

  我站起来说,走,我送你去上课。翟际跟着我下楼,她在大门外等我,我拿钥匙开了自行车,走出去骑上,她搂住我的腰坐在后架上。我蹬得很慢,还没有散步快,但我骑得很稳当。我载着翟际从东门走进学校的时候,发现东门外两边的饭店和书店全被人拆掉了,“真好吃”饭馆也没有了,那些人都去了哪里,他们还会开饭店,还会做蒜苗炒鸡蛋吗?曾经在这里吃饭的人,在这里狂醉的人,如今都在哪里?这里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这里已经空空荡荡,像一个记忆中的广场。

  我把翟际送到艺术楼的前面,把自行车锁好,把钥匙交给她说,你下课要是想让我接你的话,打我手机。翟际问,你去哪里?我说,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个校园里走走。翟际说,你千万别让我放心不下。我说,我还能自尽不成,再见。我看着翟际走上艺术楼的台阶,看着她走进去,看着她回头看着我,我对她挥着手,再见。翟际也挥了挥手,转身往里走了。

  我到了那个园子里,苗苗曾经带我来过的园子,我又看见了那块我们坐过的石板,看见那棵会开花的树已经死了。我在那块石板上坐了一会儿,苗苗好象还在讲着自己高中时代的故事,她好象还没讲完,后来又去123宿舍继续讲。我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了。我离开了园子,走在春天的校园里,阳光非常的明媚,阳光像苗苗一样往我的怀里钻。苗苗无处不在。我走到了那条碰见翟际的路上,就是去年冬天我背着苗苗碰见翟际的那条路上。就是在我站住的那个地方,我看见了前面的翟际,我握着那把庞大的红伞,雪花好象还在不停飘落,并有风吹落了翟际的围巾,苗苗趴在我的背上几乎停止了呼吸。苗苗,我背着你来过这里吗?翟际,你在这里碰到过我们吗?并没有谁站出来回答我,死去的苗苗已经死去了,活着的翟际正在艺术楼的某个教室里上课。我想了想就自己回答自己,房小爬,你确实在去年冬天的那场大雪中背着苗苗在这里碰见了翟际,这没有错。

  有个女孩在我背后说,这不是房小爬吗?一个男孩说,我不认识他。我回过头,看着女孩和男孩,不敢确定他们所说的房小爬就是我。女孩戴着一副墨镜,男孩估计有1米85,满脸的疙瘩,把我吓了一跳。女孩看到我就更加确认我是房小爬了,她把眼镜扶到额头说,房小爬,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呀,找灵感呀?我说,你怎么有点像马冬梅?她说,什么叫像马冬梅,我就是。我笑着说,我说呢,你原来就是马冬梅。马冬梅把男孩拉到她跟前对我说,这是我男朋友,帅吗?我看着男孩,那家伙竟然还有些腼腆,我对马冬梅说,你这不是拿导弹在手枪面前示威吗?他当然比我帅。男孩就嘿嘿地乐起来,他伸出大手说,握握手。我说,握握手吗?好的。我伸出手和男孩握了一下,他的手肥大而有力,像把钳子。马冬梅说,你又不写散文了吗?我说,写了很多,还没有修改,等修改完了,再寄到电台发表。马冬梅说,怪不得呢,我好长时间没听到你的文章了。我说,听不到我的文章不是很正常吗?这个世界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写散文,去书店转一圈,也花不了几个钱,就够你十年八年看的。马冬梅说,那不一样,你描写的毕竟是我所熟悉的生活,我喜欢。男孩在一边插不进嘴,他开始东张西望。我说,那你们慢慢玩去吧,我也自己慢慢玩去。马冬梅从书包里掏出笔说,你搬到哪里去了?我也找不着你了,好不容易才在校园里看见你,你把你的电话给我。我就把手机号码说给她,她说,成,改天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顺便向你请教一点写散文方面的诀窍,经常听你的文章,听得我也想写了。我说,没问题,绝对全盘推出,不收学费。马冬梅就开心地拉着自己男朋友的手向北走去了,没走多远又回过头来对我大声说,他叫……马冬梅说的一定是那个高个男孩的名字,但从她嘴里一出来就被我忘记了。我干嘛要知道他的名字?我知道马冬梅的名字就够了。

  我在校园里流浪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我碰见了孙月亮。她出落得更加水灵了,她看见我后像看见一个十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满脸都是激动的笑。孙月亮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以为你已经离开这里了。我说,哪能呢,我还是比较留恋这里的,怎么样,你过得怎么样?孙月亮说,还行,我又有男朋友了,想听我们的故事吗?我说,找个地方坐吧,或许我听过之后多点小说素材,我准备转行写小说了,写散文不能施展我大好的才华。孙月亮笑着说,那我就等着看你的小说了,但你写我的时候不要用我的原名呀。我说,怎么,你不想出名吗?孙月亮说,那可是一个女孩的私生活。我说,就用孙月亮这个名字,多棒的名字,听到你的名字,我都不想叫房小爬了。孙月亮一边跟着我朝西门走,一边问我,那你想叫什么?我说,我想改名叫房太阳。孙月亮哈哈哈哈地笑起来,看样子她的这个男朋友对她是忠心耿耿了。我们在西门外的一家茶馆坐下来喝茶。

  这个男孩子是我们班的,你也不去上课,你肯定不认识他。他嘛,个子和我差不多,挺黑的,一个普通得扔到垃圾堆里都找不到的男孩子,我竟然爱上了他。那天晚上我在西门口买肉夹馍,一个矮个儿男孩突然给我打招呼把我吓了一跳。他也是买肉夹馍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看到我才去凑热闹的。那天老板没有钱找我,他就献殷勤帮我付了,我一边啃着馍一边对他说,明天上课我还给你。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那个男孩找到了我,并没有想要帐的意思,而是嬉皮笑脸地和我聊学习和考试。我还给他钱,他对我说,就当给我妹妹买的,不要了,你要是想吃,我可以天天把你当我妹妹,天天给你买。我心里说,你就别做梦了,想揩本姑娘的油。他见我对他不热情就退下去了。有一天我上课,没有时间买早点了,都开始上课了,我的肚子还在叫唤。他进教室以后就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看见我后就跑到我跟前坐下了,他的嘴上全是油,他对我说,我刚吃饱,你吃了没有?我说,我没有时间吃了。老师正在上面讲马克思的哲学,他却回过头来对我认真地说,孙月亮,我听见你的肚子叫了。我有些生气,白了他一眼。下课后他逃避我骂他一样,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一会儿他提着饼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教室,同学们都在看他,他走到我的跟前把油饼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说,吃吧。我本来想拒绝,但我确实饿坏了,拿起来咬一口嚼着问他,多少钱?他笑着说,妹妹,哥哥不是说了吗,不收你钱。我说,谁是你妹妹?他说,我今年25了,你肯定得叫我哥哥。我对他说,你要是80我就得喊你爷爷吗?你什么逻辑?他就不吱声了。

  就这样,他老往我跟前凑,我们也就成了朋友了,他说话特别有意思,我渐渐发现他其实挺可爱。他有一天对我说,孙月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他就告诉我说,我叫仇明星。我哈哈笑起来,我说,你别逗了,什么时候取的?他就把他的身份证拿出来让我看,还真是那个名字。他对我得意地说,我们是一家子。他上课去得特别早,有时候老师串讲,别的班也有很多学生去听,就没有位置了,他总能给我占到一个位,我打心眼里感激他。后来我不想住宿舍了,想出去租房子好好学习。我自己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也不知道哪里有房子,就想到了仇明星,我打了他的电话,提出让他帮忙,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会儿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很机灵,人很精明,他带着我只找了半个小时就找到了房子,而且我十分满意那间房子,他把房价跟房东搞到了最低,还掏钱为我付房租,我说还是算了吧,这样的妹妹我可当不起。再后来他就经常提着水果什么的去我租房的地方找我,请我吃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问我都是需要什么,他可以帮我弄到手。我告诉他我什么都不需要。他很坏,不久就在我的小屋里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浑身像触电了一样,他第一次抱我就占有了我,我觉得特别好,于是他就经常去我的小屋里,就这样他得意地对我说,我终于把你追到手了。他不在乎我不是处女,反而对我更加体贴了。我渐渐地和他好上了,并且觉得自己深深爱上了他,他想把我领回家让他爸爸妈妈看看,我没同意,我想我爸爸妈妈是绝对不会喜欢他的,我爸爸是有名的美男,我妈妈也是大美女,你说他们能让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又丑又矮的男朋友吗?我觉得我们希望不大,但他很有把握的样子,说自己要用事业征服一切,他要为我创造无尽的财富,让我幸福美满,不愁吃喝的过一辈子。你说这家伙对我到底是真是假?

  听完孙月亮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对她说,这个叫仇明星的男生要比你的第一个男朋友好上十倍,他可能没有第一个形象好,但绝对比第一个更爱你。孙月亮说,我也感觉到了,他几乎把我捧到了天上,我们一起同居了,他天天为我做饭,什么都不让我干。我说,这就是一个男人爱你的表现。孙月亮说,边走边看吧,实在不行,我就跟着他远走高飞。我说,有性格,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我看了一下时间,想着翟际该下课了,她回家要是找不到我,又该急得连饭都做不了了。我站起来对孙月亮说,这碗茶水算在我身上,我该走了,你可以记一下我的手机号,改天再聊。孙月亮拿出笔,我对她说了一遍,就去结帐了。在茶馆门口我对孙月亮说,我有预感,你和仇明星一定可以花好月圆。孙月亮说,我也希望,呵呵。我说,如果你们生个儿子就叫仇太阳吧,生个女儿也叫仇太阳,我还叫我的房小爬。孙月亮乐呵呵地说,你的建议我会着重考虑。孙月亮朝着自己租房子的地方走了,我从学校西门走进校园,再从学校东门走出校园,径直朝橘子街71号赶去。我特别的想念翟际,才一个下午没有见到她我就想得受不了了。

  翟际每天上课挺累的,晚上一躺到床上就会睡着。我们养成了早晨做爱的习惯。有天晚上我去市场上买了只鸡回来做给翟际吃,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做好了鸡,效果特佳,翟际高兴得手舞足蹈。她说,呀呀呀,小爬爬学乖了,他竟然会做饭给我吃了。我们就在黑暗中吃鸡,晚上我讨厌灯光。每次吃完好一点的东西,翟际都不会放过我,她撒娇说,你都补过了,得好好和我打一炮。就这样,晚上我们也会做爱。我们几乎每天一次,从不间断。翟际的身体我更加熟悉起来,失去了原来如火的激情。我们把爱做得像聊天一样,同样的话题却让她反复飞离了床铺,带着我升到了神仙一样的境地。

  我把那些散文陆续投到了阿桂那里,她又开始深情地朗读那些散文,开始每个星期按时给我邮寄稿费了。我的生活逐渐有了规律,每天早晨起床,送翟际去上课,然后回到小屋读书,读着读着就觉得书里的那些文字在胡说八道,我就有一股想反驳的欲望,这种欲望一旦产生,我就会拿出笔和纸写文章了,写成的文章经过修改,发表之后就能得到一些稿费。我觉得这种生活还算不错。再后来,我开始写短篇小说,写这些小说我不准备发表,就是为以后写长篇小说提前伸伸腿,活动一下筋骨而已。我把写成的那些短篇小说读给翟际听,她总是赞不绝口,她对我认真地说,你把这些小说寄到美国最好的文学刊物上发表,中国的刊物不敢发。我问她,你这话什么意思?她说,没什么意思,中国人会认为你写的这些东西不健康,色情文字比较丰富,容易腐化群众和官员,误了国家的大好前程。我又问,那你说寄到美国为什么可以发表?翟际说,美国人民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所以他们看见这样的文字以后不但不影响工作,而且还能激发他们更有创造性地工作,等他们赚足了美圆以后,好去更有条件地寻欢作乐。我想了想说,你说的也对,那就留着以后在美国人民那边发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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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一段无法回去的青春岁月鼠标点住那些同类的头像,飞快地拉进QQ里的“黑名单”,我刚刚调戏过他们,感觉没有意思了。我和看不见的女孩子聊天,总怕上当,以为那边的人也是一个男人。但我非常敏感,我是不容易上当的,是不是女孩子,和我聊上几句我就知道,虽然我看到的只有文字。我一边聊天一边浏览好看的美女图片,有时候点出一个火辣辣的性交图片,我就赶紧关闭,“海洋”网吧的老板像监工一样来回走,就是怕上网的孩子们偷看那些图片。我觉得没有意思,就下线了。

  我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想去看看张朵。路边有卖西瓜的了,我就想给张朵买一个。我打了手机给他,他正好在宿舍,他对我说,我正在写情诗。我问,你吃西瓜吗?他说,吃。我说,那我给你买一个。他说,听说现在市面上的西瓜小,你就买两个吧,咱们一人一个。于是我就买了两个西瓜去21楼240找张朵,他从上铺跳下来,找眼镜戴上,去把门插上了。我问他,你插门干什么?张朵说,那一帮其它寝室的狗熊一会儿蹦进来,那咱哥俩就没西瓜了。张朵说,这西瓜挺大,一个就够我们吃的了,我把这一个藏起来,留着他们都出去的时候我再吃。张朵抱着另一个西瓜左看右看,再往下看,他把西瓜藏到了床底下,再找一张报纸盖好。我们切开西瓜,响亮地吃着,张朵两边的脸上全是西瓜瓤儿,嘴角的那粒西瓜子儿像他的瘤子,他一说话就掉了,他说,我在写情诗。我问他,你在给谁写情诗。张朵说,乔敏。我说,**,你还想着她呐,铅不是挺好的吗?张朵说,可是我不能让自己爱上铅,听说乔敏被体育系的那个男生甩掉了,如今一个人过。我说,那种女人还考虑她干什么,要是我,就和铅好,忘了她。张朵说,我做不到,我要重新追她一遍,看她还会不会回来。我说,靠。

  离开张朵的宿舍后,我接到了蔡亚打来的电话,他对我说,大哥,有个叫谢雨的女孩儿找你,她把电话打到了咱们宿舍,她让你给她打电话。我对蔡亚说,我知道了,你最近还好吗?蔡亚说,还不错,我去橘子街找过你两次,你都不在,就你女朋友在。我说,什么时候?蔡亚说,去年冬天。我说,靠,多么遥远的事情啊,你他妈还提。我和蔡亚又开了几句玩笑后就挂了电话。

  我回到了橘子街71号,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就拨了谢雨的手机号码,谢雨接起来问,哪位?我说,装得跟美国总统似的,你有很多朋友吗?谢雨还是没有听出我是谁,她干笑着说,我真不知道你是谁。我说,房小爬。谢雨马上就笑着说,你搬到哪里去了,你怎么一直不给我打电话?我说,你不是也没有给我打吗?谢雨说,我还等着你给我写论文呢。我说,是啊,求我写论文还不给我电话。谢雨就笑着说,这段时间学习不是比较忙嘛,你不学习呀?我说,因为知识太浩瀚,学也学不完,干脆什么都不学了。谢雨最后对我说,我姐姐下个月结婚。我说,好啊,我提前祝福她新婚幸福。谢雨说,我姐姐想让你参加她的婚礼。我说,还是算了,我不喜欢太热闹的场面。谢雨说,那我跟她说你不参加。我说,你跟她说吧,对了,谢童老师和谁结婚呀?谢雨说,她的一个同学,也是我们学校的,他们恋爱七年了。我说,挺好嘛。谢雨说,你什么时候结婚?我说,我?哈哈哈,你逗我啊,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她问,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不喜欢结婚。那天就是这样,我和谢雨聊了一会儿结婚的事情也就挂了电话。

  往后的日子,我抱着收音机听阿桂说话的声音,听她读我文章的声音。我已经成了那个栏目最老的写手。白天趁翟际不在的时候我和阿桂在电话里聊天,她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我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年龄,女孩子的年龄是个秘密嘛。阿桂说,我真的想见到你。我说,我也想。她说,那你就来嘛。我说,这个城市太大,我一时走不到你跟前。我说,不见面其实也挺好,听着你的声音有种想睡觉的温柔。阿桂说,你是不是怕见到我失望啊?告诉你,我可是电台最漂亮的主持人。我说,你漂亮不漂亮和我没关系,我都名花有主了。阿桂就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她说,我也名花有主了。我说,漂亮女孩一般不满十八岁就会名花有主,男人多得使我心烦。阿桂说,不行,我得去睡会儿,晚上还要工作。我说,你会梦见我的。她问,梦见你干什么?我说,梦见我正和你一起睡。阿桂说,啊?这种春梦我还真没做过,我试试看啦,呵呵,再见。

  一天晚上,翟际从学校回到小屋,她在街上买了炒菜和饼回来,她把晚饭放在桌子上,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再把乳房靠近我的嘴说,闻闻我香不香?我说,你是不是用了两瓶香水。翟际说,我刚洗过澡,用的是非常昂贵的沐浴露。我说,哦。我就下床穿鞋子准备吃饭。翟际挡住我说,你不想吃它吗?我说,我想吃饭。翟际说,我不嘛。我撩起她的衣服,她没戴乳罩,我就张嘴含住她的乳头吸吮,她抓住我的头发,激动地呻吟起来。我把她放在床上,迅速脱光自己的衣服,再脱光她的衣服,我开始仔细地亲吻她,我的舌头用力地舔着她雪白滑嫩的身体,从她的额头到嘴唇,从她的乳房到肚脐,到她的双腿之间,在那里停一下顺着一条腿往下,再从另一条腿往上,再次到达她的双腿之间,在她黑色的毛丛里用嘴唇轻轻碰一下,伸出舌头,把舌头都伸出来,用手把她的双腿分开,尽量分得更大一些,我开始大面积地吞食,我咽下那些奔涌而出的液体,翟际不顾一切地喊着,叫着我的名字。我把舌头伸进翟际的阴道,在里面猛烈地搅拌。一股液体冲出来,我用嘴接住,咽了下去,我开始发狂,我顺着她的腿往下亲吻,她小巧的脚,脚趾,我的舌头吸吮着她的脚心。我实在忍不住了,再也不能忍下去了,我翻过她的身体,从她背后进入她,我的双手抓紧她的乳房,忘情地冲撞着她,我们舒服得再次飞离床铺,在小屋的半空中悬挂了起来。我让她跪下来,我捧着她肥大的臀部不停地冲击着她,她的头发在黑暗里如同泼出去的墨汁。

  我们紧密地搂抱在一起,在高潮中平静下来。翟际对我说,爬爬,再过三天我就要去省城实习了,你自己在家里好好学习,好好写,等我回来接你。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说,我也不知道。我说,去吧。她说,大学时光就这样走完了,我就要毕业了,真快啊。

  翟际走的那天我去车站送了她,我对她说,到那边好好实习,和老员工交好朋友。翟际说,我知道了。翟际到省城的一家报社做编辑,天天和我通电话,还写了很多信给我,但我从来没有给她回过信。从信里我知道,她毕业以后多半就留在省城了,她的爸爸妈妈为了她能在那家报社长期干下去,活动了很多人,送了很多礼。翟际在电话里给我商量,爬爬,你别在Z大学瞎混了,你要写就来省城写吧,在我的身边写,爸爸妈妈并不反对我们的爱情。我说,我不想去那里。

  谢雨打我手机说,房小爬,我想见见你。我问她,你在哪里?她说,我就在南门报亭前。我说,那好,你等着,我骑车去接你。

  我锁上门,下楼推出翟际给我留下的自行车,骑上去南门接谢雨。路边到处都是水果摊,那些新鲜的水果,那些干瘪的小贩,我从他们跟前缓慢地骑过,他们总是要大声地向我兜售他们的产品。可是我已经不想吃水果了,自从翟际走后,我最需要的就是女人。这个女人只要不是太难看就可以。我要的不是一个特定的女人,而是世界上任何普通女人,没有性病的女人。我不会倾注任何感情给她,只和她做爱,我可以给她钱。有几次我想去省城找翟际,我嘴里骂着说,翟际,你他娘的怎么就不能回来找我。我想到这里就气愤起来。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装蒜的女人,难道翟际你不需要我吗?自行车开始下坡,下到平坦地带,就能看见谢雨了。

  谢雨的头发迎风飞扬,胸脯高大得有些过分,她是那样骄傲地站在报亭的边上,好象一个漂亮的武警战士。许多男人的眼睛在盯着她看,许多只到她肩膀的男人们。我在她的身边跳下车说,你说你长这么大个子干什么呀?谢雨弯嘴一笑说,你就是房小爬吧。我说,我是他弟弟。谢雨走到我跟前说,你变了。我问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她说,像一个特务。我说,你见我有什么事情吗?谢雨说,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让你请我吃顿饭。我说,那好啊,我回家亲手给你做。谢雨一边跟着我走,一边说,你也做饭啦?我说,是啊,做饭不但省钱,而且可以吃得很好嘛。上了坡后,我骑上了自行车,谢雨往后架上一坐,我扶车把的手就摇晃了几下,蹬了几圈车子才算平稳。谢雨笑着说,我是不是太沉了?我说,比翟际要重一倍。谢雨说,翟际是谁?我说,一个女孩。

  我带着谢雨走进橘子街71号我的小屋。谢雨一进门就脱掉鞋子坐在了我的床上。我看了她一眼。她说,我是不是太放肆,我还是穿上鞋吧。我说,就那么坐着吧,无所谓。她还是穿上鞋子去倒水喝,我说,我老想不起来为客人倒水,你就自己动手好了。谢雨说,你别把我当客人。

  张朵这时敲门进来了,他看见谢雨后就愣了一下,他对我说,这是你朋友?我说,不是我朋友还能是你朋友。张朵笑了笑说,我看着挺眼熟。谢雨说,我认识你,你是房小爬的好朋友。张朵抽出一根烟准备点上,我说,你还是放下吧,女士会生病的。谢雨说,没关系。张朵把烟装进口袋里说,你对她比对我还好。张朵问谢雨,你怎么认识我的。谢雨说,你和房小爬去“三百”吃过饭,还是我亲手给你们端上的。张朵这才恍然大悟地说,我说呢,这下我想起来了,你在那里干过服务员对吧?谢雨喝了一口水说,没错。张朵奇怪地问,那你怎么和小爬认识的。我接着他的话说,你有完没完,问那么清楚干什么。张朵开心地笑着对谢雨说,是不是他追你?谢雨说,没有的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张朵开玩笑说,你小心一点,房小爬是我们弟兄当中着名的色狼。谢雨说,我不害怕色狼。

  经过张朵痴情的追求,乔敏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他这是来找房子,我说,可能还有空房,我下去帮你问问。陈春兰上楼领张朵看了房子,张朵非常满意,当场就交了三个月房租,把陈春兰乐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陈春兰对张朵说,你随时可以带着女朋友来入住。张朵没有在我的小屋里久留,他站起来对我说,我得回宿舍通知乔敏房子找到了,让她准备搬了,我的东西少,她的东西可是有很多。我下楼送张朵,张朵问我,这姑娘不错嘛,个子比我高一半,我上不了,估计你可以,不过也够戗。我说,说到哪里去了,她是我谢老师的妹妹。张朵嘿嘿一笑说,别装正经好吗?谢老师的孙女也能搞。我说,行了,你怎么到这儿来找房子?我会讨厌你的。张朵说,我就是因为你讨厌我这个事实,才搬过来和你做邻居的,我想让你更加讨厌。张朵骑着他的那辆破自行车再次唱着摇滚歌曲消失在了街口。

  我带谢雨去市场上买菜,买了一条鱼,谢雨说她是和谢童学的,她要亲手为我做。我帮她洗菜,陈春兰一脸坏笑地走到我跟前小声说,你小子真有艳福,怎么又换了一个?我说,小兰阿姨,你管得着吗?陈春兰就在我的屁股上拧了一把,我关上水管回头说,小心我告你性骚扰。陈春兰一边走开一边大声地说,去告吧,没人会相信。

  菜都炒好后,我们把菜端进小屋的书桌上,谢雨看着菜说,这么多的菜不喝酒都可惜了。我说,你这一提醒,我还真想喝了,我好久没有喝过酒了。谢雨用毛巾擦着手说,我去买,说你想喝什么酒。我说,还是我去吧,你喝白酒行吗?谢雨说,什么酒我都能喝。我就去街口的超市买了两瓶白酒回小屋,我说,一瓶怕不够喝。谢雨说,你想吓死我呀。

  没有酒杯,我们用碗喝。我和谢雨碰一下,就喝光了半碗白酒。谢雨瞪着眼睛看我,她说,你怎么像喝矿泉水一样?我说,这酒就45度,没什么劲,不信你尝尝。谢雨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赶紧去夹菜。我又倒了半碗,和她的碗碰了一下,再次喝光了。谢雨放下筷子问我,房小爬,你是不是不开心?我说,没有,喝酒喝酒。谢雨说,就算有什么伤心事,你也不能这样喝,来,别喝了。谢雨说着就想去拿我的酒碗,我去阻挡,我的手正好抓住她的手,她愣了一下,轻轻地抽了回去。谢雨开始陪我喝酒,她也不再皱眉头,大口大口地喝,屋子里已经充满了酒精的气味,我想苗苗躺过的那间病房,肯定也是这种气味,我躺过的那些病房好象没有这种气味。

  随着谢雨的碗哗啦一下掉到地上,里面的酒全部都洒光,她提前喝醉了。她不停地流泪,她还去倒酒,我再次抓住了她的手,我对她说,你不能再喝了。我看了看酒瓶子,空了一个,另一个还有半瓶。谢雨对我说,我并不爱我的男朋友。我问,为什么?谢雨说,反正我不爱他。我问,那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谢雨说,我姐姐说他家有钱,而且对我好,我以后就不发愁生活了。我没有再说话。谢雨脱掉鞋子坐到床上,靠着墙壁看着我说,我早就想找你喝一场酒了,我不知道你也不快活,给我说,你是为了什么?我说,我是太爱我的女朋友,所以比较难过。谢雨说,还有这事,呵呵。我说,可是她已经死了。谢雨用双手往脑后拢着头发说,忘了吧。我说,我还有一个女朋友,她就要毕业了,去了省城工作,我现在需要一个女人。我的眼前也开始晃动起来,酒精正在发挥作用。

  我看见谢雨笑了起来,她笑了半天也没有声音。她对我说,是男人都是需要女人的,你看我怎么样?我说,什么意思?谢雨说,什么什么意思?你不是想要一个女人吗?我说,我怕我会爱上你。谢雨说,那就爱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说,我没钱。谢雨说,我不稀罕钱,我迟早会和他分手。谢雨伸出双手对我轻轻地说,来。我没动。谢雨吸了一下鼻子又开始哭,她说,人活着真没劲。她想了半天才对我说,我曾经对谢童说,我喜欢上房小爬了,然后她也说你没钱,一个写散文的小男孩会有什么前途,她不让我给你打电话。谢雨再说什么我已经听得不大清晰了,我看见她好几次伸手让我过去,好几次听见她对我轻轻地呼唤,来。

  我站起来走到床边,拉起谢雨的手,她扑向我,我迅速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再把她压倒在床上,她太大了,我一下子有些不太适应。我们热烈地亲吻着,连门都没有插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哭起来,那一刻,我特别特别的难过,我想念苗苗,如果她还活着,我会和翟际分手,我可以一辈子在她的身边。谢雨的泪不断地涌出,我们对视着,我对她说,我还是觉得你很陌生。谢雨说,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我又吻了下去。谢雨的手摸向我的双腿之间抓了一下说,你不想要我吗?我说,想。她说,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粗暴地扒光谢雨的衣服,脱她裤子的时候,我拉着她牛仔裤的裤腿,把褥子都拉卷了,她的腿一望无边的白,她的两只硕大的美妙乳房。我只看了一眼就膨胀了起来,她伸手抓着它,迷迷糊糊地说,真大,哦,真大。长久以来我和翟际在这间小屋里做爱,有时候在黑暗里我会阳痿,只要一开灯,一看到翟际的身体,我就会坚硬如铁,不能自拔。我陶醉地吞噬着谢雨,熟练地揉搓着她的乳房,需要两只手才能握住的乳房。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村子里的那些树,有些细树用手就能抓住,有些粗的必须用胳膊丈量,更粗的三个孩子才能搂住。如果说翟际的乳房是那些用胳膊丈量的树,那谢雨的乳房就是那些更粗的树,需要三个孩子的胳膊才能搂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事物都是分大小、高低的,我必须得意识到这一点。

  我的手抚摸着她的大腿,抚摸着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我的嘴唇开过她的脖子,开到她的耳朵上来回碾压,她低低地呻吟着,如同鸟飞在云层中,低低地叫。我问她,我要插进去了,可以吗?她抱紧我的后背,不停地抚摸着说,快点吧,快。我进入了谢雨的身体。楼下有人又开始打麻将了,麻将胡乱碰撞的响声,如同我和谢雨胡乱碰撞的响声,如同这个世界胡乱碰撞的响声。没有谁会在最后记得我,没有谁会一千年守护着祖国。就让我们碰撞吧,就让谢雨的喊叫声再大一些,我翻过她的身体从背后插入她,我抓住她的长头发,骑着她狂奔,她的乳房晃荡着,屁股用力向**拢,机械地和我配合着……我们下到地上,她扶着墙壁背对我,我让她回头看落地镜子里的我们,那是翟际在的时候买回来穿衣服用的,后来我们也在镜子前做爱,非常刺激。我提醒了谢雨,她贪婪地看着镜子,叫得更厉害了,她嘴里喊着,我快死了,我不行了!我把她放在书桌上,自己也爬上去,桌子响得太厉害,我们就又下到地上,我把被子往水泥地上随便一铺,谢雨就赤裸着身体躺上去了,我再次进入她,她微笑着,她闭着眼睛,她粗喘着问我,你能做多久,有一个小时了。我说,我要做到晚上。我猛烈地往她的身体深处插,她高潮的液体烫得我的龟头都痉挛了,我再也控制不住,把酝酿了很久的精液一滴不落地射进了谢雨的身体。我大汗淋漓地躺倒在一边,谢雨过来吻我,我对她说,我好象躺在河里。谢雨体贴地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说,比你那个有钱的男朋友怎么样?她说,他根本不行。我说,但你把第一次给了他。谢雨说,NO,我高中的时候就不是处女了。我说,你和我做爱感觉爽吗?谢雨说,爽呆了。我说,我不知道女人的爽和男人的爽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谢雨搂着我,亲吻着我说,我刚才好象被你拎了起来,你抓着我转圈,我头都晕了,觉得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样。

  我们回到床上躺下,谢雨对我说,我想和你好。我说,可是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谢雨问,你不考试了吗?我说,我早就放弃了。谢雨问,那你想去哪里?我说,北京。谢雨说,北京有什么好的?我说,不知道,我就想去北京。我抱着谢雨睡着了。

  我和谢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满屋子都是酒气。谢雨过来吻我,我抱住她,她又开始了那使人容易死去的呻吟。我吻遍她的身体,吻着她的背,她的屁股高高地对着我,我侧身从背后进入了她,就那样轻轻地动着,我听她轻轻地喊着,我摸摸她的肩膀,她凌乱的头发。完事之后我对她说,你自己回去吃药吧。她说,没事,我昨天月经刚完。我说,哦。她说,小爬,你会爱上我吗?我说,会又怎么样,不会又怎么样?谢雨这个时候完全像个孩子,她固执地问我,你说嘛。我说,我不知道。谢雨就不再问了。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响了,是她男朋友,谢雨对着手机说,你不用等我了,我已经吃过了,今天晚上我想去我姐那里住,拜拜。我说,你还是回去吧。谢雨说,我不走了,我留下来和你过夜,你等着我,我把菜热一下。

  谢雨穿上衣服去收拾那些没有动筷的菜,收拾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书和磁带。我听见她端着菜下楼的声音,她不会是翟际吧,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对自己说,她叫谢雨,谢童她妹妹,谢童已经结婚了。谢雨热好了菜,也热好了汤和米饭,她把饭都端上来,她问灯绳在哪里,我说,我晚上吃饭不喜欢开灯。于是我下床,脸盆里还有水,我洗了手开始吃饭。谢雨和我坐在一起,她说,我看不见。我说,随便夹吧,总能夹住。谢雨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就用手扳我的头,我以为她要和我接吻,就去吻她,她把嚼得稀巴烂的菜吐进我的嘴里说,你得咽了它。我就咽了,感觉还是不舒服,以前翟际也干过这样的事情,我教训了她,她就没有再干过。我对谢雨说,你得和我商量一下啊。谢雨笑着说,来。我刚一回头,她的嘴又堵住了我的嘴,把一口她刚喝进嘴里的汤吐进了我的嘴里,她说,咽下去,我要是和你商量,你该不同意了。我说,那我要是这样你愿意吗?谢雨说,来呀,来嘛,我喜欢。我说,还是算了。饭后她去刷碗,我说,还是我去吧,陈春兰该欺负你了。谢雨问,陈春兰是谁?我说,女房东,老爱关注别人私生活。谢雨不屑地说,嘁,我还想欺负她呢,我们又不是不给她房租。谢雨说完就下去刷碗了。那天晚上谢雨就留在了橘子街71号的小屋里。她坚持要留下。

  第二天一早谢雨就起床走了,我都不知道,她在桌子上留了一张条:小爬,走之前我吻了你,你没有醒,等我回来,我爱你。谢雨可能去上课了。

  张朵上午的时候和乔敏搬进了橘子街71号的房子,门口停着拉东西的出租车。我帮忙下去搬东西,乔敏对我说,谢谢你。张朵对乔敏说,你谢他干什么?他该搬。乔敏的东西确实很多,光玩具就两箱子,还有衣架什么的。乔敏站在屋子里上下打量了一下对张朵说,朵,我觉得这房子还是不够大。张朵开着黄色玩笑说,够施展的了,你要多大呀。我和张朵嘿嘿笑起来。他们开始装修自己的房子,乔敏非常的挑剔,张朵在一边伺候着,好言好语地劝说。

  到了晚上,张朵走进我的屋子说,我买酒买肉,咱们一起吃顿饭怎样?我说,你是想趁我的火。张朵开心地说,哥哥正有此意。我说,好。乔敏很灵巧,烧了一手好菜,我和张朵吃着乔敏炒的菜,喝着烈性白酒,一会儿就有些醉意了。吃过饭后,乔敏收拾了碗筷对我说,小爬,真的是麻烦你了。我说,哪里话。张朵摸着乔敏的屁股说,不要这样对他说话,他该。我的屋子静下来。

  我躺在黑暗里,想着我是不是快要走了。翟际好几天都没有来电话了,我忍不住就给她打过去,她接起电话,好半天还不说话,旁边好象还有男孩说话。我问她,你怎么不说话。她说,小爬。我说,你怎么几天都不给我来电话呀,也没有收到你的信。翟际说,小爬,我想和你谈一谈。我说,你想谈什么?她说,我马上回去办理一些毕业手续,我会和你当面谈的。我说,翟际,你说吧。翟际说,你也不会和我一起来省城,你说你会坚持去北京,北京我是去不成了,我爸爸在这里给我找到了工作,而且工作还不错,我想我们到最后还是不能在一起。我说,你想和我分手。翟际说,不是,算了,我回去再和你好好谈。我说,我想今天晚上就谈清楚,你知道我的脾气。翟际再也不吭声了。我已经意识到她找男人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并没有过分的疼,只是稍微疼那么一下就平静下来。她说,我明天晚上再给你打电话行吗?我说,不行,你要是明天打,我不会接的。翟际又不吭声了。我提高了嗓门,说。她说,爬爬。我说,像刚才那样,叫我小爬,或者叫全名。她说,爬爬……我打断她说,你没有记性吗?她哭了,开始不停哽咽,她说,我爱你。我说,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翟际突然在我的生命里变得陌生了,让我觉得爱情就是狗屁,狗放完,狗跑,狗被狗吃掉,最后连狗屁的臭味儿都闻不到了。翟际哭的时候有个男孩说话,轻轻地,无比温柔地对翟际说,别哭,好好说。那一刻,我想把说话的那个男孩提起来,高高地提起来,听他的声音也就和我的年龄差不多,那么我就手下留情,把他扔到火坑里去,毒蛇坑就免了。对于翟际,我只想看她一眼,就一眼,我会让她一辈子都记住那一眼。

  过了半天翟际说,爬爬,我来省城之后,遇见了我高中的同学周全,他在省城的一所大学读书,也是刚刚毕业。我在街上碰见了他,我们都很兴奋,整整四年没有见面了,他还能认得我。周全在高三的时候追求过我,我也喜欢他,因为高考限制,我没有向他表示什么。周全请我吃了饭,他再次向我表达了爱情,我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他叫爬爬,我很爱他。周全没有放弃,当他得知我们不能在一起的时候,追我追得就更紧了,我就和他一起出去玩了,我发现我也爱他,我很害怕那种感觉,我就拼命地给你写信,给你打电话,劝你来省城和我一起住,我这里有房子,就算你不愿意工作,我可以养着你,我希望你过来救我,不然我就会陷落进另一个爱情旋涡。可是你铁了心要去北京了,我也想过要跟着你去,可是爸爸妈妈不同意,我也担心自己到北京之后万一找不到工作,生计上会有问题。周全就介入了我的生活,他和我好上了,我对不起你。我们现在很好,他的公司就在我们报社不远,他天天接我下班。爬爬,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这辈子欠你的,我到下辈子再还吧。我知道你现在不能独立,我还会继续给你寄钱,就算你到了北京一时安定不下来,我也会给你寄钱,你好好写,我觉得你一定可以写出来,我虽然不会写,但我读过很多书,我知道什么是好文章。爬爬,你还是等我回去吧,我要再见见你。我说,你说完了吗?翟际说,没有,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你说。我说,主要的说完了吗?她说,说完了。我说,那好,下面你听我说。我说,我就一句话,就是这辈子我是不会再见你了。翟际喊着说,爬爬,你别挂电话!我说,你快点说,我瞌睡了。

  翟际哭得说不上话来,我等着她说话。一会儿她哽咽着说,爬爬,我想和你做个好朋友。你去北京的时候提前给我说一声,我去送你。我的衣柜里,在那件红色外套的大口袋里,装着我们的存折,那是我省下来买衣服的钱留着我们吃饭的,可能还有一万多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先用着,我发了工资积攒下来,一并给你再寄。也许你也爱过我,可是我不能容忍你和那么多女孩子来往,你并不是想耍弄谁,我知道你是真的爱她们,你爱她们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爱不爱我,我没有太深刻地感受过你对我的爱。我希望你注意自己的身体,你说话那么好听,很会讨女孩子开心,我知道你走到哪里也不会缺女孩子的,可是经常和女孩子在一起,有损你的健康,没有了健康,你想做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爬爬,不论你到了哪里,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地址,你的详细的地址,我可以做你最好的朋友。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爬爬,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虽然多情,但你表现得很果断,也许你马上就会忘记我,但我却再也不能忘记你了,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也是第一个我深深爱过的男人。我相信周全对我的爱,你可以放心我了,他不在乎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然后翟际就不再往下说了。

  我说,好,你说完了,我再补充一些话。第一,我不会再花你一分钱;第二,以前花过的,我就不还了,我没钱;第三,我现在亲口告诉你,我爱过你,但刚才不爱了,一直到死都不会再爱了;第四,从现在开始,我不会为你放心或不放心什么,你我没有关系了;第五,我会把你的东西马上送到14楼,让值班室的阿姨帮你看管,存折不是我们的,是你的,它会一直在你的口袋里;最后,房小爬忠心感谢翟际长久以来对我的照顾,谢谢你。翟际在电话那头压制住哭声,屏气听我说完,听见我不说话以后,她就哭喊了起来,爬爬,别挂电话,我还有……我合上了手机,把头埋进枕头里,拉过被子,任泪水再一次肆无忌惮地流淌,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放声痛哭。夏天的夜真的很冷。

  我跑下楼打开水管,捧起水捂到脸上,再捂到脸上,我伸出头,让冰凉的水灌进我的脖子和头发,让泪水睁大眼睛和水一起流下。陈春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她试探着问我,房小爬,你洗头啊?凉不凉啊?我关掉水管,用手抓掉头发上的水,回头说,不凉。陈春兰问我,你哭啦?我说,没有。她说,你一定哭了,你的声音都哑了。我说,真没有。陈春兰说,出什么事了,和女朋友吵架了吗?那个小女孩可长时间没有来过了。我说,她毕业了。陈春兰说,你还没吃饭吧,要不我帮你做点饭吃吧。我说,我吃过了。我往楼上走,陈春兰跟着我上楼,我打开门走进去,回头看见她站在门口,我问她,你有事吗?她说,你没事吧?我说,没有,谢谢你。陈春兰说,有什么事儿千万别往心里去,天亮以后就好了。陈春兰走开了。

  天亮后,天又黑了。翟际上午不停地打屋子里的电话,打我的手机。我把电话线拔了,把手机关了,我就那样在床上躺了一天。我把翟际的衣服叠好,把她的衣柜叠好,还有她的书和录音机,我本来想留下她的那几张照片呢,我想了想,就扔进了她的箱子里。我把我们在Z大学校园里照的那些合影撕了个粉碎,划了一根火柴点了,我亲眼看着那些记录着我们曾经生活的照片化成灰烬,我把灰烬放进垃圾袋,一起扔了,扔得很远,远得再也不能看见。

  我叫了辆出租车,出租车把我和翟际的东西一起拉到东门口,离14楼还有一段距离。那么多东西我拿不了,我抱着翟际的衣服和衣架,对路过的一个男生说,哥们儿,帮个忙,箱子帮我拉上,就在14楼。那个男生就帮我拉着箱子,到了14楼我对他说,你会抽烟吗?我给你买包烟抽吧。男生笑着说,不必了,我还要去上课。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声说,谢谢哥们儿。我把那些东西交给了值班室的一个老年阿姨,我在纸上写清楚翟际宿舍的门牌号码,写清楚翟际的名字。老阿姨答应一定转交给她。我谢了阿姨,一个人离开14楼的时候突然间看见那么多的翟际在这里等我,各种姿势各种表情的翟际,从不同的地方向我跑来,从不同的角度将我拥抱。我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几天以后的晚上,我决定要搬了,我怕翟际会过来找我。我想去张朵屋里坐会儿,再请他去街上的小酒馆吃点喝点。我走到张朵的门口,屋子里亮着灯,正要敲门,我就听见乔敏猛然提高的呻吟声,他们正在屋子里做爱。自从张朵和乔敏搬到橘子街71号住以后,两个人就没有再上过课,该吃饭的时候出去吃饭,吃完回来就钻进屋子,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一会儿静下来,只要仔细聆听,就能听见床的叫声和乔敏的叫声,有时候乔敏叫得太响,我会忍不住硬起来。他们整天躲在屋子里做爱。张朵就是偶尔到我屋子里坐会儿,看看我的文章,和我一起聊聊当代诗歌什么的,也是不出十分钟就走,走到门口回头对我淫荡地一笑说,我这几天浑身都是软的,就一个地方硬,如果那个地方不会硬的话,老婆又该跟着别人跑了,我得去看住她。我从张朵的门口走开,一步一步走下楼梯,乔敏可能高潮了,“啊!啊!啊!”我听见她响亮地有韵律地叫了三声,我走下楼,走出大门,就再也听不见了。

  我一个人喝了整整一瓶白酒。桌子上的菜都没有动筷子。我摇摇晃晃地往住处走,在路边坐一会儿。夜深人静,一个人都没有。我几乎不能思考,我想翟际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得赶紧回家。我站起来兴奋地朝前走,走了几步觉得不对,翟际不是已经和我分手了吗?那就去西门吧,一辆出租车正好从胡同口那里拐过来,车灯照亮了我,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对司机说,我去学校西门。司机就拉着我往西门走,路上,我的心里也是美滋滋的,翟际和我分手了,那苗苗肯定在家里等我,她一定等得不耐烦,正在收拾行李准备一个人连夜去看大海,她不带我去了,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房小爬不爱我,你看他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司机在学校西门外停下车对我说,到了。我去摸钱包,掏出一个东西后我对司机说,大哥,真对不起,我钱包丢了。司机说,你手里拿的不是钱包吗?我放到眼前一看,是啊,钱包还在,它怎么不在裤兜里,而在我的手里呢?我随便抽出一张递给司机,司机也没说够不够,就开着车跑了。我站在电线杆子前的路灯下想了半天,突然坐在地上张嘴哭起来,把钱包使劲往前扔去,钱包跳高运动员一样趴下了,好象摔死了。我对着摔死的钱包说,苗苗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我自己回答自己说,是的。我回答完之后就狠命地哭喊,嘴里叫着,苗苗,苗苗,苗苗,翟际,柔柔,蔡亚,张朵!

  我不哭了,站起来,走到钱包躺着的地方,重新拾起它,它还能给我买很多酒喝呢。可是放眼望去,所有的酒馆都是黑灯瞎火的,买不到酒了。我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出租车,我就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出租车这时出来对着我按喇叭,但我不想坐了,我只想走回去。我走着走着觉得自己很累,我说,苗苗,咱们坐下来歇会儿吧,我累了。苗苗说,我就知道你累了。我回头找苗苗,什么也没有找到。我坐在马路边的护栏上,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我对着路对面的那盏路灯说,我还很年轻。我刚这样说完,就人仰马翻,栽下去了。我的头被坚硬的柏油路摸了一下,流血了,我用手捂着,想找家医院,可是我不知道哪里有。我从地上爬起来,血温暖了我冰凉的掌心。

  我继续往回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从头上拿开了,我也不再感觉疼了,就想回家,回到橘子街71号,我好困好困。我摸错了一条胡同,迷路了,为了能迷回来,我又顺着胡同往回走,走到刚才拐弯的地方。我摸了很长时间才摸回橘子街71号,铁门从里面锁上了,我还忘记了带钥匙,我就找块整砖,勇猛地朝铁门拍着,嘴里喊,开门,开门!一个女人喊着说,来了!那个女人开了门,看见我手里的砖头吓了一跳,我扔掉砖头一把就抱住了她,哭着喊,苗苗!女人说,你怎么啦?你喝了多少酒?我说,苗苗,我没喝酒,我去找你了,没找到,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女人说,房小爬,我扶你上楼。我推开女人说,我要你扶啊,我整天抱着你楼上楼下的跑,我要你扶啊!女人说,我就知道你这几天不开心,有心事。我说,苗苗,我们去睡觉。我一把就把女人抱了起来,我觉得苗苗好象胖了,比以前沉了。我抱着女人上楼,一个楼梯一个楼梯地走,女人的双手缠绕在我的脖子上,她再也不说话了。我走到自己的房子门口,一脚踢开了门,再一脚关上了门。

  我把女人放在黑暗里,放在我的床上,女人自己脱掉了鞋子,她一声不吭。我把脱下来的衣服都扔在了看不见的角落里,我扑向女人,压到她的身上,我拼命地吻着她,她开始畅快地呻吟起来,我脱去她简单的衣服,我让她一丝不挂地和我搂抱在一起。我对她说,苗苗,你想死我了。女人说,我也想你,我喜欢你。我说,苗苗,你的声音变了。我这样说着,就扶着坚硬的阴茎分开了女人的双腿,胡乱顶了两下,我就进入了她,她喊了几声,她说,小爬,快点啊,快插我啊,你怎么不动了?我对她说,苗苗,你的身体不好,还是不做了。女人说,不,小爬,我身体好着呢,你快点,我要你!你别睡啊,别睡!女人使劲地摇晃着我,我又醒过来,我对她说,就这一次,以后就不允许了。女人急促地说,好好好……我这样说着就开始快速地抽插她,我搂紧女人的屁股,把脸紧贴在女人饱满的乳房上,她的乳头凉丝丝地顶着我的脸,我听见下面“呱唧呱唧”的响声,听见女人更加放肆的叫声,一会儿她叫着,张嘴在我的肩膀上啃了一口,她的指甲抠进了我的肉里,她发出痛哭一样高潮的喊叫,我就在那时射了。我对女人说,苗苗,你累死我了,我要睡了。我说完就从她身上下来,歪在一边,两秒钟都没有过,我就睡着了。

  阳光透过窗口照射进屋子,照在我的眼睛上,我的头很沉,我费劲地睁开眼睛,想起来昨天晚上我喝酒了,而且喝多了。我得去洗个澡,洗净身上的酒精味,我看见我的皮肤是红的,好象血管里流淌的都是酒精。我看见自己的双手全是干了的血迹,这是怎么回事?我坐起身子,枕头粘连在了头发上,我想拿开,顿时觉得头像刀子割的一样疼,我一点一点把枕头撕开,知道自己的头流过血,不知道什么时候血自己停了,我的枕头和被褥上也全是血迹。我昨天晚上是怎么回到小屋的?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我好象还梦见苗苗了。我穿鞋的时候,看见地上有一只扎头发的黑色橡皮筋。我捡起橡皮筋,这可能是谢雨的。谢雨那天是披散着头发来的呀,她怎么可能有橡皮筋?我想了想,也可能是乔敏的,她在这吃过饭,我有些日子没有扫地了。

  我还是拿香皂毛巾去街上的澡堂洗了淋浴,头一点都不疼了。我洗完澡回到院子里正好看见陈春兰,我就对她说,我今天要搬走。陈春兰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去水管前洗手了,她轻声地问我,你怎么突然想搬走?我说,我可能下午搬,一会儿我去找房子,我在这里住的太久,想换一个环境。陈春兰看着我说,这里不是挺好吗?别搬了。我说,我已经决定搬了。我听见摩托车的响声,刘二年径直开进了院子,他拿下安全帽,对我嘿嘿一笑说,我看你前些日子又带回一个大个子妹妹,你小子准备换多少啊?陈春兰气愤地对刘二年说,人家换多少关你屁事,你昨天晚上不是不加班吗?你去哪里了?刘二年嘿嘿笑着说,老婆啊,谁告诉你不加班了,你怎么对我那么凶,我去给你做午饭。刘二年说着就进厨房忙活去了。陈春兰笑着对我说,你要是决定搬就搬吧,搬走以后希望你经常回来玩。我说,我的朋友张朵在二楼,我肯定会回来的,你放心。陈春兰说,我也是你的朋友嘛。我说,你是房东,就知道每月给我索要房租,我们没什么感情。陈春兰说,还想让我给你免费不成,呵呵。我走上楼,站在栏杆前对陈春兰说,我有那个意思。她的小拳头对着我伸了伸说,别走了,不收你钱了。

  张朵从屋子里揉着眼睛出来,看样子这小子也是刚睡醒,张朵看见我后就暧昧地笑起来,我说,你笑什么?张朵说,听说你要搬了,搬就搬吧,你喊什么喊,弄得我和乔敏也睡不成觉。张朵走进我的小屋,依然在暧昧地笑。我说,你总是让我感觉厌烦,感觉怕。张朵说,你是真烦我了,我本来是想和你做邻居的,你这一走,我又寂寞了。我说,你有乔敏。张朵说,什么时候搬,我来帮你,我再去睡一会儿,昨天晚上折腾得太严重。张朵说完就趿拉着拖鞋回自己的房子睡觉了。

  我骑车去了西门外的铁牛街,只进了一家院子就找到了房子,我挺幸运。房东老太太把我带上二楼,打开那间房门让我看,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是丢弃的报纸杂志,还有颜料什么的。房东老太太说,你要是住,我马上给你打扫干净,这住的是一对学画画的恋人,刚搬走,你自己住,还是带女朋友一块儿来住?我说,我没有女朋友。老太太说,如今的大学生都有,像你这样的,一看就知道有女朋友。我问,为什么?她笑呵呵地跟着我下楼说,看上去又干净又斯文,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对你动心呢。我说,那您就敢肯定我对女孩子一定动心吗?老太太说,漂亮女孩子那么多,你不可能一个都看不上,如今的女孩子确实比我们这辈儿人好看,都有漂亮衣服穿嘛,什么化妆品呀,听说贵的一瓶能买台洗衣机了……我掏出钱包,把第一个月的房钱交到老太太手中说,大妈啊,您不相信一瓶香水能买一套四室两厅的大房子吧?老太太的嘴干瘪地张着,半天没有说话。我一边对她说,我也只是知道这一点儿,或许还有比这更贵的呢,一边离开了铁牛街22号院子。

  我把手机卡扔了,重新换了一个号码,这样翟际就找不到我了。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张朵帮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车里,连自行车也一起装上拉走了。张朵和乔敏站在大门口送别,陈春兰也出来和我挥手,她嘴里说着什么,我没有听见。出租车倒出胡同,在柏油路上迷瞪了一下,就飞快地朝铁牛街跑去。从此,我和橘子街71号再也没有了关系,我和翟际的一切也到此结束。那是我的一段伤感的历史,一段无法回去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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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睡在无话可说的冬天那些经历过的,仿佛虚无,我深深爱过的,都保留在自己的位置。天黑了,我就拥有一个夜晚。整个白天我在刺耳的音乐声中熟睡,我梦见刹车声,梦见海水涌进我的屋子,梦见火和公鸡的嘶鸣。我的台灯,我趴在它12瓦的光芒下写作,地上已经扔了一片白花花的稿纸,那些我只写几个字就扔掉的稿纸,那些稿纸上翟际的名字。我发现自己写不下去了。最后就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我痛恨自己不能叙述我和她们的故事,我害怕那些事情会被遗忘,烂在坟墓里。

  铁牛街22号,我的大房子。我躺在里面,不会被任何一个人打扰。外面下起了雨,雨是秋天的雨,几片枯黄的树叶飘进我的小屋,像苗苗的鞋子。上个月,张朵给我送来了一封信,是苗苗的妈妈写给我的,就几句话,问苗苗给我写的信收到没有,她想让我把苗苗的衣服寄给她。我留下那几件卡通衣服,还有一件苗苗最爱穿的灰色束腰外套,把其它的衣服拿到邮局按照她留的地址寄了出去。我本来想去看看苗苗的爸爸妈妈,可是我没有去,我去了又能怎样呢?

  张朵在电话里告诉我,谢雨去找过我,翟际也去找过我。可是我谁也不想见,我只想闷在这间房子里,也许秋天过完,我就要去北京了。北京在我看来只是另外一个更大的城市,我所能做的只是走到那里,在那里住下。其实一个人选择财富也是不错的,特别是谢雨那样的女孩更有资本。我并没有要爱上她的意思,所以我希望,再也不要见到她,让她嫁给那个有钱的男人。

  我在“鹰”网吧看见了铅。她一边吹着泡泡糖,一边飞快地打字。我站在她的后边,看见她QQ号里面的人头一堆,晃得我眼都花了。我说,生意不错嘛。铅回过头来看我,她兴奋地说,房小爬,是你啊!她马上关掉QQ说,我是没什么事情干了,哄他们开心,我也开心。

  我们在一家甜食店坐下来,她说她喜欢喝莲子汤,我们就都喝了莲子汤。她对我说,我真没有想到翟际会离开你。我说,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说,她那么爱你。我说,她以前爱,看见周全以后就不爱了。铅说,房小爬,你想让她回到你身边吗?你要是想,我可以帮你,我有把握让她回来,或许她现在正等你去找她。我说,我是不会再找她了。

  铅说她是主动提出和张朵分手的,因为她已经感受到张朵不喜欢她了,虽然张朵表面上对她很呵护,但她已经看出来了。铅对我说,事实上那个时候张朵已经和乔敏和好如初了。我问她,你伤心吗?铅说,伤心有什么用,这莲子汤很好喝,你以后多陪我来喝吧。我说,好。铅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铅说她还有一些作业需要马上完成,从甜食店出去,我们就分手了。她都走很远了,我才觉得孤独,我喊着问她,你会找我吗?铅回过头,跳了一下,伸出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回答我说,找。

  过了几天,苏满仓给我打电话,我明天晚上过生日,南门“三百”二楼,你务必到。我说,好的。好朋友过生日我不知道买什么,那就什么都不买了。

  我走到“三百”二楼的时候,发现苏满仓的这个生日无比的隆重。张朵带着夫人乔敏,还有郑收获,当然还有21楼240宿舍的全体成员都到了,其他的几个女孩好象不是中国人,只是笑,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酷似翟际的女孩,她扎着辫子,头发是黄的。她的个子比翟际高,我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我,眼神非常的友好。苏满仓看见我后对众人说,房小爬来了!张朵说,就等你了,我们都饿了。苏满仓不遗余力地介绍,我才知道那几个漂亮的女孩是张朵和苏满仓他们班里的韩国留学生。像翟际的女孩中文名字叫徐艺凤,我也就记住了她一个人的名字,我对她响亮地说,我叫房小爬。她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重复了我的名字,房小爬。

  韩国留学生很能吃,不停地喝红酒,苏满仓满面红光,一个劲地朝其中一个韩国女孩抛媚眼。生日聚餐刚开始吃的时候还很有秩序,吃到最后大家东倒西歪,杯子碎了好几个。切蛋糕的时候,我亲手把一块蛋糕送到徐艺凤的身边,她对我一笑说,谢谢你。我对她说,交个朋友。她指着自己的胸脯问我,和我,交朋友?我对她明确地说,是的。她说,好啊。她说话的声音好象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嗓子很凉,很美。她身上的淡淡香水的气味几乎使我着迷,我当时就想领她回铁牛街22号上床。她告诉我她26岁了,希望成为我的好朋友,希望我能辅导她学习中文。徐艺凤的话没有说全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她的中文实在太差劲。

  那天晚上徐艺凤一直和我碰杯,她喝多了,趴在我的怀里不停地笑,那种笑是没有什么感情的,是一种麻木,难道是地域问题,我感受不到她笑里的含义吗?她下楼的时候,我几乎是把她背下去的,她不能走路了,她的同伴看到我抱着她走,都惊讶地吐出了舌头。她的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女同伴问我,你不会爱上她吧?我说,也许会。她就放肆地笑了起来,她另外的同伴也笑了。我对徐艺凤说,你能走吗?她说,你说什么?我说,你能走路吗?她说,能,我给你留电话。我一手抱着她,一手摸出手机记下她的手机号码。她的伙伴过来问徐艺凤,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徐艺凤就对我说,给我电话。我说,我会的。徐艺凤就被她的姐妹扶走了。

  苏满仓他们早就散伙了,那天晚上我也喝多了,苏满仓走的时候好象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一定要搞定她。我回小屋的路上拼命地想徐艺凤的样子,虽然我知道她长得很像翟际,但还是不一样,我甚至连翟际什么样子也忘记了。我坐在街边,觉得要是徐艺凤陪我坐在这里该有多好。我就拨了她的手机,她接起来,我对她说,我是房小爬。她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我有些沮丧,那么漂亮一个小女孩不会说中文,给我的感觉像个白痴一样。我对她说一句话,就要重复很多次,要用尽量简单的词汇她才能听懂。她那天晚上可能喝得太多了,她说,我请你吃饭。然后那边就断了。

  铅是在中午的时候给我打的电话,她对我说,你有时间吗?陪我喝莲子汤去吧。我说,我天天有时间,如今我没有女朋友了。铅说,那我做你女朋友你要不要?我说,可以啊。铅就笑起来,她说,我在南门外等你。我是跑着去见铅的,我的长发迎风飘扬,一把火可以烧光。

  我和铅喝莲子汤的时候,她一直看着我。我说,看着我干什么?她说,感觉一下做你女朋友的滋味呀。我说,这话比较火热。铅就笑了。铅说,下午你带我去沿着城墙走一圈吧。我说,好的。我刚一走出甜食店的门,铅就追出来拉住了我的手,并且侧目看我。我看着前面的路说,为什么拉着我的手?铅说,我感受一下啊,如果合适,我就做你女朋友了。

  那天下午我拉着铅的手沿着城墙根走,我们不可能走一圈,那样可以用去两天的时间。我们走了一段就往回走了,她说着她小时候的事情,还有她爸爸***事情,我感受不到这些事情了。天很快黑下来,她看见一对恋人在马路边上接吻,她问我,房小爬,你喜欢我吗?我说,我该走了。她问,你走到哪里去?我说,北京。铅说,你能喜欢我很短的一段时间吗?我一把抱紧了铅,捧着她的头吻了下去,她几乎站立不稳,想倒下去,我掌握着她。过了很久,我抬起头对她说,跟着我走吧,我带你去北京。铅说,你喜欢我吗?我说,喜欢。

  铅是第一个到铁牛街22号的女孩儿,我们甚至都没有吃晚饭,我们都寂寞难耐,想着快一些在床上,在风雨交加里。黑暗里,我脱铅的衣服,听见她对我说,我毕业以后会去找你。我停下来问她,你什么时候毕业?她说,2004年。我说,你可能找不到我了。她说,你不等我对不对。我说,你找不到我等你的地方。我们在床上翻滚,我问她,铅,我是你的第几个男人?铅说,这重要吗?我说,我想知道。她说,第六个。我说,你都爱上了吗?她说,不,我只爱上了你一个。我说,张朵呢?她说,我不爱他。我说,你是不是对每个男孩都这样说?铅爬起来,去找自己的衣服。我说,你干什么?她说,我走了。我问,为什么。她说,你不相信我算了。我把她重新搂住说,我相信。我摸摸她的脸,全是泪。我对铅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活得开心一点?铅在我的爱抚下呻吟着说,因为我们不能开心。铅很瘦,但她的乳房很大,她长长的胳膊摸着我的脸,我发现我阳痿了。我坐起身子说,我去开灯。铅喊着说,不。我说,开灯,我想看看你。铅说,我不喜欢开灯。我只好又回到她身上,我趴在她叉开的双腿之间,努力想象和柔柔在一起的时候,我和柔柔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在黑暗里也从未阳痿过。我就在她的生殖器上磨蹭,过了很长时间,当铅喊着让我用手的时候,我的阴茎一下就跳了起来,它瞬间就变得坚硬庞大,铅的阴道已经水流成河。我进入了铅,我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我早泄了,只有三分钟的样子,但铅在我射精的那一刻也进入了高潮,她的屁股脱离了床铺,使劲朝**着身体。在黑暗里铅对我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因为翟际,我没再找你。我说,你愿意嫁给我吗?铅说,只要你愿意娶,我就嫁给你。铅在我的小屋过夜,我们不停地做爱,忘记了次数。

  从那以后,铅每天晚上都在我的小屋里度过。晚饭全是她从外面带回来的,我晚上没有出门买过饭。我们在小屋里吃晚饭,像我以前习惯的那样,从不开灯。我们就在黑暗里吃晚饭。回想起那些逝去的晚上,我就是和陌生的女孩在黑暗中吃饭度过的。吃完饭就上床做爱,有时候不想做,就相互抱着,也不说话,就是说话,也是几句废话,对方不回答也不会伤感情的话。早上铅走的时候,会站在镜子前长时间地照,她也不化妆,就简单用点抹脸的东西,但铅知道该怎样收拾自己,她不化妆显得更加清纯了。清纯的女孩子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应该都是处女,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但自从有了铅,我才知道,清纯的女孩子可以拥有过六个男人,而且以后将会逐年递增。我不会爱上铅,我也许不知道什么叫爱,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和铅长久地好下去。我只要在她身边一天,就会喜欢她一天,我只要从她身边离开,就再也不会回去。

  徐艺凤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一个星期以后,她让我去南门找她。她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南门。我骑车去找她,她穿了一双硕大的鞋子,鸭子一样站在那里,衣服奇怪得无法描述,手里捏着一封要寄的信。我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问她,信,给谁写的?她看着我,我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中国姑娘的深情和狡黠,那只是一张没有遗憾的韩国女孩子的脸。我骑车载她去附近的邮局寄信。她搂住我的腰,搂得很紧,她说,我写给男朋友的。在邮局门口锁车的时候我问她,你男朋友在韩国?她点了点头。我问,他是干什么的?徐艺凤问我,你指的是职业?我说,职业。她说,公司老板。我和她走进邮局买信封,她问我,这,1毛?我对她大声说,没错,中国人怎么会多收你钱。她愣了一下,又笑起来,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很美,但还是没什么感觉。等她寄完信,我们一起走出邮局的时候,她对我说,我说过,我要请你吃饭。我说,还是我请你好了。

  没有其它可以去的饭店,我们又去了“三百”,点了两个特色菜,一瓶“酒仙”。她喝白酒比我还厉害,但她的脸通红。她问我,女朋友,你的?我说,我没有女朋友。她笑着说,怎么会,你不找?我说,找不到。她坐在对面开始用腿缠绕我的腿,并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说,你那天晚上要我的电话,你是不是对我好。我说,是,你长得很像我从前的女朋友。她说,你再说一遍。我说,你的外貌和我女朋友的外貌很相似。她这下算是懂了,她问我,你说过,你没有女朋友?我说,分手了。她点了点头。她的腿依然在缠绕我的腿,大鞋子轻轻踢着我的小腿。我们把酒喝完的时候,开始简单地吃点主食,她这时问我,你真的喜欢我吗?我说,是真的。她说,你,苏满仓,好朋友?我说,我们是好朋友。我过了一会儿说,韩国是个美丽的国家,以后我要去。徐艺凤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是说,要到我家?我说,是。她说,欢迎,欢迎。她问我,你在宿舍?我说,不,我在外面租房子。她依然看着我,眨巴着眼睛,她的眼睫毛修饰过,显得很长,上面的睫毛和下面的睫毛,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是挨着的。我看她没听懂,就对她说,我一个人住。她笑着说,我要去坐一坐,可以吗?我说,可以。她和我一起下楼的时候说,你用自行车,我坐上。我说,我不会累着你的。

  徐艺凤很笨,自行车必须在停着的时候才敢坐上,我用脚支撑着地,她坐上后我使劲蹬几下才能走稳当。当徐艺凤和我一起走进院子,正好看见房东老太太,老太太问我,这是你女朋友吧,真漂亮,你还说自己没有。我说,她不是我女朋友。徐艺凤站在一边茫然地看着老太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上楼的时候我知道徐艺凤是想和我上床,我甚至猜想她有没有性病。

  我倒杯水给她喝,她说她不喝,我就自己喝了。她开始环顾我的屋子,并随手打开了录音机,录音机尖利地叫起来,把她吓了一跳,我过去调音量。我本来想告诉她,那是我白天睡觉的时候调大的,因为这间屋子正好靠着一条热闹的胡同,每天都有旧书摊在那条胡同里蔓延,很多买书的学生大声交谈着,和书贩子搞着价钱,学生问,七块行吗?书贩子说,少了十块你别想看。学生说,八块。书贩子稍微停顿了一下就用一种施舍的口气大声说,拿去拿去!天知道他赚了多少钱,听说他们都是收破烂的知识分子,把花两毛钱一斤收购回来的旧书分类卖,文学书和绘画方面的书卖得价钱奇高,有时候比正版的新书还要贵,在那条街上,人们别想买到便宜的旧书。但他们的生意特别好,靠近高等学府嘛,连着名教授都过来摸那些落满煤渣的书。天一亮我就睡觉,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把录音机的音量放到最大,听着自己制造的噪音觉得安全,所以我很快就会睡去。睡到晚上录音机还在刺耳地响着,我总是爬起来关掉,再睡一会儿,睡到自然醒,夜深人静,跑到街上买些食物回来吃,吃饱了之后就开始读书。读书成了我别无选择的一条绝望的路途。我从来都没有读过考试的书,那些书没有什么意思,再也和我没有关系。这些语言对于徐艺凤来说,明显太冗杂,她听不懂。

  徐艺凤听着小下来的音乐,微笑着看我,眼睛里渐渐有了火花。我放下水杯,走到她的跟前,我伸出双手,她也伸出双手,我抓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我向她靠拢,她仰起脸,闭上了眼睛。我的嘴唇触碰着她的嘴唇,我的舌头顶开她的牙齿,找到了她的舌头,它们开始搅拌,越搅越快,然后再慢下来,她的嘴里有一种奇怪的甜味,都有些发苦。我们相互搂抱着,开始了进一步的狂热,我吻她的脖子,她的手,她的眼睛和鼻子,她变了,变得轻盈起来,我一把抱起她,走到窗户下,在最明亮的地方亲吻她,我看着她微微闭着眼睛,双手挂在我的脖子上。我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也开始脱她的衣服,她有些害羞地看我一眼说,有避孕套吗?我说,有。她脱得只剩下小裤衩和乳罩,当我脱光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我的下面,我已经压到了她的身上。我坚硬得没有了自己,都丢失在阴茎上。

  我粗鲁地拽下她黑色的小裤衩,拉下她的乳罩,让她完全赤裸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下午的阳光移动,后来在我的小床上移动。我的手和嘴唇,我的舌头同时在徐艺凤的身体上移动。我用嘴唇夹住她的乳头,用舌尖用力地顶,我揉搓着她的乳房,越来越快,她的乳房几乎和谢雨的一样丰满,她叫了起来,疼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把手插进我的头发里抓住我的头,她呢喃着,嘴里说着什么。(就是徐艺凤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学起了韩语,因为在和她做爱的时候,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说的一定是韩国话。)她的整个身体上都有那种淡淡香水的味道,我的舌头像一辆湿润的卡车,卡车从她的乳沟里来回开了几次就往下开去,她干净得如同一杯新鲜的奶酪,卡车的轮子在她的肚脐眼里陷落进去,好久也没有上来。卡车在那里玩够了,就突突地开到她大腿的根部,她颤抖着叉开了两腿,她尽量更大一些叉开两腿,我看了好一会儿,浓密的毛丛下面,那两片无比美好而鲜嫩的肉,上面的露水已经开始晃动,没有太阳照它,没有风吹掉它。我用鼻尖顶了一下她的阴蒂,她激动得浑身剧烈地一动,她到处都是香喷喷的,我用嘴整个覆盖了那里,舌头上下舔着,上去的时候,是舌头正面,下来的时候,是舌头反面,我的一只手在她的大腿上来回抚摸着,她很快就高潮了。她把我推倒在床上,抓起我的阴茎,她看了一眼,就含进了嘴里,她吐出,吃进,吃进,再吐出,她小巧的舌头在我的阴囊上起伏,嘴角粘上了我的阴毛。我觉得自己正在天堂里手淫,为我手淫的是一个仙女,她的舌头占据了我的灵魂。我拉过她的双腿,她的屁股就移向了我,我继续用嘴爱抚她的生殖器,她的嘴几次从我的阴茎上离开,忘情地叫着,她再次高潮,连续高潮,她的液体冲进我的嘴里,我全咽下去。我掀翻她,从后面进入她的身体,我轻轻动着,接着就疯狂地抽插她,她的长发好象飞舞在风里。我抽出来,再趴在她的身上继续抽送,我的舌头舔着她的乳沟,她伸出手捧着乳房的两边夹住我的脸,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感受到她光滑而滚烫的肉体。当我快要射出来的时候,我猛地跪下来,用手捋着阴茎,对着她的乳房,一股旺盛的精液喷到了她的脸上,她伸出舌头去舔,我在那一刻,几乎要晕厥过去,她的乳房上也全是我点点的精液,她去拿纸帮我擦,我说,还是我自己来。她去擦她胸脯上的精液,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她对我说,你好棒!

  我抱了抱她,赶紧给她找衣服穿,我怕铅会提前回来。她慢腾腾地穿着衣服,没有穿完就伸手抓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几乎和她的一样长。我对她说,你快穿衣服。她说,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你快穿衣服。等她穿完衣服,我就帮她穿鞋子。她感受到了什么,她对我说,你,让我快些离开?我说,不是,你先穿好衣服。帮她穿好鞋子,我下楼打了一盆水回屋子,她洗了脸,去自己的包里找抹脸的东西。她抹完之后站起来抱我,我们站在屋子的中央天旋地转地吻了十分钟。她对我说,我想和你学习中文。我笑着说,先跟着我学习做爱吧。她似乎听懂了,拧了我一把。

  我很快就把徐艺凤送走了,我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她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问我,我什么时候还可以找你?我说,你不用找了。她说,你再说一次。我说,你找我干什么?她说,我会想你的。我在南门跳下车对她说,你走吧。徐艺凤又抱住我抬头说,你不喜欢我?我问她,你会嫁给我吗?她说,可是,我得回去,我明年,六月,就得回国了。我说,我是在给你开玩笑,你走吧。徐艺凤说,你把我送到楼下。我没办法,就让她搂住我的腰,我和她一起走进校园,留学生楼很快就到了。她回头看着我,伸手把我脸上的头发弄到耳朵后面,她说,你能等,就一会儿。我说,去吧。我不知道她要跑楼上拿什么,反正她要拿东西给我看。五分钟后她用盘子端下来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她把苹果端到我的面前,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那三个字她说得相当地道,她说,房小爬。我以为是翟际叫的,事实上我根本无法忘记翟际。徐艺凤说,我亲手为你削的,你让我看着你,吃了它。我拿起苹果,大口地啃了起来,她笑着说,甜吗?我说,比你还甜。一会儿另一个女孩子从楼里跑了出来,站在徐艺凤的身边,搂着徐艺凤的肩膀看着我说,你就是房小爬?我说,是。我觉得这个女孩子的中文相当好,还有点北京口音。徐艺凤为我艰难地介绍说,这是,我,我的舍友。那女孩等不下去就抢着说,我们一个宿舍,她经常给我提起你。一会儿徐艺凤说了那个女孩的名字,我也忘记了。那女孩看着我问,你知道徐艺凤为什么会给你削苹果吗?我说,不知道。那女孩说,她只会为她喜欢的男孩子削苹果。我对那个女孩说,我知道她喜欢我。那个女孩子嘻嘻笑着说,中国的小男生都这么聪明吗?我很快吃完了苹果,把苹果核放回盘子,徐艺凤递上了手绢,我接过手绢擦把手再还给她。我对她说,我走了。我掉过自行车的头,徐艺凤对我说,我还去找你,再见。我骑上车走了,听见那个女孩开始大笑着用韩语和徐艺凤说话,我一拐弯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再往后的日子,徐艺凤在手机里表示她要来找我,但我没有答应,我真的怕被铅看见。我怕什么就有什么。那天徐艺凤提前没有给我打电话就去铁牛街22号找我了,她敲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铅,我一开门她就投进了我的怀里。直到如今我也这么认为,我和一个中国话半通不通的韩国女孩唯一的交流手段就是性交。我不可能辅导她学习什么中文,她也不可能跟着我学习什么中文,她去铁牛街找我,也是为了自己如火的情欲。那天她解着我的皮带说了三个字:要我吧。那天也是很疯狂,我们在床上用多种姿势做爱,我站在床上抱起她,她的双腿圈牢我的腰,我就那样高潮了。开始我戴了避孕套。我本人非常讨厌避孕套这个东西,隔着一层膜,我总是认为那和不做爱是一样的,所以我用着用着就会取下来扔到地上。这次我没有控制好体外射精,全射进徐艺凤的肚子了,我对她说,你回去自己吃药。她说,我知道。我们刚刚穿上衣服,铅就开始敲门了,我没有出声,铅说,小爬,你在和谁说话?我说,一个朋友。我说着话就拉开了门,铅走进屋子看看徐艺凤,再看看我,我对徐艺凤说,她叫铅。我对铅说,她叫徐艺凤。铅没有说话。徐艺凤对着铅说,铅,你好。铅冷冷地对徐艺凤说,你好。铅的眼睛落在地上的那个避孕套上。我望着窗外,一下子觉得非常的烦。我对徐艺凤说,你走吧。徐艺凤站起来,背上自己的包拉着我就往外走。我被她拉下了楼,我们在大门口的树下站住,徐艺凤摸着我的脸说,你在骗我,她是你女朋友对吗?我拿开她的手说,徐艺凤,你走吧。徐艺凤后退了几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回到小屋,铅正在喝水,我捡起那只避孕套,扔进垃圾筐。铅咧嘴笑起来,她轻声地问我,爽吗?我说,你回来那么早。铅说,不早我还看不见呢。我说,你回来得真早。我看见铅笑着,嘴里的水都快喷出来了,我也和她一起笑起来。我看见铅笑得泪都出来了,泪越来越多,我也笑出了泪,我的泪也是越来越多。铅看看左右,再看看我,她一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向我伸出说,来。我向她走去,我刚一走近她,她就猛地把杯子里的水泼在了我的脸上,水灌进我的鼻子,呛得我咳嗽起来,我的下巴滴着水,半天没有睁开眼睛。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铅的脸已经哭得变形了,她的嘴使劲地咧着,泪水无声地往下流,过了好一会儿才哭出声音。我拉把椅子坐下,觉得我应该离开这个城市了。我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我待在这里到底想要什么?我没有感觉地流泪,麻木地流泪,我觉得我可以在泪水中漂浮起来,带着铅,这就漂到北京去。铅说,我只是你的姘头而已。

  铅说完就去床上收拾自己的衣服,还有她的书。我抓起一只水杯朝地上狠狠地砸去,玻璃飞溅,吓得铅跪在床上背对我都不敢动了。铅回过头来问我,你摔它干什么?我对铅说,铅,你别走,我离不开你。铅说,你还留我干什么?你不是有什么徐艺凤了吗?我说,原谅我,她只是长得有点像翟际。铅说,我觉得她和翟际没法比,翟际比她强一百倍。我说,我求你不要走。铅说,她不是一个什么好女人,我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我说,不要提她了。铅说,我不是要走,我是想帮你们打扫战场,换洗一下床单,我希望你不要再让我见到她,不然我会宰了你。我说,她以后不会再来了。

  铅下楼洗床单了,我听见房东老太太和她大声说话的声音,我还听见铅笑的声音,我觉得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铅晚上还会睡在我的怀里。晚上,我带铅去南门吃饭,我不停地给她夹菜,她看着我笑,过一会儿她说,我已经原谅你了,你就不要再巴结我了。我对铅说,你在我身边,我觉得一切都可以应付。铅说,是啊,一切都可以应付,但你不能再应付别的女孩子了。铅说,我知道男人都很花心,总想多玩几个女人,但女人还不都一样吗?我想说不一样,但我没敢说出口。铅等着我回答,我抬起头笑着说,是啊,都一样。铅又笑起来,和下午在屋子里哭之前那种笑一样,我担心她再哭起来。但她这次只是笑一笑,没有哭。铅先吃完了,她对着我说,你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整天不是性交就是吃饭,就这样过下去有什么意思。我说,你能创造一种比性交和吃饭更有意思的事情吗?铅又笑起来,她的牙齿洁白而整齐,在灯下反着光,她说,***,我还真创造不出来!

  树上的叶子几乎全掉光了,走在街上有一种空旷的感觉,人们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厚,冬天就这样再次降临了。铅和我走在一起,对我说,小爬,我冷。我就抱着她,我觉得自己也很冷,我这样抱着她并不能给她带来更多的温暖。那个时候我是一个凄凉的、无力的、悲伤和没有希望的人,一个不说话只走路的人。我搂着铅回到铁牛街22号的小屋,一回到屋里铅就开始扫地,弯着腰去收拾床铺,问我晚上去哪里吃饭。如果是星期天,我就骑车载她出去玩,走到哪里算哪里,肚子饿了就进饭馆吃东西。铅对我说,小爬,以后我跟着你旅行吧。我说,我没钱,会饿着你。她说,你怎么老哭穷,我付钱。我说,那我会考虑。铅看见书店就带我进去,她说,你随便挑吧,我全给你买下。某个时候,我会认为铅是翟际的延伸。我的书越来越多,我总是发愁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如何运走。星期天我们要是不出去,就在街上买很多吃的回来,我们就在屋子里做爱。铅的性欲越来越旺盛,我对她说,你都吸干我了。她剥开火腿肠咬了一口嚼着说,活该。我给她反复地讲苗苗,有时候她听得不耐烦就说,我都听你讲了五百次了,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下雪了,我和铅站在门口看。雪花飘进屋子,落在屋子里的地上,很快就融化了。铅穿得像个富婆,灰色风衣遮挡住她的下巴,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说,雪再大,我也不会冷了。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地上只有少量的水。铅说,小爬,我们在一起有一百天了吧。我说,还没有呢。她说,小爬,你写的诗歌比张朵写的诗歌还棒,你怎么不多写一些。我说,我给你写的还不够多吗?铅就说,不够,你写多少都不够多。我问她,我给你写了多少诗歌了?铅说,四十三首,还有五篇散文,我都锁在自己的密码箱子里了。我说,那些东西也不能当饭吃,扔掉算了。铅说,我总是吃不下饭,有时候拿出来看看就能吃下了,我觉得它能当饭吃呀?我笑了笑,她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这是我们的老位置,我们总是这样进行交谈。她说,我给你背几句你写给我的诗歌吧。我说,背吧。铅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她念道:铅,要是冬天再也不能过去,你会忘记春天的脸吗?铅回过头来对我说,这句诗是你写给我的,我现在回答你,我不会忘记。铅想了一下再次念那些我写给她的诗歌:铅,你最后会睡在谁的怀里?铅看着我说,你希望呢?我说,我不知道,所以就写诗歌问你了。铅说,我想睡在房小爬的怀里。铅不再背那些狗屁诗歌了,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我们关上门,钻进温暖的被窝,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做爱,铅的脸靠着我的肩膀,她的叫声飘满了屋子。

  那个城市没过几天就降了一场大雪,那场雪几乎和去年我和苗苗在一起时一样大,它大得使我不安,再一次陷落进思念苗苗的泥潭。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去接铅,她却打来了电话,她说,我爸爸妈妈突然过来调查我了,你这几天千万不要给我打电话。我问,他们调查你什么?铅说,他们已经确定我和男孩子同居了,只是暂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我都快吓死了。我问她,我能为你做什么?铅说,你所能做的就是千万不要过来找我,或者给我打电话。我说,我知道了。铅说,我会抽空发短信给你。

  我一个人走进了雪地,雪,再次吃掉了我的鞋子。天正在黑下来,无法抗拒,天正在黑下来。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走进了一家小饭馆,听说这家饭馆的卤鸡腿非常的有名气,我就多要了几只,我还要了一瓶白酒,一个人喝着喝着就想起了张朵。我拨通他的手机,我正在西门外的一家饭馆喝酒,有鸡腿,你来不来?张朵说,好的,你等着。

  一会儿张朵就穿着绿色的军用大氅走进了那家酒馆,他吹着手,拿下眼镜哈了口气一边用手擦一边眯缝着小眼睛看桌子上盘子里的鸡腿,他甚至忘记看我。他匆忙地戴上眼镜,选了一只最肥的鸡腿张大嘴啃了一口,他这才蠕动着嘴看我,他说,不错,不错。我对老板说,再加一个杯子,一瓶酒。就这样我和张朵喝了起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我们的酒越喝越多。我觉得有朋友比有女人还幸福。我端起酒杯再次和张朵碰了一下说,张朵,我认识你感到很幸福。张朵说,我也是。张朵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我也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我说,要是何庆双在该有多好。张朵说,他可能死了。我说,不可能,他不会死。张朵说,死活我们不知道。

  我和张朵喝着酒聊起了女人,我对他说,知道吗?铅这个冬天一直和我在一起。张朵看了看我,没说话。我说,你怎么不说话。张朵说,我知道。我说,你怎么知道。张朵说,我在街上看见过你们两次,铅搂着你。我们沉默了很久。张朵说,我知道铅喜欢你,那次我们一起吃饭,吃完饭她告诉我的,当时我以为她想气气我,她知道我一直忘不下乔敏,我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去找你了。我说,她没有找我,我是在网吧看见她的。张朵说,女人真是一个害人的东西,千万不要用情太深,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男人会痛不欲生。我说,你说的也对。

  我们喝个差不多后,就不再喝下去了,还有好几个鸡腿没有吃完,张朵说他要给郑收获带回宿舍,那孩子比较穷,不经常吃鸡腿。我也有点想郑收获和苏满仓了,我就和张朵提着打包的鸡腿去了21楼240宿舍。郑收获不在,苏满仓在,还有另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哥们儿在。苏满仓和那个哥们儿就愉快地接受了鸡腿,吃得满嘴流油,给郑收获留下了几根完整的骨头。苏满仓吃完鸡腿撇着大嘴对我笑着说,听说你把徐艺凤给上了。我说,你怎么知道。苏满仓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徐艺凤是我们班的风流人物,不知道和多少男生上过了。我说,我和她没有什么事情。苏满仓说,你就别掖着藏着了,我们都知道了,张朵也知道了。张朵说,这很正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苏满仓说,徐艺凤不可能爱上你,你就是和她上了,也千万不要动感情,不然她一拍屁股走人,伤心流泪的还是你。我说,她就找过我两次,会有什么感情。这时苏满仓睁大眼睛看着我说,我操,你真把她上了?张朵笑着说,这下可把小爬的秘密诈出来了,我们都不知道你和徐艺凤的事情,我们也只是猜测。那个哥们儿对我说,徐艺凤并不是我们班的学生,她另外的姐妹才是我们班的,听说徐艺凤是烈女,很多中国学生追过她,她都没有什么反应,被你搞上,你应该觉得幸运。我被他们的话弄得很糊涂,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说什么。张朵对我说,苏满仓喜欢另外一个韩国女孩,追了半年都没追上,他过生日那天又请人家去,人家怕受欺负,就叫了一帮女孩子过去助威,他看见你和徐艺凤眉来眼去的,就猜想你们之间会有什么好事,他刚才是拿话诈你。苏满仓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很佩服老弟,徐艺凤你哪天不想玩的话就介绍给我吧。我打了个哈欠说,我该回去睡觉了,徐艺凤已经有二十年没和我联系了。

  张朵也要回东门外的橘子街71号,他和我一起走出了240宿舍,走出了21楼。在通往东门和西门的那条柏油路上,张朵说,咱哥俩还是拥抱一下吧。我和张朵就夸张地张开双臂,我们交叉着拥抱了两下,拥抱完之后他问,还亲嘴吗?我说,亲嘴就免了,回去和乔敏好好亲吧,我走了。我往西走了几步,张朵又问,性交呢?我说,我怕得痔疮,也免了,你回去找你的乔敏吧。我们相距五米,站在雪地里。我们野蛮地笑了起来,笑得树上的雪花都抖落了下来。我和张朵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了。

  铅在一个星期以后的一天晚上突然跑到铁牛街22号的小屋找我,我们在屋子里站着拥抱、亲吻了很长时间,我真的很想念铅。铅提来了一个大塑料袋子,里面全是罐头和一些副食品。铅说那是她爸爸妈妈拿给她的,她想带给我吃。铅说,住完这一晚上,明天我就要和你长时间地分离了。我问铅,为什么?铅说,我爸爸已经帮我办完了转学手续,要让我跟着他的公司去上海读书了。我听了铅的话,愣了好一会儿。她捧着我的脸说,你怎么了,你不是不爱我吗?我坐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问我,小爬,我们爱过吗?我说,你说。她说,我们爱过,要不你别去北京了,你去上海吧,他们看不住我的。我说,算了吧。

  我感到有一件非常宝贵的东西正在离开我的身体,这件宝贵的东西就是铅。我不愿意对她再说一句深情的话语,我怕我会痛哭。我是一个爱好痛哭的男人。我留不住一切,包括我的铅。我怎么可能不爱上铅呢?她跟着我,已经那么久。但我不能说出,我怕她也会痛哭,事实上她已经开始流泪了,只是没有什么声音。铅在黑暗里无声地哭,我只有伸手触摸她的眼睛才能感觉到眼泪的湿润。我吻着她的泪水,抱紧她,进入她,我慢慢地和她做爱,我们谁也不说话。铅甚至没有快感一样地沉默,明天早晨该是怎样的一个早晨呢?我在最后的时刻突然猛烈地撞击着她,她这才忍不住叫了起来,我们在浪尖上掉下来,搂抱着睡在黑暗里,睡在无话可说的冬天。

  天不亮我就醒了,我看着铅熟睡的脸,脸上还挂着微笑。有几只鸟飞过窗外的天空,屋子里的东西渐渐清晰起来。天亮了。我咳嗽了一声,铅就醒了,她摸着我的胸口,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我问她,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带你走?她说,今天上午十点前往省城,下午四点的飞机,直接去上海。我说,你赶紧起床准备一下吧,我还送你吗?铅看着我,长时间看着我。我的泪水痒痒地在眼睛里打转,一会儿就从眼角滚了下去。铅用手帮我抹着说,我不要你这样子,好象跟生离死别一样,记住,我会去有你的任何一个地方找你,我爱你。她拉我过去,让我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她对我说,我们再来一次。我把手伸到下面摸她的大腿,摸她双腿之间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摸出了水,我就顺利地插进了她的身体。我已经熟悉了铅的身体,左边乳房靠近乳头的地方长了一颗硬币大小的红痣。我就长时间地用舌头舔那个红痣。我把双手放在铅的屁股下面,狠命地抽插着她,她叫得很响,有时候喉咙会被哽住。我们没有采取避孕措施,射过之后我趴在她身体上看着她,我的泪水和汗水一块儿流下去,掉在她流泪的眼睛上。她把我的头发用手撩开,看着我哭。一张悲伤的脸,一张年轻的被爱情折磨的脸,就是铅的脸。我对她说,别吃药了,给我生个小铅出来,我喜欢女儿。铅就使劲地点头,搂住我,把脸靠在我的脸上。两张被水洗过的脸,在人间多汁的脸,死去后干瘪的脸,是我和铅的脸。

  铅把她的Email写在我日记本子的首页,还有她的QQ号码。她对我说,不管怎样,只要你我愿意,总能找到对方的。我和铅最后一次在屋子里紧紧地拥抱,接了一个十五分钟没有抬头的吻。她把自己的衣服和书装进背包里,我锁上房门,送她下楼。外面非常的冷,还有风,铅就搂着我走。铅对我说,我们可以经常通电话,一起约好去上网。我说,好。我把铅送到了西门口,她不让我送了,她说,你回去吧,我会找你的,我一定会找你的。我说,我等你。铅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转身走了。铅没有回头,我站在人来人往的柏油路中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的背包跟着她远了,更远了,当我再也看不到她的时候,当我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铅,你是我命里的香,陪我燃烧了一段寂寥的时光。我只能一个人度过这个冬天了,一个人躺在屋子里,看着空气中如同花瓣的眼睛。我趴在台灯下面,在第二天的日记里这样写道:铅从上海打来了电话,让我多穿衣服,而我已经决定冬眠,等一觉睡到春天后,我会坐着火车拉上这些书和衣服前往伟大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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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夜色深沉,我光彩照人春天的时候,我醒了。雪花早已融化,太阳真大,像张大饼。我吃掉手中的大饼,喝光桌子上的鲜牛奶,开始整理我的东西了。报纸和杂志我收拾了足足一百斤,我决定把它们卖给收破烂的。这些报纸和杂志被我买回小屋,用去了大概一千块钱,那个大爷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数了二十多块钱给我。书是一本也不能卖的,我买了两个大号的密码箱子,全部放进箱子里,整整两箱子,估计有二百斤,加上我另一个箱子里的衣服和零碎,估计有二百五十斤。被子和褥子就不带了,可以打个包寄回家让老妈拆洗。屋子里干净起来,东西聚集在看不见的箱子里。看见的只有三个箱子。我知道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一夜过后,我就能站在北京的黎明里。我是多么的开心。我就要离开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城市了。这个不快乐的城市,我不快乐的生活啊。

  花儿在开放,和我没关系。你踩着我的脚了,你比我还凶,你正要抱怨我弄脏了你的鞋底,我对你宽容地一笑说,没关系。你拉着煤球上坡,眼看就要上不去了,我随手推了一把你就上去了,你上去的时候,你的煤球掉一只污染了我的白鞋子,你回过头,不知道先说谢谢还是先说对不起,你终于决定先说对不起,你刚一张嘴,我对着你说,没关系。你理坏了我的发型,把我搞得跟个少妇一样,我皱着眉头看着你,你正要张嘴道歉,我对你说,没关系。你挡着我的道了,你装做没看见,我等了半天才能过去,我回头对你说,没关系。你死之前说过我坏话,我对着你的尸体说,没关系。你是男是女,你是挤公交车的,你是拉煤球的,你是理发师,你是无赖,你死了,这一切都没关系。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Z大学校园也和我没有关系了,我想在里面再走一走,看一看,我一点都没有留恋。天都黑了,我也无法看见你的脸,你说你挡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连在这所校园里走走看看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你是校长他女儿吗?你就算是校长他女儿又怎么了,你管不了我,我来旅游,我给钱还不行吗?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真让我恐惧,你说什么?你想对着我抽完手中的烟,**,你凭什么呀?你不怕得肺炎我还怕呢,鲁迅怎么死的你知道吗?你不知道?鲁迅是抽烟太多最后得肺炎死的,他死的时候他的肺都成了乌黑的鱼网了,你知道他要是不死能为中国乃至世界文学继续付出多么大的贡献吗?你不知道!不抽烟的人和抽烟的人在一起,危害性比抽烟的人还大,什么,你不这样认为?这可是科学,你连科学都不相信吗?你刚才叫我什么,爬小房?**,你怎么把我的名字倒着叫,我叫房小爬,不叫爬小房,你这样叫我不是姓房而是姓爬了,我不是叫小爬而是叫小房了,**,你别再胡搅蛮缠了好吗?什么?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倒背如流?**,就三个字,听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你要是伟大,你把马克思的《资本论》给我倒背一遍试试,什么?你认识我都快两年了?你问我的病好了没有?我什么时候的病?两年前的病?**,两年前的病得到现在就是发烧也上升到七八万度了吧,那我不是早就化成了空气,还能在这见到你吗?恐怕你连我的屁味儿都闻不见了。你的烟抽完了吧,什么?你还想再对着我抽一根,大姐,你行行好,放我过去吧,我还要去找张朵告别呢,我马上就要去首都北京了,我马上就能见到毛主席了。春天都来了,你还挡着我干什么,你去园子里看花吧,那些花儿和你一样美丽,去吧,我也不认识你,我认识苗苗,她一个人去看大海了,什么?我认识你?我在哪里认识你?你一说名字我就能想起来?你倒是说说看,让我搜索一下我的朋友当中有没有和你同名的,什么?你叫张朵,你刚才就听见我说我要去找一个朋友叫张朵吧,你真丢人,张朵可是一个男人,你能叫一个男人的名字吗?你在瞪我吗?那我想对你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反正我也看不见,你的头发为什么要遮盖眼睛遮盖脸,你以为这春天校园是拍国产恐怖片的地方啊!什么什么,你说你的名字不叫张朵?

  我正仰着头走路,突然看见对面有一个女孩站住了,她穿着一双拖鞋,右脚上的拖鞋有一只塑料狗,左边的拖鞋没有,好象不是成对的拖鞋,但颜色好象是一样的,我惊讶那拖鞋有一种不对称的美。女孩的裤子又肥又大,穿着一件小巧的花外套,好象没有扣子,就那样敞开着,乳房把看不见颜色的毛衣顶得脱离了肚皮,在空中悬着。她的头发好象是刚刚洗过,不听话地都围到了前面,我无法看见女孩的眼睛和脸,只看见有一截香烟从她的嘴里突出来,她把烟抽得雾气腾腾。我正要从她旁边走过去,她却挡住了我,我往左拐,她也往左拐,我往右拐,她也往右拐,我站住,她也站住,吓得我后退了两步,我就站在路灯下看着她。我知道她的眼睛绝对可以透过头发的缝隙看见我,完全的看见我,这是我的经验,因为在公交车上我总是让头发遮盖住眼睛去偷看女人的屁股和乳房。难道这个女孩认识我吗?她认识我应该是正常的,我常常被别人关注嘛,但我要是认识她,我就不正常了,因为我不爱关注别人。她猛吸了几口烟,她的双手插在小巧外套的口袋里,两腿都开始晃上了。她在听音乐吗?

  我们的周围不断有学生穿来跳去,有些学生还停一下看看我们。我有些不耐烦了,我对着两腿越晃越陶醉的长头发女孩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真让我恐惧。女孩像个杀手一样,半天才抽出左手把烟从嘴上拿下来,她对我说,我想对着你抽完手中的烟。我有些愤怒了,我问她,你凭什么呀?女孩又抽了一口烟说,凭我知道你叫爬小房。我扑哧笑了,**,你怎么把我的名字倒着叫,我叫房小爬,不叫爬小房,你这样叫我不是姓房而是姓爬了,我不是叫小爬而是叫小房了,**,你别再胡搅蛮缠了好吗?女孩严肃地对我说,我可以把你的名字倒背如流。我扑哧又笑了,**,就三个字,听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你要是伟大,你把马克思的《资本论》给我倒背一遍试试?女孩故意用很沧桑的腔调对我说,我认识你都快两年了,你的病好了没有?我有些纳闷,我什么时候的病?女孩吐出一口烟说,两年前的病。我不是扑哧又笑了,而是哈哈大笑了,**,两年前的病得到现在就是发烧也上升到七八万度了吧,那我不是早就化成了空气,还能在这见到你吗?恐怕你连我的屁味儿都闻不见了。女孩没有笑,她的烟越抽越短。我问她,你的烟抽完了吧?女孩的右手抽出来,抓着一包“桂花”牌香烟,她把左手的烟头熟练地用指头弹到路边的墙上,那烟头火花四溅,然后消失。她用腾空的左手抽出一根新的插在嘴上,她说话的时候嘴上的烟就上下晃动起来,她说,我还想再对着你抽一根。女孩说完,把左手插进口袋,抓出一只打火机,打着后就点上了。她点烟的时候,我看见火光中她苍白的鼻子。我开始求饶了,大姐,你行行好,放我过去吧,我还要去找张朵告别呢,我马上就要去首都北京了,我马上就能见到毛主席了。女孩拼命地抽着烟,吐起了烟圈儿,那些烟圈儿在她的嘴里吐出,在空气里上升,越升越大,大得不能看见就消散了。我看她不说话,就又对她说,春天都来了,你还挡着我干什么,你去园子里看花吧,那些花儿和你一样美丽,去吧,我也不认识你,我认识苗苗,她一个人去看大海了。女孩幽幽地说,你认识我。我问她,我在哪里认识你?女孩说,我一说名字你就能想起来。我笑着说,你倒是说说看,让我搜索一下我的朋友当中有没有和你同名的。女孩的双手又插进了口袋里,一副挑衅的模样,她说,我叫张朵。我嘿嘿笑着说,你刚才就听见我说我要去找一个朋友叫张朵吧,你真丢人,张朵可是一个男人,你能叫一个男人的名字吗?我等着女孩回答,可是女孩没有说话。我又对她说,你在瞪我吗?那我想对你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反正我也看不见。女孩兴致勃勃地听着,她更陶醉了,几乎跳起了摇头舞,她的腿和身子动着,双脚却没有动,她的头发也开始动了。我大声地对她说,你的头发为什么要遮盖眼睛遮盖脸,你以为这春天校园是拍国产恐怖片的地方啊!女孩跳着回答我说,我的名字不叫张朵,我叫吴敬雅,反过来叫是雅敬吴。

  两年之后,我在夜晚的校园里,碰见了吴敬雅。那个时候我正准备离开Z大学,离开那里的一切,奔赴北京。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站在那里,木偶一样看着吴敬雅,她已经不跳了,把烟从嘴上拿到了手里。我拢了一把头发,对着她嘿嘿地笑起来,我听见她也在嘿嘿地笑。我们的样子彻底迷惑了一个男学生,我眼角的余光看见他站在路边的树底下,等着看我和吴敬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不讨厌这样的男生,我小时候也经常干这样的事情,看见谁吵架或者两个人面对着瞪眼,我就会躲在一边观看,我祈祷他们能够打起来,那样就更好看了。但我长大之后是非常讨厌这样的事情的,这个男生的心态和我小时候的心态很符合。我对吴敬雅说,把你的烟扔了吧。吴敬雅就听话地把烟弹向路边的墙壁,那截烟头在空中倾斜着朝看热闹的男学生飞去,眼看就要上他的脑袋了,男学生的脖子往下一缩就躲过了烟头,那烟头在墙壁上火花四溅,然后消失。男学生遭此一劫后,就兔子一样跳着逃走了。我看见吴敬雅笑得肩膀都在抖动,我走过去,伸手把她的头发拢到了耳朵后面。我再一次惊呆了。我知道我会眩晕,我知道我会心跳,但还是比我想象的更强烈。那张脸在路灯下,在小诊所的灯里,两次将我打倒。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完美而魅惑的脸。整整两年,我都在寻找,都在默默地张望,到最后,我甚至就要遗忘了,她却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知道我将注定迷失在她晶莹的眼睛里。我的手颤抖着从她的脸上拿开,凝视着她。

  我看着她问,我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你。她拿下耳机回答我,我也很奇怪。我说,你从那以后没有再找过我。她说,是的。我问,为什么?她说,我看出你喜欢我。我问,你很讨厌我吗?她说,不是的。我说,我找过你,但我没有刻意地去找你,我只是在校园里走的时候左右看看,没有看到你。她说,你不经常在校园里走。我说,是的。她说,我老远就看出是你,你的头发更长了,好象比以前高了。我说,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个时候病着,可能是弯着腰的。她笑了笑说,你很向往北京吗?我说,是的。她说,我会请你去我家吃饭。我惊喜地问她,你家北京的?她点点头说,怎么,不像吗?我说,不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话,就怀疑你是北京的。她说,我家在团结湖住。我高兴地说,那你以后可得照顾我。她说,没问题,不过我今天晚上还没吃饭,你得请我吃饭。

  我拉着吴敬雅的手走在校园里,我几乎忘记了一切的忧愁,甚至决定不那么着急去北京了,留下来等她回家的时候和她一起去。我带她去了“三百”饭店,饭店的老板娘看见我,开心地吩咐服务员带我们上楼。我们在玻璃雅间里坐下,她坐在我的对面,眼睛里流露出温暖的色彩。服务员把菜单拿上来,我对她说,你随便点,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吴敬雅看着我说,我觉得你这两年变化很大嘛。我说,说说看。她说,你是不是发财啦?我说,没有。她开心地笑着说,你不像是那个生病的男孩了,那时候他连医药费都付不起。我嘿嘿笑了一下说,这两年写散文,在电台开了专栏,小赚了一笔,还有些存款。吴敬雅把菜单推给我说,还是你点吧,我请你。我说,你把我当吹牛大王了。她说,点你的吧。我当然不会忘记点烤鸭,我还点了两道名字很长,而且价格很贵的特色菜。我对吴敬雅说,我们喝白酒?她说,成,什么酒都成。我为她满上酒后问她,北京的高等学府多如牛毛,北大清华什么的,你怎么不弄一个上上,跑这古老破败的城市瞎逛荡什么?吴敬雅喝着酒说,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了。我说,那就不说了,喝酒喝酒。我过了一会儿又问她,你也不讨厌我,当初为什么不去找我,你怕我强暴你不成?吴敬雅说,什么话,不是的不是的,就是觉得你太喜欢我,不敢呐!她说完这句话开始拿眼睛瞥我,一脸坏笑。我说,那今天晚上看见我还不躲着走,还拦住我干什么?她说,冤家路窄,既然碰见了,就打一架好了。我说,怎么打?她说,你想怎么打?我嘿嘿笑着说,说出来别生气。她说,说吧。我说,床上打。吴敬雅乐坏了,她喝了口水笑着说,大色狼,我觉得那没什么劲。我说,你不会性冷淡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着我说,我命令你,马上给我闭嘴,小心我揍你。我端起酒杯说,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北京女孩。吴敬雅说,我可是人中豪杰,你别拿我和普通北京女孩比。我说,那是那是,怎么会呢。我问她,两年来都是有什么变化?她说,分了一次轰轰烈烈的手,考了几次试,面临毕业的危险,我真不想离开校园,我害怕到社会上去。我开心地说,你现在单身呀?她看着我说,对啊,怎么着?我说,那我就有希望了。她笑着说,你能有什么希望。我说,这种希望只能到手之后才有意义。吴敬雅说,到手,意义?我对她说,从现在开始,你是我女朋友了。吴敬雅笑了起来,我们喝着酒,她渐渐有些醉意。我说,今天就喝到这里,改天接着喝,去北京我看就算了吧,我想留下来陪你。吴敬雅说,你走你的,我随后就到,北京人话多,但心眼都不错,你不要认为他们是骗子。我说,哪里话,你不就是一个出色的北京人吗?最后我们走下楼,那顿饭还是吴敬雅请的,她把钱扔进去,老板娘找回了一把零钱,她是认定要请的。

  我和吴敬雅走出“三百”,一起往东慢慢走去,在一座桥上,我们站住,看着下面的河水。我和她站在一起,她几乎和我一般高,头发被风吹起。我对她说,你很漂亮。她说,我知道。我说,你就不能谦虚一下吗?她说,本来嘛。我问,你多高?她说,不穿鞋1米74。实在没什么话,我就问她,你喜欢我吗?她说,不讨厌。我说,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很兴奋。她捡起一个石子儿扔下去,我没有看见任何动静,也许是马路对面的灯光照不到下面。她趴在桥的栏杆上说,我看出来了,我比你大5岁,我今年25,你20,我不可能和你谈什么恋爱,我老得快,你最后也不会要我,我看算了,既然老天让我们又见面了,那就做个好朋友吧。我说,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她有些烦躁,左右看看说,你别他妈那么煽情好吗?搞得我想哭。我说,那就不说了。吴敬雅跑到桥那边去了,我跟着她过去,她蹲在一间房子的门口等着什么,我问她,你干什么呢?她说,我看见一只老鼠跳进去了,等它出来我去捉。我说,你肯定没有猫有耐性。她摸出烟扔给我一根说,闲着没事,抽吧。她走到我跟前把打火机给我。我和她就蹲在那里抽烟。我问她,你和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分手的?她说,半年前。我说,他现在在哪里?她说,跑德国留学了。我问她,也是在Z大学毕业的吗?她说,是,要不是为了来找他,我到这破地方干什么。我说,半年来你寂寞吗?她说,寂寞不寂寞无所谓了,只要我愿意,有的是男孩子,可是我讨厌一切,我也不上课了,也不学习了,整天瞎混。我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就没有再打听她和她男朋友从前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把吴敬雅送到南门外的一个路口,我们互相记了手机号码。她对我说,看见这个路口了吗?拐进去,一直走,到头看见湖,右拐第一个胡同儿进去,一直走到头,看见一家院门,门是木头的,我就在那家院子里住。我笑着说,你不怕引狼入室吗?吴敬雅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哥们儿,你就别再浮想联翩了,成就做我弟弟,不成就别去找我。我说,那我不去找你了。她说,那是你的事,我只是把话说到前面。她不让我往前送了,她说,你一推门,准有一帮小狗围着你叫唤,我就在二楼中间的那间房子里住,你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就能听见,我一般不出门。我说,我知道了。吴敬雅重新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掏出CD机打开对我说,我走了,记得找我啊。我看着吴敬雅走进了胡同,很多灯照着她,也照着别的行人,她的身材好得让人看一眼就能牢记终生。她穿着肥大的裤子,趿拉着拖鞋,穿着小巧的花外套,她穿什么衣服也遮挡不住那身体的美丽线条,令人揪心的美丽。

  我在想,我为什么还能碰见吴敬雅,我就要走了呀,她家还是北京的,我就要去她的家了呀,我能爱上她吗?我已经爱上她了呀,她愿意接受我吗?在她的面前我没有一点把握,她很狂妄,显得很自我,我能忍受她吗?两个性格相似的人能彼此容忍吗?我能娶她吗?我的这一辈子就和吴敬雅过了吗?我会后悔吗?她会后悔吗?这一切显得遥远吗?我为什么要想这么多无用的事情,可是我失眠了呀,我很久没有失眠过了,失眠的滋味真好,我打开录音机,在如水流淌的音乐中想她。我竟然又看见你了,吴敬雅,我竟然又看见你了。你是蝴蝶吗?是飞在春天的蝴蝶吗?你不需要在你忧愁的时候有个扮演猴子逗你开心的房小爬吗?你很勇猛,不会受到外部的侵袭吗?你不需要一个甘心为你付出一切的房小爬吗?为你去死?我不会多考虑一分钟,但我死的时候会担心你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能不能得到幸福,要是我能得到确定的回答,要是我知道你会幸福,我就去为你死好了。我可以为你死一万次,如果我有一万条命。实在无法入睡,天马上就要亮了,我爬起来写日记,把她昨天晚上说过的话全部记成文字,这有什么意义呢?我想起来她曾对我说,让我为她写歌词的事情,我没有尝试过写歌词,那就胡乱写两句吧,反正我也睡不着了。

  天亮了,亮了很久也没有阳光,是阴天。我没有写出歌词。我撕了很多稿纸,我发现自己内心的歌词不能统一到纸上,我变得无比忧伤。我一直在努力,再见到吴敬雅之后我必须交给她一首歌词,不论她以后会不会把这首歌词唱出来,我一定要写。我很快就写成了一首歌词,题目叫《找太阳》。我把这首歌词抄录在下面。

  (第一段:疾病是天堂,你使我向往。如果你小巧的花衣裳,可以将我的悲伤阻挡,我就算没有翅膀没有腿也会爬到你身旁。第二段:碗中的白开水,你眼中含着糖。要是春秋冬夏没有太阳,可以将我们的生命照亮,我就算不能行走也要驮你去缓慢地飞翔。末尾:找太阳,找太阳,找太阳,找太阳。那些五彩的光芒,那些可以让你活得长久的光芒啊,你是我此生的梦想,梦想。)我在等着吴敬雅给我打来电话,我甚至不敢轻易给她打电话,我怕她会被任何声音惊扰。三天后我去找她了,我按照她指引的路线,很快就找到了她住的那所院子,我刚一推门,一群白色的小狗就朝我大叫着扑来,但它们都没有咬我,它们的主人从客厅里出来,那是夜晚,我看不见主人的脸,是个中年男人,他问我,你找谁?我说,吴敬雅。他说,你找唱歌的那个漂亮女孩。吴敬雅打开门,站在楼上的栏杆前高兴地叫我的名字,房小爬。我就走上了铁楼梯,那铁楼梯颤巍巍的。吴敬雅把我带进她的屋子里,关上门回头问我,你怎么才来找我。我说,你希望我什么时候来找你。她说,我以为你第二天就会来,结果我等了你一天你也没来。她的屋子挺乱,床铺上堆着衣服和零碎,桌子上堆着书。她有些慌张,她说,我没来得及收拾屋子。我对她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我就坐到书桌前看她的书,她竟然喜欢哲学,尼采,黑格尔,亚里斯多德什么的搞了一片。

  我把歌词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她,她看过后对我说,我很喜欢,写给我的吗?我说,我以后还会再写,我写得不多,所以可能写得不好。她说,我认为很好。我又看见她脚上穿的那双拖鞋,只有右边那只才有一个塑料狗的拖鞋。我问她,你左脚上穿的拖鞋也应该有一个塑料狗。她说,是的,我把它拽掉了。我问,为什么?她说,我觉得两只狗会打架的,我喜欢安静。她说,我给你唱首歌吧。我说,唱吧。她就为我唱了许多伤感的民谣。我一直看着她,我想去抱她,她唱完歌以后对我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问,为什么?她说,你让我不安。我问,你喜欢我吗?她说,喜欢。我说,那为什么不让我看你?她说,你想看就看好了。我说,你怎么突然害羞起来了。她说,我没有。她再也不敢正面看我了,她去摸口琴,摸小提琴。她说,我都要老了。我大声说,你永远不老,你多漂亮啊,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她笑着说,你哄十七岁小女孩呀,有那么严重吗?我说,真的。然后我们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心中憋闷的气息开始消散,这个叫吴敬雅的北京女孩,她刚才亲口对我说,她喜欢我。我这时去抱她,去扒光她的衣服,她不会拒绝的,她在期待我。她那天晚上在胡同口说的全是废话,她也许已经忘记了。我想守着她。她一定想不到我很快就会离开她的小屋,我将回到铁牛街22号我的小屋去。我站起来,她开始紧张地用手去拿桌子上随便一本什么书,她以为我会去拉她站起来,以为我会去抱她。我觉得我可以用一生时间去爱她,叫吴敬雅的女孩,我爱你。我不会稀罕这一刻,我要掠夺她的一生。我想让她永远地属于我。我已经无比地疲惫,不想再往前走了,她就是我一生停留的地方。我停在她那里,就要掌握她,给她幸福和限制。

  吴敬雅抬起头看我,用她瞬间柔软下来的眼神看我,她微笑着,不说话。我对这个女孩说,吴敬雅,我走了。她分明不相信这句话,她说,你不是刚来吗?你再坐会儿好吗?我说,我还是走吧,你早点休息,多看书。这个漂亮的女孩也懂得爱情,懂得那个两年前一个病恹恹的男孩对她的眷恋。她只好站起来准备送我,她抢在前面开门,手放在门把手上没有开门,她回头看着我说,对了,你小时候遭难的故事只给我讲完了一个,另一个你也给我讲讲吧。我说,你让我现在讲吗?她说,对,现在讲。我说,我现在不想讲,我要走了。吴敬雅干脆倚着门看着我说,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我说,是。她说,那好,我要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我说,我给你时间,你好好想想,我不愿意陪你一会儿。她说,你想陪多久?我说,是一辈子。她看着我,再看着别的地方,她说,你还小,你最后不会要我的,我不想再受任何伤害。我说,好了,我真的要走了。吴敬雅打开门,我走到她的跟前,她身上那种好象牛奶的气味我再次闻到了,我有些发疯,我真的不想走,真的想立即抱着她,让她软在我的怀里。我对她说,改天见。吴敬雅想下楼送我,我说,太黑了,楼梯不好走,你回屋吧。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到院子里,那群小狗又围住了我。我抬头看吴敬雅,她还在那里看着我,屋子里的灯照着她的后背,她整个身体好象背对着晨光。她周围一片金黄。我大声说,再见。她说,给我打电话。我踢开了狗,走出了那条胡同儿,走上大街,走回铁牛街22号我的小屋子,我的大屋子。

  原来我还可以这么开心,我在我的屋子里听着音乐跳舞。我不会跳舞,我胡乱扭动。我关上窗户,我打开窗户。我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可以干。我真的很开心。20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开心。我边跳舞边脱衣服,我跳着人们所陶醉的“脱衣舞”,我脱得非常迅速,一会儿就脱了个精光。我晃荡着肥大的阴茎,夜色深沉,我光彩照人。我终于等到了吴敬雅,我几乎遗忘的姑娘。我担心自己熬不到天亮,她是那样的令我着迷。为什么,这个讨厌的世界。为什么,我。我关掉录音机,关掉灯,我躺倒在黑暗里,我听着寂静的声音。我能够听见寂静的声音。当我就要离开这片田野的时候,却发现我渴望的种子已经发芽,我想住下来,去浇灌那些嫩芽。我想大把地收获粮食。爱情的粮食--吴敬雅。风从窗口闯进屋子,吹动我的脸。风带来了吴敬雅想我的消息。我又失眠了。我想听到她的声音,想看到她的那张使我迷失的脸庞。我可以无限漫长地去热爱她,可以为她付出我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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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我只想感受一片空白的美好失眠的时候,只能默默地等待天亮。我的手在黑暗里胡乱抓着,在床上我抓到了磁带,更多的磁带,我会记住那些在深夜被我触摸过的磁带,那些记录歌声的磁带。我只能孤独地躺在那里,吴敬雅也许正在熟睡,在相隔不到三条大街的另一间房子里,吴敬雅,你睡着了吗?风带来了你想我的消息,风在撒谎吗?我觉得天就快亮了,我在这张床上已经躺得太久,房东已经开始咳嗽了。天就快亮了。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抓起来,我听见吴敬雅轻轻地对我说,小爬,我想听你讲故事。

  我等在那条胡同口,东边的天已经红了一片,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我听见不远处的那所院子有小狗的叫声,门被吴敬雅打开,她换了旅游鞋,换了一身紧身的花衣服。我见过她的衣服,在床上扔着,没有一件是单色的,全是花的,用文字描述不清的花衣服穿在吴敬雅的身上,好看的样子用文字也同样是无法描述的。她抬起头就看见了我,她站在那里只稍微愣了一下,就微笑着朝我走去。她刚洗漱完毕,鬓角上还有水,那些头发贴在她白净的脸上。她美丽的使我一生颤抖的脸。

  她没有说话,看着我,她一直微笑。我拉起她的手就走,我可以随便带她去任何一个地方,我必须得认识到,她就是我的了。她爱上并且疼上了我。她的小手握在我的手里,温暖而湿润的小手。我因此明白了生命和爱情的幸福含义。她没有问我远吗?没有问我在哪里住。她可以跟着我一直走,顺着这条街的路,走出城市,走出荒凉的原野,走到天上去。她靠紧了我,她的手贴在我的腿上,我干脆抽掉手,搂住她柔软的腰。我第一次搂住她的腰。你抬头看见的,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你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快速地经历第一次,你不可以不珍惜,不可以轻易忘记。

  卖早餐的饭店已经开始营业,吃客越来越多,我们从旁边走过,谁也没有提出要吃点什么,我们都不饿,我们要拐进铁牛街的街口,走到22号院子二楼那唯一的一间房子里去。那间可以把录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也没有人敲门阻止的房子。树叶子眨巴一下眼睛就会长大一些,春天过不完,它们就会长到最大,如同一个孩子长到最高,开始局部的发育和衰老,开始经历夏天和秋天,无法抗拒,你们都要走进大雪飞舞,无人闲逛的冬天。我开门的时候,吴敬雅站在我的身后。我知道她就在我的身后站着,她不发出声音,所以静静的。

  就在铅经常坐的位置上,吴敬雅坐了下来。我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看着她。她对我说,我一夜没睡。她的声音低得正好可以听见。我没有问为什么,我知道。她说,你真干净,你的书呢。我说,书在床底下的箱子里,本来就要走了。她说,我在学校里见过你无数次,你都没有看见我。她说,如果说你很少在学校里走动的话,那么你每一次在学校里走动,我都在看着你。我听见窗外那棵树上的鸟在不要命地叫着,好象一个城市里所有的鸟都聚集在了那棵树上。那棵不大但枝繁叶茂的树,藏着这个城市所有的鸟,为我和吴敬雅的爱情而叫。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是突然决定拦住你的,我害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你。沉默,我们对视着。她说,我渴望永久。我说,我把我小时候第二次遭难的故事给你讲完。她把手放在身体两边,按住床铺笑着说,好。

  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第一次上作文课。我的语文老师叫邵国伦,他特别狠,打学生像个土匪。他让不听话的男学生走上他站着的讲台,那次是两个,两个男学生的个子和他差不多,一边一个,他站中间伸出自己的左右手提他们的耳朵,把那两个男学生提得都支起了脚跟,他也因此支起了脚跟。我和我的同桌愉快地笑起来,听着其他的同学也在愉快地笑。接着邵老师就把他们轰出教室,开始为我们上作文课。邵老师严肃地环视着我们说,都是谁在笑?

  一个班36个学生都安静了下来,认真地看着邵老师端正而冰冷的脸。邵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第一节作文课的题目:《我崇拜……》。邵老师回过头来,把手放在讲台中间的桌子上说,省略号的后面自己随便填写,写谁都行,但只能写一个人,要写出你为什么崇拜他们,好了,字数在三百字到五百字之间,下课之前交作业。我的第一篇作文题目叫《我崇拜屠夫》。大多同学的作文题目:《我崇拜爷爷》、《我崇拜奶奶》、《我崇拜爸爸》、《我崇拜妈妈》。还有一部分学生拍马屁干脆把题目写成《我崇拜邵老师》。

  我的那篇作文里写到一个屠夫,他很瘦,就住在我们家的前头,他把一头又肥又大的猪一脚踹倒,用绳子绑住猪的蹄子,一刀下去就解决了猪的性命。他还把猪血免费送给穷人们,买肉的话他还会打折。我在作文里感叹着说,我太崇拜他了,他一个瘦弱的屠夫,杀过无数头肥硕的猪,他举刀的样子是那么潇洒和熟练,他杀猪的姿势太牛逼了,他还为我上过杀猪课,这是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他希望我长大以后也像他一样,当个屠夫,专门杀猪。我作文的结尾写的大概是我很崇拜他,并且学习了他的英勇,但我不想当一个屠夫,我要用他杀猪的英勇为国家干点大事情,天天杀猪想想都没意思。我把这篇作文交了上去,有一个破烂同学知道我写一个屠夫后笑得前仰后合,他对我说,你就等着邵老师提你耳朵吧,你写屠夫!

  中午放学后,我和熊工兵走在一起,那时候他已经是五年级了,他对作文挺敏感,当他听了我的作文题目和作文内容后就对我说,老师不会提你耳朵的,只会表扬你,这是篇优秀的作文。那时候是夏天,热得难受,熊工兵说,去东坑洗澡吧。我说,我不会水。熊工兵说,没事,淹死了我把你捞上来。我对他说,你说话一定要算数呀。他说,算数。于是我就和熊工兵一起去东坑洗澡了。

  那个坑是一个有钱的村民办窑厂烧砖的时候,挖土挖出来的,有很多窑厂工人在那里不分昼夜地挖土,所以坑就大了,更大了,有水了,到了夏天,可以跳进去洗澡了。我和熊工兵走到那里的时候,看见村子里大多数伙伴都在那里洗澡,会水的就在水深的地方游泳,不会水的只能在边上水浅的地方瞎扑腾。我和熊工兵跳下水,他对我说,我保护你,咱们玩在水中“追鸭子”的游戏好吗?“追鸭子”这个游戏是这样的,鸭子只能有一个,其他人在水里面追你,谁追上你谁就顶替你的身份当鸭子,也就是说鸭子是主角,大家都想当,所以就拼命追你,你为了想多当一会儿被人关注的鸭子就拼命跑,但只能在水里跑,不能跑到岸上去。我很幸运,第一个鸭子选中了我,这是因为熊工兵的威风,他本来想选自己呢,但他在我面前不好意思,他对周围的伙伴说,第一个鸭子就让房小爬当吧。大家都同意了,我开心地在水中跑,水阻挡着我,使我跑不动,水浅的地方人太多,我就往水深的地方跑,觉得后边全是人头,喊着叫着追我这个鸭子。我第一次掉进水深区喝了三口水,被熊工兵拉上来了。他对我说,这可是泉水,凉甜解渴,好喝吧。我说,好喝。我就继续当鸭子被人追,我再次掉进去的时候熊工兵游过去拉我,但我的腿好象被旋涡拽住了,他拉不动,眼看他也被我拉到下面去了,他就张嘴啃我的手,我一疼就松开了,我喝的水越来越多,眼前发黄,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正头朝下趴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许多人用破鞋疯狂地打我,我的背起火了一样疼痛,我觉得委屈,想哭,但没有哭出来,嗓子眼里好象有一口水憋在那里。有一个人大声地说,抬回家吧,都硬了。我听见他说这句话后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随着一口水就喷了出去。许多人高兴地喊着说,他活了,房小爬活了!那个男人把我放下来,我跑着去找自己的裤衩,我的双手捂着下面,我已经是个三年级的学生了,我也知道害羞了。许多人都大笑了起来,我的母亲笑得最难看,她不但笑着还哭着,可以想象一下那种又哭又笑的表情该有多么难看。我害怕她揍我,她是反对我下坑洗澡的,我的裤衩就在她手中拿着,她对我说,这次不打你,来,穿上。我穿上裤衩,看见我的小哥哥蹲在一边哭得眼睛都红了,他的表情和母亲的表情一样难看,也是又哭又笑。就这样,我捡了一条命回来,我再也不敢下水洗澡了。我被人们长久地议论着,都说我命大。熊工兵他们不叫我鸭子了,叫我“旱鸭子”,就是不敢下水的鸭子。

  我发烧了,好几天没有去上课,吃药打针什么的,天天像穿衣服一样必须。我的那篇作文轰动了全校500个小学生,邵老师向各个班级推荐,并且选代表大声朗读。从那以后,我的每篇作文都受到了热情的关注,都会拿到讲台上被邵老师发表。听说后来有一个班也出了“我崇拜……”这个作文题目让学生们写,一个班几乎有一半学生用了我的那篇作文题目《我崇拜屠夫》,把他们的老师搞得很没面子。邵老师更加扬眉吐气了。好了,故事讲完了。

  吴敬雅眨巴了两下眼睛,她有些不满意地说,你这个故事没有上一个故事讲得详细。我没有说话。她说,不行,你得再补充一下,你还没说是谁把你救上去的呢。我说,是一个本村的到处找儿子的我们家的仇人。她问,他为什么要救你?我说,他以为落水的是他儿子,当他把我救上去一看不是他儿子而是我的时候,他真想把我重新扔下去,但我小哥哥已经赶过来抱起了我。她又问,你后来真的没有再下水吗?我说,三年后我再也忍不住了,就跳了下去,我像一只真正的鸭子那样游到了对岸,再从对岸游了回来,我一下子就会游泳了,后来成了能手。吴敬雅想了一下笑着说,你当时还害怕被淹吗?我说,我不想讲了。她问,为什么?我说,我只想看着你。吴敬雅的脸居然有些红,她说,你喜欢看就看好了。

  那时候太阳的光芒倾泻进了铁牛街22号的小屋子里,吴敬雅不再东张西望,她开始认真地和我对视。我会记住那无比美妙的时刻。我站起来,伸开胳膊对她说,来。她也站起来,坏笑着说,你来。我一步就跳到了她的身边,在没有抱住她之前,我的嘴唇就覆盖了她的嘴唇,她一把搂紧我,接应着我,我的嘴唇移开,落在她的脖子里,听她张着嘴呻吟,轻轻地叫。我抬起头看着她说,我爱你。她的嘴角蠕动着,半天才说,多久?我说,一辈子。她再次投进了我的怀抱,我们兴奋地吻了一阵子后,我停下来问她,你呢?她说,什么啊。我说,你爱我吗?她说,爱。我说,你完整地说一遍。她如梦如幻地看着我说,我爱你。我说,多久?她说,生生世世。

  (待续)第十九章:我只想感受一片空白的美好失眠的时候,只能默默地等待天亮。我的手在黑暗里胡乱抓着,在床上我抓到了磁带,更多的磁带,我会记住那些在深夜被我触摸过的磁带,那些记录歌声的磁带。我只能孤独地躺在那里,吴敬雅也许正在熟睡,在相隔不到三条大街的另一间房子里,吴敬雅,你睡着了吗?风带来了你想我的消息,风在撒谎吗?我觉得天就快亮了,我在这张床上已经躺得太久,房东已经开始咳嗽了。天就快亮了。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抓起来,我听见吴敬雅轻轻地对我说,小爬,我想听你讲故事。

  我等在那条胡同口,东边的天已经红了一片,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我听见不远处的那所院子有小狗的叫声,门被吴敬雅打开,她换了旅游鞋,换了一身紧身的花衣服。我见过她的衣服,在床上扔着,没有一件是单色的,全是花的,用文字描述不清的花衣服穿在吴敬雅的身上,好看的样子用文字也同样是无法描述的。她抬起头就看见了我,她站在那里只稍微愣了一下,就微笑着朝我走去。她刚洗漱完毕,鬓角上还有水,那些头发贴在她白净的脸上。她美丽的使我一生颤抖的脸。

  她没有说话,看着我,她一直微笑。我拉起她的手就走,我可以随便带她去任何一个地方,我必须得认识到,她就是我的了。她爱上并且疼上了我。她的小手握在我的手里,温暖而湿润的小手。我因此明白了生命和爱情的幸福含义。她没有问我远吗?没有问我在哪里住。她可以跟着我一直走,顺着这条街的路,走出城市,走出荒凉的原野,走到天上去。她靠紧了我,她的手贴在我的腿上,我干脆抽掉手,搂住她柔软的腰。我第一次搂住她的腰。你抬头看见的,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你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快速地经历第一次,你不可以不珍惜,不可以轻易忘记。

  卖早餐的饭店已经开始营业,吃客越来越多,我们从旁边走过,谁也没有提出要吃点什么,我们都不饿,我们要拐进铁牛街的街口,走到22号院子二楼那唯一的一间房子里去。那间可以把录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也没有人敲门阻止的房子。树叶子眨巴一下眼睛就会长大一些,春天过不完,它们就会长到最大,如同一个孩子长到最高,开始局部的发育和衰老,开始经历夏天和秋天,无法抗拒,你们都要走进大雪飞舞,无人闲逛的冬天。我开门的时候,吴敬雅站在我的身后。我知道她就在我的身后站着,她不发出声音,所以静静的。

  就在铅经常坐的位置上,吴敬雅坐了下来。我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看着她。她对我说,我一夜没睡。她的声音低得正好可以听见。我没有问为什么,我知道。她说,你真干净,你的书呢。我说,书在床底下的箱子里,本来就要走了。她说,我在学校里见过你无数次,你都没有看见我。她说,如果说你很少在学校里走动的话,那么你每一次在学校里走动,我都在看着你。我听见窗外那棵树上的鸟在不要命地叫着,好象一个城市里所有的鸟都聚集在了那棵树上。那棵不大但枝繁叶茂的树,藏着这个城市所有的鸟,为我和吴敬雅的爱情而叫。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是突然决定拦住你的,我害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你。沉默,我们对视着。她说,我渴望永久。我说,我把我小时候第二次遭难的故事给你讲完。她把手放在身体两边,按住床铺笑着说,好。

  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第一次上作文课。我的语文老师叫邵国伦,他特别狠,打学生像个土匪。他让不听话的男学生走上他站着的讲台,那次是两个,两个男学生的个子和他差不多,一边一个,他站中间伸出自己的左右手提他们的耳朵,把那两个男学生提得都支起了脚跟,他也因此支起了脚跟。我和我的同桌愉快地笑起来,听着其他的同学也在愉快地笑。接着邵老师就把他们轰出教室,开始为我们上作文课。邵老师严肃地环视着我们说,都是谁在笑?

  一个班36个学生都安静了下来,认真地看着邵老师端正而冰冷的脸。邵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第一节作文课的题目:《我崇拜……》。邵老师回过头来,把手放在讲台中间的桌子上说,省略号的后面自己随便填写,写谁都行,但只能写一个人,要写出你为什么崇拜他们,好了,字数在三百字到五百字之间,下课之前交作业。我的第一篇作文题目叫《我崇拜屠夫》。大多同学的作文题目:《我崇拜爷爷》、《我崇拜奶奶》、《我崇拜爸爸》、《我崇拜妈妈》。还有一部分学生拍马屁干脆把题目写成《我崇拜邵老师》。

  我的那篇作文里写到一个屠夫,他很瘦,就住在我们家的前头,他把一头又肥又大的猪一脚踹倒,用绳子绑住猪的蹄子,一刀下去就解决了猪的性命。他还把猪血免费送给穷人们,买肉的话他还会打折。我在作文里感叹着说,我太崇拜他了,他一个瘦弱的屠夫,杀过无数头肥硕的猪,他举刀的样子是那么潇洒和熟练,他杀猪的姿势太牛逼了,他还为我上过杀猪课,这是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他希望我长大以后也像他一样,当个屠夫,专门杀猪。我作文的结尾写的大概是我很崇拜他,并且学习了他的英勇,但我不想当一个屠夫,我要用他杀猪的英勇为国家干点大事情,天天杀猪想想都没意思。我把这篇作文交了上去,有一个破烂同学知道我写一个屠夫后笑得前仰后合,他对我说,你就等着邵老师提你耳朵吧,你写屠夫!

  中午放学后,我和熊工兵走在一起,那时候他已经是五年级了,他对作文挺敏感,当他听了我的作文题目和作文内容后就对我说,老师不会提你耳朵的,只会表扬你,这是篇优秀的作文。那时候是夏天,热得难受,熊工兵说,去东坑洗澡吧。我说,我不会水。熊工兵说,没事,淹死了我把你捞上来。我对他说,你说话一定要算数呀。他说,算数。于是我就和熊工兵一起去东坑洗澡了。

  那个坑是一个有钱的村民办窑厂烧砖的时候,挖土挖出来的,有很多窑厂工人在那里不分昼夜地挖土,所以坑就大了,更大了,有水了,到了夏天,可以跳进去洗澡了。我和熊工兵走到那里的时候,看见村子里大多数伙伴都在那里洗澡,会水的就在水深的地方游泳,不会水的只能在边上水浅的地方瞎扑腾。我和熊工兵跳下水,他对我说,我保护你,咱们玩在水中“追鸭子”的游戏好吗?“追鸭子”这个游戏是这样的,鸭子只能有一个,其他人在水里面追你,谁追上你谁就顶替你的身份当鸭子,也就是说鸭子是主角,大家都想当,所以就拼命追你,你为了想多当一会儿被人关注的鸭子就拼命跑,但只能在水里跑,不能跑到岸上去。我很幸运,第一个鸭子选中了我,这是因为熊工兵的威风,他本来想选自己呢,但他在我面前不好意思,他对周围的伙伴说,第一个鸭子就让房小爬当吧。大家都同意了,我开心地在水中跑,水阻挡着我,使我跑不动,水浅的地方人太多,我就往水深的地方跑,觉得后边全是人头,喊着叫着追我这个鸭子。我第一次掉进水深区喝了三口水,被熊工兵拉上来了。他对我说,这可是泉水,凉甜解渴,好喝吧。我说,好喝。我就继续当鸭子被人追,我再次掉进去的时候熊工兵游过去拉我,但我的腿好象被旋涡拽住了,他拉不动,眼看他也被我拉到下面去了,他就张嘴啃我的手,我一疼就松开了,我喝的水越来越多,眼前发黄,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正头朝下趴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许多人用破鞋疯狂地打我,我的背起火了一样疼痛,我觉得委屈,想哭,但没有哭出来,嗓子眼里好象有一口水憋在那里。有一个人大声地说,抬回家吧,都硬了。我听见他说这句话后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随着一口水就喷了出去。许多人高兴地喊着说,他活了,房小爬活了!那个男人把我放下来,我跑着去找自己的裤衩,我的双手捂着下面,我已经是个三年级的学生了,我也知道害羞了。许多人都大笑了起来,我的母亲笑得最难看,她不但笑着还哭着,可以想象一下那种又哭又笑的表情该有多么难看。我害怕她揍我,她是反对我下坑洗澡的,我的裤衩就在她手中拿着,她对我说,这次不打你,来,穿上。我穿上裤衩,看见我的小哥哥蹲在一边哭得眼睛都红了,他的表情和母亲的表情一样难看,也是又哭又笑。就这样,我捡了一条命回来,我再也不敢下水洗澡了。我被人们长久地议论着,都说我命大。熊工兵他们不叫我鸭子了,叫我“旱鸭子”,就是不敢下水的鸭子。

  我发烧了,好几天没有去上课,吃药打针什么的,天天像穿衣服一样必须。我的那篇作文轰动了全校500个小学生,邵老师向各个班级推荐,并且选代表大声朗读。从那以后,我的每篇作文都受到了热情的关注,都会拿到讲台上被邵老师发表。听说后来有一个班也出了“我崇拜……”这个作文题目让学生们写,一个班几乎有一半学生用了我的那篇作文题目《我崇拜屠夫》,把他们的老师搞得很没面子。邵老师更加扬眉吐气了。好了,故事讲完了。

  吴敬雅眨巴了两下眼睛,她有些不满意地说,你这个故事没有上一个故事讲得详细。我没有说话。她说,不行,你得再补充一下,你还没说是谁把你救上去的呢。我说,是一个本村的到处找儿子的我们家的仇人。她问,他为什么要救你?我说,他以为落水的是他儿子,当他把我救上去一看不是他儿子而是我的时候,他真想把我重新扔下去,但我小哥哥已经赶过来抱起了我。她又问,你后来真的没有再下水吗?我说,三年后我再也忍不住了,就跳了下去,我像一只真正的鸭子那样游到了对岸,再从对岸游了回来,我一下子就会游泳了,后来成了能手。吴敬雅想了一下笑着说,你当时还害怕被淹吗?我说,我不想讲了。她问,为什么?我说,我只想看着你。吴敬雅的脸居然有些红,她说,你喜欢看就看好了。

  那时候太阳的光芒倾泻进了铁牛街22号的小屋子里,吴敬雅不再东张西望,她开始认真地和我对视。我会记住那无比美妙的时刻。我站起来,伸开胳膊对她说,来。她也站起来,坏笑着说,你来。我一步就跳到了她的身边,在没有抱住她之前,我的嘴唇就覆盖了她的嘴唇,她一把搂紧我,接应着我,我的嘴唇移开,落在她的脖子里,听她张着嘴呻吟,轻轻地叫。我抬起头看着她说,我爱你。她的嘴角蠕动着,半天才说,多久?我说,一辈子。她再次投进了我的怀抱,我们兴奋地吻了一阵子后,我停下来问她,你呢?她说,什么啊。我说,你爱我吗?她说,爱。我说,你完整地说一遍。她如梦如幻地看着我说,我爱你。我说,多久?她说,生生世世。

  (待续)我和敬雅走出铁牛街22号院子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大街上都是人,跟以往一模一样。随便走进一家理发店,敬雅对女理发师说,给我男朋友设计一个酷一点的发型。我对女理发师说,怎么短怎么剪。当我的那个头剪完,我看着镜子里的吴敬雅问,我是谁?她说,你是房小爬。我问理发师,我是谁?理发师说,她说你是房小爬。我没有再吭声,敬雅掏出钱包帮我付理发的钱。理发师为我理了一个黑色的光头,除了还有些头发贴在头皮上外,几乎看不出是发型。这让我想起那些劳改犯人刮过光头两个星期之后的样子。我和敬雅走出理发店,敬雅一边抱住我的胳膊一边赞美理发师的手艺,理发师知道你就要过夏天了,她怕你热着,所以就给你剪成了这样。我说,我等着它再长出来。

  吴敬雅的东西很好收拾,她一边叠着被子一边高兴地问我,你不欢迎我和你一起住吗?我说,哪有老婆不和老公住在一起的。她正跪在床上叠被子呢也不叠了,跳下来就搂住我亲了一口,甜蜜地叫了一声,老公!我下楼叫了辆出租车,一趟就拉完了。从此,铁牛街22号二楼的那间房子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也是我老婆吴敬雅的。她很霸道,我从橘子街71号搬家的时候,把翟际的画也搬来了,我把那些画重新挂在墙壁上,她住进来的第二天早上就对我说,我一睁眼就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画,你马上取下来烧掉。我就穿上衣服,把那些画取下,当着她的面烧光。她说,这张床南北着放不如东西着放,你马上给我挪。我就吭哧吭哧地挪,她看我实在挪不动,就伸手帮我,那张床是老房东结婚的床,老古董,又大又沉。挪完床,敬雅的头上就挂满了汗珠,她那么大一个子,没什么力气。她看着还是不舒服,就对我说,我需要把这间破房子变成蓝色的海洋。我就去街上的美术用品商店买蓝色的壁纸,买糨糊,忙活了一个下午,把白墙壁全都糊成了蓝墙壁。我还没洗手呢,她就搂住我响亮地亲起来,亲完后她对我说,老公,你真好!

  屋子对面有一个棚子,那是房东专门为租房子的学生搭建的“厨房”,厨房虽然简陋,也被敬雅利用上了。我们一起到市场上买锅碗瓢勺,她拿着那把菜刀说,这不但可以切菜,而且可以杀你。我说,杀我你去找谁?她笑着说,你要是敢红杏出墙,我就会杀了你。我说,你自己呢?她说,你就杀了我。我说,我不舍得。她说,那我就自杀。我说,更不能了,你死了,我连个红杏出墙的老婆都没有了。我们拿不完那些东西,就叫了三轮车,我们把东西放在放脚的地方,我们坐上去,把脚放在了那些东西上。老师傅喊了一声,借光借光。老师傅很有经验地喊出了一条道,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一阵风一样朝铁牛街跑去。到了22号院子门口,老师傅把做饭的工具帮我们卸下车,他只要了3块钱。敬雅一边掏出5块钱递给他一边说,大伯,您太辛苦了,就不用找了。老师傅嘿嘿一笑说,谢了。

  敬雅回屋子休息,我一个人把东西搬上楼,放进棚子里,再一个人去租煤气罐。我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后,敬雅对我说,我想吃碗鸡蛋面条,你去给我做。我就去买鸡蛋和挂面,还有葱花,当我把一大碗鸡蛋面条端进屋子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我就坐在椅子上等她醒过来,下午的阳光越来越远,敬雅,我在等着你醒来。我觉得自己住在幸福里。敬雅一睁眼睛就问我,爬爬,我的鸡蛋面条做好了吗?我说,凉了,我帮你热热去。我站起来去端面条准备出去热,她却说,爬爬,我又不想吃鸡蛋面条了,我想喝绿豆稀饭。我说,你别睡了,等着我。我再次跑到市场上买绿豆,买些菜回家。我就用小锅帮她煮绿豆稀饭。她在我煮稀饭的时候听着音乐对我说,爬爬,我想喝带面糊的绿豆稀饭。我就拿碗去楼下找老太太借面粉。我对老太太说,一点就够了,我给钱。老太太大方地给了我半碗,我给她钱她说什么也不要,她说,面粉不值钱。等绿豆稀饭做好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把绿豆稀饭端进屋子,把炒好的菜蒸好的米饭端进屋子,我想和她在黑暗里吃东西。她说,爬爬,去把灯打开。我只好去打开灯,一下子不太适应夜晚在灯下吃饭。但没过一个星期我就习惯了下来。

  我的敬雅去上课了,没到家电话就到家了,爬爬,我今天晚上想吃肉了,你去买些肉回来,我不吃猪肉,吃羊肉。有时候她会说,爬爬,今天中午我不想在家吃了,你来胡同口找我,我们去“三百”吃。我不知道敬雅是一个懒惰的姑娘。她的衣服交到了我的手里,她的乳罩和裤衩也让我洗,老太太有一次抓住了我,她嘿嘿笑着说,如今人都过颠倒了,男的为女的洗衣服做饭。我说,我喜欢。敬雅觉得趴在桌子上吃饭不舒服,她说,爬爬,你买一张小一点的饭桌回来。我就买一张小饭桌扛回我们的房子。没有低凳子,我就再买低凳子回来。我们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而且我又开始把那些书找出来读了,还写了一部分散文寄到电台让阿桂发表。敬雅大多时候都呆在屋子里陪我,我有时候正写着,她就过去捣乱,她说,你的字写得没我的字好看。我没说话。她说,你不信?你不信我写两个让你看看!她夺过我手中的钢笔,在我散文本子的随便一个地方写了三个大字:我爱你。我说,你的这三个字写得又大又歪,有什么好看的?她撅着嘴说,你会欣赏吗?这可是美术字!我说,好了,我要写文章了。她扳过我的头就亲吻我,我被她亲得晕头转向,她突然离开我,转身爬上床去开录音机,她说,你继续写吧。我看着她穿牛仔裤的大屁股对着我,上衣掉到前面,露出一截雪白的腰,我还怎么写文章,我放下笔,从后面抱住她,她说,不要啊,早上刚,啊……我的舌头已经奔跑在她的腰上,解下她的皮带,拉下她的裤子和裤衩,我把阴茎从裤子的口上拉出来,迅速地塞进了她的小洞穴里,她湿得太快了,我感到有水在不断地洗着我的阴茎,她放荡地叫着,双手抓皱了床单,当我和她一起在高潮中颤抖,她回过头来,不停地和我亲吻,她的那张美丽而满足的脸。她雪白的屁股压住我的双腿,裤子和裤衩掉到了小腿上,她亲够后对我说,你真不要命,对你身体不好。

  敬雅和我同居两个月以后,我想离开了,我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当初和她初次相遇的激情有所削弱,但我还是不能离开她一步。她是真的爱上我了,晚上睡觉总会哭醒,我问她,你怎么啦?她说,我梦见你不要我了,很多女孩子争抢你,我抢不过,所以就哭了,我没她们年轻了。我说,傻孩子,怎么会。她虽然比我大那么多,但她在我面前几乎就是一个小孩儿。自从有了敬雅,我没有再恐惧过什么,我觉得就这样和她度过一生非常好,我到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地方。我不能一天没有她。我对她说,敬雅,我们去北京吧。敬雅说,我也想家了,想回家看看,但这个时候就是回北京,我也不能带你去见我爸爸妈妈。我没问为什么,也没再说话。她说,我得慢慢地给他们说,不然一下子他们接受不了你。我说,反正早晚都要见。她说,是啊。我说,我不回家,我什么时候回家就带你去,你嫌弃我家穷吗?她说,我要的是你,又不是你家。我说,我不也是一贫如洗吗?她说,你以后得为我挣钱,不能一直这样,我现在可以养着你,你以后可得养我。我笑着说,我不养你谁养你。

  那天中午张朵找到我,他递给了我一张明信片,他说,是柔柔从芬兰寄来的。我想让张朵进屋坐坐,他看敬雅穿着睡衣在屋子里就说,不方便,我走了。我说,我可能最近几天就要去北京了,要是来不及向你告别的话,你原谅。张朵又回过头来说,你一定要向我告别,不然我不会原谅你。我说,好的。张朵跑下楼,骑着他的破自行车,唱着四季不停的摇滚歌曲,老叫驴一样消失在远处。明信片上写着短短的几行字,全文见下。

  (亲爱的爬爬,我在芬兰安顿了下来,你还好吗?高大辉是我在你面前杜撰出来的男孩,因为我爱你,我找不到干那个职业的正当理由,我想告诉你我是因为贫穷才去做的,我怕你会伤心。其实我所说的高大辉就是你本人性格的折射。我现在正攻读几门外语,在一所大学报了学习班,等结业以后我就找份工作,好好的过日子。我等你三年。子现,2002年4月12日芬兰。)再下面是她寓所的电话和电子邮件地址。

  我看过之后就随手扔进了门口的旧报纸堆里。敬雅看着我说,谁给你写的信。我说,一个朋友。她说,信呢?我说,扔了。她说,为什么扔了。我说,你看完该生气了。她笑着说,是翟际让你去省城找她吧?我说,是她安排我让我好好和你过。敬雅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晚上我做饭,她在屋子里看书。我趁她不注意又把柔柔的明信片捡了起来。

  2002年5月12日的晚上,我正在小棚子里做晚饭,听见敬雅在手机里和她妈妈通电话。敬雅说,那我明天就回去?没事儿,我考试绝对没问题,我爸爸的意思呢?是吧?是我爸爸想我,不是你想我吧?然后敬雅就哈哈笑起来。我以为打完了,半天敬雅又说,老妈,你还别说,我还真谈男朋友了,干什么的?学生呗,还能是世界首富。敬雅又说,我们才两个多月,他对我很好。最后敬雅说,那好吧,那我就再考验考验他,等考验好了再领回去让你们看,行了,就这吧,好,好,代我向我爸爸问好,记住了,拜拜。我把饭端进屋子里的小饭桌上说,开饭了。敬雅开心地说,我要回家了!我说,正好和我一起坐火车,我要去北京了。敬雅问,你去我家吗?我妈愿意见你。我说,不去。她问,为什么?我说,等我成了世界首富再去吧。她笑着说,我妈和我一样,不会嫌弃你现在穷,只会关注你以后能不能发财。我说,还是晚一些去见丈母娘好。我们开始吃饭,她的饭量小得让我担心,一个馒头连三分之一都吃不完。不过我看见她不停地吃零食,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21楼240宿舍和苏满仓他们告别,他们都说要送我,我说不必了,你们好好学习吧。我本来想回琵琶街40号找蔡亚他们告别呢,但我只给蔡亚打了一个电话,他对我说,大哥,你不考试了?我说,我早就放弃了你不知道吗?蔡亚说,大哥,我会非常想你的。我说,来日方长,你是我一生的哥们儿。蔡亚想了半天说,大哥,我请你喝顿酒吧?我说,还是不喝了,这两年酒精把我伤害得不轻,我担心自己的胃,它已经开始疼了。挂断蔡亚的电话以后,我开始悲伤起来。琵琶街40号是我和苗苗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我们曾经住过的集体宿舍,我只要看一眼就会伤心,所以我决定永远不到那里去了。我打了手机给张朵,我对他说,我就要走了,最近两天。张朵问,你的火车票买好了吗?我说,到明天买。张朵说,你买完票打电话告诉我哪天的火车,我和乔敏一起去送你。我说,你们别送了,我和敬雅一起走。张朵说,她算你女朋友吗?我说,什么叫算,我这辈子就她了。张朵就嘿嘿地笑起来,他说,你才和她好两个月就说这话了?北京的漂亮女孩多着呢,你小心点。最后张朵让我走的时候务必给他打电话,我答应了。

  敬雅在夜里抱着我发愁说,你的书比我们俩还沉,怎么拿?我说,又不是扛着去北京,装火车上拉嘛。敬雅就和我商量到北京之后要不要住她朋友的家里,她可以帮我交一年的房租。我说,我去高校附近住集体宿舍好了。敬雅就在黑暗里给我唱歌,她唱歌的时候我都不敢动一下,惟恐会漏听,每当她为我唱歌的时候,我都会陶醉。我觉得她要是唱不红的话,我会为她一生遗憾的。

  我在5月14日的下午去那个城市的火车站买了两张5月16日晚上18点43分开的火车票。敬雅回北京之后,过不几天还要返回Z大学,她就要毕业了,得赶着写论文。我给张朵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走的时间,他说他到16日的下午到铁牛街22号送我。我的三个箱子,敬雅的一个箱子,四个箱子在墙根下卧着,像四条怀孕的狗。5月16日的中午,我和敬雅正在屋子里做爱,快要高潮的时候,听见张朵敲着门说,小爬,我来送你了。我和敬雅皱着眉头看着彼此的眼睛。我对张朵说,你等我五分钟。张朵可能听出来了,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在楼下等,一个小时也可以,嘿嘿。张朵下楼去了。我抱紧敬雅,猛烈地冲撞着她,她叫着,喊着,抓紧我的头发,她说,我爽死了,你干烂我吧,啊,啊!我和敬雅在顶峰摔落下来,我鼻子上的汗水滑落到她的乳房上。

  张朵看见我在楼梯口向他挥手,就提着一只大塑料袋子龇牙咧嘴地上去了,他给我买了很多在路上吃的东西。那天下午我们三个人在铁牛街22号的屋子里吃瓜子聊天。敬雅有些难为情,因为刚才张朵敲门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张朵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一脸的他早已习惯。下午四点钟,张朵去叫了一辆出租车,张朵比较壮实,他把我的那两箱子书抱到了出租车里。我和敬雅提着两只小箱子走出门,回头锁上门。她从北京回来以后,还要一个人再住些日子,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家,虽然它很短暂,但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房东老太太已经站在院子里等着了,我对她说,阿姨啊,再见了。她问我,你要去哪里?我说,去哪里都行,中国这么大。老太太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一句话,她夸张地吧嗒着嘴说,我祝你一路顺风。我笑着说,谢谢您阿姨,就算是一路顶风那也是火车的事儿,和我没关系。老太太哈哈大笑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已经钻进了出租车里,我让敬雅坐中间,我怕张朵说我护着女朋友而不顾朋友的感受。张朵就是那样一个人,我的女朋友也得让他靠一靠,感受一下我女朋友身上的温度。我和张朵对着头说话,敬雅的身体只好努力向后靠。出租车半个小时之后把我们拉到了火车站广场。

  敬雅花钱雇了两个高大的搬运工,我的那两个装书的大箱子,他们每人抱了一个,像抱着他们刚刚出生的大儿子。他们把箱子从广场上抱进候车厅,拿到钱后就走了。离开车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上火车的时候还要雇人,张朵一次是抱不完的。敬雅去卫生间的时候张朵对我说,这姑娘很漂亮,比你大那么多你也愿意?我说,什么话,我说过,我认定她了,她今年一百岁我也会爱她。张朵嘿嘿笑着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我说,说。他说,你在橘子街71号住的时候是不是把我们的女房东上了?我说,靠,你胡诌什么?我怎么可能上她?我又不喜欢她?张朵说,你如今还想瞒我。我说,靠,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朵说,很正常嘛,陈春兰虽然三十多岁了,但也是个美人嘛。我说,这是谁告诉你的。张朵看着我说,在你第二天搬走前的那天夜里,我起床下楼上厕所,看见陈春兰从你屋里披头散发地跑下了楼,我当时就明白了,你这孩子和她干上了。我立刻回忆起第二天起床之后在地上捡的那只橡皮筋,那天我喝多了,我好象还梦见自己和苗苗做爱,难道那不是梦,我的身子下面是陈春兰?一定错不了了!我对张朵说,那天我喝多了,不记得了。张朵嘿嘿笑着说,你就别隐瞒了,你到底和她好了多长时间?我说,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她也就那天晚上和我睡了。张朵说,平时我看陈春兰对你的举动就不一般,她一定是喜欢上你了,她还知道你有个苗苗,就是曾再苗。我说,她怎么会知道?张朵说,她在你搬走之后问过我,她问我说房小爬有个女朋友叫苗苗吗,我说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你的话我明白了。张朵说,她有一次还向我要你的手机号,我没给她。这时,敬雅回来了,她一边抱怨着候车厅脏,一边喊着没地方坐。敬雅坐在了我的双腿上。张朵不在提陈春兰的事情,但我已经知道,那天晚上我不是在做梦,陈春兰是和我睡过了。

  一会儿广播里的女人开始提醒乘客发往北京西站的火车就要到站了,请乘客们开始剪票进站。敬雅又叫了两个男搬运工过去,张朵买了站台票,他和我们一起进了站。我们站在那里一边等火车一边抓紧时间说最后几分钟的话。张朵说,以后我去北京你可得请我嫖妓,请我吃北京最大的烤鸭。我说,哥哥放心,没问题。说着话的时候,火车呼啸着进站了,敬雅的裤子都被火车带来的风吹得紧贴着腿。**,前往祖国首都的人民真多啊!乘务员如同虚设,根本就管不了呼啦而上的乘客,有一个本站的乘警拿着电喇叭喊着说,自觉排队,自觉排队!我们的中国人民似乎都没听见,依然在快活地挤着,嚷嚷着。我和敬雅等他们都上去以后,才走上火车。我来不及找座位,就去掀火车窗口,张朵累得鼻子都红了,他把两只装书的大箱子从窗口上塞进火车车厢,然后拍拍手说,再见,我最可爱的弟弟!我也使劲地和张朵挥手,忽然间我觉得特别地难过,列车已经开动了,张朵还站在那里,他不停地对着我摸嘴,不停地把摸嘴的手甩出,他在不停地给我飞吻,好象我是他睡过十年的情人。一会儿我就看不见张朵了,我把头收回火车里,已经有人从我的箱子上跳来跳去。我的敬雅对我说,你能把它举到行李架上吗?我说,能。一个三十来岁的强壮男人主动帮我把箱子放到了行李架上,我所做的仅仅是把箱子从地上搬起来递给他,因为他是脱了鞋子站在座位上的。我和敬雅就坐在了这个男人的对面,敬雅向男人道谢,男人笑着说,不谢,举手之劳。

  敬雅搂住我的脖子开心地说,我要回家喽!我也开心地说,我要去北京啦!外面的天在迅速黑下来,车窗外的土地和庄稼我看不清了,Z大学的一切我更看不清了,同志们,亲人们,那些穷人和富人们,这整个城市的房子和砖头,再见,再见,再见!我在这里生活过,我会一生记住这里。

  我回过头来问敬雅,什么时候能到?她说,明天早上就到了。敬雅说,我在火车上曾经交了很多朋友,他们给我要电话和地址,我拒绝了,他们就给我留下了他们的电话和地址,但我从来都没有打过,后来那些地址就全丢了。我说,那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说,他们都是些男人,一看见我就主动和我打招呼,他们是朝我的漂亮看过来的,所以注定不能成为我的朋友。我说,你就别再自我陶醉了行吗?敬雅乐呵呵地用下巴靠着我的肩膀说,你吃醋了,我真开心你为我吃醋。我说,行了,别闹了。过了一会儿敬雅趴到我的怀里说,爬爬,你得抱着我睡一夜。我说,你睡吧。敬雅说完就闭上眼睛睡着了。我怎么也不可能睡着的,从五岁就开始盼望来北京,十五年之后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母亲活了六十多岁都没有来过北京,我以后一定要带她来看看。敬雅的嘴唇一年四季都是那样的湿润而透明,我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她的嘴微微张开,洁白整齐的牙齿就露一点出来,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低下头去吻她,她好象知道,舌头主动吐进我的嘴里轻轻地和我的舌头缠绕。

  到了后半夜,乘客大多都睡着了,火车在平稳地向前行驶。我好象听见翟际在说话,左右看看,并没有看见她。她好象就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对面的座位渐渐模糊起来,变成了翟际住过的14楼,她走到楼道口回头对着我扮鬼脸,学着动物的样子摇晃了几下后,她就开始念顺口溜:房小爬,你爬爬爬,爬到河中是王八,爬到井里是青蛙,爬到树上是乌鸦,爬到我的怀里是娃娃。翟际念完之后就闪进了楼里,我再也看不见她了。接着就是柔柔坐在了对面的座位上,对面的座位延伸到了橘子街71号的小屋,柔柔坐在我的小屋里对我说,下个月中旬的时候,我就要走了。我问她,你去哪里?她说,到一个不是中国的地方。我低头看敬雅,她睡得多甜蜜呀。苗苗,你睡得多甜蜜呀。我搂着苗苗前往北京,苗苗却躺在Z大学西门外我们曾经的房子里问我,从你家往东走能走到海边吗?我说,我没有走过,不知道。她问,你见过海吗?我说,没有。她说,我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她说,等我好了,你带我一起去看海好吗?我说,好。她说,我们可以在沙滩上做爱。我说,是的。苗苗从我的怀里消失了,成了我的敬雅。我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思考,我只想感受一片空白的美好。

  我的敬雅醒来了,她对我说,你陪我去卫生间。我就跟着她去卫生间。她拉我一起闪了进去。她说,你得听我撒尿的声音。她脱下裤子蹲下去,像水管子没拧紧那样尿了半天,声音也和没拧紧的水管子差不多。她站起来提上裤衩,然后就不动了。她坏笑着对我说,爬爬,你得给我提裤子。我说,你自己提。敬雅撅起嘴说,你要是不提我就喊。我说,你喊什么。她说,我喊救命啊,强奸啦。我说,想喊就喊吧。敬雅用鼻子哼哼着耍赖说,我不嘛,我就想让你给我提裤子。我没办法就帮她提裤子,裤子瘦,提了半天才提上。她还算满意,搂住我的头和我接吻,吻了半天才算完。我们开门出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在排队了,他们好奇地看着我和敬雅。

  我们吃了点东西,敬雅再也睡不着了,反复问我,到了北京,你想让我带你去哪里?我反复地回答,天安门广场。敬雅说,你的要求好恐怖啊,你不会去自焚吧。我说,我热爱生命,不相信天堂,我不自焚,我要去歌唱。敬雅说,你想唱什么歌?我说,国歌。敬雅就笑起来,她说,爬爬,让我们一起合唱国歌吧。我说,我这破锣嗓子会把你的金嗓子影响坏的。敬雅说,就影响那么一次,没关系。我们嘿嘿地笑起来,我们开心极了。

  天亮了,我看见日头了,升起来了。我把窗玻璃打开,让风吹乱我和敬雅的头发,我们都把自己的头伸出去,看那轮太阳。我歇斯底里地喊着,天亮了--我看见太阳了!敬雅也喊,她没有喊出什么内容,就一个字:啊--啊--啊--我们喊够后就在外面亲吻,风灌进我们的嘴里,我们亲吻的时候不能呼吸,总是亲一下就要吸一口气。列车女播音员开始提醒乘客,北京马上就要到了,然后是她对北京的简单介绍。我和敬雅搂抱着,脸靠着脸。她说,我还想带你去长城。我说,好啊,你带我去哪里都可以啊。

  对面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真是帮上我们的大忙了,火车进站后,他又站起来去帮我搬箱子,并且帮我搬下了火车,他累得满头大汗,我的敬雅就从包里找出自己的手绢让男人擦,男人咧嘴笑着,挥舞着手说,不用不用,我这还有急事,再见了!我说,大哥,留个电话吧,改天有时间我们请你吃顿饭。男人一边转身走开一边响亮地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我对敬雅说,赶紧记。敬雅就记在了自己的手机上。我都没来得及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有几个专门干搬运行李工作的男人过来打招呼,敬雅就叫了两个,搬我的那两个装书的箱子,他们自己准备的有拉车,他们把箱子搬到拉车上,跟着我和敬雅走。我怕他们跑,就走在他们后边。北京西站和那个城市的火车站相比,简直就是皇宫比破庙。我一边感叹着说,首都毕竟是首都,一边跑上去抓了一把敬雅的屁股。我们终于走出了车站,我站在西站的广场上环视四周,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高楼大厦,宽阔的马路,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车流。我有钟错觉感,以为这不是人间,也不是天堂,断定这不是Z大学所在的那个古老城市,更不是走满乡亲的那个偏僻村庄。

  敬雅开始非常有兴致地观察我,她满嘴的讽刺味道,看看,看看,这就是我家,您老人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吧,这就是北京!我坐到箱子上说,好象满街走的女人都是你妈妈,满街走的男人都是你爸爸一样,瞧你那样儿,小手一挥,还这就是你家。敬雅开心地蹲在我的对面说,我骗我妈说我明天下午才到,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多玩一会儿了。我说,有什么可玩的。敬雅站起来一跺脚说,***房小爬,你玩够了是不是?我说,玩够了。她把我拉起来大喊着说,你玩够了也得玩,你得继续玩,你看到北京这么多美女之后,觉得吴敬雅屁都不是了对吧?我说,别闹了。她似乎生气了,她说,谁和你闹了,你对我不好。我说,我把肉割给你吃你会认为我对你好吗?她说,你割啊,割啊!我随手把皮带上防身用的小刀子取了下来,拇指和食指一用力,刀套就掉在了地上,我趁她不注意,把左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一把撸起袖子,一刀子就剜了下去,胳膊上的血过了一会儿才喷出来……敬雅尖叫一声,伸手夺去了我手中的刀子扔在地上,她用手抓住我流血的地方说,我给你说着玩呢,你怎么可以当真!我的右手捧起她的脸说,敬雅,就算世界上的女人都比你漂亮,也比不上你的美丽,我爱你。敬雅一咧嘴就哭了,她紧紧地抓住我流血的胳膊看着我说,我爱你。她一只手从包里找出手绢,然后松开抓住我胳膊的那只手准备把手绢缠上去。血再次欢快地喷出,她赶紧缠,一会儿那手绢就成红的了。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您帮我们把这几个箱子装上去,我可以多给您钱。司机操着地道的北京话说,没问题!我们坐进了车里,敬雅抓住我的伤口说,你不要这样好吗?你这样多吓人呀?我说,我的刀子忘了捡起来了。她说,不要了,我以后再见你玩刀子和你没完。我说,我不是玩,是防身。敬雅说,防什么身,来北京以后不用防身,北京人素质高着呢!司机就开心地笑起来。司机听敬雅的话,把车开到最近的一家医院,她拉我进去包扎伤口的时候,我对她说,司机会不会把我的书拉跑?她听后哭笑不得,她说,谁稀罕你那几本破书!医生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我的伤口,包扎好以后我跟着敬雅就又坐上那辆出租车上路了。

  敬雅带我到了红庙,我们在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的大门口下车。敬雅去问门卫这所学校有没有床位出租给外边的学生。门卫说过马路有一家本大学的学生招待所,那里可以住。正好有一大爷骑着自己的三轮车经过,敬雅就截住了大爷,让大爷帮忙用三轮车把箱子拉到马路对面不远的招待所去。大爷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就在那家地下室招待所里住了下来,敬雅为我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她对我说,先住这,明天我们就去找房子。一间小屋子里竟然可以住四个人,上下铺,拥挤不堪。走廊里有很多男男女女,他们匆匆忙忙,一个个衣冠楚楚。我把箱子搬进地下室我登记过的宿舍里,把它们全部塞进床底下。中午的时候敬雅带我去吃肯德基,没吃饱,就又去一家饭店吃饺子,敬雅看着我,一直笑,她高兴坏了。吃饱肚子之后,她去建设银行取了一万块钱装进我书包里,她说,你自己明天再开个账号,北京物价比较贵,你花钱悠着点儿,我明天回家再给我老爸骗一笔过来,你在北京玩过之后准备工作还是继续学习?我说,不知道呢。她问我,下午想让我带你去哪里。我高声回答,天安门!

  2002年5月17日下午三点半,我和老婆敬雅站在红庙“万惠商场”的对面截了一辆起步就是10块大洋的出租车,轰轰烈烈地奔赴天安门广场。出租车飞快地跑到大望桥,右拐,一直跑了下去。敬雅对我说,爬爬,这车不拐弯了,直接就能开到天安门广场。司机嘿嘿笑着,他的笑在向我表明他是市民,我是农民,我说你丫笑什么笑,不就一破司机嘛!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是人民!我搂着敬雅在心里继续骂那司机,瞧你丫那德行,我农民怎么了,我农民也能娶你们北京市民的姑娘做老婆,你老婆有我老婆漂亮吗?光看你那一脸肥肉你也娶不到什么漂亮女人!我和敬雅在后面响亮地亲嘴,狂风暴雨一样影响得司机开不好车,他干脆摁响了车上的录音机,随着摇滚乐的起伏,我和敬雅更来劲了,司机不停地从反光镜里瞥我们一眼,他很气愤,把油门踩到了底儿。

  我和老婆吴敬雅从天安门广场的边上跳下出租车,眼前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我扯着破锣嗓子评论天安门广场就用了两个字:真大!敬雅拉着我的手奔跑,我们跑到了天安门城楼前,我看见毛主席的大照片高悬在城楼中间,他安详地注视着和平年代的世界人民。1949年10月1日他老人家带领一群中央领导人走上城楼,他对着麦克风有些激动地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敬雅从包里拿出照相机对我说,爬爬,你和毛主席合个影吧。我说,好的。我就背对着毛主席的大照片站好,脖子微微前倾,一副谦卑的模样。敬雅迅速地按动着快门,我只看见闪了几次光她就向我走过来,她对我说,我觉得你这个姿势不错,多拍了几张。我说,我们俩也和毛主席合个影吧?她说,好啊。我说,我找个人帮忙。

  我看着满眼的中国同胞,自信地走向一个戴墨镜的小伙子,他正悠闲地迈着八字步向西走着,我对他友好地说,哥们儿,您帮我们照……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伙子就从我面前走了过去,甩出一句,我没时间。敬雅跑过来问我,老公,他说什么?我说,他说他没时间。敬雅对我说,看我的。她说完就朝那个小伙子追去,她对那个小伙子大声地说,你能帮我们拍张照片吗?那小伙子立刻喜笑颜开,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他肯定地回答敬雅说,可以可以!敬雅说了声谢谢后把照相机递给了他,回头拉我站好,并且用胳膊圈住了我的脖子。小伙子一看又是我,就不开心了,但他已经无法拒绝。他挤着一只眼睛按动快门之前我对他说,停!他抬起头问我,怎么了?我说,你一定要把毛主席也照上。他重新闭上了一只眼睛拿照相机对着我们说,放心,就是照不到你们,我也要把毛主席单独照上。后来那张照片洗印出来,真的只有毛主席而没有我和敬雅。但我却不会生气了。小伙子照完之后把墨镜摘了下来,我越看他越眼熟,我发现他也在看着我。他的眼睛渐渐有了光芒,像饿狼看见了小羊一样,他试探着用我的老家话叫我,小爬?他这样一叫,我更有把握了,我也用老家话大声地叫了他一声,熊工兵!小伙子向我扑来,把敬雅吓得够戗,我和小伙子拥抱了一下急忙松开,他说,你女朋友该吃醋了,我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你!我对熊工兵说,咱们有五年没有见过面了吧?熊工兵说,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到的北京?我说,今天早上。我问他,你呢?他说,我来北京快两年了,在一家兽医站当兽医,生意不太好,我经常一个人到这里来看降旗。我说,你他妈变了,你变得比以前高比以前干净了,你还流鼻涕吗?他哈哈大笑着说,你也一样啊!我把敬雅拉过来介绍,我对熊工兵说,这是我老婆吴敬雅。我对敬雅说,这是我小时候的伙伴熊工兵。熊工兵的右手朝敬雅伸去,我打掉他的手说,你婶子没有和别人握手的习惯。熊工兵说,你结婚啦?我说,吴敬雅是我的未婚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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