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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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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折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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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少俊道:「不,姑娘……」
  
  竺秋兰看他执意不肯收下,娇急的「嗯」了一声道:「你怎么啦,我已经拿出来了,还会收回去么?」突然抓住岳少俊的手,把铁球一下塞到他手中,急促的道:「你快收着,有人来了。」她忽然转身跑了,跑得很快。
  
  岳少俊回头看去,根本没有人来,但竺秋兰的纤影,很快就消失不见。黑暗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来不及叫住她,手中握着小铁球,只有苦笑。同时也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不送自己到码头上去,要在这里站停下来。那因为码头上还有灯火,有灯火,一定有人,她不愿别人看到送剑给自己。
  
  这就是女孩儿家的心,他感觉到她握过自己的手腕上,依稀还留着一缕温馨,他望着她纤影消失方向,怔怔的出了一会神。他把小铁球收入怀中,然后朝着有灯火的码头奔去,三里路,自然很炔的就到了。码头上黑沉沉的并没有灯火,老远看到的灯火,是悬在船桅上的两盏风灯。敢情船快开了,码头上,正有两名船夫庄解着船缆。
  
  岳少俊赶到码头,也没看清那是一条什么船,只看到渡船解缆欲开,就急急忙忙赶了过去,叫道:「船家,等一等,你们可是到对江去的么,在下搭个便船,船资……」
  
  那正在解缆的两个汉子中的一人,没待他说下去,就大声喝道:「站住,你要干什么?」
  
  岳少俊拱拱手道:「你们如是到对江去,在下想搭个便船。」
  
  那汉子瞪了他一眼,粗声喝道:「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船;还不快滚?」
  
  岳少俊听得不禁有气,说道:「在下只是问你们是不是开对江去的,在下想搭个便船,就算不是,这也没有什么,你怎好说话如此无礼?」
  
  那汉子直起腰来,瞪着眼,叱道:「好小子,你是瞎了眼睛。」
  
  岳少俊看他说话无礼,不觉朗声道:「你就是官船,也不能出口伤人。」
  
  那汉子嘿然道:「老子出口伤人,那只怪你瞎了眼睛,还不快滚?」
  
  岳少俊听得大怒,喝道:「你们这是仗谁的势力?」
  
  另一个也直起腰来,说道:「你和他噜嗦什么,不长眼睛的东西,把他丢下江里去,不就结了?」
  
  「对。」先前那个汉子说了声「对」,一双健壮有力的手爪,猛然一伸,朝岳少俊当胸抓来。
  
  岳少俊剑眉一剔,冷然道:「开口骂人,动手打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一把扣住对方脉门,一带一摔,把那汉子摔了一个斤斗,跌出去六八尺远。
  
  另一个汉子眼看同夥被人摔了出去,口中大喝一声:「好小子,你是活腻了。」随着喝声,一个虎跳,伸手来揪岳少俊的肩头。岳少俊还是那一招,探手一抓,就把他摔了出去。
  
  这一下早就惊动了船上的人,两个汉子被摔得灰头上脸,爬起身子,正待朝岳少俊扑来。船头上飘来一阵香风,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问道:「你们和谁在吵架?」
  
  两个汉子作势待扑的人,立即刹住身体,躬身叫了声:「翠姑娘。」
  
  那被叫做翠姑娘的,是一个俏丽的青衣少女,瞪着杏眼,说道:「我是问你们又在跟谁吵架了?」其实她眼角瞟动,早就看见岳少俊了,只是故作不见而已。
  
  先前那汉子伸手指指岳少俊,气愤的道:「这小子问都没问清楚,就往码头上闯来,小的要他快滚,出手阻拦,他就摔了小的一个斤斗。
  
  翠姑娘道:「就是这样?」她俏眼一下落到岳少俊身上,说道:「人家是一位文质彬彬的读书相公,准是你们惹了他,对不?」
  
  另一个汉子道:「翠姑娘,你别瞧他斯文,还是个会家子,手把可紧得很呢。」
  
  翠姑娘榔眉儿一挑,轻启樱唇,喂了一声,说道:「这位相公,深更半夜,闯到码头上来,莫非是冲着咱们来的?」
  
  岳少俊抱抱拳道:「姑娘明察,在下只是急于渡江。看到码头上有船正在解缆,就上来问一声,可是开对江去的?不料这两位船家,出言不逊……」
  
  翠姑娘问道:「他们如何出言不逊,开罪了相公呢?」
  
  岳少俊道:「船家开口就叫在下滚,还骂在下瞎了眼睛。」

  翠姑娘咭的一声抿嘴轻笑,说道:「你擅自闯上码头,还敢朝船上窥伺,他们叫你快滚,还是客气的,你就算不睁开眼睛瞧瞧,也该有个耳闻,这是谁家的船?」
  
  岳少俊听得不觉气往上冲,问道:「这是谁家的船?」
  
  翠姑娘噗味笑道:「所以他们要说你瞎了眼睛。」
  
  岳少俊冷笑道:「在下看姑娘外貌娟秀,必然是个明事达理之人,那知和他们竟是一丘之貉。」
  
  翠姑娘花容微变,气道:「你敢骂人?」
  
  岳少俊朗笑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姑娘不先出口伤人,在下也不会骂你了。」
  
  翠姑娘一张俏脸,气得发黄,哼道:「我当有谁吃了豹子胆,原来是存心找喳来的了,哼,我倒不相信你究有多大能耐,敢到咱们小姐船头前面来撒野。」随着一抬皓腕,一只纤纤玉掌,朝岳少俊脸上掴了过来。
  
  岳少俊冷笑道:「你们果然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下人。」他连瞧也没瞧,探手之间,就一把扣住了扬手打来的玉腕,但因对方是个姑娘家,他没有抖手把她摔出去。不,他抓住柔若无骨,滑若凝脂的玉腕,才发觉自己不该去扣人家姑娘家的手腕,赶紧五指一松,放开了手。
  
  翠姑娘糊里糊涂被人家扣住手腕,心头机伶一颤,口中轻「啊」一声,急急往回便抽,差幸岳少俊适时松手,她才一挣就脱,轻易抽了回去。她一张粉脸,在这一瞬之间,胀得像红缎子一般,一手揉着那只被抓过的玉腕,鼓着香腮,羞怒交集,狠狠的道:「好哇,你敢欺负我,哼,今晚饶你不得。」
  
  蓦地一翻衣裙,锵然剑鸣,手中已多了一柄精光闪闪的短剑,剑尖一指,叱道:「狂徒,看剑。」身形一晃,正待朝岳少俊欺上去。
  
  只听船头上适时传来一个出谷黄鸳般的娇脆声音:「小翠,不得无礼。」

  翠姑娘赶紧站住,委屈的道:「小姐,是他先不讲理。」
  
  岳少俊迎目看去,只见船头俏生生站着一个身穿浅绿衣裙的女郎;只是脸上垂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使人看不到她的容貌;但只要看她临风俏立,衣袂轻扬,宛如凌波仙子,准是一个绝色美人。绿衣女郎道:「我都听到了,是你们仗势欺人,理亏于先,还不过去给人家相公赔礼。」
  
  翠姑娘横了岳少俊一眼,口中应了声「是」,微一捡衽,不大愿意的道:「我给你赔礼了。」
  
  岳少俊淡淡一笑,朝绿衣女郎抱抱拳道:「惊扰小姐,在下深感不安,告辞。」说完,转身欲走。
  
  绿衣女郎轻启樱唇说道:「这位相公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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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少俊回身道:「不知小姐还有什么见教?」
  
  绿衣女郎道:「你不是急着要渡江么?寒家这条船,正是直放对江,相公如不嫌弃,就请上船。」
  
  岳少俊不由得一怔,他原想搭个便船,但设想到船上只是一位小姐,更没想到这位小姐竟有这般大方,邀自己到她船上去。他自小从未和女孩打过交道,一时不觉微现越趄,说道:「这个……只怕不大方便吧?」
  
  绿衣女郎一双晶莹目光,透过轻纱望着他,微哂道:「我们本来就是到对江去的,搭个便船,那也算不了什么,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相公只管请上船好了。」说完,轻盈的转身往舱中走去。
  
  翠姑娘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抬眼看看岳少俊,心头不禁有些明白过来;轻哼一声,催道:「我家小姐请你上船,还不快些上去?」她转过身来,面向岳少俊,等着他先行。
  
  岳少俊踌躇了下,还是举步朝跳板上走去。翠姑娘跟在他身后,走上跳板,抢在前头,替他打起中舱湘帘,说道:「相公请进。」
  
  岳少俊原意只想搭个便船,何况船上又只是人家女眷,自然不便再进舱去了,这就拱拱手道:「多谢你家小姐,与人方便,在下只要在后舱有一席之地,可以容足就够了。」
  
  翠姑娘披披樱唇,说道:「瞧你身手不凡,怎么迂得像个书獃子?」
  
  只听舱中传出绿衣女郎的声音说道:「相公既已上船,怎不请到舱中来坐?渡江少说也得一个时辰,后舱地方逼仄,风浪又大,岂是待客之道?我看相公还是不用客气了。」
  
  翠姑娘一手撩着湘帘,催道:「是啊,我家小姐请你进去,相公还客气什么?」岳少俊经她主仆二人一催,只得低下身子,跨入舱去。
  
  这中舱地方相当宽敞,收拾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绿衣女郎坐在一张小桌边上,这时盈盈站起,柔声道:「相公请坐。」
  
  岳少俊连忙拱手道:「在下多有打扰,心实不安。」
  
  绿衣女郎瞟了他一眼,轻声的道:「我们萍水相逢,也算得一个缘字,相公尽说客气话作啥?」
  
  翠姑娘识相的道:「相公请坐咯,小婢给你沏茶去。」她居然前倔后恭,活声一落,翩然朝舱外而去。
  
  绿衣女郎道:「你怎么老站着,不坐下呢?」
  
  岳少俊拱拱手道:「在下告坐。」就在进门的一张矮椅上坐了下来。船开了,夜间风浪较大,一离开码头,就摇摇晃晃的,自然坐下来才行。
  
  绿衣女郎抿抿嘴,轻笑道:「小翠说你像书獃子,瞧你这付样子,真像是书獃子。」话锋一转,接着问道:「我看你不像是江湖武林中人。」

  岳少俊道:「在下本非武林中人。」
  
  绿衣女郎道:「你是世家子弟,读书相公,对不?」
  
  岳少俊道:「在下虽未应试,但十年寒窗,确实下过一番工夫。」
  
  绿衣女郎欣然道:「这就是了,只有读过书的人,言谈举止,才能雅而不俗……」
  
  翠姑娘一手托着茶盘,走了进来,接口笑道:「只是有些酸罢了。」
  
  绿衣女郎道:「小翠,不准你多嘴。」
  
  翠姑娘应了声「是」,把一盏茶送到岳少俊面前,说道:「相公请用茶。」
  
  岳少俊道:「多谢姑娘。」翠姑娘抿抿嘴,正待说话。
  
  绿衣女郎抬头问道:「我还没有请教相公尊姓大名呢?」
  
  岳少俊道:「在下岳少俊。」
  
  翠姑娘道:「我家小姐叫恽慧君。」
  
  绿衣女郎娇急的叫了声:「小翠……」
  
  翠姑娘娇笑道:「小姐问了人家岳相公的姓名,自然也得把姓氏告诉人家咯,小姐自己不好意思说,由小婢代说出来,这有什么不对了?」
  
  绿衣女郎道:「我并没有瞒岳相公之意。」接着问道:「岳相公渡江到那里去?」
  
  岳少俊道:「镇江。」
  
  翠姑娘偏头问道:「岳相公到镇江去干么?」
  
  岳少俊道:「在下是找一个人去的。」
  
  翠姑娘喜道:「这么说,岳相公在镇江不会停留得很久,咱们一两天之后,也要回扬州去了,岳相公办完事,就到咱们扬州去玩。」
  
  绿衣女郎面纱里面,眨动着一双亮晶晶的秋波,接口道:「岳相公如肯光临寒舍,小妹竭诚欢迎。」
  
  岳少俊听她口气好像十分认真,心头暗暗一怔,忙道:「在下如果有暇,定当造访。」
  
  绿衣女郎幽幽的道:「小妹之意,想把岳相公这「如果有暇」四字,稍予修改。」
  
  岳少俊道:「不知小姐要如何改法?」
  
  绿衣女郎道:「改「镇江事了」,岳相公以为如何?」
  
  岳少俊听得又是一怔,暗道:「如果照她所改,那不是「镇江事了,定当造访」?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家,自然不肯明说,邀约自己到她家里去,才故意说要修改自己说的四个字,这不是明明在邀约自己么?」他望着她,一时竟然答不上话去。
  
  翠姑娘悄悄的退出舱去,绿衣女郎看他没有作声,忽然语声幽怨,低低的道:「你不愿意?」
  
  岳少俊忙道:「小姐言重了,在下……」

  绿衣女郎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也许认为咱们只是邂逅萍水,未免交浅言深,只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竟会……竟会……」
  
  她说了两个「竟会」,底下的话,觉得十分碍口,于是话锋一转,接着道:「岳相公人品、风度,令我心折,我自恨生为女儿身,不然,和你岳相公兄弟论交,岂不是人间快事,古人说得好,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
  
  岳少俊听得心弦暗暗一震,连忙拱手道:「多蒙小姐错爱,在下愧不敢当。」
  
  绿衣女郎道:「岳相公如不见弃,我小字慧君,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岳少俊道:「这个……」
  
  绿衣女郎道:「我刚才说过,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我自信不是世俗女子,岳相公也不是浊世纨裤,小妹以诚相待,约你镇江事了,前去寒舍一见,难道你真的不屑一顾么?」
  
  岳少俊为难的道:「小姐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
  
  绿衣女郎道:「那么你是……」她缓缓伸手摘下蒙面轻纱,说道:「这是我爹要我戴上的,他老人家说:行走江湖,不可以面貌示人,岳相公正人君子,小妹故而取下面纱,俾日后相见,你就不会当面不相识了。」面纱取下来了,这位姑娘扁脸塌鼻,面貌十分平庸,反不如她贴身使女小翠,生得眉目娟好,俏丽动人。
  
  岳少俊看了她真面目。本来历落不安的心神,反而平静下来,含笑道:「小姐快请把面纱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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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衣女郎眨动一双盈盈如水的眼睛,嫣然一笑道:「岳相公记住小妹的面貌了么?」她这一笑,也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凭良心说,她面貌虽然平庸,但一双秋波,和一口编贝般牙齿,却是美极。
  
  岳少俊点头道:「在下记住了。」
  
  绿衣女郎举手戴上面纱,说道:「岳相公还是没有答应小妹,镇江事了,是不是肯去寒舍一行?」
  
  岳少俊道:「承蒙小姐见邀,在下此行事了,自当踵府趋访。」
  
  绿衣女郎轻轻叹息一声道:「总算我没看错人,岳相公果然是正人君子。」

  岳少俊要了一碗面,一盘肉包子,正在吃喝之际,和他同桌的三个食客起身走了,接着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青布大褂,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他朝岳少俊抱抱拳道:「这位相公,可是一个人么?」
  
  岳少俊抬头道:「在下只是一个人,兄台请坐。」
  
  那中年汉子说了声「谢谢」,就在岳少俊对面坐下,店伙送上一壶茶水,间了要吃些什么,便自退去。岳少俊也没去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吃喝完毕,起身付帐,跨出松棚,正待上路。只见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迎面走来,躬躬身道:「这位可是岳相公么?」
  
  刚说到这里,只见小翠掀帘走入,说道:「小姐,小婢看到岸上有着不少灯火,不要是舅太爷派人来接咱们了。」
  
  绿衣女郎道:「舅舅虽然知道我要来,但也不会老远的派人来接呀。」
  
  小翠神秘一笑:「这可说不定,舅老爷不派人来,自会有人……」
  
  绿衣女郎娇叱道:「小翠,你胡说些什么?」小翠吐吐舌头,很快又回了出去。
  
  船已缓缓靠岸,终于停下来了。只听小翠已在舱门口喊道:「小姐,是表少爷亲自接你来了,轿就停在码头上,小姐请上岸了。」
  
  绿衣女郎口中「唔」了一声,站起身朝岳少俊道:「岳相公请。」
  
  小翠跨进舱门,低声说道:「小姐,你先上去,岳相公还是待会再上去的好。」
  
  绿衣女郎道:「那为什么?船已靠岸,岳相公是我的客人,自该先请,你别噜嗦。」小翠应了声「是」,只好先行退出,一手打起湘帘。
  
  绿衣女郎叮咛道,「岳相公别忘了扬州之行,使小妹望穿秋水……」语声一顿,不待岳少俊开口,就抬手说了声:「请。」

  岳少俊略为谦让,也就不再客气,举步跨出船舱。绿衣女郎跟着走出,船夫早已放好跳板,仍由岳少俊走在前头,绿衣女郎则由小翠搀扶着走上岸去。江岸上约莫站着七八个一色青衣短袄的汉子,手擎火把,列队相迎,边上还停着一顶青纱软轿,轿旁站着一名小厮,手牵一匹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
  
  这些人前面,面向船只,站在跳板迎面,还有一个英俊少年。这人身穿一袭天蓝长袍,腰束玉扣阔带,足登粉底薄靴,发绾天蓝缎结,生得长眉朗目,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只是眉宇之间,带着点骄气。那蓝衫少年看到首先走上跳板来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青衫少年,不由得微微一怔。
  
  岳少俊自然也看到了蓝袍少年,心头登时想起小翠要小姐先上岸去之言,一时暗暗哺咕,大概此人就是小翠口中的表少爷了,当下只得朝他抱了抱拳。蓝袍少年虽然对岳少俊十分注意,但却傲不为礼,目光一下转到绿衣女郎身上,迎前一步,含笑说道:「表妹,你怎么直到这时候才来,愚兄午牌时分,就赶来码头,一直等到此时,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呢?」
  
  绿衣女郎检任道:「有劳表哥远迎,小妹有事耽搁了一会,谁叫你们老远到码头来接了?」
  
  蓝袍少年道:「是爹他老人家不放心,说这几天,路上不大安宁,非要愚兄赶来不可。」
  
  绿衣女郎道:「舅舅也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怕走失了不成?」
  
  蓝袍少年锐利的目光一转,问道:「表妹,这位是……」
  
  绿衣女郎轻「啊」一声道:「我忘了给你们介绍他是岳相公……」
  
  岳少俊不待她说完,连忙拱手道:「在下岳少俊,方才在对江码头,搭乘小姐便船渡江的。」说到这里,回身朝绿衣女郎作了个长揖道:「多蒙小姐赐助,搭乘便船,感激不尽,就此告辞。」
  
  绿衣女郎两道晶莹目光在蒙面轻纱之中,眨动了一下,说道:「岳相公不用客气。」
  
  蓝袍少年凝视着绿衣女郎,勉强笑了笑,也拱手道:「岳兄请便。」一面回头道:「表妹,时光不早,快请上轿了。」岳少俊别过两人,就自顾自飘然走去。
  
  绿衣女郎目送他远去,才坐上软轿,小翠替她放下轿帘。蓝袍少年自然看得出来表妹的神态,俊目之中,不禁飞过一丝异样的神采,抬手一招。那小厮立即牵过马匹,蓝袍少年一跃上马。两名青衣汉子抬起软轿,由其余几名汉子擎着火把,让轿先行,蓝袍少年朝那小厮打了个手式,然后跟着轿后而去。
  
  就在众人离去之后,不久,江面上出现了一条小艇,因为天色黝黑,江面上不能看得太远,小艇体积小,更不易为人发觉。这条小艇划得很快,不过转眼工夫,就已靠岸,但见一条人影、从艇上腾空飞起,一下就跃上码头。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面貌白净,一双目光在黑夜中炯炯发光,一望而知是个极为精干的人。这人登岸之后,目光左右一惊,立即远远缀着软轿下去。这一行动就显得极为鬼祟,但从他由小艇上跃起,落到岸上,居然不闻丝毫声息,和远远缀着软轿、时而躲闪,时而飞掠的身法,轻伶俐落,可以想见他一身武功,显然极高。他是什么人?有什么任务呢?除了他自己就谁也不会知道了。

  镇江,古名京口,运河与长江交叉而过,商业鼎盛,城中街道宽阔,生活富庶,因此虽在子夜,大街上还有很多地方灯火依然通明。秦楼楚馆,笙歌未歇,几家较大的客店,仍有客人出入。岳少俊就在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走了进去。
  
  就在他进入客店之后,他身后紧跟着走来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在客店门前探首探脑的,等他看清楚了客店字号叫做平安老店,才悄悄退走。只要看这人一身打扮,不就是刚才在码头上给蓝袍少年牵牲口的小厮?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岳少俊会过店帐,还跟帐房打听了常州如何走法,才出门而去。
  
  他本来有一匹马代步,但昨晚在瓜州小酒店里,被竺秋兰拉着他冲出酒馆,牲口就留在酒馆后面的松棚底下,如今就只好步行了。中午时分,赶到丹阳,也没进城,就在城外大路边一处面饭摊上打尖。这里正是南北交通要道,许多赶路人,都在这里落脚,到了中午时光,打尖的食客,可真不少,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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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少俊听得一怔,说道:「在下正是岳某,你是……」
  
  那小厮连忙陪笑道:「小的奉我家公子之命,来请岳相公的。」
  
  岳少俊问道:「你家公子是谁?」
  
  那小厮道:「岳相公见了我家公子,自会知道。」
  
  岳少俊道:「在下和你家公子素昧平生,他命你前来找我,不知又是何事?」
  
  那小厮连连躬身道:「我家公子只命小的前来相请,公子没有说,小的就不知道了。」
  
  岳少俊虽觉事出离奇,想不透这人是谁,但也抵不住好奇,点点头道:「好吧,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那小厮道:「我家公子就在前面不远,恭候岳相公大驾。」
  
  岳少俊一抬手道:「有劳管家带路。」
  
  「是、是。」那小厮连声应「是」,说道:「岳相公请随小的来。」说罢,就走在前头领路。
  
  岳少俊跟着他身后走去,差不多走了里许光景,依然不见有人,忍不住问道:「你家公子究在何处?」
  
  那小厮伸手朝前一指道:「就在前面凉亭里。」
  
  岳少俊随着他手指看着,果见前面路旁,矗立着一座六角凉亭,亭前还拴着一匹神骏的白马,心头不觉一动,暗道:「这匹白马,不是昨晚那蓝袍少年的么?」心念转动之际,那小厮已领着他奔近亭前。这回看清楚了。凉亭石凳上,坐着的不是昨晚在码头上见过的蓝袍少年,还有谁来?
  
  他面前石几上,效着一个白瓷茶盘,盘中放一把描金细瓷茶壶。两个茶盏,看情形,他正在亭中品茗。不是么,就在亭左石份上,还放着一个红泥小炉,炉火正红,一把紫铜壶嘴里,正在冒着热气,烹水烧茶。岳少俊堪堪走近,蓝袍少年已经站了起来,拱手道:「烹茶待客,兄弟已经恭候多时了。」
  
  岳少俊连忙抱拳道:「兄台宠召,不知有何见教?」
  
  蓝袍少年道:「有屈岳兄大驾,请坐。」他虽在谦让,眉宇之间,依然有着一股凌人的傲气。
  
  岳少俊不知他约自己前来,究有何事,但人家既然以礼相待,只得举步走入,一面含笑道:「在下还未请教兄台尊性大名?」
  
  蓝袍少年微晒道:「兄弟请岳兄前来,通姓道名,并无必要。」
  
  那小厮趋入亭中,沏好了茶,然后替两人面前斟了一盏茶,说道:「岳相公请用茶。」
  
  「多谢管家。」岳少俊目光一抬,注视着蓝袍少年说道:「那么兄台邀在下前来,谅必有事了?」
  
  「正是。」蓝袍少年道:「岳兄请坐下好说。」
  
  岳少俊依言在他对面坐下,说道:「在下洗耳恭聆。」
  
  蓝袍少年取起茶盏,说了声「请」,缓缓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才道:「岳兄何方人氏,到镇江来有何公干?」

  岳少俊道:「兄台问的是在下私事,在下有奉告的必要么?」
  
  蓝袍少年日中寒芒一闪,冷然道,「自然有此必要了,兄弟听说岳兄是到镇江有事,但阁下在镇江城中,一宿即行,不知要上那里去?」
  
  岳少俊剑眉微拢,说道:「这就奇了,在下要去那里,又和兄台何干?」
  
  蓝袍少年哼一声道:「兄弟邀你来此一叙,并无恶意,只想了解一下兄台来历,和到江南来,究有何事?依兄弟相劝,兄台还是实言相告的好。」
  
  岳少俊佛然道:「兄台连姓名都不肯见示,却硬要问在下行踪,不嫌太过份了么?在下无可奉告;告辞了。」说完,虎的站了起来。
  
  蓝袍少年也跟着站起,喝道:「站住。」
  
  岳少俊道:「兄台还有什么事?」
  
  蓝袍少年双目寒光飞闪,冷声道,「你不把话说清楚了,就想走吧?」
  
  岳少俊脸上微有怒意,说道:「在下和兄台素昧平生,兄台这般相逼,究是为了什么?」
  
  蓝袍少年道:「因为你行踪可疑。」
  
  岳少俊听了一怔,问道:「在下行迹,如何可疑?」
  
  蓝袍少年冷笑道:「你心里明白?」
  
  岳少俊愕然道:「在下倒要请教,兄台究竟所指而言?」
  
  蓝袍少年大笑道:「你昨晚守候江边,请求搭乘舍表妹船只渡江,是何居心?」
  
  岳少俊轻哦一声,说道:「兄台这是误会,在下赶到码头,因夜色已深,别无渡江船只,正好遇上恽小姐船将启碇……」
  
  「不用说。」蓝袍少年截着道:「你明知我表妹来历,这还不是别有用意么?」
  
  岳少俊脸色微变,说道:「兄台怎好如此说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蓝袍少年右手一抬,锵的一声,掣出佩剑,厉声道:「你既然不肯实说,兄弟只好把你留下来了。」
  
  岳少俊剑眉剔动,说道:「兄台要和我动兵刃?」
  
  蓝袍少年目中闪着傲人的异采,点头道:「不错,阁下敬酒不吃,那就只好请你吃罚酒了。」
  
  岳少俊心中大是有气,哼道:「兄台看来一表非俗,怎的如此不讲理?」
  
  蓝袍少年盛气的道:「对付奸诈小人,本来就不用讲理?何况我先礼后兵,江湖礼数已尽,听说你身手不凡,你的兵刃呢?」
  
  岳小俊道:「在下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兄台不嫌逼人太甚么?」
  
  蓝袍少年凝目喝道:「你再不亮兵刃,莫怪本公子出手无情。」长剑一指,森寒剑锋,直逼岳少俊面门。
  
  岳少俊斜退半步,怒声道,「兄台这等盛气凌人,在下百口难辩,说不得只好奉陪了。」说完,探手取出竺秋兰送给自己的软剑,「呛」的一声,射出一道寒光,一柄软剑挣得笔直。
  
  蓝袍少年自信必可胜得岳少俊,看他软剑出匣,不觉俊目之中异采闪动,嘿然道:「好剑。」
  
  岳少俊抬目道:「兄台一定要和在下动手,那就请先发招吧。」
  
  蓝袍少年冷然道:「阁下小心了。」振腕一剑,迎面刺来。
  
  岳少俊软剑起处,使了一招「浮云出岫」,正待封解对方剑势。蓝袍少年剑到中途,突然变招,一下逼开岳少俊的长剑,一点剑光,快同飞矢,直点心窝。他这一剑,变招之速,出人意外,剑势奇幻,辛辣无比。岳少俊终究缺乏对敌经验,心头一慌,仰身往后疾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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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知蓝袍少年似是早已算准他要往后退的,口中冷嘿一声,剑随人进,依然笔直刺来。岳少俊身子还未站稳,对方剑挟尖风,已然追袭而至,一时闪避不及,只得挥剑硬接。这一下双剑双击,他吃亏在脚下未稳,使用软剑,又须运功贯注剑身,仓淬发剑硬封,力道自然不足。但听一声金铁大震,岳少俊手中软剑几乎被震脱手,一个人跟着被震得斜退了两步。
  
  蓝袍少年狂笑一声道:「阁下再接三剑。」口中说着,手腕连挥,一连三招,快如电闪雷奔,相继出手。岳少俊几乎连对方剑招都没看得清楚,但觉四面八方,尽是剑影,心头大为凛骇,一时不敢硬封蓝袍少年剑势,脚下不退反进,斜跨一步,身形飘动,竟从对方左侧闪了出去。
  
  这一式身法,使的极为怪异,蓝袍少年心头不由一怔,冷笑道:「很好。」挥手一剑,跟着斜劈而出。
  
  你别看他这一剑,发剑之时,岳少俊人已闪出,不可能伤得到人,实则他这一剑之中,另藏变化。剑如游龙掉尾,紧跟着岳少俊身后而来,不论你纵身前跃,或是向左右闪出,都绝难逃出他扫来的剑锋。但那里知道岳少俊忽然一个转身,软剑随着出手,但见一片银虹,飞洒而出,正好截住了蓝袍少年的剑光。一连响起几声金铁交呜,双剑连续相震,两人同时往后跃开。
  
  蓝袍少年一张俊脸之上,飞过一丝诧异之色,冷然道:「阁下果然身手不凡。」他和岳少俊相距数尺,并未逼进,话声一落,长剑当胸划出一圈银虹。等到一圈银虹划起之时,双足突然一点,身形扑起,剑光直劈,宛如神龙抖甲,朝岳少俊当头罩落。这一剑威势奇猛,剑光如轮,十分凌厉。
  
  岳少俊方才硬接了蓝袍少年几招剑术,心中不禁惊疑不止。因为对方剑法十分玄奥,功力似乎高过自己很多,尤其对方使出来的招成自己虽然无法破解。但直觉的感到自己如果和他硬拚,心可化解,这一想法,好像是胸中早有成竹一般,一见对方剑招,就会令人想起除了硬拚,别无打法之心。
  
  此时对方这一剑,剑光如轮,来势奇快,他自然又有和对方硬接之意,但他自知不宜和对方硬拚,只好双肩一晃,急急向左闪了出去。蓝袍少年剑势虽快,但还是被岳少俊闪了开去。不,就在这当儿,但听「叮」的上声,蓝袍少年连人带剑,似乎受到剧震,去势为之一滞。
  
  蓝袍少年长剑疾收,目注岳少俊,眉宇之间,忽然涌现出一片杀机,冷哼一声,蓦然欺身而进,身形疾转如飞,冷芒缀绕,剑势如虹,突忽之间,刺出五剑,但见漫天剑气,纵横剑影,围着岳少俊而起。岳少俊自然不敢大意,软剑舞成一片护身剑幕,只守不攻,脚下展开步法,忽左忽右,避让对方的剑势。
  
  说也奇怪,他在施展步法之际,又发现自己所学的步法,恰似针对对方剑招而设计的一般。对方每一剑刺到之时,自己也正好闪出,任他剑势如何急骤,也不用担心会被他刺中。但也就在蓝袍少年每次剑势刺到,岳少俊身形闪出之际,就有「叮」的一声轻响,蓝袍少年的剑势,都被震得为之一滞。
  
  他一连刺出五剑,每一剑都被震歪出去。蓝袍少年并不知道岳少俊是在自己剑势刺到之前,就已闪了出去,只当自己剑势被人震歪,故而伤不了他。心头不禁大怒,目射厉芒,抬头喝道:「什么人?」六角凉亭右首,正好有一棵枝叶茂密,树身高大的丹枫。
  
  他喝声甫出,人已随声跃起,右腕挥处,剑化长虹,一道剑风劲急的匹练,猛向浓密的树影中破空射去。适时但见大树另一面疾发如飞鸟冲出一道人影,落到六角凉亭顶上,略一点足,就飞出去四五丈远,身若浮矢掠空,起落如飞,急掠而去。
  
  蓝袍少年这一剑只扫落一大片枝叶,眼看那人逃走,一时如何肯舍,口中大喝一声,跟踪追扑过去。两道人影,一先一后,转眼工夫,已去得老远。岳少俊不知这暗中出手相助的人是谁?看到的只是那人的后影,好像身上穿的是一件青布大褂,他似是有意替自己把蓝袍少年引开一般,其实自己并不需人相助,也足可应付得了,但人家总是一番好意。
  
  岳少俊怔立当场,眼看两人均已去远,要待追上去都已来不及了,当下就收起软剑,朝站在旁边的小厮拱拱手道:「你家公子回来,就劳管家转言,在下有事先走了。」
  
  那小厮急道:「岳相公请稍留片刻,我家公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岳少俊走了几步,回头道:「不用了,在下和你家公子,本来无怨无仇,只是小有误会,当面反而越说越僵,在下实在不想和他作此无谓之争了。」说完,就自顾自往大路上行去。
  
  快到吕城,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鸾铃马蹄之声。岳少俊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又是那蓝袍少年追下来了?」他不愿与对方再起争执,心念转动之际,身形一晃,闪到路边一处草案,隐住身躯,举目看去。果见蓝袍少年骑着那匹浑身似雪的骏马,展开四蹄,从大路上疾驰而过。
  
  岳少俊暗暗忖道;「此人不知是那一家的豪门子弟,人品极俊,武功也大有可观,只是大骄横了,我只是搭了他表妹的便船渡江,他就要来找我算帐,真是岂有此理?」正待举步,突听一声轻微的呻吟,传入耳际。
  
  岳少俊耳目何等敏锐,听到声音,就已辨认出呻吟之声,起自草寮后面,而且从声音判断,这人似是病势极重,这就举步朝草寮后面寻去。这所草寮,只是附近农民放置杂物的地方。草寮后面,甚是狭厌,杂草丛生,岳少俊目光一瞥,就发现有一个人躺卧在草堆里。
  
  尚未看清他的面貌,但最先映入眼帘的,此人身上,穿的是一件青布大褂。这人正是中午在丹阳城外饭摊上和自己同桌的青衣中年汉子,莫非方才暗中相助自己的就是他不成?岳少俊走上几步,看他似是身负重伤,气息重浊,不时发出轻微的呻吟之声,这就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低下身去问道:「这位兄台可是负了伤么?」
  
  那青衣汉子目光抬动,有气无力的道:「在下……中了那……贼子……一掌……」
  
  岳少俊听了心头一动,问道:「兄台可是被那蓝袍少年所伤,这么说,方才暗助在下的,,就是兄台了?」
  
  青衣汉子道:「那是在下路过……看不惯他……仗势欺人……才……才把他引开的……在下并非……伤在他手下……在下……是被人……偷袭,中了……对方一掌……」
  
  岳少俊问道:「兄台伤在何处,要不要紧?」
  
  青衣汉子目中流露出感激之色,说道:「谢谢你,在下……被他击中后心,方才……已经服下伤药,还……撑得住……只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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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少俊看他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忍不住道:「兄台有什么话,但请明说。」
  
  青衣汉子看了他一眼,说道:「相公是一位正人君子,在下……确实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奉托……只是……」他说到「只是」二字,面上不禁略现犹豫神色。
  
  岳少俊道:「兄台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定当不负所托。」
  
  青衣汉子感激的点点头道:「相公信人,在下……自然相信得过,只是此事……关系十分重大……」
  
  岳少俊道:「兄台说的究是何事?」
  
  「是……是一封机密信……」青衣汉子支撑着坐起,身上靠着土垣,目光朝左右瞥过,压低声音道:「信是送给……从前当过武林盟主的宋老爷子的,其中……关系着整个武林……安危……」
  
  他话说多了,又有些喘,歇了歇,接着道:「此信必须……今日日落前……送达,但在下受人暗算……只怕无法……准时送达……在下死……不足惜……只是耽误了武林……大事……因此想奉托……相公……」
  
  岳少俊看他说得这般郑重,别说方才他曾暗助自己,就是素不相识之人,也应该见义勇为,慨然承诺下来,这就点点头,问道:「兄台说的宋老爷子,可是宋镇山宋老爷子?」
  
  青衣汉子道:「昔年当过武林盟主……的宋老爷子,自然就是……他老人家了。」
  
  岳少俊喜道:「这样就好,在下赶去武进,就是晋谒宋老爷子去的,兄台有信要在下带去,正是顺便之事。」
  
  青衣汉子听说他也是晋谒宋老爷子去的,脸上并无喜容,反而双目炯炯,注视着岳少俊,问道:「不知相公谒见宋老爷子,有什么事吗?」
  
  岳少俊不疑有他,说道:「在下只是一点私事,去恳求宋老爷子一件事的。」有「武林大老」之称的宋镇山,少年中过武举人,中年又被各大门派推为武林盟主,自然有不少人有事请托,不远千里而来了。
  
  青衣汉子脸色稍弄,说道:「那就好……只是……此事十分……紧急……也十分机密……相公……必须……当面交给宋……宋老爷子才……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岳少俊正容道:「兄台交付如此重大之事,在下自会小心,当面交给宋老爷子的了。」
  
  青衣汉子感激的道:「多谢相公,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岳少俊道:「兄台不用客气,只不知书信放在何处?」
  
  青衣汉子道:「密函……就在怀中……就请相公……自己拿吧。」岳少俊依言伸过手去,在他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布包。
  
  青衣汉子点头道:「就是这个布包了。」岳少俊打开布包,果见里面包着一封密函。上书:「面呈宋老爷子镇公亲启」字样、左下角写着:「知名具」三字。一望而知是一封极为机密的函件,,这就依然用布包好,收入怀中,说道,「不知兄台还有什么见教?」
  
  青衣汉子道:「这封密函……务必……在今天日落前……送到宋老爷子手中……才……才不误事……」
  
  岳少俊道:「在下知道,在下绝不有负兄台重托。」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在下尚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青衣汉子道:「在下……姓涂。」他笑了笑,续道:「但在下只是……送信之人,宋老爷子……只怕也未必会知……」接着一阵咳呛,气,急急促的道:「此事……关系重大……愈早愈好……在下……就重托……相公了……」
  
  岳少俊知他不好催促自己,但内心似是十分焦急,这就点头道:「涂兄但请安心养伤,在下这就告辞。」
  
  青衣汉子喜得含着满眶泪水,叮咛道:「相公路上小心。」
  
  岳少俊站起身道:「在下记得。」
  
  青衣汉子又道:「相公可知宋老爷子住在那里?」
  
  岳少俊道:「在下虽是第一次到常州来,但老爷子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在下一问就知道了。」
  
  青衣汉子微微摇头道:「东城宋家庄,是宋老爷子的老宅,床老爷子名满天下,谒见的人多,老爷子为了清净,早在十年前就搬到马迹山去了。」
  
  岳少俊听得一愕,问道,「马迹山在哪里?」
  
  青衣汉子喘了口气,说道:「马迹山在太湖之中,宋老爷子住在冠幛峰下天华山庄。」
  
  岳少俊道:「在下记下了。」说罢抱了抱拳,别过青衣汉子,举步走出草寮,他因受人之托,不敢怠慢,洒开大步,急奔而去。
  


  「第三章」
  
  天华山庄申牌时光,就赶到戚墅堰,再从胡埭赶到雪堰,还不到傍晚时分。岳少俊仰首吁了口气,暗暗说道:「总算不负所托。」
  
  雪堰是湖滨一处小村落。居民都以操舟为业,接送游客上马迹山去的,岳少俊雇了一叶扁舟,破浪迎风,直向马迹山驶去。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马迹山为太湖三大岛之一,与东西洞庭山鼎足而立。也分东西两山,东山为冠幛峰,西山为秦履峰。武林大老宋老爷子就住在冠幛峰之下,面水背山,筑了一座庄院,叫做「天华山庄」。
  
  说起宋镇山宋老爷子,今年高寿七十有三,膝下只有一个公子,取名文俊,今年却只有二十三岁。宋老爷子一生名满天下,被江湖上尊为「武林大老」,他尊翁本是华山派门下,精通剑术。他家学渊源,十八岁就中了武举,却没有出仕,五十岁那年,江湖各大门派公举他为武林盟主,当时就有「武林一剑」之称。
  
  那年的九月里,宋老爷子正好是五十大寿,八大门派掌门人和江湖知名之士,都赶来武进,为他祝寿。就在他生日的前一天,有一位老人家前来求见,司阍的人因主人正在接待八大门派掌门人,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人,自然不会给他通报。
  
  第二天是寿诞生日,老人又来了,阍人当然又婉拒了。那老人从袖中取出一册薄薄的纸卷,交给阍人道:「贵主人既然不肯赐见,你把这小册子拿进去说,趁现在各大门派掌门人都俱在,不妨大家研究研究。我三天后再来。」

  阍人见他说得郑重,倒也不敢怠慢,就把小册子送了进去。宋镇山接过一看,竟然傻了眼,原来小册子上画了一百招橘诡的剑法,十之八九,都是生平从未寓目的奇招。那老人还在上面写了八个字:「武林一剑,能否破解?」宋镇山徘徊长廊,苦思良久,百招之中,自己差能化解的,只不过二十招而已。
  
  各派掌门眼看盟主捧着小册子,口中喃喃自语,好像中了魔一般,怪而问之。宋镇山就把那老人二次求见,留册而去的事,跟大家说了,并把小册子给大家传阅了。
  
  练武的人,遇到奇招异术,自然特别有兴趣,经宋镇山和八位掌门人集思广益,闭门研讨了两日,也只能化解八十招,最后二十招奇奥难测,实在无法化解。到了第三天,那老人并没有再来,这八十招奇妙剑法,日后遂成为八大门派的秘传剑法。
  
  直到第四天清晨,宋镇山起身之时,发现放置床前的小册子被人动过,再一翻阅,后面无人能解的二十招,已经有人用朱笔批解,最后又题了八个字:「传汝百剑,慎勿骄矜」。这一百招法,前面的八十招,已和八大门派分享了秘密,真正属于他的;只有最后二十招;但这二十招剑法,真可说是天下无人能解的奇绝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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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据大家猜测,这位登门求见的老人,极可能是已有三十年没在江湖露面的武林第一奇人天山逸叟。宋老爷子在冠蟑峰下盖的这座别墅,取名天华山庄,就是表示他对于天山、华山的崇敬之思,君子不忘本的意思。
  
  这一段往事,距今已经足足有二十三年了,但困它是本书一大关键,不得不详为叙述,俾读者知道来龙去脉也。闲言表过,却说岳少俊舍舟登陆,船家听说他是晋谒宋老爷子来的,特别指点,天华山还在山峰的南首,要循着山道往南去,那里游人足迹不到,山庄在一片果林之中。
  
  岳少俊谢过船家,依着他的指点,就循着山道往南绕去,转过一重山脚,冠幢峰南麓,古朴宁静的庄院,已呈眼前。他整了整衣衫,就穿越果林中一条黄泥道路,朝庄院走去。庄院两扇黑漆大门,并未敞开,门额上有清水砖头镌刻的「天华山庄」四个字。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岳少俊不敢耽搁,跨上三级石阶,正待举手叩门。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人问道:「相公找谁?」
  
  岳少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庄稼打扮的汉子,一双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只要看他来的这般快法,足见身手极为矫捷,一名庄丁,已是如此,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了,这就拱拱手道:「在下岳少俊,待来叩谒宋老爷子的。」
  
  那庄丁陪笑道:「相公见谅,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见外客了。」宋老爷子不愧是武林大老,在江湖上受到人人尊敬,连他庄上的庄丁,也都谦恭有礼。
  
  岳少俊道:「这个在下知道,在下远来,实有要事求见,而且刚才在吕城路上,遇到一个身负重伤的人,他托在下带来一件密函,据说事关重大,非在日落之前,呈交老爷予不可,在下因此急促赶来,还望管家代为禀报。」
  
  那庄丁听得面有难色,停了停,才道:「相公既有急事,待小的进去享过总管,相公且请稍待。」
  
  岳少俊道:「有劳管家了。」那庄了转身而去,敢情他是从侧门出来的了。
  
  过了不多一会,只见两扇大门开处,那庄丁引来一个浓眉长脸,身材高大的老者,走了出来。一眼看到岳少俊一表非俗,立即拱拱手道:「老朽霍万清,这位相公远来,有失迎近,快请到里面奉茶。」
  
  岳少俊还未开口,那庄丁已经说道:「这位就是敝庄霍总管,岳相公有事,尽管和总管说好了。」
  
  岳少俊抱拳道:「原来是霍总管,在下久仰。」
  
  霍万清连说「不敢」,一面抬手肃客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岳相公请。」说完,侧身走在前面引路。岳少俊略为抱拳,就随着跨进大门,穿行长廊,折入东首另一院落,中间陈设古雅的小客室。霍万清把岳少俊让人客室,连说:「请坐。」两人分宾主落坐,一名小童就捧上两盏香茗。
  
  霍万清举盏道:「岳相公请用茶。」
  
  岳少俊眼看已快是掌灯时分,心中暗暗焦急,那青衣汉子曾说这封密函,必须在日落以前,送到宋老爷子手中,如果再迟,岂非耽误了时间。这就拱手道:「霍总管见谅,在下从云台赶来,实有要事求见宋老爷子……」
  
  霍总管是何等人,岳少俊坐立不安之状,他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含笑道:「老朽方才听下人说过,岳相公远道而辛,求见老庄主,据说还有一封极重要的函件,要面交老庄主,只是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见外客,岳相公和老朽说也是一样。」
  
  岳少俊面有难色,说道:「霍总管有所不知,在下远道赶来,求见老爷子,乃是一件私事,只有面见老爷子。才能解决。至于那封密函,是在下受人之托,捎来的。那送信之人,在路上中人暗算,身负重伤,据说此函十分机密,而且关系武林安危,务须日落之前,非送达老爷子不可,在下才兼程赶来,如今已是快到上灯时分了……」
  
  霍万清目中奇光一闪,说道:「会有这般严重。」接着莞尔一笑,又道:「岳相公已经到了敝庄,那也算得是不负重托了,只不知这封密函是何人写给老庄主的?送信之人,又是什么人?」
  
  岳少俊听得一怔,说道:「这个在下并不清楚,信封只写「知名具」,想必是宋老爷子的熟人无疑,那送信的人,在下曾问过他,他自称姓涂,老爷子也未必认识他了。」
  
  霍万清目光注视,听得十分仔细,问道:「岳相公可否把如何遇上此人的情形赐告么?」岳少俊取起茶盏,喝了口茶,就把在吕城附近草寮之中,如何发现姓涂的青衣汉子,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霍万清一手持须,沉吟道:「吕城附近,他会中什么人暗算呢?」口中「唔」了一声,续道:「岳相公可否把信函取出来,给老朽瞧瞧?」
  
  岳少俊道:「霍总管要看,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受人之托,希望能当面呈交宋老爷子亲拆。」说完,伸手从怀中取出布包,双手递过。
  
  霍万清接过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果然是一封密封的函件,信封上写的一笔赵字,劲犹秀逸,显然功力极深。他反覆看了两遍,并无可疑之处,依然用布包好,递还给岳少俊,说道:「这姓涂的既然说得如此郑重,老朽也作不了主,岳相公且请在此用茶,容老朽向老庄主请示,再行回报。」
  
  岳少俊把布包收入怀中,拱手道:「如此多谢霍总管了。」
  
  霍万清说了声:「好说。」就举步往外行去。
  
  天色渐渐昏黑,一名庄丁在客室点上了灯。岳少俊独自坐了一会,依然不见霍总管出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还未放下,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急忙放下茶碗,站将起来,但见一个颀长的人影,迎面走入,两入这一照面,不由的齐齐一怔。原来这人正是在丹阳城外凉亭前,逼着岳少俊动手的蓝袍少年,岳少俊想不到会在此地和他碰上,一时还未来得及开口。
  
  蓝袍少年骤睹岳少俊,不禁脸色微变,朗笑一声道:「岳兄大概是找舍表妹来的了,那很好,咱们方才一场比试,尚来了结,正好在此分个高下。」
  
  岳少俊听他口气,好像认为自己是找他表妹来的,这下心里登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呷自己的飞醋。无怪今天要在半路上守候着自己,说什么也非和自己动手不可,这么一想,不由得暗暗觉得好笑,一面连忙拱手道:「兄台不可误会,在下是……」
  
  蓝袍少年那还容他多说,神色冷峻,喝道:「岳兄不用多说,咱们到院子里去。」「锵」然一声,掣剑在手,身子一个飞旋,很快退出屋去。
  
  就在他冲出走廊之际,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那是总管霍万清,他看到蓝袍少年手持长剑,脸色铁青,急忙刹住步子,惊疑的问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这声「公子」,听得岳少俊暗暗「哦」道:「原来这蓝袍少年就是朱老爷子的令郎,无怪他一手剑法,有如此高明了。」蓝袍少年正是宋老爷子的独子宋文俊,老爷子五十得子,平日难免宠爱了些,世家子弟,有那一个不骄横的?」
  
  宋文俊盛气的道:「霍总管,你不用管,我要和这位岳兄剑下分个高低。」
  
  霍万清连忙摇手道:「公子快不可如此,老庄主正在花厅里等候着呢,要老朽来请岳相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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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文俊奇道:「爹要见他?」
  
  霍万清道:「正是。」一面朝岳少俊拱拱手道:「岳相公,老庄主已在花厅等候,老朽替你带路。」
  
  岳少俊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向宋文俊抱拳一揖道:「事出误会,兄台幸勿介意。」
  
  宋文俊目中闪过一丝异采,冷然道:「既然家父有请,岳兄那就请吧。」收剑入匣,转身自去。
  
  霍万清道:「岳相公请随老朽本。」说完,当先走在前面领路。岳少俊随着他穿廊而行,进入后进一道月洞门,就闻到一阵扑鼻清香,但见院中两排高脚木架上,放着数十盆兰草,一串串的兰花,像金铃般盛放。秋兰,他看到兰花,不由得想起竺秋兰来,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霍万清领着他走上石阶,迎面是一间宽敞的敞轩,三面都有雕花落地长窗,配着紫红的窗帘,摆设精致。中间放一张花梨木的高背太师椅,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古铜色团花大褂。海青色扎脚夹裤的老者。这老人中等身材,面貌白皙,疏眉细目,两鬓花白,颔下留着一把疏朗朗的花白长髯,看去平易近人,只是双目炯炯如电,不可逼视,敢情他就是有「武林大老」之称的宋镇山宋老爷子了。
  
  岳少俊随着霍万清走入敞轩,霍万清脚下一停,朝上躬身一礼道:「启禀老庄主,岳相公来了。」
  
  岳少俊立即趋上几步,作了个长揖道:「晚生岳少俊,拜见宋老爷子。」他这一举止,完全像个读书人,毫无半点江湖气息。
  
  宋镇山看池一表斯文,人如玉树临风,不像文俊,就是在自己面前,也难免流露出几分骄矜之气,看得不觉暗暗点头,迎着站起身来,蔼然笑道:「岳相公远来是客。老夫失迎,请坐,请坐。」他随口说来,声音清若凤鸣。
  
  岳少俊待他坐下,才退到下首一张椅子上,躬身道:「晚生会坐。」
  
  宋镇山含笑道:「老朽听霍总管说,岳相公从云台来,找老夫有事,半路上还代人替老夫捎来一封密函?」
  
  「是的。」岳少俊欠身道:「晚生在吕城遇到一个身负重伤之人,他说出有一封极为重要的书信,托晚生务必在日落之前,送呈老爷子亲启……」随着话声,从怀中取出布包,打了开来,把密函双手呈上,说道,「据那姓涂的说,这封密函,关系着武林安危,请老爷子过目。」
  
  霍万清赶忙伸手接过,送到老庄主面前,宋镇山含笑道:「竟有这么重要,老夫山野之人,不问江湖之事,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伸手从霍万清手中,接过密函,左手撕开封口时,用两个指头抽出一张信笺,目光一注,刚朝信笺看了一眼,口中突然沉嘿一声,扬手飞出一道白光。但听「嘶」的一声,那张信笺,经他随手一掷,射出去三丈开外,硬生生钉在朱红抱柱之上,但宋老爷子一只左手,也随着缓缓垂了下来。这一情形,来得太突然,岳少俊看得不觉一怔。
  
  霍万清脸色一变,急急问道:「老庄主可是发现什么吗?」
  
  宋镇山在这一瞬间,依然神色自若,淡淡说道:「这张信笺上涂有剧毒。」无怪他拿过信笺的左手,已经垂了下去。
  
  岳少俊吃惊的道:「信笺有毒。」
  
  「信笺有毒。」霍万清和岳少俊几乎是同声惊诧,突地转过身去,须眉就张,双目精光暴射,右手随着提到胸前,朝岳少俊厉声喝道:「姓岳的你……」
  
  宋镇山右手一摆,止住他话头,缓缓说道:「此事也许和他无关。」
  
  「是。」霍万清恭声应「是」,右手缓缓放下,抬头问道:「老庄主……」
  
  宋镇山蔼然道:「还不碍事,你速去把「八宝解毒丹」给老夫拿来。」
  
  霍万清身躯一震,惊惶失色的道:「这么说,此毒十分厉害了?」
  
  宋镇山芜尔一笑道:「他们要计算老夫,不是极厉害的毒药,岂能见效?」
  
  「是,是。」霍万清一张老脸上已然隐见汗水,口中应着「是」,人已很快转身,怠步往外奔去。
  
  岳少俊听两人口气,好像宋老爷子中的毒甚是厉害,心头感到万分惶恐,望着宋镇山道:「老爷子,这……这……」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老夫并无怪你之意,只是听你方才告诉霍总管的经过,说的似乎并不详细,其中似有略过不提之处,老夫希望你把如何遇上此人,前因后果,详尽告诉老夫才好。」
  
  岳少俊方才告诉霍总管,只是从草寮发现姓涂的汉子开始,略过了前面一段,此时经宋镇山一问,不觉脸上一红,说道:「晚生因前面经过之事,和这送信无关,是以没和霍总管说。」当下只好把昨晚自己如何求搭便船,可能因此引起宋文俊对自己的误会,今日中午在丹阳打尖,那姓涂的汉子如何与自己同桌。后来宋文俊如何打发小厮约自己前去凉亭,宋文俊如何非逼着自己动手不可。
  
  宋镇山一手持须,口中咄了一声,说道:「这孩子,老夫一再告诫,切忌骄矜,他竟敢挟技凌人,如此狂妄。」
  
  岳少俊道:「宋兄也只是一时误会……」
  
  「误会。」宋镇山沉嘿道:「纵有误会,也应该听人解说,岂可一意逞强?」
  
  岳少俊接着又把自己和宋文俊动手之时,有人在暗中相助,一再震歪宋文俊的剑势,后来宋文俊如何追着那人下去,自己如何在草寮发现姓涂汉子身负重伤,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哈哈。」宋镇山忽然大笑一声道:「此人能在居高临下,相隔数丈之远,震歪犬子剑势,一身武学,已足可名列一流高手,如何会中人暗算,身负重伤,倒卧在草寮之后。」
  
  岳少俊听得一怔,说道:「晚生明明看他身负重伤,呻吟喘息。」
  
  「君子可欺以方。」宋镇山微笑道:「何况你岳相公初次出门,毫无江湖阅历,自然会相信他了,再说他暗助你在前,托你捎信在后,在你不过是顺便之事,就道义上说,也义不容辞,无法推倭,江湖谲诈,人心叵测,这也正是给你们年轻人最好的教训了。」
  
  岳少俊疑信参半,问道:「这么说,他身负重伤,是假的了。」
  
  宋镇山道:「自然是伪装的了,他看你像个读书之人。毫无江湖习气,这封信由你送来,老夫定会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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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少俊心头甚感惭愧,低首道:「都是晚生不好。不假细察,贸然把信进呈老爷子,真教晚生无地自容……」
  
  宋镇山道:「这不能怪你……」刚说到这里,只见总管霍万清匆匆走入,把手中拿着的一个玉瓶,放到几上,然后倒了一盅开水,揭开玉瓶瓶塞,倾出三粒朱红药丸。宋镇山道:「十粒。「
  
  霍万清吃惊道:「八宝解毒无忧丹,善解天下至毒,三粒已足解唐门最厉害的剧毒,老庄主……」
  
  宋镇山点点头道:「不错,这瓶八宝丹,是唐门前代掌门人所赠,善解天下至毒,但这封信上之毒,非同小可,若非老夫及早封住手臂穴道,再以数十年功力,把它逼住,只怕此刻早已毒发不支了,不用十粒,如何能解?」
  
  霍万清应了声「是」,又从玉瓶中倾出七粒药丸,一齐送到老庄主面前。宋镇山伸手接过,一起纳入口中,霍万清急忙送上茶盅,宋镇山喝了二口,把药丸送下,就缓缓阖起双目,一言不发。霍万清不敢走动,依然站在宋镇山身侧。
  
  岳少俊坐在下首,一双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望着宋老爷子,室中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就在此时,突听一阵急骤的脚步,由外冲入,只见宋文俊急步闯入,俊目飞闪,问道:「爹中了剧毒,就是这小子……」突然直逼而上,正待抬手拔剑。
  
  「文儿不准鲁莽。」宋镇山双目乍睁,沉喝道:「为父平日一再如何告诫你来了,为人切忌矜躁,何况为父中毒之事,岳相公只是适逢其会,并无关连,岳相公远来是客,你怎可如此失礼?」宋文俊看到老父醒转,不敢多说,只是唯唯应「是」。
  
  随着宋文俊身后走入的是两位姑娘家,那正是恽慧君和使女小翠。恽慧君现在当然没戴面纱了,她面貌虽然平庸,但一双秋波却清澈如水,很快的瞟了岳少俊一眼,急步走到宋镇山身边,娇声说道:「舅舅,你老人家已经好了么?」
  
  宋镇山蔼然点头,含笑道:「差不多了,那信笺上的毒性虽剧,但消失的也很快……」口气一顿道:「唔,你爹可是也赶到瓜州去了么?」
  
  恽慧君道:「爹去了那里,甥女并不知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呢?」
  
  宋镇山伸手一指钉在抱柱上的信笺,说道:「是那信上说的。」
  
  恽慧君道:「那信上提到爹?」迅快转身,正待举步。
  
  「慢着。」宋镇山道:「那信上恐怕仍有余毒,你不可碰它。」
  
  恽慧君跨出去了一步,又回身问道:「那信上怎么说呢?」
  
  宋镇山徐徐说道:「他们要你以贞姑剑去换你的爹。」岳少俊心中暗道:「原来贞姑剑已为她所得。」
  
  恽慧君听了一怔,急道:「他们要我拿贞姑剑去换爹?舅舅,我爹怎么了呢?」
  
  宋镇山一手捋须,微唔道:「他们要对老夫下毒,信上总得夸大其词,先让老夫吃一惊,藉以分散老夫注意,此事不足凭信,老夫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以你爹的造诣,岂会落在人家手里么?」
  
  恽慧君道:「不,爹如果不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不会凭空捏造的。」
  
  宋镇山道:「孩子,你怎么连舅舅的话,都不相信了?」
  
  岳少俊想起昨天晚上,那个用衣领卷飞虎伥敖无忌五口飞刀的青袍人,虎爪孙称他淮扬大侠,后来黑虎神赵光斗现身,又称他恽兄,恽慧君不是也姓恽么?莫非那青袍人就是恽悲君的父亲不成?心念一动,不觉抱抱拳,问道:「在下想请问一声,恽小姐的令尊,不知是否就是淮扬大侠?」
  
  恽慧君妙目凝注,问道,「岳相公如何知道的?」
  
  岳少俊道:「在下昨晚在瓜州曾看到一位青袍老人,听人称他淮扬大侠,又称呼他恽大侠,故而有此一问。」
  
  恽慧君口中「啊」了一声,说道:「你说的就是我爹,他老人家果然也赶到瓜州来了,哦,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谁在一起?」
  
  岳少俊道:「在下离开酒店之时,令尊还在和黑虎神动手……」
  
  「黑虎神?」恽慧君转头问道:「舅勇,黑虎神是谁?」
  
  宋镇山还没开口,霍万清接口道:「表小姐、黑虎神赵光斗,在江湖黑道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但若和姑老爷比,那还差得远哩。」
  
  恽慧君回头道:「舅舅,霍总管说的对不对?」
  
  宋镇山含笑点点头:「不错,黑虎神比起你爹,是要逊上一筹。」
  
  恽慧窘娇笑一声,转脸间道,「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黑虎神动手,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说得详细一点好么?」她虽然娇笑出声,但脸上却丝毫不见笑容。
  
  岳少俊当然没有去注意她,闻言就把昨晚自己在小酒店中所见到的,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把卖花娘子竺秋兰拉着自己冲出酒店,和送自己软剑一节,略过不提。宋镇山徐徐说道,「卖花婆竺三姑也在瓜州现身,唔,这些人,大概都是为贞姑剑去的了。」
  
  说到这里,回头道,「慧儿,大概你爹还不知道贞姑剑已为你所得,他赶去瓜州,自然是为神物利器,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才出面的。」
  
  恽慧君咕的笑道:「不是舅舅说,我也不知道前天无意中得来的这柄铁剑,就是贞姑剑呢。」
  
  宋镇山道:「孩子,你现在总可以放心了罢,老夫早就说你爹不会有事的。」
  
  恽慧君道:「但那信上……」
  
  宋镇山道:「那只是虚言恐吓罢了。」一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朝岳少俊问道:「岳相公方才曾说是为了一件事来找老夫的,你老远从云台赶来,当然不会是普通之事了,你不妨说出来听听?」
  
  「是的。」岳少俊站起身来,作了个长揖道:「晚生确有一事,想恳求老爷子赐助……」恽慧君目光凝注,望着他,似是对他恳求老爷子的事儿,十分关切。
  
  宋镇山蔼然道:「岳相公请坐,老夫纵然已有二十年不问世事,但你岳相公和老夫颇为投缘,有什么为难之处,老夫倒是乐意相助,你但说无妨。」
  
  「多谢宋老爷子。」岳少俊恭敬的抱拳一礼,才回身坐下,说道:「只是晚生恳求老爷子的,并不是晚生自己个人的事。」
  
  宋镇山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什么人的事?」
  
  岳少俊道:「是晚生师傅的事。」
  
  宋镇山微微点头,问道:「令师是谁?」
  
  岳少俊道:「家师自称无名老人。」
  
  宋镇山奇道:「无名老人?老夫从未听人说过,不知令师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岳少俊俊脸微微一红,说道:「晚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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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镇山道;「那么令师有什么困难之事?」
  
  岳少俊嗫嚅的道:「晚生也不知道。」
  
  宋镇山因岳少俊人品俊逸,谈吐得宜,因此他连说了两个「不知道」,并未见怪,依然蔼然问道:「那么岳相公远来向老夫求助,又是什么事呢?」
  
  岳少俊被他问得俊脸更红,嗫嚅道:「事情是这样,晚生六岁那年、有一位落魄风尘的老文士,向家父毛遂自荐,愿意先当晚生塾师,从那年起,他老人家就住在寒舍,教晚生读书……」
  
  宋镇山似是十分留神,问道:「他就是无名老人?」
  
  「是的。」岳少俊续道:「家师除了教晚生读书之外,也教晚生坐下来练习呼吸。」
  
  宋镇山道:「那是教你内家运气功夫。」
  
  「是的。」岳少俊道:「晚生后来才知道,家师教的是内功,同时他老人家也教晚生练习拳剑,晚生年事渐长,却发现家师一个人时常书空咄咄,有时长吁短叹,愁结眉宇,晚生问过家师不知多少次,家师总是摇头不语。」
  
  恽慧君问道:「他一定有什么伤心之处了。」
  
  「在下也是这么想。」岳少俊接着道:「直到今年初秋。他老人家忽然辞馆,临行时曾叮嘱晚生,中秋前三天,到云台山青峰顶南首青霄洞去找他。」
  
  宋镇山道:「他在你家足足住了一十四年。」岳少俊应了声「是」。宋镇山道:「这么说,令师并无家眷了?」岳少俊又应了声「是」。
  
  恽慧君问道:「岳相公中秋前三天,有没有到云台山去呢?」
  
  一直站在边上的宋文俊接口道:「岳兄就是从云台山出来的。」
  
  宋镇山道:「你们都别插嘴,坐下来,听岳相公说下去。」
  
  岳少俊道:「晚生依约在中秋前三天,赶到云台山青峰顶云霄洞,家师已经换了一身道装,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黯,续道:「他老人家看到晚生,甚是高兴,但晚生看得出来,他老人家不仅消瘦了很多,气色也很不好。晚生问他可有什么不舒适,家师苦笑了笑,说出他老人家在寒家之时,已发现积郁成疾,真气受岔,故而辞馆远行,行将闭关静修。也许很快可以修复玄功,也许从此走火入魔,数十年功力,尽付东流,那就不再出山了,因此他老人家有两件未了心愿,本待托付晚生,但如今想来,不说也罢……」
  
  宋镇山问道:「令师不肯说,那是不愿麻烦岳相公了?」
  
  岳少俊道:「师恩浩荡,晚生粉身难报,家师纵然不说,晚生也要苦苦哀求,请家师明示。」
  
  宋镇山道:「他说了没有?」
  
  岳少俊道:「家师经不住晚生苦苦哀求,只说出一件,那是他老人家有一哲嗣,十六年前无故失踪,家师踏遍大江南北,始终杳无消息。」
  
  宋镇山问道:「令师公子,今年有多大了?」
  
  岳少俊道:「晚生听家师说,失踪那年,才十二岁。」
  
  宋镇山道:「令师可曾告诉你,叫什么名字?」
  
  岳少俊道:「家师没有说,但他老人家曾说师兄左眉有一颗红痞。」
  
  「晤。」宋镇山口中晤了一声,问道:「第二件他没有说么?」
  
  岳少俊道:「是的,晚生问到第二件事,家师只是摇头叹息,再也不肯说了。家师说:「难为你有这番心意,为师已经十分欣慰,你如能遇上龙官,左眉稍有红痞的人,就告诉他十年之后的中秋,可到终南太一殿去找为师;如果不见为师,那就是为师已不在人世了,你能替为师办这件事,已经够了,至于另一件事,往事如烟,为师也不想重提了。」」
  
  宋镇山道:「令师既然没说,岳相公怎会找老夫来的?」
  
  恽慧君听得一怔,暗暗付道:「听舅舅的口气,好橡知道岳相公师傅没有说出来的第二件事了?」
  
  岳少俊道:「晚生拜别家师下山,在山麓间遇上一位老人家,叫住晚生……」
  
  「哦。」宋镇山似乎极为注意。
  
  恽慧君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岳少俊道:「在下不认识他,回过身去,抱了抱拳,正想问他:「老人家叫住在下,不知有什么事?」那老人家不待在下开口,笑嘻嘻的道:「小伙子,你师傅的第二件心愿,老夫知道。」在下听了一奇,问道:「老丈倒说说看?」那老人家道:「老夫指点你一条明路,你只要到武进去找宋镇山,有他一言,你师傅的心愿就可迎刃而解了。」」
  
  宋文俊哼了一声道:「此人居然敢直呼爹的名字。」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笑了笑道:「为父本来就叫宋镇山,名字就是给人叫的,他也许是为父的故人,也说不定。」一面回头道:「岳相公遇上的这位老人,面貌长相,你不记得么?」
  
  岳少俊道:「那老人家看去约莫七十左右,白发披肩,颔下有一把小小白髯,面如童子,身穿一件古铜长袍,手持竹节。」宋镇山脸上,徽有惊讶之色,一手捋须,没有开口。
  
  岳少俊接口续道:「那老人家还说家师的第一件心愿,他也知道。」宋镇山不觉又「哦」了一声。
  
  岳少俊道:「晚生问他:「老丈既然知道家师的第一件心愿,那么在下该如何办呢?」」
  
  那老人家道:「我老人家有四句诗,你记住了:「五出花开六出飞,漫山景色映寒晖,天台一去登仙籍,从此阮郎不忆归。」他口中吟着,策筇缓步走去,晚生还想再问,就举步追了上去,那老人家走的并不快,但晚生就是迫不上他,眼见他转过山脚而去,等晚生转过山脚,就已不知那老人家的去向了。」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听了那老人家的话,故而赶来找老夫的了?」
  
  岳少俊俯首道:「家师不肯说,那位老人家既说只要宋老爷子一言,家师的心愿,就可迎刃而解,因此晚生不揣冒昧,只好来求老爷子。」
  
  宋镇山又点点头,痰然说道:「好,老夫可以答应你。」
  
  岳少俊听了大喜,问道:「宋老爷子,你老答应了,你老知道家师的心愿?」
  
  宋镇山颔首道:「老夫知道。」
  
  岳少俊问道:「宋老爷子,家师心愿,究是什么,老爷子可否……」
  
  宋镇山道,「令师没有告诉你,老夫也不用说了。」
  
  岳少俊道:「这么说:老爷子也一定知道家师是谁了?」
  
  「晤。」宋镇山忽然脸容一正,缓缓说道:「老夫是说,只答应你岳相公代令师了断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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