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草原狼论坛


楼主: a_koko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AV女优的爱】

  [复制链接]

5

主题

0

听众

18

积分

幼稚园

金币
295
活跃
4
贡献
0
  154

  大学讲师石安泰敲敲讲台,顿时,整个教室安静下来。

  石老师从讲台上操起一支粉笔,转过身,踮着脚,挥起手,贴着黑板,像握着一支如橼巨笔,在黑板上写出了一行标语。讲台下心直口快的同学以为他要写什么”严肃,认真,活泼“或者”与时俱进,求真务实“这些俗套的口号呢,没想到,石老师如过眼烟云般地刷过黑板之后,在他的身后遗矢般地留下了慷慨激昂的几个大字:”挥霍人生,青春无悔。“

  就像一颗流星砸进地球的大气层,讲台下的学生们嗡地一下轰炸起来。

  石老师微笑地看着大家,”同学们冷静下,我完全可以感受你们的激动情绪。这八个字,是我奉送给你们的礼物。也许在任何一个教室里的黑板上,你们不会看到我这八个字,但是,你们从事的是演艺行业,我这八个字是你们今后更好发展的引擎,是你们前进的动力,是你们绝不回头的推进器。“

  他的声音富有金属的磁性,而这是男性魅力的一部分。这种磁性的声音,穿透了整个教室,使教室里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秩序。石老师看到自己的开场白取到了预定的效果,颇为满意,继续说道:”演艺行业是一个什么行业?是一个父母不想儿女去加入,而演员也不希望自己儿女去加入的行业。最近小S怀孕,大家应该知道吗?一怀孕,人就会多一点母性,这小S最近也母性大发,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她对孩子的希望,就是绝不让孩子去从事演艺事业。“

  柳丝丝原来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美女入门“这本书,听到石老师讲到父母不同意子女从事演艺事业,联系到自己父母对自己选择的反对,觉得颇有几份道理,便抬起头,懒散地打量着进入演讲状态的石老师。

  石老师继续在讲台上开讲道:”设身处地想一想,演艺事业的最热心参与者,是当下的自我。可以说,在演艺圈内,你没有父母的厚望,也绝不会给你的子女以希望,你唯一的是愿意自己从事这项事业。为什么会这样?不同意自己子女从事演艺事业的,并非小S一人。我也不需要举很多例子来证明。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个现实,就是演艺事业究竟为什么会受到最亲的人反对,而同时自己也反对最亲的人去搞?

  “如果我们不解决这些问题,我们就无法去热心地从事演艺事业。其实,我们分析一下小S的心态,就会发现有一个致命的因素,限制了她的思维。什么思维抑制了她?”

  讲到这里,石老师突然反转右手,指向黑板,“就是这八个大字,小S并没有从心理上接受这八个字。或者说,她自己这样做了,但她没有让自己的孩子去做这样的事。人生需要挥霍吗?挥霍过的青春会不会后悔?这是演艺从业人员的心理障碍,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你就无法投入。小S的内心障碍,实际上是很自私的,她自己进入了一个挥霍青春的行业,但是,她潜意识地认为,挥霍人生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她不想让子女去继续从事这个行业。但是,我们不得不诘问一下,为什么小S爱她的孩子而不进行自爱呢?

  ”我们今天这一课的目的,就是针对大家进入演艺事业之前的那种过分自爱的表现。可以说,每一个踏入演艺行业的男女青年们,都包裹着一层道德的壳,一种羞耻的抗体,这是致命的,你必须把这些制约你在演艺方向前进的东西,彻底地解体。小S实行了自我解体,适应了这个环境,但是她还希望她的子女保留这个壳,这种抗体,这真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现象。

  “我们要成为小S这样的公众明星,就必须彻底地放弃灵魂深处的瞻前顾后的道德情结。道德在演员面前是可耻的。我们强调的是青春无悔。今天发给大家的《美女入门》这本书,大家不要以为仅仅是看起来爽心悦目的,其实在本书中,提供了一种非常有益于大家目前这种选择的精神营养。”

  柳丝丝一口气听完石老师的激情独白,头再次低下来,摩挲着面前的那本书,心里想到,“敢情这位老师真能昏天黑地地胡砍乱抡啊,我怎么没有觉得这本书中有多少’心灵鸡汤‘呢?”

  柳丝丝快速扫描了全书,觉得这个名叫“林真理子”的女人,真的是鸡零狗碎,絮絮叨叨,放着氤氲逼人的臭屁。一边看着书,耳边石老师的声音鱼贯而入:“这本书的作者是日本的着名女作家林真理子,我这里给大家读一个关于她的资料:林真理子是日本当今文坛最有’人气‘的女作家,多次获日本大众文学最高奖直木奖。她以细腻地描写现代人的恋爱心理见长,其作品大多以现代都市女性的情爱为主题,被称为’女渡边淳一‘。她的作品塑造的女主人公都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个性,自强不息,敢作敢为,一个个都是决不负于男人的’女强人‘,这种反叛和挑战传统的意识,让她的作品富有一种鲜明的时代精神。她最富盛名的是三部爱情小说《错位》、《青果》、《只要赶上末班车》和两本畅销随笔集《美女入门》、《美女入门2》。我们手里拿着的就是她的随笔集。在林真理子的文章中,着重强调了美女之美是外在的,但如果一个女人不从心理上解决观念的问题,是不可能真正塑造出美来的。这也是我把她的思想与理论拿过来,作为启蒙同学们的原因之一。”

  柳丝丝赶紧随便翻开一章看了起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富有哲理的地方,像女性作家一样,有一种强烈的自恋情结与小胜即喜的虚荣心态。于是,柳丝丝便很静心地捕捉着石老师的点拨。

  石老师很会紧扣学生的心理,说道:“请同学们翻开课本,听——看林真理子是怎么说的:’我可以断言,如果一生从未鬼迷心窍过,那可真是太没有意思了。做了后来自己觉得糟糕的事,这才叫年轻,这才叫女人。以后不绝如缕地不断后悔,但那正是甜蜜的后悔,正是使女孩儿变得妩媚多姿的后悔。‘”

  原来就是这些屁话——柳丝丝在心里说道。什么狗屁哲理,只是叫女人脱下裤带子的理论而已。

  石老师放下书本,抬起头,慈祥地望着大家,“同学们,用这样一段的理论我们可以解释一个小S的心态,她现在正在享受着甜蜜的后悔,但她对自己的子女要求太严了,早就预谋着剥夺着孩子们后悔的机会。——是的,同学们,我们在进入演艺圈的时候,就是要把所有的后悔扔到广寒宫去,呵呵,我不是说叫你们攀登着神舟飞船去登陆到月球,不需要花费那个代价,你只要从你的脑海里,把你们的所有的道德、准则统统扔掉,想像着扔到月球上,你最负面的收获,就是’后悔‘,但为什么我们要怕后悔呢?青春不就是供我们挥霍的吗?如果人一辈子连一个刺激的后悔都没有,那么这样的青春灿烂过,炫丽过吗?这样的青春可以说只是白白地到世界上走了一圈啊。女孩要妩媚吗?男孩要凶猛吗?那么,借着青春的力比多与荷尔蒙尽情地挥霍吧,彻底地鬼迷心窍一次,享受你的后悔,为年轻烙印下最鲜明的符号……”

  石老师的声音像经过了粒子加速器,急速地撞击着课堂上年轻的胸膛,恍惚间,一种强烈的“让我犯错,让我后悔”的意念,犹如火山爆发一样,熊熊地升起着年轻的少男少女们的心里。

  热血上涌的时候,可以剥去任何羞涩与理智。中国人似乎是一个内向、文静、羞涩的民族,但这种外在的安静,却蕴含着内心的火爆。中国人一旦被激情激发起来的时候,往往会比那些狂欢节上裸奔的民族,更加疯狂而无忌。

  每一个外来引进的理论, 都会给中国人的容易诱发的心态,注入一剂兴奋剂。很多目前在中国尚未新兴的行业,并不意味着永远的绝缘,因为每一种外来的理论,总会在这个民族内部激起没有缘由的拥趸。

  在石老师舶来的理论的熏陶下,少男少女们的目光变得凄迷而朦胧,一个强烈的心声,形成了一种看不见的力场,指向这个培训班所需要的终极目标:“让我们快乐地犯一次永远不后悔的错。”

  柳丝丝因为脑筋在开小差,没有被卷入这种无形的场,就在她被周围的静谧的气氛压抑得有些不能忍受的时候,后面跳来一张小字条,柳丝丝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逃学鬼,怎么没有行动?”

  155

  不要问,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这张纸条的始作俑者,是韩力护。柳丝丝在心里想:你以为你自己是好人啊,你自己想逃学,干嘛非要拼着我?于是,她把那张字条理顺铺平,用笔点着纸面,想了想,在上面写道:“是啊,你想做我的徒弟啊。”

  柳丝丝把纸条甩到身后去,也忘了这一码事,不一会儿,脑后又弹出一张纸条来,落在她的桌子上,柳丝丝捻开来,看到:“我怕了你了,上次你让我做幼儿园学生,这次又让我当徒弟。抗议你讨我便宜。”

  柳丝丝嘴角边浮起一朵微笑,把笔再次摸起来,在下面又跟了一句:“你真的听从我的指挥?”

  扔到身后去之后,果然韩力护又把字条扔了回来,上面写着:“我唯你马首是瞻。徒弟嘛,不听老师的?”

  柳丝丝看过后,心里想到:你真讨厌,你是说我是马啊。等我有机会,尥一马蹶子,让你尝尝真正的马的厉害。我再溜一次给你看看,看你敢不敢跟我一起逃学。然后柳丝丝在已经填满字迹的纸条上又接上了一句:“五分钟后,开展逃学行动……”

  柳丝丝低低地窃笑着,觉得生冷的课堂有了一些恶意的趣味。此刻,石老师正在讲台上大讲特讲林真理子的语录,灌入柳丝丝耳鼓里的是:“参加聚会吧,去约会吧。要让生命大放异彩。”

  这句话,到了柳丝丝的耳朵里,成了这样的话:“去逃学吧,要让生命大放异彩。”

  “啪”的一声,后桌又滚过来一张纸条:“后卫紧跟前锋行动。”

  柳丝丝坐着不动,石老师继续在声情并茂地朗诵林真理子的箴言:“……想要的东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想得到,这就是名牌具有的撩拨人心的魔力。”

  “无聊……”柳丝丝心里说了一声,像被闪电击打了一下,平静地站了起来,走上桌间通道,扬着头,挺着身,走了出去。

  远离了教室的窒息人的空间,她觉得心胸变得空旷而纯净起来。宽大而冷清的广场,似乎完全地属于她一个人,可以完美地放飞她的思考,甚至是郁闷。

  她漫无目的地往学校门口走去。下午时分的天空,失去了太阳的轮廓,经年不息的上海的灰尘,遮蔽了天空,使得从高楼林立的城市建筑中泄漏下来的破烂不堪的光线,像经过了毛茸茸的玻璃过滤过的,使人忘记了时间。上海的下午就被笼罩在这种暧昧不清的光线里,配合着城市,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下午向夜晚的过渡,就是这块灰色调的调色板日益向黑色的进化。

  因为失去了太阳的痕迹,所以时间也在上海的下午消失了。柳丝丝抄着手,走出了校门,纷嚷的市声你争我夺地冲入她的眼睛,告诉她这是一个比时光更善于运动的活着的世界。她慢慢地走在路边的小道上,茫无目的的向前走。

  “喂,你等一下,前锋扔了后卫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孩的叫声。不用问,肯定是韩力护了,他还真的跟出来,柳丝丝觉得怪无聊的,头也懒得掉转过去,稍微放慢了脚步,等着后边的那个男孩追上来。其实,她只是讨厌那种课堂里的气氛与撞击向脑海里的邪言歪理,所以,她选择了逃离。本意上,她并不想让另一个人分享她的的孤独,她喜欢这么静静地在城市的陌生的环境里走着,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任何人,与人与城市很亲密地接触着,但仿佛像是隔着一个时空,人与城市,互不往来,高高挂起,唯我独尊。这是在城市里最惬意的感觉。但现在有人追上来了,她也没有强烈的反对的意思,反正她的无聊无限制地散漫着,随便地被宰割一块下来,并不影响她的芜杂的心绪。

  韩力护追了上来,带着一点隐约的气喘,“你走的太快了,我差一点没有追上来。”

  “你真的逃学了?”柳丝丝低头看着脚步,没有分配给韩力护一丁点目光。

  “不是约好了吗?”韩力护望了她一眼,说道,“答应的事,肯定不能失约。”

  “我可没有约好你,是你自己愿意的噢。”柳丝丝抬起头,望着远方的突兀的高层建筑,在想像着是否可以根据这些楼层判断在上海的什么位置,最后她确定这是徒劳的。这些耸入云霄的高楼,像一块切割好了的悬崖,摇摇欲坠地戳在那里,但人们却熟视无睹,城市,真是一个永远解不透的迷。

  “行,行,我不会把逃学的责任怪罪你的。”韩力护妥协地说道。

  “那就好,不然,你学业没有长进,得怪我了。”

  “怎么会?小日本的胡说八道,我早就受不了,我发现这个班上找来的都是什么狗屁教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吐出象牙的,也不叫狗了。”柳丝丝轻声地说道。

  “哈哈,你真有意思。你看今天那个石老师推崇的什么林真理子,说的是什么歪理啊。她的那一套不后悔的理论,行得通吗?我如果设想一下,日本人侵略中国,也是一次鬼迷心窍,用她的话讲,’做了后来自己觉得糟糕的事,这才叫年轻‘,’以后不绝如缕地不断后悔,才是甜蜜的后悔‘,这一套理论套在日本鬼子身上,倒是蛮适合的。”

  柳丝丝掉转头,看着韩力护,“你怎么会这样想的?我觉得你像是一个愤青啊。”

  “是吗?你这样觉得吗?愤青是不是不好?”韩力护带着一种歉意的表情说道。

  “当然了,什么都拉上政治,我很讨厌愤青的。”

  “我明白,我们只不过在行为上是一致的,动机是不同的。”韩力护有些尴尬地为自己掩饰道。

  “我不喜欢愤青,但我很喜欢你这种态度。我也讨厌这一天一天不知所云的课程,这个班究竟把我们培养成什么?我真的觉得很无聊了,太无聊了,讨厌死了。”柳丝丝一气地倾吐出心中的不快情绪,觉得有这个男孩在身边,倒并非一件坏事,优越性在此刻的发泄的时候,还是明白无误地显现出来了。

  “哈哈,我倒觉得你此刻像一个愤青了。”韩力护笑道。

  “是吗?我也愤怒了?”柳丝丝张大着眼睛,看着韩力护。

  “有一点。呵呵。”

  “都怪你,都是从你这里不知不觉地学来了。”柳丝丝喃喃地说道。

  “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从一开始认识你,你就是一个愤青的模样。”

  “什么?我是一个愤青?你怎么这样说我?那我不是非常讨人厌吗?我最讨厌愤青了。”

  “不,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你很可爱。”韩力护不敢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当然了,你是一个愤青嘛,当然不会看不惯了。只是我是讨厌愤青的。”

  “可你自己不会讨厌自己吧。呵呵。”韩力护笑着驳斥着她。

  “别骗我了,我不会是愤青的。”柳丝丝睁着一双认真的眼睛问道。

  “怎么啊,你不是?你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在公共汽车上,你那个样子是咄咄逼人,夸张一点,是穷凶极恶,我都被你吓坏了。”

  “我那么可怕吗?”

  “还有你在课堂上敢于顶撞老师,我在心中早已佩服不已呢。”

  “唉,真失望,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印象。我肯定不是淑女吧。”

  “是一个淑女,是一个会愤怒的淑女。”韩力护说道。

  “好难听的称呼。……不过,这一次,我倒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噢?动机是一致了?不是像上次那样,仅仅是形式一致,动机不同?”

  “对,我也讨厌那个石老师在那里胡说八道。……投你一票?怎么样,得意吧。”柳丝丝向韩力护摆弄了一下手臂,紧着迈了几步,把韩力护甩在了身后。

  156

  突然间,柳丝丝面前豁然开朗。人,其实很奇怪,有时候,仿佛是无意识的,但却会遵循着一种潜在的渴望,走向一个茫然而无着落的目标,只有这个目标突然展现在面前的时候,才会明白,心里究竟是渴望着什么。

  面前是一片绿树丛中的绿地,蓬蓬勃勃的梧桐树,遮蔽出一片联袜的绿荫。正是那一天,他们一起逗留过的鲁迅公园,也就是过去的虹口公园。

  柳丝丝站在不封闭的公园的入口,微微愣了愣神,略向后扫了一眼,正看见韩力护兴匆匆的神情,仿佛在鼓励着她继续前行,她无法收住前进的步伐,继续往前走去。

  韩力护紧赶几步,追了上来,问道:“以前你来过吗?”

  “没有。小时候,我总喜欢跑到人民公园去玩。这个地方,我还从没有来过呢。你来过吗?”柳丝丝摇着头,顾盼着。

  “我也没有。”韩力护说道,“以前到过虹口体育场看过比赛,这个公园倒真没有来过。”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下午的时光里,不设防的公园里,人声喧嚷,由于是初来乍到,两个人都睁大眼睛,看什么都新鲜。

  前面围着一群人,杂沓的合唱声传出,一群人正在唱着《两个蝴蝶》。柳丝丝走过去,好奇地往人缝里观看,只见一个坐在残疾车上的中年人,按动着手风琴,车子后边,站着一群中年以上的男女,各人拿着一张手里的歌谱,引吭高歌,忘我而投入。手风琴发出陈年累月的漏气的音乐声,摇摇欲坠,却合辙上韵,仿佛是一支独木桥发出的气喘吁吁的叹息。即使伴奏走调,但和唱的人们,已经自觉地调整了节奏,组成一支相辅相成、互助合作的合唱洪流。

  柳丝丝看着投入的演唱的人们,被他们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所感染,好奇地在各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那位坐在残疾车上的中年人,重复地拉着歌曲中间的过门,突然间,在所有的合唱队员没有跟上他的音乐的时候,一个咬字准确的男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

  柳丝丝猛地掉过头去,不由笑逐颜开。只见韩力护伴和着音乐着,踏进了合唱圈中。他跟着音乐节奏非常密切而准确,就像掺乎着乐曲在跳舞,刚才合唱的时候,众人的声音都是呢喃而含混的,而韩力护却把每一个字节,表述得那样清楚,一时间,所有的业余合唱队员,都没有跟上来,只是听任韩力护的声音,缠绕着手风琴的乐声,亲密无间地共鸣着。那个拉手风琴的男人,微笑着向这个给大家一震的男孩以鼓励的目光,并且把手风琴的潜力,尽可能地发挥出来,边上一位中年女性,把手里的歌词给了韩力护,韩力护接过,继续把歌曲唱完:“……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等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原唱者那特有的灌输在心灵中的沙哑与质朴,极其富有感染力。他刚唱完,合唱队的男女们,纷纷鼓掌鼓励,柳丝丝地鼓起掌来,韩力护放下那张歌谱,递还给那个中年女性,然后朝柳丝丝笑了笑,做了一个鬼脸。那个中年女性对着他说,“这个小阿哥,唱的老好听,再来唱一首。”

  “你在这里玩吧,我到那边去逛一逛。”柳丝丝对他说道。

  “不,不,等一歇歇我再来。”韩力护离开了合唱的人群,追着柳丝丝,向公园深处走去。

  公园中间的一个较为开阔的广场上,三三两两地围着一圈又一个圈的人群,由于间隔着距离,所以卡拉OK声也互不干扰,各得其乐。在一个摊点上,一个六十多岁的胖男人,穿着背心,下面套着短裤,脚上趿拉着拖鞋,正在那里和一个女人唱《纤夫的爱》。柳丝丝与韩力护在边上看了好一会,知道大家都喊他叫“大老黄”,面前的座椅一元钱一座(补叙一下,本故事的发生时候正是初夏时分,两个月后的八月份,这个大老黄突然去世,曾经熟悉鲁迅公园里的人们,应该知道这一个重大变故,此处稍作说明),柳丝丝问韩力护要不要再唱了,韩力护摇了摇头,两个人便离开了这个地方。韩力护说:“我们去看看鲁迅墓吧,走吗?”

  “好的。”柳丝丝温顺地应道。

  157

  擦着鲁迅公园的湖,柳丝丝与韩力护两个人来到了鲁迅墓下。拥塞的浓荫,遮住了隐约的碑体。墓前的鲁迅座像安详而沉默,像对这个城市怀着永远不满足的抨击。

  任何把鲁迅显影化的努力,只会使他与这个城市更加的不谐调。他在文字中的不姑息、不妥协、不原谅的情怀,是永远不会被上海这个艳浮的城市所理解的。他落脚于这个城市的一角,像是一个误会,就像五卅纪念碑立足于人民广场一样,也许有一天,这些碑座会被这个城市的绵软与靡浮驱逐出城市的版图。

  他不是一个明星,却以明星的姿态,被安放在城市的一隅。他与这个城市没有关系。他的文化、思想乃至深刻,都是这个城市所不需要的。鲁迅在上海没有传人,所以,他在这个城市里的塑像注定是以一种孤独的外乡人的方式立足在这里,就像一个打工者不慎跌落到上海的红尘中,就像南京路上的顾正红喋血的地方,只配映照着霓虹灯没有血色的惨白的血。

  踏上台级,走近去,拂开像额发一样下垂着的银杏树的遮挡,毛泽东书写的“鲁迅先生之墓”几个金色的大字闪耀在碑座上,静静地沐浴着树荫的阴影里,似乎苦苦吟味着一个人与另一个惺惺相惜的友情。

  两边的走廊里爬满了长春藤,辉映着绿色的光照,像一座绿色的山洞。

  “走,到那边歇一歇去。”韩力护说道。

  柳丝丝站在墓前,似乎在入神地望着那单调而简单的碑面。也许另外一个女孩在这样的时刻会有一种矫揉造作的拿腔作调,但在韩力护眼中看到的这个女孩,却似乎真的沉入到漫漫的历史深处。一种与环境的亲和而又抗拒的力量,总是非常奇怪地出现在柳丝丝的身上。因为出于这样的缘故,韩力护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她,等待着她从沉醉中复苏过来。

  “好吧,走啊。”柳丝丝转过身,追随着韩力护刚刚启动的步伐,向西侧面走去。

  两个人都被浓荫浸泡得绿沉沉的,微弱的植物的颜容,涂抹在两个人的脸上。

  水泥座凳斑驳着一团团遮遮掩掩的红色,像是历经岁月的打磨,呈现出一种风烛残年的老态龙钟。

  两个人坐下,隔着一段距离。

  “你喜不喜欢这样的环境?”韩力护问道。

  “一般化。”柳丝丝说道,“你呢?”

  “差不多。”

  柳丝丝有些古怪地看了一下韩力护。

  韩力护见柳丝丝没有吱声,便又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特别的安静?”

  “一般化吧。”柳丝丝脱口说道。“你喜欢这样的安静啊?”

  “差不多吧。”韩力护用明显的怪腔怪调的口气说道。

  “你?你的口头禅?”柳丝丝讥讽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我说的很奇怪吗?”韩力护不解地望着她。

  “一般化吧。”柳丝丝抑制住自己声音中的情绪,“我想起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一般化与差不多的故事。”

  “这么巧啊,就是说的我们俩?”韩力护惊讶地问道。

  “不是,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什么啊,你快说啊。”

  “从前有一个小朋友,说什么都说一般化,所以大家都叫他一般化,还有一个小朋友,因为老说差不多,大家都叫他差不多。差不多后来造了一座大楼,他马马虎虎,造好了,却没有电梯,反正他做什么都是差不多。一般化到这个大楼上看戏,要爬到最顶层,爬啊,爬啊,爬到五十层,小朋友问他,累吗?一般化说:一般化。爬到顶楼上,小朋友问他:累吗?一般化回答说:一般化。……差不多看到一般化来了,问他,楼造的好不好,一般化说,一般化吧。一般化又问差不多,这楼上戏开演吗?差不多说,差不多吧。”

  “哈哈,你这个故事肯定讲错了。我听的是’不高兴与没头脑‘,到你这儿变成了’一般化与差不多‘了。”

  “反正差不多就行了。”柳丝丝笑着瞟了他一眼。

  “谁给你讲的这一个偷天换日的故事。”韩力护问她。

  “是我爸爸啊。”

  “那他是骗你,把故事都改变了。”

  “他没有骗我。”柳丝丝噔地跳起来,把韩力护吓了一跳。

  158

  柳丝丝的脸上是怒形于色,一朵像玫瑰花的红晕,展开她的脸颊上。她的表情太真实了,让韩力护本来想开玩笑的念头消失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与你开玩笑。”韩力护说道。

  柳丝丝扭过脸去,不再吱声,迈着细碎的步伐,沿着绿荫夹峙的道路,向公园深处走去。

  韩力护望着他的背影,有一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女孩就是这样怪,脾气变化得让人捉摸不过来。他跟了上去。

  “你真的生气了?”韩力护无力地问道。

  “没有。”柳丝丝摇了摇头,她的神情并不偏激,这让韩力护有一点放下心来。“没什么,你别当一回事。”

  “是我不好,可以感觉到你很崇拜你的爸爸。”韩力护试探地说道。

  “是吗?只是我相信,我爸爸不会骗我的。”

  “我现在也明白了,那只是一个故事,一个你爸爸让你开心的故事。他是善意地讽刺你一下,你的爸爸肯定很幽默。”

  “我爸爸是一个很好的人。”柳丝丝有一些迟疑地吟味着,“小时候,我最喜欢听我爸爸讲故事了。”

  “呵呵,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你爸爸特别娇惯的女儿。”

  “噢,真的吗?这有什么不同吗?”柳丝丝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似乎刚才的气愤已经风平浪静了。其实一个女孩与其赞美她美丽,倒不如夸耀她更讨人喜欢。女孩喜欢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被娇纵的回光。她会得意于别人眼中对她洋溢的赞美,这也是女孩会刻意打扮自己、追索自己美丽的原因吧。

  “你这么可爱的女孩,肯定会讨爸爸妈妈的欢心了。”

  “我觉得你倒很会讨女孩的欢心。”柳丝丝的声音,带着春天的柳丝一般的轻灵,飘舞着。

  “我只是说的真心话罢了。真心话,也许更讨女孩的欢心吧。”韩力护有一些羞涩地说道,他感到他的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滑溜,面对着一个可爱的女孩,你会不由自主地让她快乐,让她高兴,就像你努力着,用尽所有的欣赏的目光,让孔雀绽放它的美丽的图案。在女孩面前,你会才思泉涌,下笔万言,滔滔不绝。

  “你是让我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柳丝丝走到道路的尽头,攀上了向上升起的台阶,稍微停顿了一下,掉头看了一眼韩力护。

  “我是真心话吧。你不相信?”韩力护也停了下来,目光迎着她。

  “嗯,一般化吧。”

  “难道真话还分成真正的真、一般化的真吗?”

  “我说一般化就一般化。”柳丝丝捷快地踩着台阶的节奏,向上走去。

  “那我就只好差不多,差不多了。”韩力护故着哀怨地说道。

  两个人爬上高坡顶部,浓郁的树荫遮住了阳光,四周是一片幽深而静谧的世界。两个人穿行在绿树丛中,间或从树林的间隙中,闪过一星半点的人影,有老人在林中旁若无人地打拳练剑,柳丝丝与韩力护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好像怕扰乱公园里的宁静似的,更像是害怕吓坏那些练功的人影似的。

  走着,走着,好像是公园的最高峰了,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了。但是,公园里永远是一个循环的世界,用不着担心走上一条不通的死路。突然间,他们发现右边的世界豁然开朗,两个人都好奇地望着朝南的缺口,望着下面的一切,两个人都觉得特别的好奇。

  “我们跑到墓地后边了。”韩力护说道。

  “嗯。”柳丝丝止住脚步,静穆地望着远方。

  鲁迅墓后边看来,就是一圈破旧的圆形的单薄碑墙。从墓碑的前面来看,整个墓道似乎是厚实而坚实的,但走到了背面,才知道正面看不过是徒有其表的扎实有力,后面其实是脆弱而空洞的。在墓碑的后边,还有一条小廊道弧形地裂开一条小缝,使整个墓碑纵横交错都可以让人穿越。

  “我觉得……”柳丝丝呢喃地说着。

  “什么?”

  “我觉得我们像是爬上了’差不多‘先生建造的大楼的顶峰。”

  “那么,我应该问你累不累了?你该说……”

  “一般化。”柳丝丝牵强附会地说道,“城市的墓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们的生命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会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我们的明天在哪里呢?”她眯着细细的眼睛,沉思在自己的思绪中。

  “你真的太哲学了。”韩力护说道。

  “我想的太多了吗?像你这样,你只要说一声’差不多‘就够了吗?”

  “差不多,也许是人生的一种态度吧。不是放松要求,也不是得过且过。像现在,生命的意义能去追寻吗?这个问题太沉重了,我们都回答不了,但是,我感到我们生活着,有生命在墓地里展示着自己的活力,这不就是一种意义吗?”韩力护说道。

  “也许是我不该问,但在这样的地方,我们总会感到生命是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我的’一般化‘应该向你’差不多‘看齐了。”柳丝丝嘴角边凝固着一丝淡泊的表情。

  “不,其实,我从你身上知道了生命的光泽。”

  “噢,我能告诉你那么多吗?”柳丝丝不解地看着韩力护。

  “你不知道你的魅力。我觉得,你的青春很强劲,在这块墓地里,我感到生命是永恒的,这是你感染了我。真的。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吗?”

  “究竟谁不相信谁啊。我相信你一次吧。其实我也感到一点没有死亡的悲哀。不知为什么?”

  “因为你相信,生命是美好的。”韩力护其实在说着自己的相信,说着内心里对她的赞美。

  “你真的相信我会这样想的?”

  “是的,丝丝。”韩力护有些生涩地说道。

  “什么?”柳丝丝嘴边泛起一抹吃吃的笑意。

  “没什么。”韩力护有些尴尬地躲藏着自己的表情,未经允许,突然舍掉女孩的姓氏,这可有一点强盗的行径呢。

  “呵呵,其实我的小名不叫丝丝啊。”

  “那叫什么?”

  “我不告诉你。”柳丝丝得意地说道。

  “你太坏了,连这都保密。”

  “很俗的名字,告诉你,你要笑话我了。”

  “你这样一说,我更想问了,怎样俗啊?我不怕俗的。”

  “哎呀,你太会逼人了。”

  “你太会设置悬念了。”

  “好吧,我告诉你。我小名叫小囡。”

  “呵呵,原来是这个,一点个性都没有,人人都可以叫的啊。”

  “谁叫你听了?都怪你,知道了又来嘲弄人。”

  “我没有嘲弄你。只是,女孩的称谓都可以叫小囡了。”

  “每一家的小囡,自然都是不一样的。她们的重要性都是一样的。”

  “这样的解释,还差不多。”韩力护说道。

  “你啊,永远的一般化。”柳丝丝无意义地说完,向高坡的另一边下行台阶走去。

  159

  看似没完没了的理论课程终于划了一个句号。越到后来,教室里越像鸭操堂。几乎是所有的演艺学校,对理论课程深恶痛绝的主旋律总会像丧钟一样余音袅袅。

  演艺技术,可以说是一种天赋,一种形体的记忆,绝不是理论的外化。所以,理论学的越多,越是对演艺实践的屠戮。培训班学员们早就无法忍受放屁不报税的教授们的胡说八道了,当这一天正式步入表演实践课的时候,本来已经旷课得像阿Q头上的癞疤一样扩散的教室里,竟然出其不意地出现了满员。

  莎比把学生们带到了shaonian体校的室内篮球场内,在这里进行表演课的讲授。

  这还是莎比第一次站在学生们的面前。她一直担心自己会像那些德高望重的教授那样,无法镇压住下面人心蠢动的学生,但是,当她把学生们带进球场的时候,她发现学生们竟然出奇的规矩。

  她可以感觉到,灼灼有神的青春的眼睛,集中在她的身上,使她浑身上下有一点不舒服、不自在。

  但她毕竟是经过舞台训练,过去在一百公司分公司的时候,也参加过模特表演,她很快镇定下来。

  以前她曾经在文化宫进行过一段时间的短暂的训练,上海戏剧学院的一位老师负责对他们进行表演训练。尽管那段时间很短,但却很受用。

  上海戏剧学院在中国的演艺圈里妄图振兴海派文艺的努力,似乎并没有兑现。虽然他们试图与中戏、电影学院尝试过作出某种较量,但是,上戏的努力,总无法达到海派当年的特有的风光。海派的沉沦,意味着上海这个开放城市的文化含量的淡化。当年海派文艺的特有的所向披靡的能力,是借助于它最接近西方文化的特殊地理位置而形成的。而在一段时间内,消逝了西方文化的源源不断的注入,上海文艺沉滓泛起的是它的俚俗与市侩气,这一代表人物就是王安忆。这个大多数的时候里、被排挤在上海的地域生活之外的女人,急就章地从她插队的徐州的乡野里重新回到上海的城市中,也把乡村的大粪与庸俗带进了上海的文化里。上海的气韵与时尚,在王安忆的世界中,彻底地沦丧。上海没有男性的作家,只有几个没有女人味的女人,像善变的蛇一样,在这个城市里游荡,扭动着并不鲜艳的曲线。王安忆的后代,只能像单细胞遗传一样,克隆出《上海宝贝》的作者卫慧。而上海没有男性作家可以值得自我繁殖。上海日益失去了在艺术中的发言权。上海戏剧学院当年可笑地设立了导演课程,这是因为上海电影局前局长、也就是《鸡毛信》的导演张骏祥敏感地意识到,北京电影学院培养的导演是远离好莱坞的,是与中国的娱乐电影业背道而驰的,海派一直传承的好莱坞电影的风格传统,是绝对不需要北京电影学院来误人子弟的。但是,上海已经今非昔比,海派已经培养不了自己的传人,这个导演班最后学生起来罢课造反,还是从北京电影学院里请来了教师,平息了海派文艺的最后的努力,那些学生们自告奋勇、按部就班地服用着电影学院派开出的糟蹋中国电影的一剂慢性毒药。海派艺术,明明知道电影学院是一种慢性毒药,但是,却无法拒绝它的入口,毕竟它是一个吃起来似乎很可口、吃下去心里也很踏实的毒药。中国电影的死亡的源头,在电影学院,但拒绝电影学院,只会加快死亡,这就是中国电影的怪圈。因为这一套理论经常由赵土根导演闲来拉扯着,所以,莎比这些经常跟着赵导演的艺人们,都能耳熟能详了。

  电影学院的学生一投到上海电影的焚化池里,便像苏州的入口酥一样入口即化。

  好在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至少不会在基本表演理论上出错,莎比所学的一套表演理论,也多少可以指导一名新学员在入门的途径上少走弯路。

  莎比昨晚上回到家里,把过去的在培训班上的课堂笔记找了出来。在她的箱子里,保存的一些书本类的东西,也只有这些当年在培训班上的学习记录了。她一直不舍得烧了它们。看着上面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字迹,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新的没有忧愁的少女时代。时光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消逝了,昨天那个心无旁鹜的女孩还存在着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了吗?也许吧,但那个女孩绝不是眼前的自己。她的思绪一下跳到好远,几乎不能把自己的那些记录看下去,直到好久,她才平静下来,逐一把过去的整理文字温习了一遍。

  因此,她今天第一堂课,完全是依葫芦画瓢地按照上戏老师讲授的内容复述一遍。

  莎比让男生、女生各分成两行纵队,然后,她让两行纵队疏散,拉松,让男生与女生交错着合并,站在一个纵队。

  男生女生们笑闹着完成了老师的指令,最后排下来,女生要比男生多几名。可以说,女孩比男孩更有表演的天赋与才能,而她们在中国演艺界出头露面的潜力,显然要比男生广阔。这是一种什么原因?莎比没有想过,有时候,女演员的风头占尽,只能说明这个社会是男权的社会,是以男性的价值取向主导着女性的表演风尚。正像目前广告中多是靓女作搔首弄姿状,并不意味着女性天生喜欢卖弄风骚,只是因为屏幕前的男人更容易接受女人的攻防。

  莎比然后命令男生与女生手拉手连结起来,男孩们与女孩们开始的时候,都有些羞涩而不好意思,吃吃地笑着,一时间气氛比较热烈。

  莎比知道,从事演艺生涯,最关键就是取消男女之间的彼此的羞涩。她坚决地命令,大家把手搀好。

  女生们咬着牙齿,藏着羞涩的表情,把手胆怯地伸出来,那些男孩也好不到那里去,都没有胆量去握女孩的手。

  他们都很纯洁。——莎比在心里想到。

  但演艺表演就是去掉那最初的纯洁,打掉内心里的戒防,让演员的自我消失,而成为一个万金油式的道具——好去塑造人物。

  “握好没有?”莎比富有感染力说道,她亦步变趋地重复着上戏老师当年的神情与腔调,“紧紧地握着,好像你们在海滩上,远处有汹涌的波浪袭来,你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不能放松,你们已经忘记了你们的性别,只有面前的危险,告诉你们,你们不能松开。”

  她在启发着学生们产生表演艺术中特别重要的形体想象。男孩与女孩,像正负电子一样,在没有接触之前,对碰撞产生的火花有一种既渴望又本能地惧怕的高估与预期。但实际上,当真的接触的时候,远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可怕,更没有特别的温馨。男女之间的电能的落差,可能是一种想像的产物,而当真的接触的时候,很快就会消逝那种接触前的激动的紧张。男生与女生们逐渐适应了那种手握手的感觉。

  160

  在学生适应了男女可以授受相亲之后,莎比让学员们放松,经过前一番整合后,男女学员们之间要融洽了许多。

  “立正,稍息,向左转。”莎比现在进入到灵活自如的操纵阶段。毕竟形体练习对于学生来说,充满着新鲜的趣味。

  学员们由矮到高地站成了一行纵队。

  莎比吩咐,现在做一个最基本的形体练习,就是站在最后一名的学员,葡伏下身子,从前面学员的褪档里,爬行而过。然后依次列入最后一名的学员,同样从前面的学员身子下穿过,一直爬到最前面的学员前,重新站起,如此滚雪球般地向前,使每一个学员都有一次从别的学员腿裆下越过的体验。

  当年,上戏老师这样进行训练的时候,学生们都表示不理解。其实这与其说是形体训练,倒不如说是对演艺学员的心理训练,使学生在入行前能丢掉任何的准则。这种放弃对身体的任何形式的卑与贱的判断,是演员的基本条件。当初在接受这第一步的确是很困难的,但只有迈出这一步,才可能从此厚颜无耻地扮演任何角色。

  每一个人轮番着在别人的胯下穿过,一旦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以后的事情就豁然开朗了。后来,莎比一直对此事印象深刻,所以,她在学员培训班的形体训练课也是如法炮制。

  她后来还印象深刻的是,当得李亚鹏在戏剧学院学习的时候,也是在这种游戏中,不堪屈辱,坚决不肯跪下来,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李亚鹏维护自己尊严的努力,并不可能维持多久。也许演员与妓女接客一样,都有一段痛苦的接受过程。李亚鹏一旦通过了第一关的屈辱,以后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构成对他的心灵的伤害了。在这一点上,莎比还是比较理解李亚鹏虽然因为在《射雕》中为人痛骂,而与王菲的结合更使这种谩骂升级,但李亚鹏依然保持着超厚的面皮、稳坐钓鱼台、坐享其成的这种坦荡胸怀。是啊,如果一个人已经在第一天被训练成抛弃了尊严与荣辱,那么天下还有什么不在乎的呢?为什么戏子至今仍是一个不雅训的名词呢?为什么演员家财万贯但却不希望自己的后代继续从事演艺事业呢?小S就明白无误地表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从事演艺表演。其实关键还是演员事业的基础是从清除尊严开始的。而清除尊严之后所带来的准则的真空,是演员里充斥着匪夷所思变态与常人不理解行为的一个重要的内因。这使得戏子可以在人面前占尽风光,但真正让自己的下一代像戏子那样从尊严上灭绝人性,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的。正像笑贫不笑娼,可以成为这个社会的准则,但这是拿着镜子照人,真正落实到自己身上,估计也没有人愿意尝试与兑现这条真理。

  莎比发出指令后,学员们认真地执行着。男生的高大身躯,要穿过较为纤细的女性的胯下,的确颇为费劲,男生们尽力作出缩地老鼠的姿态,尽量贴近在地面上,艰难地向前行进着。而女孩们,开始的时候,既怕碰到别人的裤裆,更不愿意贴着地面,怕弄脏了身上的衣服,所以,那样子很滑稽、很别扭。虽然她们看起来要比男生们小巧玲珑,但是她们在地上爬行的动作更要丑态百出,渐渐的,女生们没有了嘻嘻哈哈的劲头,开始安分守已地执行训练命令了。她们把自己的前胸压在地板上,像蛇一样,往前运行着。

  莎比对学员们的行为基本表示满意。

  但是,这种持续的向前运动的轨迹却停在一个男孩那里。

  “你为什么不做?”莎比责问着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沉默地立在那里,坍陷的纵队,在他那里停顿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莎比觉得他有一些面熟,问道。

  “韩力护。”

  “你为什么停下来?”

  “因为我不想做。”

  “别人都在做,为什么你不想做?”

  “这样的胯下之辱,有意义吗?这与表演有什么关系?”

  “你不同意,我们可以背后切磋,但是,你不能影响其他同学继续这样的训练。”莎比的脸有一些微微发烫。她想起来了,就是这个男孩,曾经在前几天的课上,公然顶撞黎影河教授,而且与柳丝丝一唱一和,一翘一搭,好烦人的两个人。

  “我不会影响你们。告辞。”韩力护转过身,离开了纵队,大踏步地往外面走去。整个训练场里鸦雀无声,韩力护的脚步声,叩动着地面,发出沉重的呼应,似乎整个空间都回应着他的有力的控诉一般的脚步声,就像一只孤独的篮球,在球场上孤掌难鸣地发出愤怒的“咚咚”声。

  莎比无奈地看着他远去,突然,她看到一个女孩的纤细的身影,追随着他而去。这个女孩像一根被风拂起的柳丝,无声地拂过木质地面,富有弹性的枝条与同是本质的地板相撞,自然不会发出任何撞击的声音。她的轻盈与韩力护的沉重,形成了强调的对比。

  “柳丝丝,你站住……”莎比空洞地叫道。

  柳丝丝猛地刹住脚步,她不得不踩着自己的细碎的步伐,惯性让她无法中止,稍稍空滑了一点不易觉察的距离,她让自己停下来。

  “全老师,我等一会就来。”柳丝丝微微地侧过身子,她的脸上,是一派温和的表情,而令莎比更为惊讶的是,她的话音中饱含着一种礼貌与亲切,甚至从没有过地称呼她为“全老师”。

  “你准备干什么?”也许是看到了柳丝丝的随和,本来一直不敢冒犯柳丝丝的莎比,竟然生出了几分斗胆。

  “我去劝他一下,马上就回来。”柳丝丝的眼睛里含着一种明澈的征求的神情,就像小时候,向莎比索要一件她心爱的玩具。莎比看到了小表妹的那种特有的亲切与温和。

  “好吧,那你快去快回。”莎比方寸大乱,机械地应和道。

  柳丝丝继续她无声的步伐,追出了训练场大厅。

  161

  “韩力护。”她在门口叫道。

  “怎么?你也出来了?与我一起逃学?”韩力护半侧着身子,望着她,带着嘲弄的自鸣得意的微笑。

  “不,我才不当逃学鬼呢。”柳丝丝严肃地说道。

  “你真的改过自新了?”

  “别逗趣了。快回去吧。”柳丝丝轻柔地说道。

  “是老师叫你来拉我的?”韩力护问道。

  “不,是我自己。”

  “噢,你真的想拉我回去?”

  “是啊,我觉得今天才真正有一种学到东西的感觉。”柳丝丝由衷地说道。

  “什么,就那种蛤蟆一样地在裤裆地钻过来钻过去,就是学到功夫了?”韩力护轻蔑地说着。

  “至少我们应该听听老师接着讲授的内容啊。她不是说了吗?这才是第一课,我觉得这样的讲课方法,倒是挺好的,比前几天在课堂上讲的不着天、不着地的理论课要有意义多了。”

  “噢,你倒有这样的看法。那你回去吧,你这么愿意学,就跟着他们学吧。”

  “你也回去吧。”柳丝丝说道。

  “我不回去了,我决定离开这个培训班了。”韩力护撇了一下嘴,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整个儿也扭动了一下。

  “为什么?刚开始步入正规训练,就让你打定主意要离开?”

  “柳丝丝,不仅仅这个原因吧,我真的想离开了。明白地告诉你吧,即使没有这样的训练,我也准备离开了。”

  “为什么?”柳丝丝突然涌上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韩力护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然后,他抬起目光,平静地望着柳丝丝,“以前我对你说过吧,我是代朋友来上课的。前一阵,我正好完成了设计任务,时间还比较充沛,所以,我整天都是耗在这个培训班里。可是现在,我的工作又要忙了,而且,我觉得帮朋友的忙,也太长了吧。再学下去,好像我真的要成为一个演员了。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从事演艺事业。”

  “你怎么这样说,其实谁真的想过从事演员的呢?只不过是自己的爱好罢了。再说,你学到现在,如果白白地抛弃了,不是浪费了吗?”柳丝丝慢条斯理地劝说着。

  “其实,我还是感到很有收获啊。”韩力护的嘴角边挤出一丝吃力的笑容。

  “收获?就是你的逃学?我看你前一阵也没有好好地上几天课啊,都是一直在逃学啊,旷课啊。”柳丝丝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好像她一眨眼,韩力护就会突然消逝一样。

  “对,这就是我的收获。”韩力护回应着柳丝丝的目光。

  “你别哄我。”柳丝丝噘起嘴说道。

  “真的,其实,我一直觉得,在班上能认识你是我最大的收获。”韩力护真诚地看着柳丝丝。

  “哈哈,你别开玩笑了,我也没有教你什么,更不会教你什么。”柳丝丝像看破谎言似的,不由得解颐笑了起来。

  “别这样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觉得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班级里认识了你。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韩力护沉思着说道。

  “别说好话,我不相信你也会哄女孩。”柳丝丝没来由地打断了他的话。

  “哪里是哄你。我说的是真话。你有思想,有个性,……”

  “你不会是拐着弯说我脾气大,性子急吧。”柳丝丝不留情面地说道。

  “不,在我的眼中,都是你身上可爱的优点。”

  “可你还是承认我脾气大,性子急啊。”

  “那是你自己的定性,我可觉得你很有个性,特别是你很有思想。”

  “哇,我很失望噢。”柳丝丝惊讶地叫起来。

  “怎么了?”

  “你知道说一个女孩有思想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发生的?”

  “什么?”

  “那是说女孩不漂亮,不可爱,只好夸她有思想。”

  “不,不是这样。”韩力护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羞涩的笑容,“其实,你很漂亮,你很可爱,相比于你的思想,你的漂亮更可爱。”

  “哈哈哈,你今天怎么这么会夸人呢?怎么平时看不到你这么会讨女孩喜欢呢。”柳丝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的洁白的牙齿,闪烁着晶莹的光亮。

  “我怎么没有觉得是讨好女孩啊。只是我的大实话罢了。也许以前也没有机会说吧,今天……”

  “今天你有机会了?”柳丝丝说道。

  “因为我觉得就要离开培训班了,别的倒没有什么可惜的,就是觉得怪……怎么说呢?怪留恋你的。”

  “别尽捡好听的说。如果不是我追着你,你才不会说这些话呢。”

  “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要告辞啊,就是在课堂上的一刹那间,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我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呆下了,其实刚才说的话,倒是我一直在心里想说的话。只是以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我真的好失望。”

  “又怎么了。”

  “你看,我多像一个无赖,追着你,似乎就是要听你说的这些话似的。”

  “其实我在心里也想过,如果可能的话,有一天,我会正二八经地向说述说一遍该多好啊。”

  “瞧你说的多好听。看你都不辞而别了,哪里会想到别人过?”柳丝丝的声音中,含着蜜糖一般的甜意。也许女孩是敏感的,她会听出别人话音中的喻意。

  “我会离开班级,但我在心里想过,我一定会向你正式道别的。”

  “真的?”

  “是真的。在走出训练场的时候,我就想,应该向你单独告别一下。可是你突然追出来了。”

  “这么说,我是满足你的要求了?”柳丝丝忍俊不禁地笑道。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忘记与你在一起的时光吧。我会记得的。”

  “瞧你说的这么坚决,你真的要走了?”

  “是啊,我只是不喜欢这样的表演。但我们以后会见面的吧,学习班总会要结束的,但我想,应该保持我们的……”

  “友谊吧。”柳丝丝抢过话头说道。

  “好吧,就算友谊吧。你不会见怪吧。”

  “见怪什么?有你的友谊,我也觉得挺不错的。”

  “你这样说,那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柳丝丝爽快地说道。

  “可是你要答应我啊。”

  “男子汉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你说什么事吧。”

  “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好吧。”

  “我当是什么大事。记下来……”柳丝丝报出自己的号码。

  162

  柳丝丝渐渐地爱上了培训班,她对莎比的成见,也像春天逐渐融化的冰棱,越来越缩小了。

  她不知道,莎比在课堂上有那么大的魅力。在她心目中一直鄙视着的表姐,其实有着她的沉稳、老练与涵养的一面。

  莎比教授的课程,都是过去在工人文化馆里培训期间的教学内容。她对学员们按照一种严格的教学风格,让他们能够在这个班级里学有所得。

  莎比的心思很简单,不管这些学员们未来干什么,她有责任,要对得起他们的付出,至少在金钱方面。

  班级里,很快分出了差距。相比之下,女孩要比男生更富有表现潜力,在模拟回合的演绎中,女孩很容易进入角色,找到想象的表演空间。

  柳丝丝心中暗暗地较着劲。她瞄准那些出类拔萃的女生,心里面有一股超越她们的强烈念头。

  她发现,她现在很注重莎比对她的评价。一旦莎比对别的女生加以表扬的时候,她心里就涌上一种不舒服的妒意。

  她可以感受到,班上有几个女生很有潜力。一个叫谢白桦的女孩,特别讨得莎比的喜欢。这是一个十分洋气的女孩,小小的脸,细细的腰身,很符合演员的条件,她的可塑性很好,走在一群女孩中,就很出挑。莎比在模拟演示的时候,经常让她作示范。

  另一个女孩,名叫颜馨婷。她的身体有些丰满微胖,个子也不算高,她的很明显地有着表演的功力,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大家都议论她过去演过黄梅戏。

  这两个女孩最讨莎比的青睐。柳丝丝心里可痒痒了,她觉得自己竟然像小学生似的,也在期望着莎比表扬她。

  但是,她越用劲,越觉得吃力,她无法像那些女生一样,游刃有余。莎比一般情况下,也对她很忽略。柳丝丝心里的不高兴越积越重,暗自责怪自己:看吧,把莎比姐得罪了,这下,她让我难堪了。

  这天,下课结束,柳丝丝心情不悦地往外走,突然有女生扯着她的膀子叫她,她回过头,只见从人群那边传递过来的眼光,最终停在莎比那儿。

  柳丝丝有一些不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莎比点点头。

  柳丝丝停着不动,让那些欢蹦乱跳的男生女生擦过她的身边,然后,向莎比走去。

  “有事吗?”柳丝丝问道。

  “走,我问你一件事。”莎比转过身,向侧边的小屋走去。

  “什么事啊。”柳丝丝紧跟着追了上去。

  “丝丝,你真的喜欢表演?”

  “嗯——”柳丝丝应了一声,又问道:“可是,我总觉得做的不好。”

  “才开始都这样嘛。”莎比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都没有信心了。”柳丝丝有一点委屈地说道。

  莎比转过身来,温和地微笑着看着她,这种目光令柳丝丝感到心里有一种甜美的慰藉。几天来,莎比的那种站在讲台上的风范,在台下的学生之间不由自主地形成了一种崇拜的能力场,大家都很服她,觉得她的指点辅导很有实用价值,柳丝丝也被这种集体无意识感染,她在莎比的笑容里,读到了像暖气一般的微微感动。

  莎比用手抚摸着柳丝丝的头,就像小时候她曾经与柳丝丝这样亲热的接触,“你如果有空,我以后多教教你。”

  “真的?”柳丝丝有一些喜出望外地说道。

  “我骗你做啥呢。我的小表妹,如果真的一天当了明星,我也会很骄傲的。”

  “我能吗?我觉得好笨的。”柳丝丝嘟着嘴说。

  “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个培训班结业后,你千万不要留在这儿。行不行?”

  “为什么?”

  “你不要问那么多了。听我的话,没错。”莎比说道。

  在训练大厅的侧面的放置物品的小仓库里,莎比耐心地教授柳丝丝演艺基本功,静静的时光,在狭小的窗户上,缓慢地移动着,浓重的阴影,像灰尘一样从角落里升腾起来,逐渐地淹没了她们。

  163

  莎比与柳丝丝一起走出训练馆,柳丝丝仍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拉着莎比的膀子,说:“晚上有空吗?”

  “你有事?”

  “我们一起到老家去玩玩吧。”柳丝丝建议道。她说的老家,就是指小时候她上幼儿园时所在的黄河路地区,那块南京路南边的一条陋巷,是她们这一代共同的精神的家园。虽然婆婆一家搬迁离开了这儿,但是,柳丝丝只要到市中心去一趟,无论如何要拢一下那条陈年的旧巷。其实,长她几岁的莎比也是如此。那里有着她们的少女时代,而少女时代,足以与人的一生相匹配。日后的岁月可以遗忘,但刻骨铭心的少女时代的记忆,是最清晰而不变色的记忆。

  “好啊,我上个月还去那儿呢。”莎比的脸上挂着兴奋,“不知现在人民广场有没有改造好,难走死了。”

  柳丝丝说道:“上次路过那儿,我没有进去,现在我做梦,梦见的都是那儿。”

  “我也是这样。”莎比侧过头,看着兴高采烈的柳丝丝,两个人扯着膀子,柳丝丝的重量,压着莎比的身上,莎比被她拖搡着往前走着,两个女孩发出无缘无故的笑声,好像她们刚刚获得了一件什么特殊的宝贝似的。

  柳丝丝共有四个姨娘,她的母亲排行老三,而莎比的父亲则是她的舅舅,也是婆婆五个儿女中唯一的一个男性,自小特别受家里的宠爱。在柳丝丝的印象中,四个姨娘的称呼,都是用囡囡来称谓的,按顺序依次是大囡,二囡,三囡与小囡。柳丝丝的母亲排行老三,家里都称呼三囡。小时候,她寄养在婆婆家,与父母离异的莎比曾经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她们重新找回了童年的快乐的时光,那种姐妹间的亲热感重新回到了她们的身边。

  过去有一段时间,柳丝丝一直对莎比有着严重的成见。在她的心目中,是莎比让她的父母不和,一直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父亲后来调到昆山工作,很少回家,柳丝丝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母亲过活。甚至过年的时候,父亲也是尽量不回到家里来,这成为丝丝心中难解的疼。

  在柳丝丝的印象中,是莎比揭开了家庭的不和。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记得莎比有一次哭哭啼啼地说姨父什么什么,也就是说柳丝丝的父亲在她洗澡的时候,跑进浴室间搂住她。因为这个事情,柳丝丝的父母暴风骤雨般地吵了一架,自此以后,家里的父母平静的生活便被打破了,柳丝丝突出的感觉,就是她不再重要了,失去了父亲的特别喜爱。

  那时候,柳丝丝还小,她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无法把自己的深爱着的爸爸与莎比说的那个在她洗澡时搂着她的男人联系在一起。这样的丑陋的场面,紊乱了一个少女成长时的平静的思絮,自此以后,她只看到,家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长辈们也不可能向她这个黄毛丫头解释这里面究竟发生什么,她只知道,是莎比的存在,让父亲曝光在众人面前,家庭的温馨从此与她无缘。

  伴随着成长的混乱的思绪而逐渐定型下来的这种看法,顽强、执着地扎根在柳丝丝的心里。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对莎比气不打一处来的原因。是莎比改变了她的一切,剥夺了她的美满生活。近年来,父母亲的关系有所好转,但是柳丝丝再也寻觅不到童年时的家庭的和美与温情,这一切,都在强化着她把责任归咎于莎比。

  但是,在培训班的这一段时间,莎比对她的宽容与包涵,特别是莎比一如既往的姐姐的风范,使柳丝丝的心态发生了改变。她把过去的不良记忆重新包裹收藏起来,她逐渐接受了面前的这个依然像姐姐般温暖的莎比。尘封过去的痛苦与不详,柳丝丝找回了她与莎比目前的这种如履薄冰的友好关系。

  164

  当柳丝丝与莎比来到南京路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两个人从公共汽车上下来,一时找不到方位感,朝四周望去,大同小异的高层建筑,像透明的星球一样,包裹着她们。城市让每一个进入到它的腹地的人们,都像是来到了大人国。

  两个人没有完全去考究方位,不约而同地向东走去。五光十色的南京路,用缤纷的妖艳的光线,搅乱着她们的视线,仿佛在前面设置一个辉煌的未来一样。可是只要你洞穿城市的实质,你就会知道,在城市灿烂的背后,是灰暗与寂寞,这种感觉,一种是外观上的,一种是灵魂上的。在城市呆久了,这两种感觉是驱逐人离开城市的两大杀手锏。在欣欣向荣的中国,也许要过很久的时光,才能感受到发达国家源于上述两种情感的逃离城市的浪潮。

  “莎比姐,你还记得你在过街天桥上为我拍照的事吧。”柳丝丝抬头望着辉映着灯光的城市半空,说道。

  “记得啊,那时候,我们吃过晚饭,就喜欢爬上天桥不闲闲。”莎比拉着柳丝丝的肩膀,回避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唉,那一次拍照片之后,过街天桥就拆了。可惜,现在从天上看看南京路也看不成了。”

  “有办法,我们到一百商店去乘电梯吧。”柳丝丝建议道。那时候,她们最喜欢的就是到一百商店里,乘透明电梯,看着脚下的城市越来越小,人民广场在远处升了起来,觉得特别刺激,特别有意思。

  “你啊,还是没有变,”莎比笑着望着她,“你肚子不饿啊?”

  “我饿了。”柳丝丝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神气,那是一个小妹妹跟着姐姐外出时特有的撒娇的动作。

  “走吧,先去填饱肚子啊。”

  “我喜欢吃大光明电影院边上那个店里的饺子的。”

  “傻丫头,那店早拆了。走吧,新世界顶楼上新开了一个餐饮店,上次去,它还没有建好呢。我们一起上去吧,你不是说要乘电梯的吗?有得看,又有得吃,美吧。”

  “真的?太好了。”柳丝丝使劲地抓住莎比的膀子,穿过永远不曾安宁的南京路,向对面走去。这里的灯光,永远是那么的虚假而空洞,把整个道路映照得尤如一台布景般不真实。

  她们乘上了电梯,然后像泥鳅一样,钻进了里面,两个这么大的姑娘家,还是这么一副疯疯颠颠的嬉闹样子,令电梯里的几个乘客很为之侧目。两个人挤到电梯的边缘,看到的是对面的像巴士底狱般沉闷的建筑,电梯启动,眼前的世界,缓缓开始下降,对面的建筑,像沉陷似的,无声地沉入到大地深处,远处的地平线开始上升,灯光辉煌的人民广场像冉冉升起的月亮一样,浮现在她们的面前,市政府、博物馆那一团建筑,像是精致的小玩具,在远处熠熠生辉。

  很满足地看完了小时候看过多少遍的城市鸟瞰图,两个人似乎很惬意。就是这面前的人民广场,几乎就是一部上海的变迁史。从最初的最呆板的主席台到现在花团锦簇的布置,这个城市每时每刻都让人陌生。

  在新世界的顶层吃过晚饭,两个人相携着又乘上电梯,重新回到了南京路上。钻进了一条小巷,两个人不由分说地向黄河路的方向走去。

  柳丝丝突然问,“你想不想小姨妈家去?”

  “小娘娘(姑姑)住在这里?”莎比有些惊讶地问。在她的印象中,自从婆婆搬离了这儿之后,整个黄河路区,就找不到一个亲人了。

  “是啊,她的街道工厂还没有搬呢。”

  “那她住哪里呢?”

  “有一段拆迁房,没有人住,她正好住在里面给人家看家呢。”

  “我去看好吗?”莎比心怀戚戚地说道,迟疑地迈不开脚步。自从离开家之后,莎比自觉地与过去的温暖的大家庭分隔了。

  “没事的,小姨娘没小孩,看到我们最喜欢了。”柳丝丝鼓惑着说。

  柳丝丝说的小姨娘是她的最小的一个姨娘,当然,对莎比来说,柳丝丝的小姨娘应该是她的小娘娘(姑姑的意思)了。

  165

  柳丝丝凭着前一阵来过的记忆,带着莎比穿越在上海背后的小巷中。左拐右弯,当初黄河路拆迁的地方,停着一座烂尾楼,黑洞洞的,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吞噬着城市的光亮。柳丝丝绕过那片杵到路边的巨型的建筑框架,来到了一片相对而言矮得多的旧房区。这里本来连贯在一起的房屋,支离破碎,到处是一片狼籍的颓势。

  借着路口昏黄的灯光的映照,断壁残垣张牙舞爪地朝外狰狞着,一些钉子户,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两边的房屋都已拆去,撕扯开的墙壁上,泛着苍白的颜色,就像没有见过阳光的皮肤暴露到阳光下一样,闪烁着脆弱的光泽。被强行扭断的橼子,黑乎乎地探出头来,凸现在墙壁的断面上。地面上到处垒着不成体统的废砖碎瓦,烂材朽木,从本质上讲,这些房屋并不比一堆垃圾好多少,但它们竟然是昔日上海的主要构件。当它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竟然是这样的寒酸与窘迫。

  柳丝丝牵着莎比的手,走在前面,前望望,后瞧瞧,努力判断着地理方位。莎比没有吱声,很放心地听任小表妹带着她向前走。

  “好像是这儿。”柳丝丝停下脚步,面前是一座独立而完好的两层旧房。这是上海旧式建筑中的最具代表性的房屋。只是房屋两边没有任何支撑,只有这座房屋突兀地立在这里。

  “这里吗?这里怎么能住人啊?”莎比不相信地摇摇头。

  “是这儿。我记得的,上次还有三间房连在一起的,现在只有这一间了。”柳丝丝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等一下,我敲一下门。”

  柳丝丝拍了拍木质的门,这时果然看到楼上亮着朦胧的灯光。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啥人在外头?”

  柳丝丝应声道:“小姨,是我啊,丝丝。”

  随即,楼上的灯光大亮,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姨那张永远没有血色的发黄的脸,闪现在门洞里,她高兴地拉着柳丝丝的手,说:“丝丝,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小姨,你看,还有谁?”柳丝丝用头示意了一下身后。

  “莎囡?”小姨用她的左手,拉着莎比的手,莎比可以感觉到,小姨把右手缩在了一边。

  “娘娘,是我啊。”莎比亲热地叫着。

  “莎囡,你今天怎么来看娘娘了?快进来,快进来。当心楼梯,小心不要踩空。”小姨把两个女孩让进屋门,然后把形式主义的木门重新扣合上。她让两个女孩先上楼,自己尾随着,并且高声叫着:“大明,快下来,你看谁来了。丝丝与莎囡啊。”

  柳丝丝与莎比还没有走到二楼,一个粗状的男人站在楼梯口,声音宏亮地说:“这是丝丝。莎囡可是好久不见了。”快进来。

  柳丝丝与莎比分别叫了姨父与姑父,屋子中的正房,开着电视,看样子,小姨与姨父正看着电视。

  小姨让丝丝与莎比坐了下来,问她们吃过没有,后来想起什么,说要给她们热崇明糕,说这是从崇明老家带过来的,说她们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两个女孩刚才吃的很饱了,但松香柔软的崇明糕还勾引了她们的食欲,她们用筷子夹着,一边吃,一边与小姨讲话。

  丝丝说:“小姨,这个房子怎么还能住人啊?外面看吓死人了,都要倒塌下来了。”

  小姨说:“这家户主不肯拆迁,找人留在这儿,想与房产公司拗劲,无非是多要一点钞票。”

  姨父说:“我早就劝她搬走了,可她舍不得那几个铜钿。”

  166

  柳丝丝小姨将近四十岁,一只手残疾,右手似乎没有发育成熟,像一只鸡爪,医学上叫鸡爪手。姨父也有残疾,但柳丝丝不知道他哪一方面残疾,在她的印象中,姨父相貌堂堂,比小姨要出色许多。她所能感受到的,就是姨父与小姨相处得很融洽,是他们上一辈中感觉最和睦的一个。

  当年公公在世的时候,公公最喜欢的是大姨。大姨像上海的女性一样,十分能干,几乎所有的出头露面的事情都由她操持。而二姨与小姨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这是这个家庭里一直存在的阴影。不过,在所有的长辈中,柳丝丝最喜欢的就是小姨了。柳丝丝小的时候,一直寄住在公公家,那时小姨所在的街办工厂就在幼儿园的隔壁,丝丝上学的时候,总会看到小姨在黑洞洞的门洞里,和一大帮工人,伏在地上,刷洗着什么。小姨穿着工作服,浑身沾满了灰尘,柳丝丝每次上学,都很乖巧地向小姨道别。

  随着城市的拆迁,这些街办工厂被赶出了市中心位置,小姨失去了工作,姨父所在的标本厂也经营状况越来越差。黄河路过去杂七杂八的坛坛罐罐被推去后,正进行着重新的布局。城市正在进行着利益的重新洗牌。这种低效益的街办工厂与贫民式的市民生活,正被城市的日新月异驱赶出城市的中心地带。大量的别墅式的高层住宅区,代替了原来的低矮的木板屋。住在这里几辈的本土市民,被迫面临着另一次远离故地的乔迁。这种乔迁注定是野蛮的、强横的。有些住户不愿意离开中心地带,想方设法滞留在这里,更多的住户,期望能在他们原来的住宅地址上,购得一所住宅房,但是,补偿给他们的拆迁资金远远不够一所新房的价格,他们的唯一命运就是灰溜溜的地夹着尾巴走人。城市的洗牌,充满着金钱与权力主导的野蛮工程。弱势的居民唯一采取的就是办法,就是赖在这里不肯搬迁,甚至愿意用生命与拆迁的野蛮相抗衡。

  这里的一所拆迁户提出的目的没有达成,就坚决不肯搬迁,但是这户人家也不愿意住在这所岌岌可危的房屋中,所以,愿意出相对高的价格,由他人代为留守。小姨因为贪恋这份收入,便住进了这所即将拆迁的危房里。

  明白了这样的事情,柳丝丝担心地说:“小姨,还是搬走吧,这所房子两头不着边,吓势势的。”

  姨父插嘴道:“我早就说了,要是出个啥事体,真是划不来啊。说一个给侬听听,那天晚上,你小姨晚上起来,一把拉开了那边那个门,那门外面的过道都拆光了,一脚踏下去,一定要触霉头了。幸好那天我睡得醒,觉得有动静,看着她脚就要向外迈,一把拉住她,吓得我老半天魂又没跑回来。”

  “哪有侬说得那么吓人?”小姨亲昵地白了丈夫一眼,“别听侬说的那么夸张,自己小心一点,到现在不是过的好好的吗?”

  莎比说道:“娘娘,姑父说的对,呆在这里也不是一个办法啊。听说过吗?那些拆迁公司的人狠得交关的来,前几天我听说徐家汇那边拆迁,把一个老太太给活活烧死了?”

  柳丝丝惊讶地问:“谁放的火?”

  “不就是拆迁公司的吗?”莎比说道,“现在拆迁公司红道、黑道都能搞掂,只要能赶走住户,什么手段做不出来?”

  “怎么不是呢?”姨父挺直了腰杆,在沙发上向两个女孩说道;“我早就说过,那些死猫死狗肯定是那些拆迁公司里人扔进来的?”

  “死猫死狗?”柳丝丝疑惑地问。

  姨父说道:“前几天你小姨把衣服晾在阁楼上,晚上收衣服的时候,衣服里夹着一个死小猫,龌龊煞了。”

  柳丝丝惊讶地说:“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向街道反映?”

  小姨贴着门楣,说道:“有啥用,那些街道上的人还整天劝我们搬走呢。”

  莎比说道:“娘娘,别呆在这里了。太不安全了。那些人坏得狠,弄不过他们,让一让为好。”

  姨父看到两个女孩帮助他劝说妻子,显得很高兴,“听见了吧?这下该相信我的话了吧?等一歇歇,不再给人家看房子了。少一点铜钿,就按没铜钿的日子过呗。”

  小姨看了一眼丈夫,“行行,按你说的来,我们不给人家看房子了。不过,我不是听你的话,我是听丝丝与莎囡的话。”

  姨父爽朗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丝丝与莎囡,丝丝,莎囡,听见没有,以后你们可要常来啊,我说的没用的话,你们来劝劝她吧。”

  莎比很久没有接近过自己的亲属了,而现在回到这样的环境中来,她没有觉得陌生与隔膜,小姨也没有旧事重提,使她感到很自在。

  167

  走出了小姨临时的家,莎比与柳丝丝重新走回南京路上。两个女孩有了更进一步的融洽,她们穿过路上车来人往的流水,越过街边饭店的拉客的男人的喧嚷,边说着话,边走着路。

  莎比搀着柳丝丝,想到以前想过的一个问题。那是她过去曾经的一瞬间的想法,但是她只是藏在自己的心里,从没有说出来。因为那时的柳丝丝对她怀着深深的敌意,她无法在她的面前提出这一个要求。

  于是,莎比拉了拉柳丝丝的胳膊,问道:“丝丝,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了?”

  “是啊,我比你小四岁。”

  “有没有朋友啊。”

  “问这个干什么?”柳丝丝警惕地回望了她一下。

  “随便问问啊,不肯告诉我就算了。”

  “那莎比姐,你有朋友吗?”

  “你倒好,反过来问我。”

  “你比我大,你先回答我。”柳丝丝找到了反驳的理由。

  “是你先问的,应该你先回答。”

  “莎比姐,你欺负我。”柳丝丝撒娇地说道。

  “我怎么欺负你了?看你有没有朋友,我也给你出把力啊。”

  “真的?你要给我介绍朋友?”

  “你想不想啊?”莎比故意松下了口风。

  “不想。”柳丝丝斩钉截铁地说道。

  “怎么了?”

  “还问我呢?那你为什么不找朋友?”柳丝丝反问道。

  “你总把问题推到我身上。”莎比使劲地掐了表妹一下,柳丝丝尖叫了一声,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路上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有些疯癫的女孩。她们在外界目光的压力下,都变得安静下来。

  柳丝丝过了一刻问道:“莎比姐,你真的要为我介绍啊?”

  “也不是吧,缘分这东西,还是要靠自己处。我只是觉得有一个男孩与你很般配。”

  “谁啊?”柳丝丝奇怪地问。

  “我是以前在公司里认识的。”莎比陷入了沉思,她的脑子里浮现出穆岩,努力想描写他的优点与好处,但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很难开口。“……他的年龄比我小,与你倒挺适合。我觉得是他好,才希望你们认识的。”莎比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她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只能从年龄上让柳丝丝相信她主动介绍的借口。

  “噢,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特点的好?”柳丝丝有些敷衍地说道。

  “真的?那什么时候我喊你们一起吃饭。”莎比说道。

  “也别太着急,我还不想有男朋友呢。我想自由一点,不想被人管着。”

  “说的也对啊,好吧,那等以后有空,我们大家聚一聚吧。”莎比觉得自己有一点太热心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会让柳丝丝产生疑心的。再说还没有向穆岩提过这件事呢,不知他同意不同意呢?但至少目前从表妹这儿,她已经得到了允诺的初步消息。

  走上南京路,灯火通明中,并非没有阴影。浓绿的树荫在大光明电影院面前、人民广场那儿修建了一堵黑森森的墙。两个人穿过马路,向对面走去。

  刚踏上对面的路牙,暗影包围了她们,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请问这是什么路?”

  柳丝丝感到很好奇,居然有人踏在南京路上不知道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城市的道路,就像一条河流一样,一道道地分布在城市的田野上。黑夜的道路,像一道潜流,似乎难以辨识,但是,这却是夜幕中唯一活跃而流动的轨迹。

  柳丝丝忍不住掉头那个女孩看去,那是一个个子并不算高的女孩,披肩长发,引人注目的是她背着一件背包,两脚踩着泄漏在树下的光影,正在向一位中年男人问路。

  柳丝丝觉得她的背景好熟悉,那个男人告诉她,这是南京路。那位女孩说了一声谢谢,便折头向东边走去。

  “颜馨婷?”柳丝丝几乎要高声叫起来,但莎比止住了她。

  “别叫她,她可能有事吧。”莎比说。

  颜馨婷的身影顺着道路的河流,向东边的方向,散漫地泅去。

  168

  颜馨婷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就觉得有一些晕晕乎乎的。人民广场地铁站的过道特别漫长,明亮的光线,使这里异常的清晰,她随着匆匆的人流,穿过漫长的过道,向外面走去,当外面的黑暗突然接替了站内的明亮的光线施加于她的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失去了方向。

  面前的道路像是一条被烤炙过的烙铁,发射着红通通为主调的光。四周没有参照物,她像撞在了黑夜的弹性的壁上。

  下午课程结束后,她就踏上了回去的公共汽车。走到半路上,手机响了,里面传来张苏尔的声音。今天下午她似乎没有看到他,可能是工作忙吧,没有来上课。

  张苏尔在电话里约她去逛南京路,颜馨婷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在她的心中,张苏尔是她最信赖的人,他的命令,她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的。

  张苏尔约好她到人民广场那儿见面。颜馨婷乘车回到自己的宿舍里,换了一件裙子,也许是因为今天排练时出了一点汗吧,她觉得内衣里有一股汗湿的腥味,索性把全身揩了一遍,把内裤也换掉了,掖进了床头的架子上。因为她是与几个女伴合住的,她不想把自己的隐私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下。

  然而等她走出人民广场地铁站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在哪里与张苏尔碰头呢。

  四通八达的地铁出口分流了人群,也把颜馨婷随机地带到一个陌生的路口。她必须首先确定现在所在的位置。

  于是,就出现了上面颜馨婷向路人问路的这一幕。

  明白了此刻是在南京路上,她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很快联系到张苏尔,两个相约来到博物馆面前见面。

  人民广场依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的工地仍没有结束。颜馨婷穿过一段狭窄的小巷,向巷子里走去。

  在博物馆的栏杆边,她看到了张苏尔。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左盼右望,颜馨婷本来想叫他,但她改变了主意,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张苏尔的注意力,对准了市政府前那条车水马的道路,不会想到颜馨婷会从后面杀将出来。颜馨婷掂着脚,背着手,在张苏尔的身后做着鬼脸,张苏尔居然没有发觉。

  “喂——”颜馨婷在他的耳边轻声地吹了一口气,张苏尔簌地转过身,有些惊愕地看着她。

  “你吓我,我不会饶你。”张苏尔果断地拉住了颜馨婷的手,颜馨婷不知为什么觉得烫了一下。

  “怎么样,你想揍我?” 颜馨婷歪着头挑衅地说。

  “你同意吗?”张苏尔嘻皮笑脸地说道。

  “这是什么规矩?你要揍人是你的事,难道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吗?”

  “那么,先记帐吗?”

  “这就是你的见面礼啊。” 颜馨婷甩掉了他的手,她还是不太适应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一个男孩拉住手。

  “走,先请你吃夜饭。”张苏尔和解地笑道。

  “这还差不多。” 颜馨婷跟着他的脚步,融入到变幻莫测的城市之光中。

  169

  城市风景的魅力,应该是有一个希望。

  南京路正是集中了这样的一个特点。

  颜馨婷与张苏尔走出餐厅的时候,两个人加入了南京路向东行的人流。

  南京路的所有人流,都集中地射向东方。南京路的妙处就在这里,它有一个目标在东方。它不是一条均衡的四平八稳的道路,而是一个开口为无限期待的辐射向东方的箭矢。

  它远比真正的南京的道路富有魅力的原因就是在此。一个城市的道路,最忌宽大而没有目标。夜幕下的南京路上,人流像水一样,流向外滩,那就是城市的期待,没有缘由地需要寻找一个出口。

  颜馨婷与张苏尔贴着墙跟下,顺着城市的人群,向外滩方向走去。

  过了步行街,人流都被压缩到街边的路沿上,队伍变得狭窄而紧凑。在一段路口等待红灯转为绿灯的当口,张苏尔悄悄地把颜馨婷的手捉住,颜馨婷藏起了嘴角羞涩的笑容,没有拒绝,她只是觉得脸颊着发散着一股热流。

  开始时,拉着的手有一些别扭,但是,很快她便适应了这样相携着男孩走在一起的感觉。女孩天生都有小鸟依人的天性,颜馨婷不自觉地把自己的身体微微依靠在张苏尔的身上,两个人的脚步逐渐踏上了相同的节奏,没有讲话,但是,他们找到了这样一种步幅的默契。

  在安徽的家乡,还是上初中的时候吧,他们一起到乡里去参加演出。在祠堂里搭起的古戏台上,他们往往是最早登场的,演过节目后,他们走下舞台,在台后看一会节目,年轻人便有一些闲不住,张苏尔便悄悄地捏一下她的手,那时候,是多么的两小无猜啊,颜馨婷便悄悄地跟着他,踏着楼梯,爬上了祠堂的楼上。远处的依依呀呀的黄梅调穿过沉重的祠堂建筑,模糊不清地传过来,黑暗的楼道上,几乎看不见道路,但是白色的墙壁,像一场惨淡的白布悬挂在那里,总给人一种不吉祥的感觉。

  直至今天,颜馨婷还是不喜欢徽派建筑那种像骨头一样惨白的建筑色彩,它们不煊丽,却以一种刺眼的缺乏鲜艳的白色,使人望面生畏。

  陈年的祠堂楼板,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黑暗中似乎藏着列祖列宗的鬼祟的目光。颜馨婷如果一个人,是绝对不敢走上这台阶的,但是,有张苏尔在身边,她的勇气似乎倍增了许多。

  他们围绕着祠堂的天井转了一圈,不知什么时候,张苏尔的手把颜馨婷的汗津津的手握在手心里,那温暖的手掌,让她放心。

  很多年来,她在梦中一直似乎憧憬着一个男孩对她的手的牵引,有的时候是清晰的,有的时候是朦胧的,但她今天知道,在繁华的大上海的市中心,这个男孩的手,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目标。

  很多年来,她的生活的历程,就像面前的这条南京路一样,开启着一个通向未来的出口,她希望奔向那个出口,见到她的那一份心灵的停泊点,而今天,她真的与她期盼着的男孩,走在这同样奔向出口的道路上。

  南京路是一条曲折的道路,前面似乎很难告诉他们真正的目标。只要到了最后,那一闪而过的东方明珠灯塔才会在道路的缺口处亮相,坦露出道路的最后的一片辉煌。

  那就是这条道路的最终报答。

  在外滩贴近黄浦江的人行道边,拥护的人流在这里铺展开来。年轻永远是这里的骄傲与炫耀的资本。男孩与女孩成为这里的一道最具风情的姿色。

  这道从历史深处迤逦延伸出来的情人墙,至今仍然发散着永不衰竭的魅力。这里的爱情,与其说是藏掖,不如是一种展览,爱情的私密与这种情人墙的表演本身就是一种反差,但正显示出一种城市的反叛与挑战。

  情人墙里的亲热行为,曾经在上一代那儿引起轩然大波,然而今天已经复归平静,只是,这里面的爱情了恢复率性与天然,亲热也恢复到本真的色彩。

  张苏尔与颜馨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凭栏眺望的位置。上海的所有地点,都是闭塞而局促的,只有在这里,它天旷地远,视野开阔,无边无际,令人心旷神怡。

  轻轻的,张苏尔把手搭在颜馨婷的肩膀上,她好像没有感觉到。贴着她的薄若蝉翼的短裙,他轻轻地她丰腴而富有弹性的肩膀。

  不知是他的手上用了一点力,还是她寻找一种支撑,颜馨婷轻轻地倚靠在张苏尔的肩膀上。

  170

  颜馨婷几绺飘逸的发丝,轻轻地摩裟着张苏尔的面颊,那种痒痒的酥酥的感觉,仿佛延伸进心中,颜馨婷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张苏尔用手扳过她的肩头,问她。

  “你让人弄得难受死了。” 颜馨婷低垂着眼睛,回避着他的询问。

  “我弄疼你了?”张苏尔问道。

  颜馨婷摇摇头,说:“是你的头发。”

  “我的头发?是你的头发吧。”张苏尔笑道。

  “我的头发不会自己戮自己吧?” 颜馨婷的面颊在暗淡的光线中,泛着隐忍不发的红晕。对岸,陆家嘴那儿的东方明珠塔仿佛是一个俏皮的小孩,在忽上忽下地跳动着。那是披覆在身的广告,仿佛被金钱驱动似的,不得安宁地波澜起伏。颜馨婷眯着眼睛,望着那骚动不宁的城市光影,若有所思。

  “是你用你的头发,戮你自己。”张苏尔望着目光迷失的面前这个女孩,心有所动,他故意地把自己的头,压在她的脸颊上,扰乱着她的轻灵的短发,倾泻下来的发绺,遮蔽了她的脸。

  “你干什么?”颜馨婷一边挑开前拥的头发,一边像xiao女孩一样的呢喃着,就像一个被男生作弄的小女生一样,投告无门,只得自我怨叹。

  “我给你理。”张苏尔伸出手,拂开颜馨婷侧面的头发,她的丰润的脸颊,从头发的帘中,破空而出,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脸颊是女孩的一个秘密,那里表情简单,却掩藏着女孩的羞涩,张苏尔的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双颊,把她的头发,绕到耳朵后边去,但是,他的手在完成他的使命之后并没有离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皎洁如月色的腮颊。

  颜馨婷没有动弹,那是女孩的一种首肯。张苏尔感到了对方对自己的默许,他的手,缓缓地滑过她的面颊,仿佛是一个游逸的哨兵,在巡视着她的秘密的领地,随时拦截绿丝绦一样袭击过来的发丝。他的手,仿佛在月光下弹跳,然后,掠过她的圆润的下巴,递进到她的颈脖间。面前的这个女孩,像暗夜中的一尊大理石的雕像,被纯洁的月光浸泡着,侧面的轮廓冰冷而又温暖。张苏尔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柔软的颈项,他的手指传过来的是女孩那默默默承受的温柔。

  女孩的沉默就是一种鼓励。张苏尔托着颜馨婷的下巴,把她的整个专注的面颊平移向自己。在城市迷乱光线的映照下,女孩的眼睛,射出清冽明快而又内涵模糊的光,既没有批评,也没有赞扬,她更像是一种好奇的观望。

  她的嘴唇微微地张开,好像含着一种惊讶,好像把眼睛里的惊奇,传递到她的唇边。暗影里的女孩的嘴唇,是一道黑暗的星云,只有轮廓,而没有质里。

  她会拒绝自己,像流星一样避开吗?张苏尔这样想道。

  没有时间给予他多余的思考,张苏尔慢慢地移动自己的嘴唇,仿佛在为她吹去眼中的沙粒,又好像在挑开她边缘的发丝。在与她嘴唇很近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是缘于她的迎合,还是他的捕捉?突然间,两个人的嘴唇亲密地结合起来。

  爱情是一种电的释放,而决不是电荷的累积。没有肉体接触的时候,对爱的想象,总是以一道闪电的方式构图的。把爱的感觉,用“放电”来形容,正体现爱的初创时期的那种结构。一旦把爱转化为接吻,那么,放电的闪光,便会消逝,而只要大面积的积雨云般的倾盆倾述。

  对接吻的电闪雷鸣的想象,最强烈的时候,是接吻前的一刹那。而一旦融入到接吻的雨季中,就会顿释前嫌,恢复平常。

  也许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甚至觉得有一些别扭,两个人的鼻子,怎么着都觉得是阻碍着他们碰到一起,阻挡着接吻的温柔。

  嘴唇,是他们深藏在内心里的那一块物质的天地,然而此刻他们却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愿意在思想的交流之外,进行最亲密的接触。这是一种爱的防线的最初的升级。

  张苏尔夹着颜馨婷那丰姿绰约的嘴唇,开始的时候,觉得很费劲,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牙齿的生硬,于是脱离开来,两个人对视一下目光,颜馨婷的脸上泛起了更灿烂的红晕,敏感而脆弱。接着,张苏尔再次将嘴唇凑向她,她坦然地接受了。这时候,他们改进了面部的接触方式,显得自然多了,她的两瓣嘴唇乖巧地含着他的嘴里,已不像第一次那样胆战兢兢,而是像小兽一样蠢蠢欲动,试探地露出敏锐的触角,在他的刚硬的嘴唇夹缝里做出一些小动作了。

  两个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城市的布景被虚化了。

  171

  松开颜馨婷,张苏尔望着她,女孩的目光迷离,躲向一边。两个人无言,像为这种初次的接触而震惊。

  黄浦江上,像一座移动高楼的游船缓慢地驶过,灯光映照出江心一片通亮,与对岸的灯海汇在一片,但又富有层次。

  四周游人络绎不绝,但他们无暇他顾。幸福会排斥对周围环境的体验,他们感受到的,只是对方那种温暖与亲切。

  “走不走?”张苏尔问道。

  “上哪里去?”

  “到豫园吃南翔包子吧。”张苏尔建议道。

  “你还想吃啊。晚饭刚吃过,我都要撑死了。” 颜馨婷睃了他一眼。

  “反正也闲着,我们慢慢走过去吧。走到那里,该也饿了。”

  颜馨婷不置可否,她愿意听从这个男孩的指使,在今晚。

  他们走在沿江的人行大道上,离开了人来人往的繁华地段,上海再次呈现出清冷的背后来。过了外滩最热闹的地段,无论是街道还是光线都像突然滑坡似的。人们都说,东外滩没有热吵起来,而外滩的尾巴同样没有光彩。楼道上一旦失去了光的映射,便沉入在死气沉沉的阴影中。

  两个人离开了沿江大道,穿过马路,贴着灰头垢脸的建筑边沿走。这里很多的建筑都正在进行拆迁,一片狼籍的模样,与灯火通明的海关大楼那儿的景致,几乎是一个天一个地。

  张苏尔伸出手,拉着颜馨婷的手,两个人比开始的时候融洽多了,有了吻的接触,手的敏感度大幅下降,那种女孩缘自于手的羞涩心情被涤除了不少。颜馨婷的脸上挂着由衷的笑容,褪出红晕的脸颊上残存着那一抹余音绕梁的韵律,在若明若暗的光线映射下,显得楚楚动人。

  张苏尔辨识着方向,以前他与同学曾经从豫园走到外滩,对这里有一个大致的印象,此刻反方向寻找老城厢的路,倒有一点犯难了。

  在一个破旧的阴沉沉的路口,张苏尔停顿下来,看了看,说:“好像上次走的是这条路。”

  颜馨婷陪着他,掉头看着远处依旧红红火火的东方明珠方位,城市的遥远的光线,就像照在太阳系最外围的星球一样,发射着有气无力的微光。面前是一个黑洞洞的世界,就像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洞口。

  颜馨婷未作什么犹豫,便跟着张苏尔走进了这一条即将拆迁的小巷。似乎这里正在兴建古城公园,对旧房拆迁此起彼伏,整个街道,处于一种毁尸灭迹前的最后阶段。

  四周很静,颜馨婷想到那个少女时代牵着她手的那个男孩近在咫尺,嘴角里浮现出只有自己明白的笑意。

  “会不会怕我把你拐走?”张苏尔在她的耳边诡秘地说道。

  “你拐啊,不知道谁拐谁呢。” 颜馨婷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女孩在这一刻的声音,像在蜜糖里泡过似的,浓得闻都闻得出来。

  “怎么,你要拐我啊。”张苏尔故作惊讶地看着她。

  “不能吗?”颜馨婷挑衅似地看着她。

  “你这么凶啊,我怕你了,不行吗?”张苏尔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对女孩体温与气息的初次感悟,使他着了迷。

  颜馨婷并不作反抗,一双幽深的眼睛,像一只羚羊那般水灵灵地注视着他,“你怕我就好,我会吃掉你的。”

  “好厉害噢。”张苏尔几乎窘迫地应付着,然后,在女孩的无声的鼓励下,再次将唇印在她的唇边。应该说,女孩的玩笑给了他借口。而男孩天生有一种本领,具备配合女孩的默契。

  颜馨婷愣了一下,很快热烈地应和着他的接吻。在这里,光线昏暗,人影灭迹,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内心感受上去。刚才在外滩情人墙边至多只能属于接吻作秀,是对那一个环境的致敬,现在来到这一讳莫如深的僻巷深处,他们才真正地纵情吻了一次。

5

主题

0

听众

18

积分

幼稚园

金币
295
活跃
4
贡献
0
  172

  远处的巷道里传来垃圾车的呼拉拉的声响,打扰了两个人,使他们知道这里远不是尽情享受的地方。

  张苏尔离开了颜馨婷的唇边,她依然恋恋不舍地葡伏在他身上,仿佛沉浸在亲热的余味中,不能自己。

  “走,我们到那边的巷子里。”张苏尔四顾张望,见纵向的小巷子里到处是那种大门四敞的落败景象,每个房间都是不设防的家徒四壁的空置房。

  颜馨婷没有表态,张苏尔握着她的手,颜馨婷乖巧地跟着他,隆隆的垃圾车的声响,从远处响过来,巷子里的昏黄灯光在石板路上留下斑驳的反光,那辆清洁工推过来的垃圾车,已经

  遮挡了道路上的模糊的光线。

  四周的建筑,都是上海最早期的那种两层楼的小木屋,脱榫与剥落现实非常严重,与洋人建造的大理石屋面的房屋相比,就像是火柴盒搭成的。木头的框架经过岁月的浸染,都变成黑乎乎的了,二楼的高度也很低矮,缩手缩脚地堆砌在下面一层上,仿佛随时能从上面滑落下来似的,真怀疑人一踏上去,就会土崩瓦解。

  站在路边,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敞着开着门。张苏尔看到有一处,像是过去的小店铺似的,有着一个完整的屋门,便用另一只手推了一下,门吱呀地一声开了,里面是一处不大的地方,水泥地面光白地露出来,在暗影中显得很亮堂。然后,他走了进去。

  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他招手让颜馨婷进来,在刚刚进来的巷口边,垃圾车的声响慢吞吞地过去,然后四周恢复了平静。

  借着暗淡的灯光,张苏尔拉过了女孩,她的热乎乎的气息,扑在他的面上,仿佛延续着刚才没有过瘾的热吻,他再次把她拥在怀里,女孩的柔软的身体,隔着裙子,贴靠在他的身上。他的手,掠过她的丰腴背部,把她拉进到自己的胸前,女孩的脸上挂着那种无言的微笑,她的红扑扑的嘴唇,在黑暗中变成了赫红色,像抹上了巧克力似的。张苏尔贴近她,两个人再次热吻起来。

  女孩的下身贴靠在他的身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她小腹部的热乎乎的热量。张苏尔无法抗拒地把手滑行而下,摸着了她的裙边,她的后背在介入那处地域时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张苏尔突然警觉地意识到他已经探访到女孩的下半身,这使他感到有一点惊讶。

    173

  在很多年前,他曾经拉着这个女孩的手,在破旧的祠堂顶楼上吱吱呀呀地走,那时候,他知道女孩的手是如此的柔软,他愿意用一生的时光,去拉着这双手,而现在,他觉得有比手更柔软的地方,他的欲望远不是很多年前的那样,只愿意从手中去感受女孩的那一份温暖了。

  隔着裙子下摆,他的手放肆地捂住女孩的柔软的臀部,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内裤的硬硬的边缘,而颜馨婷却没有什么反应,倾情地套着他的嘴,把舌头搅和在一起。

  颜馨婷的投入给了张苏尔以鼓励。他用手挽起她的裙子,摸着她的小巧玲珑的内裤,两手轻轻地在她的圆润的臀部边缘抚摸着。

  颜馨婷离开了张苏尔一点,有一些沉默地看着他,张苏尔停下了手里的活动,低声问着她:

  “我这样是不是不好?”

  颜馨婷沉默地望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她摇了摇头。

  张苏尔更加大胆起来,他再次把滚烫的吻贴到颜馨婷的嘴上,女孩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而张苏尔更痴迷地留恋着她的丰腴的臀部。在她的鼓励下,他把两手插入了她的内裤的后沿。

  男人的欲望是逐步递进的,得寸进尺,无休无止。张苏尔最初的念头,只是想亲吻颜馨婷的丰满的嘴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能一亲她的嘴唇,就满足了。但是,在有了嘴唇之亲之后,欲望又开始瞄准了她的另外的地方。张苏尔此刻在这里渴望,摸一下她的臀部就该满足了。但是,不久的将来,他会知道对女人的期待就是这样不断增加砝码,不肯善甘罢休的。他更得在将来才会明白,当超越了女人的肉体,便会重新关注女人的灵魂。但往往在期待有女人的心灵的时候,他却失去了珍惜女人灵魂的机会。这也许就是男人本能性进攻造成的悲剧。

  此刻,张苏尔还不会想那么多,他伸向女孩内裤里手,代替了富有弹性的布料,紧贴着女孩的隐秘的丰腴的部位。他在她的股沟的上沿跋涉着,那是现代时尚服装下已经欲盖弥彰、欲擒故纵向大众视线亮相的部位,它的神秘性正在日渐减弱,但是张苏尔仍是激动不已。

  再往下运行,女孩的两瓣丰满的臀部紧密地贴靠一起,高高地耸起,他的手无法遮掩那婉而多讽、波澜起伏的曲线,他两只手掌平躺地厕身在她的两片弧形的高地上,感叹到的是那里的没有终点的无尽的缠绵。

  由于他的重心移到了女孩的臀部,他的接吻开始三心二意,但女孩更加专心而倾情。张苏尔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一点太冷酷,他竟然睁开眼睛,看着女孩的热吻。颜馨婷闭着眼睛,像藤蔓植物一样依附着雨林里的大树,即使树林想分开她的缠绕,她也不会放开。

  她的倾情,使张苏尔更加大胆起来,手感中的女孩的臀部,仅仅是一片模糊的感觉,他并不能把她的臀部连缀成一个女孩的完整的体型,在他的有限的手掌的丈量下,女孩那个部位地形复杂,充满着神秘与蛮荒。

  他甚至不知道那高耸的臀部的起伏,将向那里归拢,甚至不知道那弧形的曲线,究竟隐藏着女孩的怎么近在咫尺的最终秘密。他像一对冒里冒失陷入泥沼的士兵,只是玩味着面前的那一方触目可见的隆起与波峰。

  他所能做的,就是把他的手摊开,覆盖在她的臀部上,甚至连股沟都无法探测到,他想分开她的紧密结合的两瓣屁股,他的手有意地这样做了,但是他很快发觉颜馨婷睁开了眼睛,有一些吃惊地看着他,他便不好意思地松下了手上的动作。

  就这样在四周肮脏的氛围里难分难舍,但也没有什么进展,一旦张苏尔还想有所进一步的动作,妄图侵入到她的前面的部位的时候,颜馨婷便会用她那单纯的眼睛,阻止他。张苏尔唯一能拥有的,就是女孩内裤后面的所有弧度。

  任何男人都想在这种看似指手可得但却进退难谷的胶着状态下扩大战果,张苏尔唯一能做的是,把她的内裤撑满,就像撑开一个原先绑在她身上的气泡。她的内裤被他的手无限制地张开,然后,他一点点地把内裤往下褪除,当内裤滑出她的臀部的领域时,便像一面被炮弹击中的旗帜,只能垂头丧气地急转直下了。

  颜馨婷再次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抿着嘴讪讪地笑着,试探着她的反应。

  “你色情。”颜馨婷说道。

  “你讨厌吗?”

  颜馨婷没有回答。

  女孩的沉默是一种鼓励。张苏尔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动机,把女孩的内裤继续往下褪除着,颜馨婷始终以一种冷静的目光看着他,但却没有制止。

  “你要干什么?”颜馨婷撅着嘴问道,声音却很甜,这不是阻止,而是默许。

  “把你的内裤给我一个纪念,行吗?”

  “你色情,你变态。”

  “离开你我会想你的,给我吧,让我想着你的时候就能看到你。”

  “你真的会想我?”颜馨婷问道。

  “嗯,真的,我会想你。”

  也许女孩相信了他的话,也许女孩只是愿意找到一个台阶,也许女孩是假装让男孩相信她相信了他的话,颜馨婷没有阻止张苏尔的行为,甚至当张苏尔把内裤褪到小腿肚那儿的时候,还配合地支起腿,让张苏尔把她的双脚从内裤的裤洞中攫取下来。

  一个完好的小巧玲珑的内裤被捏在男孩的手里,他有些鬼鬼祟祟地笑着,颜馨婷打了他一下,“你真讨厌。”

  张苏尔像哄小孩的那样,搂着她的腰身,唔唔地哼哼着,颜馨婷咬着嘴唇,默默地看着他。张苏尔觉得这时候特别地喜欢她,因为她的默许,她的对他私密行为的容忍,便想再次把手伸进她的裙子中,但是颜馨婷拦住了他,说:“不许了。”

  “为什么?”

  “不许就不许。”颜馨婷把自己怕裙子掖紧。

  “开放时间太短了吧。”张苏尔厚着脸皮开着玩笑道。

  “你?你把我当什么了?当博物馆啊,当广场啊,你,你真坏。”颜馨婷举起拳头,就向张苏尔扑来。

  两个人追着离开了破旧的小巷。

  当两个人在豫园小吃街上吸着南翔小笼包的时候,张苏尔却心怀鬼胎地捏着女孩的内裤,这是他今晚所能享受到的最珍贵的佳肴。

  174

  穆岩接到莎比的电话,正全身心地扑在视频编辑上。

  好久都没有与莎比联系了,穆岩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嗜网络与电脑如命,这一段时间,他整天把自己关在闸北区的那一个地下室里,几乎一个星期没有走出地面。

  他从事的是地下工作,自己也变得像鼹鼠一样,怕见阳光了。

  当莎比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

  并不是说他忘记了莎比,只是他觉得自己目前的状况,应该尽快地开辟一块能够自立的天地,只有自己真正从地下室里,走上地面,他才可能与他心爱的女孩走到一起。

  这是他内心里的一个隐秘的渴望。

  听到莎比的甜润的声音,他内心里的那一段温暖回忆再次升上心头。

  他在努力,与他的感情抢时间,他想,一定要在发生变故之前,找到自己的新的生活。

  他要学会更多的电脑编辑技术,以后会有用的。

  近来,他尝试进行电影画面剪辑工作。对A片的最初好奇之后,他已经对A片望而生畏。他把A片藏得很深,更多的时间,他从网上下载了一些世界名片,他想,如果真正搞电脑图像设计的话,还是得从世界名片那里汲取营养。A片的画质,使他有一种本能的恶心。如果整天去琢磨A片的画面的话,那么,审美观与感受能力将严重弱化,那可以称之为视觉的阳痿。

  不是吗?冯小刚在《手机》里称之为审美疲劳,奥斯卡评委看电影看得头晕目眩,基本处于阳痿不勃的状态。真是干一行冤一行啊。看到每天在网上订购A片的订单络绎不绝,他在心里骂那些热情的客户为傻B。一个卖货的人,对他的货深恶痛绝,这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啊。

  好在穆岩自从惹上非线性编辑技术之后,他开辟了另一个新天地。最近刚看了一部《艺伎回忆录》,对里面两个中国女人扮演的妓女很觉得有一些不耐烦,琢磨着尝试编一个讽刺调侃的短片。

  现在他已经把名字起好了,就叫《一个冰淇凌引发的明星XXx》。因为电影中的章子怡演的日本妓女,就是吃了一块冰淇凌之后,才自告奋勇地加入到妓女的行列的。当然,我们总会像鸵鸟一样地否论艺伎不是妓女,但电影中告诉我们,章子怡不是明码标价地出卖了她的处女红了么?男人的变态有很多种,提高女人的档次,丰富女人的级别,就像催情的印度神油一样,会让男人得到表里如一的畅快的。“艺”加诸于女人身,不过是提高与女人做爱的快感罢了。男人喜欢受虐,把女人往高处提拔,比如称女人为仙女啊,神女啊,其目的就是让男人得到被贬斥的快感。男人在一个艺术型的女人面前,可能会感到自卑,感到受虐的垂头丧气,但是,反过来,却让男人有一种被摧残后的性欲勃发。这与用鞭子抽打男人会让男人得到压抑的快意的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这里是通过提高女人的品位来达到击打男人的目的罢了。

  男人对那些艺人的追踪,是一个普遍的现象,这里面,就有一种男人的受虐心理在起作用。红楼主人赖昌星其实身边不缺少女人,但他对那些女人太高高在上了,得不到受虐的快意,于是,赖昌星就会找唱主旋律歌曲的女明星,因为在这个女人怀抱中的时候,他会觉得,他是被曝光在中央电视台的镜头里,曝露在全国观众的眼睛里,这种快意是那种低品质的女人不能带来的。赖家的另一个好兄弟,通过宝马车获得杨姓歌星的青睐,签订了有期限的婚约,也是这一种同样的受虐心理的体现。过去皇帝爱的妃子并不一定如花似玉,关键是那个女人能否给皇帝受虐的快感。英国王子查尔斯不爱黛安娜,而却对一个低俗的老太婆念念不忘,一般人都难以理解,其实还不就是因为那个老太婆比黛安娜更会虐待男人么?回到我们的主题上来,我们一般可以这样说,赖氏家族的男人,都有一种受虐的基因。这种基因的产生并非空穴来风,过去生活中被压迫的经历,会让男人产生一种被虐的渴望。赖氏兄弟中存在的这种找名女人的受虐渴望,出自于家族遗传,还是来自于生活经历,我们目前还不能作出泾渭分明的判断,但至少可以说明这两种因素都在起作用。

  总之,穆岩没有想到,几个月后《一个冰淇凌引发的明星XXx》与胡戈编导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轰动网络。穆岩在这部短片中,采取了与胡戈相同的调侃的方式,采用了《艺伎回忆录》、《千里走单骑》及过去张艺谋与巩俐出演的《古今大战秦俑情》等镜头,讽刺了娱乐圈里女演员是如何被导演诱骗失身的,直接把讽刺的矛头对准了张艺谋。这一下可是捅开了马蜂窝。

  那时候(不过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中国影视界最轰动的事件就是穆岩与张艺谋的对垒,胡戈与陈凯歌的交锋。中国两个最着名的第五代导演与上海的两个小瘪三的恶搞行为展开了席卷中国娱乐圈的持久口水仗。从人格的污辱而言,穆岩的短片更加直接而犀利,由于采用的主体镜头是《古今大战秦俑情》中的片段,这个短片通过移花接木,给人的答案是张艺谋诱骗了巩俐,所以张艺谋直接控诉穆岩对他的人格进行了污辱。

  在那一段时间里,穆岩成了轰动一时的网络人物,与胡戈一起,成为沪上被挖出地洞的两个地下人物。

  他们都有很相似的地方,有着对电脑的熟稔技术,都喜欢关在屋里,沉湎于一个虚拟的世界,他们与现实的世界隔绝,只是因为在网上的生存,而突然被曝光在现实的生活里。

  穆岩后来因为与胡戈的共同的命运,在那一段危难的时间里,相互支撑,相互鼓励,成了难兄难弟的好友,不过这是后话了,此刻,穆岩看着自己的半成品,听到莎比约他吃饭的电话,立刻便把手里的话计丢下来了。

  175

  电话里莎比说今晚喊他吃晚饭,地点就是曾经与他吃过的南京路那儿的苔圣园饭店。

  穆岩觉得有些奇怪,问什么原因吃饭,莎比神秘地不告诉他,只是让他来了就成。

  穆岩从闸北乘上二号线,到人民广场站下了车,在南京路与黄河路口碰着了莎比。

  他看到,莎比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因为穆岩的视线主要落脚在莎比身上,对那个女孩也没有在意。

  借着路灯的光,莎比把那个女孩拉了过来,对穆岩说道:“认识一下,我的表妹——柳丝丝。”

  穆岩这才认真地打量着那个纤细身材的女孩,她的个子要比莎比高一点,显得很挺拔,也很出挑。穆岩赶紧对柳丝丝说,“你好。”然后目光移到莎比身上,他觉得还是对莎比比较熟悉一点,可以大胆地存放他的目光。

  莎比抿着嘴,微笑地看着穆岩,“怎么样,我表妹漂亮吗?”

  “有其姐必有其妹嘛。”穆岩生硬地附合着说道。

  柳丝丝扯了一下莎比的衣袖,莎比有一点踉跄,她反过来捉住柳丝丝的手,“你这死丫头。”

  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往巷道里走去。

  莎比扬头问穆岩,“最近忙什么啊。”

  “没忙什么,”穆岩回答道,“那一台编辑机让我摸索了好长时间,现在总算会操作运用了。”

  “噢,现在会制作什么了?”莎比问道,伏在她身上的柳丝丝隔着她,朝穆岩打量着,安静地听他们讲话。

  “很多啊,可以进行图片加工啊,影像制作啊。”穆岩说道,“什么时候给你们做一幅美女图。”

  “丝丝,听见没有?以后你可以叫小穆给你做照片,做录影的。”莎比对着柳丝丝说道。

  “你干嘛总把我扯上啊,要做你做。”柳丝丝嗔怒地冲着莎比嚷道,穆岩笑了一笑,上海女孩的这种乖戾气,可能是出自于她们当乖乖女当惯了吧。

  “我以后给你示范一下。”莎比谦和地笑道,“你看我做的好不好,你再来做。”

  “你这样太麻烦人家了吧。”柳丝丝说道。

  穆岩赶快接腔道,“不烦,能为两位女士效劳,我倍感荣幸了。”

  莎比说道:“小穆很热心的,他的电脑技术很高,你有什么难题尽管问他了。”

  穆岩说:“什么高不高的,说不定我还要向你们学习呢。”

  就这么杂乱无章地说着话,来到了苔圣园饭店。这里的菜比较大众化,水煮鸡血、菠萝土豆沙拉、蒜香排骨都是这里的特色菜。莎比找了一个靠里的座位,整个餐厅很是拥挤,他们缩在里角,倒也僻静。

  饭桌上大家很毕恭毕敬地谈着话,柳丝丝很文雅地自顾吃着菜,莎比与小穆交流了一下最近的情况,他们的谈话都是遮遮掩掩、掩人耳目的,那种碟片生意,在他们的嘴里都是以“货”来代替的,因此他们的谈吐中都说的是最近的出货情况,收益多少,柳丝丝作为一个外来人是不会明白这种对话的特殊含义的。

  吃毕,莎比结帐,小穆抢着要去,莎比说,今天是她邀请他们吃饭的,该由她结帐。争执了许久,小穆拗不过莎比的那种俨然长者的腔调,只好让她付了款。

  三个人出了门,莎比悄悄地拉过小穆,躲过柳丝丝,问道:“怎么样,我的小表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挺好的小姑娘。”穆岩奇怪地看着她。

  “我觉得你应该感觉很好,很天真、很纯真的一个小丫头,我知道你会喜欢的。”莎比说道。

  “你说的什么啊。”穆岩简直不相信地看着她,“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你喜欢就好了,我觉得……”莎比避开了小穆的质询的目光,“其实,你们是很像的一对人,都很纯洁,我觉得你们……”

  “你说什么?”小穆几乎是大声地压制着她的声音说,“你想干什么?你脑袋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

  “真的,小穆,你们都是好人,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

  “你?”穆岩的眼睛里喷着吃惊伴和着愤怒的光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现内心的激愤。“没想到你会这样。你真令我失望。”

  “小穆,我是真心的。”莎比不解地望着他。

  “你是头脑擒不清,还是没有脑子。”小穆以少见的愤怒的腔调说道。“有你这样的人吗?你应该知道我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还偏偏做出这样的事。”

  “小穆,你听我说。说心里话,……怎么说呢,你们两个是我最亲近的人,我觉得你们很适合。我是这样想的。当然……如果你不同意,只当我没有说。”莎比说道,低垂着眼睛。

  “这不是什么同意不同意的问题。你根本不应该这样想。你凭什么来凑合别人?你有这种资格吗?我的生活要由你安排吗?”穆岩余恨未消地反击道。

  “小穆,你别说这样话。”莎比像犯了一个错误的小孩那样,惊恐不定地望着小穆,“我没有做错啊,只是我希望你们……”

  “什么是你的希望?你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到你的希望里。再说,你了解我的希望吗?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希望是什么,你就在这里胡思乱想,真是可笑,荒唐。”

  “小穆,如果你不同意,就不同意罢了,我也是好心,干嘛要这样怪我。”莎比有些懵了地说道。

  “我怪你?我是奇怪你怎么想出这样一个馊主意。”穆岩说道。

  “怎么这样说呢?我只是觉得你们合适才这样想的。”莎比无力地辩解道。

  “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吗?……你应该知道我心里装的是谁,可你,却装着不知道,还这么假仁假义地为我介绍女友,你……真的很令我失望。你是故意寒碜我,还是嘲弄我怎么一回事?”

  “别说了,怪我不好,行了吧,你也没有必要这样说我吧。”莎比撅着嘴,委屈得几乎站立不住。

  穆岩本想把更多的岩浆发泄出来,但看到莎比这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情,他的心不由软化了,他停顿了一下,“我真没有想到,完全彻底地没有想到,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有,你这样介绍,你征求过你的表妹同意了吗?”

  “我只是想让你们见见面,我想的很简单,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深入交往下去。”莎比说道。

  “这么说,你根本没有征求人家姑娘家的意思。你真会干荒唐事,我算领教你了,你原来会这样地惹麻烦,干傻事。”

  穆岩冷漠如剑的目光,刺在莎比的身上,莎比像一力无力自卫的刺猬,缩成一团。

  176

  “你还想说什么?”穆岩见莎比无声,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话可讲。”莎比低声地呢喃道。

  沉默,在嚣嚷的市声映衬下,像定时炸弹一样充满着压力与威胁。

  正当两人处于僵持阶段的时候,柳丝丝突然站在他们面前,她满脸涨得痛红,厉声斥责着,“你们两个合谋来作弄我。你们好像都有委屈似的,可是你们知道,我才是你们真正的受害者吗?”最初,柳丝丝不明白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而争吵,当她醒悟到被莎比拉进了一个有关她的事体中的时候,她还是被猝不及防地震怒了。

  莎比抬起头,望着柳丝丝,干巴地说不出话来,“丝丝,……”

  “你,你又骗了我一次。”柳丝丝不妥协地看着莎比,“刚刚觉得你没有坏心,可是你,你,你想把我再卖了吗?”

  “丝丝,你怎么这样想?我一点恶意没有的。”莎比感到理屈辞穷,刚才穆岩对她的数落,使她内心里充满了负罪的感觉,柳丝丝紧随其后持续发力,她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你总说你没有恶意。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是累赘吗?我是一个东西吗?任你拿过来使过去吗?”柳丝丝说道,声音依旧的锋锐。

  “丝丝,我想等事后再告诉你的。我怎么会那样?”莎比向柳丝丝贴近而去,柳丝丝避让着。

  “我很失望,我真的很失望。”柳丝丝说完这句话,扭过身去,眼睛里升起一团潮湿的迷雾,五花八门的城市光线,在她的眼睛里都生长出了杂七杂八的芒角。

  穆岩的怒火倾吐干净,却见柳丝丝继续猛烈炮轰莎比,刚才自己尽情地痛骂了一顿莎比,似乎心中还不解气,但是看到柳丝丝依然热火朝天地向莎比倾倒着怒火,倒觉得莎比有一点太可怜了。他像一个局外人似的望着两个女孩之间的谈话,终于忍不住对柳丝丝说道:“柳丝丝,其实,全姐也没有说什么啊。”

  柳丝丝突然间无由地把怒气朝向穆岩,“还没有什么?你看她干的什么好事?她把我喊过来是做什么的?我真怕我被卖了,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的。”

  “没有这么严重吧。”穆岩尴尬地迎着柳丝丝的怒声斥责,“其实,小全姐并没有说什么。”

  “没有说什么?刚才你还在那里指着她的鼻子骂呢,”柳丝丝瞟着眼睛,挤着鼻子,把她从幼儿园时代就学上的那一套轻蔑的表情,奉送给穆岩,“你刚才骂她什么了?我算明白了,你们是一丘之貉,你骂啊,使劲地骂啊,现在怎么不骂她了?现在反而来怪我了,你们两个人联合起来欺负我,以为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柳丝丝,你别想这么多,”小穆窘迫地嗫嚅道,“我刚才有一点失控了,不过现在我想想,也不全是小全姐的错。”

  柳丝丝说道:“你们是一伙的,当然要帮她了,我算看透你们了。”

  莎比还想亲热地与表妹说话,便用手搭在小全的膀子上,“丝丝,这事不关小穆的事啊,要怪就怪我好了。”

  “你们,”柳丝丝听到两个人互相帮衬着,反过来联手来对付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你们根本不是好东西。”

  此语一出,柳丝丝伤心极了,扭头走进大上海的夜色中。眼泪像流星一样,从眼眶里飞溅出来,飘得满天都是。

  柳丝丝委屈极了,她再次把仇恨的火焰引燃了。是莎比破坏了她的家庭,让她的爸爸与妈妈从此开始了冷战,现在,莎比又把她出卖给那个陌生的男人,鬼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东西,瞧他们谈话时的那种怪里怪气的腔调,他们之间肯定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走出黄河路的巷口,路边的穿着号衣的饭店的小伙计拦着她,拉扯她去吃饭,柳丝丝猛地打掉那个男孩的拉扯,并给了一股推搡的劲儿,那男孩惊异地望着这个看上去修长文静的小姑娘,不得其解。

  柳丝丝走上了南京路,茫无际涯地走进了人民公园那儿的树荫下,她觉得委屈,受辱,好像她是一个没人喜欢的女孩,表妹拼命地把她推销出去。她真是一个没有人喜欢的女孩吗?她百思不得其解。逐一地把过去的记忆展开,她想寻找一个寄托,一个慰籍,找一个人在这样黑暗的夜中陪着她。

  她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对着上面的号码,按下了按钮。

  那边有人接电话。柳丝丝冲头冲脑地嚷道:“你是谁?你是韩力护吗?”

  177

  “是我啊。你是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你听不出来吗?那就算了。”柳丝丝恼怒地就要关机。

  “柳丝丝,我知道是你。”电话那头韩力护的声音遥远地传过来,“你这边太吵杂了,难道你站在大马路中间啊。”

  “离马路也不远了。”柳丝丝几乎是对着手机嚷道,“你在干嘛?”

  “没干什么。你有事吗?”韩力护的声音。

  “我有事会找你吗?你在忙什么事?”柳丝丝反问道。

  “也没什么,最近买了一台手提电脑,苹果机,花了我十二万元呢。”

  “你吹牛,什么机值这么多钱啊。”

  “嘿嘿,我忘了说是日元了。”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柳丝丝说道,“没想到你还特别崇洋媚日的。”

  “没办法啊,日文排版,这个机的程序比较好用,我正伤心呢,几个月的薪水都搭进去了。”

  “既然你这么忙,我也就不打扰你了。”柳丝丝的口气变得缓和下来,也许她需要找一个人谈谈话,一个可以听她讲话,愿意了解她此刻烦躁情绪的人,仅此而已。

  “不忙啊,正无聊着呢。你有事吗?”

  “没事,我才是真无聊呢,”柳丝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无聊死了。”

  “你在哪里啊?”

  “我在南京路上呢。”柳丝丝委屈地说道。

  “这么繁华的闹市区,你还居然说无聊,真是天下怪事了。”韩力护说道。

  “这里越热闹,我越觉得无聊,你懂吗?”柳丝丝没好气地说道,声音又开始提高了。

  “懂懂懂,”韩力护妥协地说道,“你莫非迷了路吗?”

  “可能吗?我幼儿园在这里三年,小学上了六年,高中职校在这条街上走了六年,我会迷路吗?”

  “你遇到什么事了?”韩力护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件非常不开心的事,我难受死了,我都不想回家去了。”柳丝丝的口气里不自觉流露出隐隐的撒娇的口气。

  “你究竟怎么了?你快说啊。”韩力护的声音却很焦急。

  “没什么。无聊透顶,我烦死了。”柳丝丝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哭腔。

  “这样吧,你呆在那儿不动,我去找你。”韩力护说道。

  “真的?”

  “嗯,我马上就走,乘地铁赶过来,不会超过半小时吧。”

  “好吧,你不要太着急。”

  “你千万别走,等我,知道吗?”韩力护叮咛道。

  “嗯。”

  柳丝丝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浸泡在黑暗中。天空上流淌着地表上泛滥上去的光线,像一个虚幻的巨人世界。星星是一星半点看不到的,柳丝丝百无聊赖坐着,长椅上到处是幽会的青年人,还有就是在这里闲坐的老年人。她觉得自己异常的孤独,就像那些行动迟缓的老者。

  手机响了,韩力护说他已经赶到了地铁出口,问柳丝丝在哪里。柳丝丝有气无力地告诉她,自己所在的方位。不久,韩力护的影子从南京路那个方向摸索而来,柳丝丝没有站起来,拨了他的电话,韩力护接过电话,问她具体在哪个方位,柳丝丝望着他,一边悄声地指挥着他,向前,向右,再向左,直到韩力护站到她的面前,她指令道:“前方三米远。”

  刚刚从强光中走过来的韩力护还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公园边的暗淡景象,看到面前的柳丝丝,露出很惊讶的神情,笑了起来,“你真的很鬼啊。”

  “你说我是鬼啊?”柳丝丝坐在椅子,没有动弹地说道。

  “嗯,只能看到你的鬼影。”韩力护开玩笑地应和道。

  “我是一个女鬼,你就开心了吧。”

  韩力护走到她的身边,笑道:“女鬼都是很漂亮的。”

  “漂亮的女鬼是会吃人的。”柳丝丝轻声说道,她不想把他们的玩笑话,让边上的人听见。

  “我不怕你吃。”韩力护说道。

  “我又不漂亮,自然不会吃人了。”柳丝丝吃吃地笑道。

  “你是不会吃人的漂亮女孩,这总该行了吧。”韩力护乖巧地说道。

  178

  “怎么了,你打电话的声音好吓人。”韩力护问道。

  “奇怪吧,没有想到我会打电话?”柳丝丝仰脸扫视着他。

  “是没想到,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呢。”

  “怎么样?感到骄傲吧?”

  “为什么?”

  “一遇到危险,首先想到你,你不觉得是一种骄傲吗?”柳丝丝傲气地昂着头说。

  “没有,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充气量也不过是一个打手而已,随叫随到罢了。”韩力护自我解嘲地说道。

  “你?你不愿意?”柳丝丝冷下脸来。

  “怎么不愿意?一听你的声音,我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就过来了,愿不愿意你还看不出来吗?”韩力护笑道,“我觉得凑合着还能算作护花使者吧。”

  “难怪你的名字叫——力护,原来有这么一个典故。”柳丝丝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要你这么一说,我还就是这样一个护花的命了。”韩力护跟着笑道。“我这名,原来我爸给我起的是:力沪,就是上海的那个沪字,后来我觉得太难听,上中学的时候改成现在这个护了。用原来的’沪‘,一看就知道是上海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上海人。”

  “怎么,你歧视上海人啊?”柳丝丝奇怪地问道。

  “也不是了啊。只是觉得如果不让人知道你生活在那里,该有一种什么样的爽的感觉了。”韩力护说道。“哎,你没碰到什么事吗?你说的危险在哪里啊。”

  “现在好了,”柳丝丝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么快啊,眨眼之间就没事了?”

  “是啊,也怪你跑的速度太慢了。”

  “再快我就成飞毛腿了。没事就好。”韩力护轻松地说道。

  “也就是突然感到无聊了。真的好无聊。就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而已。耽误了你的时间了吧。”柳丝丝说道。

  “哪里,我也没有什么事。”

  “喂,我问你,我是不是特让人烦的那一种,特推销不出去的那一种?”柳丝丝问道,很期待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看着韩力护。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你是那种特好、特让人珍惜的那一种。”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是没有人要的呢?拼命地要推销出去的感觉。”柳丝丝叹了一口气。

  “谁这样对你啊?谁这么有眼无珠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丝丝眼睛里闪过一比忧伤,“今天本来心情好好的,哪里想到会碰到那件事了。现在心里真的好郁闷噢。”

  “什么事啊,你吞吞吐吐的,想说就说清楚好不好。”韩力护被女孩弯弯绕地绕得没办法,焦急地问道。

  “说出来,你别要笑话我。”柳丝丝说道。

  “你说啊。”韩力护催促道。

  “今天,学校里的全教师喊我吃饭,她要为我介绍对象,她开始的时候又不告诉我,就把一个男孩介绍到我面前,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真的这么推销不出去吗?”

  “那你同意了?” 韩力护的心里咯噔一下。

  “同意什么呀?我心里难受死了。”柳丝丝说道。

  “你说的那个全教师就是培训班上的那个全莎比?她怎么这么热心为你张罗这事?她有什么资格啊,你居然还听了她的话?”韩力护莫名其妙地恨起莎比起来。

  “她是我表姐,我才不听她的话呢。她总是骗我,这次,我真觉得被卖出去的感觉。”

  韩力护松了一口气,也许柳丝丝的态度与立场,让他松了一口气,于是他故作轻松地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也是关心你嘛。”

  柳丝丝听罢,挥起拳头,“啪”的一声打在了韩力护的胸前,“叫你胡说八道。”

  韩力护假装委屈地哼哼了起来,“我说的是实话啊。”

  “原来希望叫你来安慰安慰我,可你又来讽刺我。”柳丝丝小声地说道。

  “那你同意不同意啊?”韩力护转过话题。

  “我同意什么?我压根儿都没有想过,我都被气死了。”

  “唉,也犯不着这么生气啊。”

  “你自己设身处地来想想,生不生气?你以为我是嫁不出去啊?”

  “我就不生气,如果有谁来给我介绍,我正高兴着呢。”韩力护说道。

  “瞧你那一副嘴脸,臭美。”柳丝丝望了一眼他,说道。

  “什么时候,我也找全老师,让她给我介绍一个,条件就是像你这样的。”韩力护索兴开起了玩笑。

  “你?你太坏了,你也来挖苦我,我,我要哭了。”柳丝丝说着,但她的声音中,却含着调皮的笑意。

  “我投降成不成?在女孩的眼泪面前,没有一个男人能战胜的。”韩力护说道。

  “你真的想打我啊?”柳丝丝说道。

  “我干嘛要打你啊。”

  “你不是说要战胜我吗?”

  “我有那个豹子胆吗?好了,别争了,你能开心,我也开心了。”韩力护说道。

  179

  柳丝丝拍着身边的狭窄的坐椅,对韩力护说:“你坐吗?”

  韩力护无奈地望着挤挤磕磕的空间,向柳丝丝摆了一下手,划出一个尴尬的示意,柳丝丝掉头四顾,发现不远处的花畦边,空着一张长椅,可能地坪灯照得那儿十分明亮,所以,被情侣列为不受欢迎的地理位置,柳丝丝向那里呶呶嘴,韩力护会意地点了一下头,两个人一起向靠里面的长椅处走去。

  两个人分别坐下,柳丝丝仰着头,背靠着长椅,望着灯火明灭的城市高层建筑,仿佛天空中还有一个被烈火顶托起的空中楼阁似的。

  韩力护隔着柳丝丝坐下,没有吱声,两个人似乎一时找不到话题。韩力护悄悄地看了看柳丝丝,发现她正全神贯注地眺望着城市的看不清本色的天空,便没话找话地问道:“究竟怎么了,今天晚上?”

  柳丝丝似乎沉浸在光线迷蒙的思绪中,没有理会韩力护的发问,只是轻轻地“嘘”了一声,搞得韩力护止住了好奇的探询,也模仿着柳丝丝的样子,躺下身子,散漫地看着城市的天际光束。记得有一首歌唱过,女孩的心思永远不要问,她们像游丝一样,不着边际,居无定处,飘起来浩浩荡荡,问起来却杳无踪迹。

  “怎么,喜欢看夜景吗?” 韩力护又没话找话地小声说道。

  “嗯,我觉得自己已经消失了,只有眼前的光,还有我的童年的时光。面前的变成的不现实了,我觉得眼前很虚;现实的变成过去了,我好像踏着这些光,回到了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时光。” 柳丝丝有些吃力地说着内心里的感受。

  “你莫非踏着时光隧道回到了过去吗?” 韩力护用手扶着长椅,说道。

  “要是再能回到过去,倒好了。可惜我太大了,就是有时光隧道,也挤不回去了。”柳丝丝的声音中充满感伤的酸楚的味道。

  “不会的,你像柳丝一样,时光隧道拦不住你。” 韩力护开了一句玩笑。

  “哎,我问你,眼前看到的光,是不是就是时光?”柳丝丝奇怪地问道。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哪里能回答啊。”韩力护说道,“不过,我最近琢磨了一个道理,光线是正向的衬托,而音响是反响的衬托。”

  “别,别,太深奥的道理,我搞不明白。”柳丝丝故着大惊小怪地说道,但她的口气倒好像是鼓励对方似的。也许她这么一咋乎吧,韩力护却没有声音了。柳丝丝等了片刻,问道:“你说啊。”

  “不是你不让我说的吗?” 韩力护有些卖关子地说道。

  “我不是听着你说的吗?”柳丝丝用温婉的口气,说道。

  “就比如眼前这个夜城市吧,远处的大楼衬托着面前的大楼,是因为有了远的建筑,才衬托出面前的建筑。所有的建筑,都是通过衬托体现出来的,因为这种衬托,才有一种景深,才觉得高楼大厦之间有一种空间存在。我觉得这个叫’正向反衬。‘因为衬托,物体才存在。声音可就恰恰相反了,声音属于一种反向衬托,只有一种声音没有的时候,才能衬托出另一种声音,同样,有一种声音,才能衬托出另一种无声的状况,古诗中不是说的好吗?鸟鸣山更幽,鸟鸣没有衬托出的热闹,反而把空山的’幽‘衬托出来了。”韩力护一气呵成地说道,然后停下来,看着柳丝丝的反应。柳丝丝见他又停下来了,便说道:“挺好啊,怎么不说了?”

  韩力护便接着说道:“城市的视觉上的纵深,其实都是通过反衬来体现的,如果没有衬托,就没有城市的深度。你看我们古诗中很多的句子,讲的空间,都是通过反衬来得到的。像——’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窗户衬托出西岭的遥远,门是近景,衬托出远处河里的船,它们的相互关系,是一种空间里映衬着的存在。其实所有的纵深都是一种衬托体现出来的关系,’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柳丝丝‘,荷叶是如何体现出来的?是通过与天的比较来体现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里也是一种空间,这样的东西多了,像’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两岸阔是如何感受到的?是因为潮平的衬托啊。我觉得古诗中的所有的空间,都是通过物体之间的衬托体现出来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都是这样的类型,面前的这座城市的纵深,也是通过衬托,是通过前后建筑之间的衬托来体现的。”

  “呵呵,你最近研究起光线的学问了?”

  “这叫什么学问?” 韩力护说道,“因为你提起在夜晚的感受,我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180

  城市没有夜晚,但夜晚不会忽略城市。柳丝丝渐渐忘记了今天晚上给她带来的不愉快,却记起了她到了回家的时间了。韩力护借机说,陪她一起回去,毕竟他们曾经同过路,而韩力护一个很正当的借口,就是他的朋友在花木,与柳丝丝走的是同一条路线。柳丝丝矢口否决了他的要求,韩力护有一些嘻皮笑脸地说:“我是护花使者啊,行使职权,是我的本份噢。”柳丝丝瞄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是花,用不着你来护。” 韩力护说道:“在我的眼中,你就是花。”柳丝丝大声地嚷嚷,“你搞借了,我是一根叶子,知道吗?我充其量是柳树叶。” 韩力护暧昧地笑着,“花草不分家吗?何况我正要到花木去,看样子,我今生与花草有缘啊。”柳丝丝推了他一把,嗔道:“去你的缘吧。”两个人因为这么斗来斗去嘴,反而有一种特别的亲昵了。

  开往浦东方向的公共汽车,驶上了高架桥,仿佛道路搁置在城市的上空,齐着高楼大厦的楼顶,翔游在空中。城市到处灯火辉煌,高架桥两边的建筑,大部分是住宅楼,这里面的灯光虽然没有商业区那么灿烂而华彩,但一格格的窗户绵密地布满了建筑,却显得特别的细腻而繁复。窗格里泛出的光是黄色的,是恬淡的,这是一种生活流的灯光,在那些微弱的灯光下,是一个家庭的存在,是一个上海人的全盘的家当。一座布满窗格的高楼,是上海人生活的压缩,是一部各不相同的平凡的生活的叠加,从外面看,这些高楼平凡而体积有限,但是它的内里却是一个无垠的世界,事实上,一个可度量的世界一旦铺展到人心的一面,便永远是无穷大的无边无际。望着像山峦一样高低起伏的城市住宅楼,你会感叹人类像蚂蚁一样渺小的生存方式,艰难地在城市的空间中努力挣取自己呼吸与残喘的那一段狭小的体积。

  韩力护与柳丝丝坐在一起,在市区的时候,车上很拥挤,基本无法谈话;开始接近浦东的时候,人开始稀少。车子驶上了洋浦大桥,高耸的桥基把车子带上了城市的高空,夜晚的上海,像是铺开了高底起伏的发光的棋盘,杂色的光线,交织出的是一个粉嫩而脆弱的城市,就像深海里那些在黑暗中一触即破的水母类的发光生物一样,你甚至不敢用眼睛肆意地扫射这一片浩大的城市生物,似乎你一用力看着它们,它们就会崩溃似的倒蹋下来。谁是这个城市的主宰?在这个城市的光怪陆离的夜生活下,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阴谋与欲望?韩力护奇怪地想到了这个问题。男人的思想里,总会对阴谋与欲望感兴趣,喜欢把所有的世界都解读出能弄懂的一切。但是,面对面前的这一片伟岸而娇弱的城市,你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爱怜的渴望。

  韩力护的左腿无意识地碰到了柳丝丝的腿,心里萌生了一种痒痒的感觉。他保持着与这个女孩的轻微的衣物的接触,甚至与柳丝丝还要谨慎。过了洋浦大桥,车上乘客渐少,两个人又聊起了城市的夜晚。韩力护又借机说起了他的那一套对城市的“反衬”的看法。他说,这个世界就是因为衬托才显示了存在,相对的存在,构成了世界。中国古典诗歌中构思的主题,其实都是一种相互衬托的原理,像城市建筑物之间的相互衬托,构成了空间的对比关系;声音之间的相互衬托,构成了音响关系,人的运动,其实也是通过静与动的反差而存在的,就像坐在汽车上,也是通过车子的运动,来感知这个城市的活力与动荡的。

  韩力护说道:“你看车子在运行,倒使人想到古典诗歌中写的,’满眼风波多闪烁,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杜甫的’稍知花改岸,始验鸟随舟‘,都体现了一种运动的相对性。人最敏感的还是一种相对关系,这也是诗歌中总喜欢用一种运动衬托另一种运动的原因啊。”

  柳丝丝听他侃侃而谈,说道:“听你一说,我倒像上了一堂课了。”

  “别寒碜我了。” 韩力护说,“其实我也在想搞清楚中国古典诗歌是如何结构的,我最近没事,就觉得中国古诗中最关键的就是构建了三种关系,我刚才说的:视觉上的衬托关系,声音的反衬关系,动与静的相对关系,我觉得有了这三个关系,就能知道古诗是如何搭配、谴词造句的。其实这三种关系,倒是观看夜上海表面现象的一把尺子呢。”

  “是吗?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上海看的这么透吧,”柳丝丝有一点不服气地说道,“用尺子量来量去的,你这么看上海还有什么乐趣而言?”

  “呵呵,我说的三种关系,只能算是最浅薄的关系了,上海的水太深,我永远看不透的。” 韩力护说道。

  “也别这样贬低自己了,总之嘛,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柳丝丝鼓励性地抿起嘴唇,送给他一丝安慰式的笑容。

  韩力护先行下了手,与柳丝丝道别,钻进了夜色中。在走了一段距离后,韩力护掉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公共汽车,他想到了自己说的三种关系,此刻,公共汽车衬托着城市的背景,在他面前隔开了一段冰冷的距离;城市噪杂的声响,却激发起内心里的一种喧哗,而自己此刻停顿的观望,却被远去汽车的运行的速度无情地抛弃,他仿佛被层层叠叠的蛛网包裹,束缚在城市的这一块他原本不应该涉足的土地上,一刹间他涌上的是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为什么刚刚离去,却有一种思念开始诞生?韩力护想弄清楚内心里的凄迷,但是,他知道,他那一套所谓三种关系理论,永远解释的是外在的关系问题,对灵魂的深度揭示,是他无法弄懂与搞清楚的陌生领域。城市能够解释的永远是外表,就像城市地图与建筑物的外形你可以记录与描慕,而内心的神秘是永远无法阐述清楚的,城市的灵魂究竟在哪里?

  181

  小穆冲莎比发了一通火之后,很生气地扭头而走。只剩下莎比一个人,形影孓立地站在熙来攘往的街道边。

  这是一条横行的平行于南京路的小巷,但却狭小而暗淡,就像任何城市里的一条吵吵嚷嚷的小巷一样。莎比不知去向哪里,自己最喜欢的表妹离开了,最信赖的一个男孩拂袖而去,也许自己真的在什么地方做错了?丝丝有必要这么怪自己吗?其实自己都跟丝丝提过这件事,看她没有特别的否决,才安排了这次的见面,但没有想到丝丝会这样的反应激烈。小穆呢?当小穆对她大发雷霆的时候,莎比却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快意。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难道自己撮合小穆与丝丝,是因为心里有一种自私的想法?难道得到好处的就是自己吗?

  莎比这样自责着自己,问询着自己,一路沿着小巷,百无聊赖地走着。

  小巷是她熟悉的,南京路变化很大,而这里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依旧是一个门点隔着一个门店,杂乱无章,但却很有生活气息。

  她想到了小姑,不知为什么,她在这样的孤寂的时候,她特别需要一个亲人来安慰她。

  她摸索着道路,回忆着那天丝丝带她去见小姑的路线。那天见到小姑的时候,因为有丝丝在身边,莎比并没有说多少话。她现在需要一个长辈,来倾诉她内心里的苦闷与失落。

  她心中的秘密,没有人可以与她分享,甚至是丝丝。

  她不会忘记那过去的一刻,那个让她臭名昭着的一刻。丝丝对她的恨,她知道是什么原因。在丝丝的心中,她是造成丝丝父母不和的主要因素,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无辜的,是无法选择的。

  她不会忘记那一天,三姑父、也就是丝丝的父亲,突然闯进她洗浴的浴室,把她紧紧地搂住的情形。

  那还是她上中学的时候,父亲那一阵正与母亲闹离婚,她因为上学方便,便住到了爷爷家,就是黄河路这儿的一个老宅。爷爷过去是远洋轮的大副,因为经常出国,补助很高,家里生活条件一直不错,单位分了这一幢贴近市区的小楼,在上海来说,是一块很难奢望到的宝地。这种楼原是单门独院的小阁楼,在解放前应该是某个有钱人家的一所很不错的宅院。时代变迁,这所住宅重新安排了住户,打破了原来的一体化结构,分割成自成体系的房间,一下子住入了四家住户,莎比的爷爷就占用了一层底楼与隔壁的一间厕所,后来相邻的一户人家,用三楼的一间小阁楼,换了那间厕所,于是,莎比爷爷的住处,除了一楼的一间较大的房子外,三楼还有一间小房间,虽然只有十几平方米,但这种独立的小房间,无疑扩大了家里的居住空间,给人来人去带来了方便。莎比那时候正在上学,当时父亲刚从黄山迁回插队的户口,在上海也没有工作,居住地离市中心也较远,与母亲一直那么闹着,于是就让莎比住到了爷爷家,住到了爷爷的那间三楼小阁楼上。

  平时上学,莎比从来不回来,但那一天下午的时候,她发现身上来了,血迹渗透了内裤,她便找一个理由,提前回来了。

  爷爷与奶奶都不在家。爷爷退休后,被聘用到辽宁葫芦岛的一处造船厂,平时很少在家,奶奶肯定到人民公园里去锻炼身体去了,屋子里很安静。

  莎比开了大门,这是四户人家共用的大门,她必须穿过人家屋子里的挂着的衣服,才能走到自已家的房间。

  踏上木头的台阶,她用钥匙打开了爷爷家的屋子,然后带上门,跑到自己居住的小阁楼上,换了内裤,觉得浑身不舒服,涩涩的很难受,便重新下到一楼去,准备洗一把澡。

  182

  这样的屋子,其实就是一个大房间,内里的结构是没有门的,南北大呼隆地相通着,地板、墙壁都是木头,房子的南端,是厨房与卫生间杂揉为一体的一间小房间,从北边的正房间,踏着“咚咚”的地板,下行而去,就到了那间小厨房与卫浴合为一体的小隔间。地方不大,但上海人向来是螺丝壳里做道场的,里面摆布得倒也井井有条,自得章法。厨房最靠里边,拉上了一个布帘,可以用水笼头沐浴,平时帘布拉起来,不影响整个空间的完整。

  屋子里很安静,习惯了上海的吵杂不息的响声,在这样的屋子里,车流的呼啸声必须隔几个马路才能弹过来,显然是一种难得奢侈到的安静。

  莎比踩着咚咚作响的地板,在屋子里似乎做出了很大的动作。反正没有人,也无所谓避讳了。

  莎比来到厨房间,拉下了隔帘,烧了一会水,看水温八九不离十了,便脱光衣服,钻了进去,放下水帘,罩着自己。

  女孩也许对自己的生理反应都有一种不洁的感觉,在这时候沐浴,可能更多的是一种心理的慰籍,她让莲蓬头哗啦啦地倾下水帘,慢慢地,让自己裹进了水雾中,好像感到那每一缕的温暖,都渗透进自己的心里,融化进自己的肌肤中。

  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还很陌生,高中时,她就发育得很好,身体曲线玲珑,她既欣赏自己的凹凸有致,又很讨厌自己这种截然分明的变化。打开自己,发现自己的身体上的每一个陌生,都令她感到苦恼,这种苦恼像蛇一样地缠着她,所以,她后来成绩一直不好,加上父母之间的不和,她学习怎么都学不进去。

  就这么在水中一边洗着,一边自我欣赏着,后来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然后就是“咚咚”的踩上木板台阶的击打声,显得很沉重,莎比想,肯定是奶奶回来了,静静地听了一会,她相信了这一点,便没有在意地又继续把自己笼罩着暖水中。

  一切都是突如其来发生的。隔帘突然被掀开了,然后突然伸进来一双巨大的男人的有力的手,把她的腰一把搂住,拖出了水帘之下,她觉得自己突然悬空了,无力掌控自己,但那双手很有力度,不至于让她跌倒,她觉得被掠走似的飘飘然无从依靠。

  突发的事件,使她本能地尖叫着,水流涩在眼睛里,头发从额上垂下来,她几乎不能判断是谁把自己拦腰抱住。

  她的尖叫发生了作用,那双手停顿下来,把她重新放回帘子中,搁到了浴池内。

  莎比惊魂未定地扭头看着,她看到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她的三姑父,丝丝的父亲。

  “是莎囝啊,我勿晓得是侬也。”三姑父两手净潮,脸上是满脸的尴尬,低着头,不敢看着莎比。

  莎比几乎在那一刻失去了知觉,头脑里一片茫然,突然间,她意识到,她全身赤裸地暴露在外面,便两手本能地护住胸部。再看刚才被拖出浴池的地方,地下蓄积着一滩滩血水,刚才的这么一折腾,她的身体里的经血流淌出来,顺着大腿,滴到了地面上。

  莎比觉得自己被剥得一干二净,而这个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姑父,她委屈得放声大哭。

  三姑父退出了厨房间,只听到他在外面连声安慰她,叫她不要哭了,莎比却越想越伤心,想到爸爸妈妈在闹离婚,自己从来没有享受到父爱母爱,而现在竟然一丝不挂地暴露在自己的长辈面前,为什么这一切都被自己遇到了?

  莎比一哭一闹,全家都知道了。连琐反应就是丝丝的父母进入了冷战阶段。这就是丝丝痛恨莎比的原因。

  其实,这个事件中,后来才知道,丝丝的父亲外面有一个情人,约好了到莎比爷爷家幽会,没想到下午的时候,莎比回来了,丝丝的父亲还以为洗澡的是先期而至的情人(她有一把屋子的钥匙),于是就发生了这样的一幕。

  因为莎比的哭,莎比的叫,这个事件整个家里人都知道了,但那时候丝丝还小,她只知道是莎比揭开了家庭不幸的内幕,而根本没有分清是什么原因。

  183

  莎比来到了前一阵与丝丝去过的拆迁楼的孓遗,此处,沉浸在一片黑暗中,似乎城市在这里坏死一样,但还没有舍得被割掉,显得特别的累赘而难看。

  莎比很容易就找到了上次小姑留守的那一幢拆迁楼,惨白的墙壁,像一面失去血色的巴掌,屹立在眼前。过了一段时间,两边的拆迁的废墟范围更小了,小姑的那幢楼显得更孤立,更危机重重。

  莎比拍了很长时间的门,才听到楼上有声音传出来。莎比在黑暗中,抹了一下眼泪,她不想让亲人看到她的内心的难受,看到她的藏掖不住的情绪。

  小姑点着蜡烛走了下来。莎比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屋内还是通电的,现在连电都没有了。

  “啥人啊?”小姑在楼梯上面问道。

  莎比应着。听出了她的声音,小姑很高兴地下来,开了门,然后端着蜡烛,退着回到楼上,大圈大圈的蜡烛光芒跳荡着,莎比摸索着上了楼,到了二楼的时候,小姑的手紧攥着她,这是一双好手,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柔软,莎比觉得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急欲流下来。

  “就你一个人,丝丝没有来?”小姑问道。

  “没来,就我。”莎比跟进了屋子。

  小姑把蜡烛放到了茶几上,叫莎比坐下来,小姑父也从内屋里走出来,亲热地与莎比打招呼。说了一会话,小姑想起什么,吩咐小姑父什么,不一会儿,姑父从厨房间里端出一个大瓦盆来,小姑单手从桌上的锅碗瓢盆里拿出一个大碗,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你姑父做的鸡汤,我吃不了,正好你来,你尝尝。”

  “我不饿,我吃过了。”莎比连连推辞道。

  “都回家里来了,还客气啥。汤味道挺好的。这里面放的什么冬虫夏草,难看死了,就是冬天像虫子夏天像草的,其实我哪里需要补啊,你姑父非要买这玩艺,你吃吃看吧。里面还有黄芪,香菇、鸡蛋菌、龙眼肉,味道还好,我吃了也是白吃了,你小姑娘吃了倒对身体好。”小姑一面把碗推向莎比,一边说道。

  “你小姑就会省,”小姑父在边上说道,“她身体又不好,经常腰酸背疼,省下钱还为谁呢?她自己不肯买,我就替她买吧。”

  小姑接着说道,“你姑父会照顾人,他就这一个长处。”说完,小姑娇嗔地望着姑父。在蜡烛的昏暗的灯光下,姑父的满脸络缌胡须,像一个乱糟糟的毛人,但眼睛里却放射出那种温顺的光。

  小姑父嘿嘿地笑道:“要是没这一个长处,你还愿意跟着我过吗?”

  “你不能夸,夸你还真得意忘形了,”小姑继续嗔着说道,“你去干你的事啊,不要干扰我与莎囝谈话。”

  “我能去哪里啊,你把我吊在阳台上吧。”姑父开玩笑地说道。

  “你吊哪里,我不管,只要你不要这里就成。”小姑很严肃地说道。

  莎比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怪我,不该来这儿的。”

  “这是什么话,”小姑用眼睛示意丈夫到房间里去,“你来看我,我都高兴得没魂了。快,你姑父走了,没人捣乱了,你安心喝吧,喝光了,不然小姑是要生气的。”

  小姑父呢咕着,到房间里去了,只听到他重重地躺在床上的声音。

  小姑继续催促莎比喝汤,莎比捧着碗,眼泪却叭达叭达地滴下来,这是一种家的感觉,亲人在身边,总是会容易牵连到成长的过去,记忆中的往昔,每一刻过去的时光,总会从亲缘关系中重新闪回那份曾有过的鲜活。

  “怎么了?遇着啥事体了?”小姑不解地看着泪流满面的莎比,因为屋子里比较暗,小姑一直没有看清莎比的脸容,但是近在咫尺,她看到了莎比红红的眼睛,还有两颊上那片水痕。

  184

  小姑移近莎比,用另一只完好的左手,交叉过来,摸着莎比的膀臂。莎比可以感觉到小姑一直空着那只离她最近的右手,她知道小姑那只手发育不全,是一只瘦骨嶙峋的鸡爪,但是,她觉得小姑的生活却是健全的,有着那一朵家庭的温暖,在这种心理的趋势下,她一把拉住小姑一直藏在茶几下的右手,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也许刚才一直端着盆子,感染了盆子外沿的热气,觉得小姑的手凉滋滋的,那只右手,只有幼儿般大小,摸不到一点肌肉,骨头生硬地刺出来,但是,莎比握着却很舒服,她太需要一点亲情的安慰了,哪怕是一双残疾的病态的手。

  小姑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加在莎比的手上,问道:“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了,我知道你的日子过的不好,你是家里最苦的一个小孩了。”

  “小姑,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不痛快的事情,都被我碰到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莎比哭泣地说着。

  “莎囝,别说了,过去的事情不怪你,没有人怪你。”

  “真的不会怪我吗?”莎比求救般地看着小姑。

  “家里人是不会怪你的。你是一个好囝囝,公公在的时候,最记挂的就是你了。那时候你才多大,你能懂得什么?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情。”小姑用那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按在莎比的手上。

  “小姑,你说的是真的?”

  “我怎会骗你呢?你离开家后,公公与婆婆找了好久呢,你大姑还在电视台发了寻人启事,后来听说你找了工作,觉得你也许是想离开这个家,不想再看到过去的一切,大家也就放弃了寻找。其实家里的人,都是喜欢你的,你的爸爸也是喜欢你的。”小姑说道。

  莎比的父亲是家里五个子女中唯一的男性,从小是最受娇宠的,这种娇宠里,有长辈的关爱,还有几个姐姐的爱护。莎比的爸爸正赶上上海知青下放的尾声,当时三姐、就是丝丝的妈妈下放到同属上海市的崇明岛,而莎比的父亲则下放到安徽的黄山地区了。当时,整个黄山林场,都是由上海插队知青组建的。今天的人们,可以走马观花地领略黄山的险峻,但是当年知青生活在那块的闭塞而山峦重叠的群山的深处,得到的却全然是一点没有浪漫的艰苦。莎比的爸爸到黄山的时候并不长,受的苦也不是很多,他去的时候,黄山林场的条件已经改善了许多,那些年,每年都有上海的慰问团到黄山林场看望那些上海知青。莎比的大姑,在父辈中是家里最大的,生活条件也挺好,经常受爷爷奶奶的嘱托来看望这一个唯一的弟弟。没过多久,文革结束,上海知青全部返城,父亲重新回到了上海。当时,莎比的奶奶在街道缝纫社里上班,为了让唯一的儿子有一个工作,便退职在家,让莎比的父亲顶替到街道办做事,后来,街道小厂越来越不景气,莎比的父亲便在淮海路上做服装生意,别人家都在捣腾衣服上发了财,但莎比父亲却越做越亏,衣服盘点下来,没有赚几个铜钿,反而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有一阵,家里债主上门,搅得不得安宁,莎比的妈妈在普陀区的一家商店里站店,每天都早出晚归,与爸爸的感情,在莎比看来一直很冷淡。在莎比的心目中,父亲长得太高大、笨拙,像一头大狗熊,其实小时候爸爸的照片,也是天真可爱、细皮嫩肉的,不知为什么人到中年,却虎背熊腰,满脸漆黑,皮肤也很粗糙,而母亲却长的小巧玲珑,亭亭玉立,与父亲在一起很不般配,一种很直观的感觉,就是妈妈像是父亲的女儿。后来母亲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莎比托付到爷爷奶奶处之后,她对爸爸妈妈的印象日益淡化,她感觉到了父母之间的那种不和、生疏,后来,她只知道父亲不再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不知去向,或者知道去向,家里人只是瞒着她而已。再后来,父亲继续辛辛苦苦地盘点淮海路上那个门面很小的服装店,听家里人说,他与那个卖衣服的阿姨住到了一起,莎比也就彻底地与父母断绝了藕断丝连的来往。她能听到的,就是爷爷奶奶嘴里透露出的事关父亲的只言片语的信息,爸爸很辛苦,每天赶往市中心的淮海路上的时候,他先踏自行车走很远的一段路,然后,把自行车寄放在公交车站的店铺旁,自己乘汽车赶往市中心,在那路公车汽车离淮海路服装店最近的地方下车,再在附近的相熟的人家,骑上寄放在那里的另一辆自行车,赶往目的地。两辆自行车,一辆公共汽车,是父亲每天来往的交通工具,主要目的还是最大程度地减少成本。但是,挤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并没有带来生意上的特别红火,父亲的生意,莎比感觉到做的并不好,爷爷奶奶经常在背后嘀咕着,然后在父亲来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塞一点钱给父亲。

  现在小姑提到自己的父亲,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自从在爷爷家发生的那起浴室事件后,她吓坏了,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三姑那一阵天天来到爷爷家,哭哭啼啼,看莎比的目光也很陌生,三姑父有一天被叫来,爷爷严厉地教训着三姑父,莎比看到三姑父被勒令跪在三姑的面前,痛哭流涕。在她的眼中值得尊敬的大人竟然像小孩一样被惩罚,她感到所有的罪过都是自己的。如果自己不那么声张,就不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越来越感觉自己负罪沉重。以后爷爷奶奶望着她的眼光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充满着意犹未尽的无奈,更有一次,当时尚十多岁的丝丝瞪着她,狠狠地说道:“你是坏女人。”这给了莎比强烈的刺激,她觉得这个家已经没有她的位置,她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家了。她当时高中还没有毕业,看到多如牛毛的招聘公告,便早早地走上了社会。过早地与家庭断乳,使她的内心里总有那么一种不健全的对家庭的留恋。

  185

  女孩的眼泪是她发泄的一种形式,流泪的前后,她会把自己分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莎比依靠着自己的小姑,无遮无拦地哭了一气,觉得内心里得到了安慰,心境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莎比把小姑这儿,作为她依托着亲情关系的最后一个吸乳的窗口,因为小姑是最安全的,最谅解她的。她想把自己攀附在这一个窗口里,重新吸吮着家庭里的乳汁,她需要的更是精神的营养,而不是从这个家庭中获得实际的帮助。这就够了,莎比感到相当的满足。

  对于自己的家,莎比已经不奢望了,父亲与另一个女人居住在一起,而母亲,她只知道大概的方位,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她只是想把当前的生活料理好,把每一个日子推向前,向前。她难以知道前面是什么,只是,她要朦胧地鼓励自己,要走下去,走下去。

  因为心境的改变,两个女人的话题开始信马由缰起来,小姑问到莎比有没有男朋友,莎比含羞摇头,她没有把今天为柳丝丝介绍对象的事说出来,她觉得应该把这个事情彻底埋葬,让知道的人越少,越能够埋藏得深。她只是说,今天碰到工作中的不顺心的事,觉得特别委屈,特别难受。

  小姑从过来人的角度,劝莎比尽早找一个对象,过上安定的日子。一个已婚的幸福的女人,总是喜欢让一个单身女孩走进婚姻的天地,以为那才是一个女人的最好的依托。而从内心里讲,莎比已对婚姻不抱希望了。

  望着小姑的热情的期待的目光,莎比却觉得自己很冷。婚姻的事实,是离她很远的事。她为别人的婚姻操劳,但从来是把自己的婚姻置之度外的。

  “小姑,我觉得自己很难爱上一个人了。”莎比吟味着说。

  “莎囝,我总觉得你还没有走出过去的阴影。我都说了,过去的事情不会对你有影响的,你还是一个纯洁的女孩,别把自己憋在过去的错误里了,那不是你的错。”小姑以为莎比还是因为洗澡事件而郁郁寡欢,依然如故地开解道。

  “我已经不相信男人了,我不会为不相信的人,去爱上谁的。”莎比欲言又止地说道。

  “傻丫头,结婚不结婚与相信不相信男人有啥关系?就像我与你姑父,看起来,我们都身体不好,但我们过的不是很好吗?两个人过日子都是平平淡淡的,不要把过日子想的太复杂。只要两个人互相瞧得起,互相不嫌弃,那比什么有钱有势都老好。”小姑又比照自己动员起莎比了。她的干枯的脸上放射出暗淡的红晕,在蜡烛的映射下,显出几分不觉得年龄的美丽。

  莎比想到什么,问道:“小姑,这房子越来越危险了,你怎么还不搬走啊。”

  “你姑父天天催着要搬,就像催命鬼似的。现在这家住户给的钱又涨了,反正在这里睡睡觉,都能拿到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体。”小姑兴奋地说道。

  “可是这里太危险了啊,孤零零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墙就会倒下来的。”

  “不会的,不会的,这些老房子,经过了几十年,结实得很呢。”小姑的脸上是一副乐观的表情。

  小姑说起小姑父的标本厂效益也开始不好了,以后挣钱越来越难挣了,说起这话时,小姑的脸上蒙上了一丝阴郁。

  这时小姑父从屋里走了出来,对莎比说道:“小姑就是会焦心思。怕什么?只要我有一口吃,就不会少让你吃一口。把心放宽了,这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见效。”

  莎比接着道:“姑父说的对,心情放宽些,身体好就比什么都好。我以后会经常来看看你的。你过得好,我才不会担心你呢。”

  小姑笑道:“我哪里要你担心了?你把自己的生活打当好,我就老开心了。下一次,记住把朋友带来,不然小姑不高兴了。”

  小姑父笑着说道:“看你小姑,有这样心急火燎的吗?她就有这个毛病,做什么事情,都急得不行。可是该急的事,她偏不急。这个房子的事,我都劝过多少次了,叫她搬家,可她就是不急。”

  莎比忍不住再次劝小姑道,“还是趁早搬走吧,搬迁公司里的人什么都有,使起坏来,人眼是不能睁的。”

  小姑父说道:“听见了没有?我说话你是不听的,莎囝今天讲的话,你该相信了吧。”

  小姑把夏虫冬虫汤端起来,示意莎比喝完了,眼睛斜睨着小姑父:“听,听,我听你的,再不听你的,我也住得安稳吗?”

  从小姑家里出来,莎比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想到小姑与姑父这么恩爱,她似乎又感受到了家庭的温馨。心情一好,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走在人影已经稀少的小巷里,看着什么,都觉得怪舒服似的。上海有不夜城的称号,但是,它在本质上是睡眠的,此刻的小巷,就沉浸在昏昏欲睡的半眠状态。真正不眠的,仅仅是上海的物质部分,包括那些擅长哗众取宠、招蜂惹蝶的霓虹灯,而灯火是城市最大的欺骗。

  正当她走到巷子的尽头、准备迈入主干道、想打的回去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

  186

  小穆回到他的地下作坊,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注意力。今天真是出了鬼了,从表面上看,他已经对莎比发了一通火,但是,静下心来,他却感到一种酸楚的情绪。

  他觉得委屈,觉得难受,更觉得有一种愤慨。他似乎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完。他当时对莎比大吵大嚷的时候,莎比只是隐忍着没有吱声,他生气的正是她的没有反应,如果她对他吵一下,回敬他同样的反驳,他也许会觉得心里舒服一些,心里的积怨可能因而会散开。

  但是她没有。

  她像一个始作俑者,制造了一个尴尬的场面,但她却是一副无辜的表情。小穆恨不得继续在她的面前大吵大嚷。

  在自己的憋闷的地下室里,小穆坐立不安,他拨响了莎比的电话。

  电话里,是很长时间的吵闹的声音,似乎没有接通。他试探性地“喂”一声,那边传来细细的声音,“喂。”

  “你在啊。”

  “嗯,”那边传来莎比的轻柔的声音。

  “你在哪里?”小穆突然间觉得无法开启自己的愤怒,他已经于刚才发泄了内心的不满,如果重提旧事,只是机械的重复。也许莎比的声音,让他的干燥的怒气勃发的内心宁静下来。

  “我在路上啊,我正赶回家呢。你呢?”莎比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怨愤。

  “我早到家了,你怎么这么迟还没有回家啊。”

  “我出去散散心了。”

  “散心有这么久吗?”小穆问道。

  “唉……”传来一声莎比呵气如兰的叹息,那轻柔的气息,勾起了小穆的所有的对往事的记忆。这样的夜晚,他需要这样的气息,毕竟他们曾经在一间屋子里呆过一段日子,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那是一种两“人”无猜的快乐时光。甚至他们没有觉得他们有男女之别,只是在一个屋子下的相互依存的人。

  他突然间明白,他对莎比的愤怒,是缘自于莎比把自己抽离在外,让小穆走上一条没有她的道路,这才是他迁怒于她的原因。在听到她的声音的那一刻,他明白,他需要她。

  连日来的工作,使他忽略了她的存在,生存的紧迫,压抑住了他对感情的寻求。但是,一个偶发的反向的刺激,激发了他所有隐藏着的欲望与冲动。在这样的夜晚,他的所有的情感与热情都无法蛰伏了。莎比那圆润的脸颊,那丰满的身材,在黑夜的那一端,仿佛忠实地传送到他的内心中,他想把她紧紧地搂住,把自己的那一份深深的渴望,融注到她的身上。

  内心的热烫,流淌到嘴边,小穆咬着嘴唇,终于喷吐了出来,“我想见你,可以吗?”

  说出口,他都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对着话筒,他吐出了舌头,然后上齿抵住自己的下唇,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跳压下去。

  “你说现在吗?”莎比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惊讶的东西,倒好像是一个老熟人温柔地按着他的意图,继续地追问下去。

  “对,我想你了……”小穆简直难以想象出,他会说出这样的肉麻的话,他好久没有这样说出对一个女孩的想念的渴望了。自从女友回到西安,他知道两个人再也不可能,就很自然地把“想你”这句话藏在了心里。

  “真的?”莎比的声音中一点没有惊讶,倒像姐姐那般的承应与期待。

  “嗯,我想你,我想把你抱在怀里,我想搂住你。”小穆索兴一不做二不休地嚷嚷道,他要趋热打铁,把自己的内心里对她的那种爱,那种渴望用一种偏激的方式表达出来。

  “别瞎说了。”莎比温柔地制止他,就像一个大人看着小孩耍小孩脾气似的。“你怎么来啊?”

  “我打的去。”

  “嗯,行,那你来吧,我先乘地铁,肯定比你先到家。”

  “好,那我走了。”

  “喂,等一下。”莎比的声音大了起来。

  “什么事?”

  “当心点,把门锁好。”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啊。”小穆笑道。

  “多一点当心没有坏处。”莎比说道。

  187

  出租车外,闪过桔黄色的城市,道路上,黄黄的一片。城市高架桥,让上海变得古里古怪,无形中增添了许多的空间,也增添了无数的麻烦。

  小穆望着夜晚中的城市,望着这似曾相识的桔黄色,想起在很久前的日子里,他也曾经过莎比一起领略过的同样的色泽,内心里被尘封的感觉,再次像喷泉一样,流泄出来。

  他已经疏远了这样的夜色下的温暖,现在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为什么很久都没有珍惜那份暖融融的感觉。

  人的确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激情当突然爆发出来的时候,就会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忽略了那么久,为什么早一点没有去体味那种激情的感觉,那种过去很自得的平淡的时光,便会觉得是一种无所作为的浪费。

  有一个女孩本来就是城市的那一头,曾经离得那么近,他可以触摸可及,甚至他们已经有了最实的亲密接触,但是,后来好像好仅仅是一时的假象,并没有深入地想想这背后究竟失落了什么。一次意外的提醒,让他知道,他本来就应该得到那份女孩的亲切与温暖。

  他觉得自己被那个令人生厌的网站误导了许久,整天都把时间耗在上面,为网站的一点点繁荣而沾沾自喜,又为自己的电脑知识有所长进而乐此不疲,然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得到的仅仅是心理上的那一种虚荣的充实,他总以为那一份感情还在遥远的地方,然而,现在他却突然感到,现实世界在大踏步地前进,你只要稍有忽略,你就会失去你曾经以为掌握在手、不会消失的那一份宝贵的东西。

  熟悉的横过天际的地铁路线,并行着出租车走了好久,隔着车窗,可以听到那隆隆的铁轨撞击的声音。这似乎是三号线路经过长宁区的路段,意味着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在地铁站,小穆伸长脖子,注意了出入口,他以为在那人影中,有一个会是她。

  其实城市太大,很难会有相遇的可能。他想清楚后,便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仍目不转睛地追随着地铁站的出口,好像里面可能有那一个熟悉的温暖的身影。也许概率越小,越会使人涌上一种宿命的期待,如果在那一刻,她会突然出现在灯火阑珊处,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城市奇迹啊。

  车子停在了过去他每天都要走过的熟悉的小区,下了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暖的窒息人的气息,小穆觉得距离是很讨厌的东西,在阻隔着他的接近,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以减少那冗长的耽搁的时间。

  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等他?他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只是她是一个综合的整体,发散着朦胧的没有形状的微光,每一缕光束都是他需要与喜欢的。

  爬上了楼梯,好久没有爬楼梯了,他竟然觉得气喘吁吁,他估摸着方位,觉得这里既熟悉又陌生。毕竟他每天朝夕生活在这里,但又毕竟没有来了这么久。

  各家的门上,过年时贴的对联已经破败,七零八落,莎比的那个门,还装着最陈旧的铁栅栏式防盗门,有一点寒酸,但却很好辨识。

  小穆伸手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他轻轻地推开了门。

  188

  小穆走进屋子,没有看见人,他脱掉鞋子,看到门口放在一双拖鞋,方向朝向里屋,显然是这个屋子的主人特意置放好的,这一个细节,让小穆的心里略有所动。

  外屋没有开灯,厨房里却亮着灯光。小穆把拖鞋穿上,摸索着向厨房与卫浴的方向走去,走进去,发现里面也没有人。

  他忍不住叫道:“莎比姐,你在哪里?”

  身后,传来莎比的声音,“你来了?你走的挺快的啊。”

  “快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幸好路上没有堵车。你多晚回来的?”小穆掉过头去,看着她。

  莎比换上了一身粉红色的睡衣,这是小穆过去曾经熟悉过的内衣打扮,手里抓着一包显然是刚换下来的衣服,头也不抬地走进来,把衣服扔进了卫浴间。她的脸上挂着一种无所谓的表情,好像小穆是这个房子的常客,她见惯不惊似的。

  小穆有些陌生地看着她,刚才在路上蓄积的那一股冲动与激情,面对着她的泰然自若,刹那间已经找不到感觉了。

  莎比重新折回走到小穆面前,似乎还有很多事情在忙碌着,小穆感到,如果自己再不采取措施,她就会像一条鱼一样,从自己的指缝里滑走。

  他的头一热,猛地伸出手去,抓住了莎比的肩膀,大开胸的睡衣,经过他的这么一拉扯,露出了她的白花花的胸脯,莎比两手本能地护卫着,捏住下滑下来的睡衣,一双眼睛射向小穆,充斥着质疑,甚至可能是怒火。

  一旦付诸行动,就会不计后果。其实勇气所需要克服的,是行动前的那一种犹豫不决,最难迈出的,正是行动前的那一刻静止,就像摩擦力达到峰值的是运动前的那一刹那。小穆在大胆而主动且富有用意地抓住莎比的时候,他的心情反而表静下来,他对自己是满意的,至少他觉得自己的那种欲罢不能的欲望已经不再折磨自己了。他抿着嘴,有一些讪笑地看着莎比,掩饰着自己的那种情不自禁的尴尬,“你真坏。”

  “为什么?”莎比疑惑地看着他。

  “你对我反正不好。”小穆另一只手放在莎比的另一只肩膀上,莎比没有什么动弹。

  “你说,我哪里对你不好了?”莎比很认真地问道,好像她的潜意识中,她自认为自己一直是对他好的。

  “你心里有数。”小穆截断她的话头。

  莎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为自己无法令别人满意而伤怀,她的眼睛偏向一边,陷入了沉思,喃喃地说:“我是一个坏人吧。”

  “不,你是一个好人,是好人办了坏事。”

  “怎么会呢,只有坏人才会做坏事的。”

  “不,好人也会做坏事的。”

  “那么,怎么才能不做坏事呢?”莎比说道。

  小穆望着神情黯然的莎比,她的脸上笼罩着一种深深的忧郁,突然间的冲动再次席卷了他,他的手托着莎比的后背,把莎比拉向自己,然后,他无意义地说了一声,“这样就不是坏事了,”便把嘴巴凑上去,用自己的嘴唇吻向莎比的丰满的嘴唇。

  莎比没有反抗,轻轻地被小穆操纵着,倒向他的怀里,她的嘴唇被他掌控,自己失去了主宰的力量。

  189

  莎比的温暖的小腹贴靠过来,坦荡而散发诱惑力。

  小穆不能没有反应,如果说第一次在人民广场那儿贴靠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有所顾忌的话,那么,他此刻却有些肆无忌惮。

  室息般的亲吻,让两人的气息混和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互联的热气,让自己的气息受到阻隔,不知是不是因为抽空了了周围的空气,造成局部缺氧,被亲吻包裹着的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小穆感受到莎比接触着的嘴唇的恋恋不舍。当他稍微缓和下来的时候,发现莎比的嘴唇,却紧紧地缠着他不放。

  嘴唇的确是一种敏感的握手。唇齿之间那一点轻微的用力与松弛,都传达着一种隐晦而明晰的意图。

  小穆松了一下唇,那个信息便传递了过去,莎比的嘴唇从他的嘴里滑开,两人分开了一段距离,眼睛有一些茫然地对望着。莎比的眼睛,像风中的草叶,定了一下,便飘开了。

  她咬着唇,问道:“你说啊,我坏在哪里?”

  小穆抓住她的肩膀,说:“今晚你没有做一件好事。”他的嘴角弯上,蕴含着笑意。

  “为什么?”莎比直直地看着他。

  “我需要的是你,你却介绍别的女孩给我。”小穆觉得自己的话很肉麻,难堪地咬着自己的牙齿,似乎不用力夹着嘴巴,藏掖着的尴尬便会从脸上跑出来似的。

  “你尽瞎说。”莎比的质疑的眼睛,转化为一丝绵软的羞涩,一荡便荡了开去。

  趁她没有直视他的时候,小穆把嘴唇再次贴靠她的嘴唇。莎比似乎猝不及防地接受了。

  爱情是一种升温的过程,那种缠绵的接触,也激荡着肉体的温情。两个人就这样亲过来搂过去,进行着人类亘古至今不变的亲呢的程式。

  这一次,少了许多街头时的那种不自然的感觉,两个人都纵情地把自己身体放置到一种暧昧的氛围里,让对方去感受,去体味。

  两个人就这样站立着,小穆不知道如何更进一步地接近她的身体。脸颊靠的很近,似乎都希望用另一种接近,来加重这样的亲昵。

  小穆把手顺着她的肩膀,滑过她的丰润的腰肢,捏住了她的柔软的腰部。像恋人一样,下身轻微地靠近在一起,面颊时而接近,时而分开,眼睛在亲吻时封闭住,然后又在一个距离的控制下,互视着,嘴角边挂着那种满足的笑意。两个人在暗淡的时光里,全力感受到的都是自己与对方的身体。

  和谐的气氛,在激励着小穆继续深入地勘探着女人。

  他的掠过她的腰肢的手分开,委婉地附着在她的臀部上,似乎这样可以把她全身心地包围,他觉得完全地拥有了这个女人。

  开始的时候,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点击着她的富有弹性的部位,她的那种沉醉的表情,在暗示着他可以肆意地作为,便用手隔着她的沙柔般质感的睡衣,按摩着她的身体。

  也许这意味着进入到一种危险的地带,女人总会在此刻保持应有的警惕。莎比的脸退后了一点,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穆。小穆停止了放肆的探询,有些尴尬地望着她。也许女人在此刻需要沉静下来,思索一下,她必须选择什么。

  “我洗一下好吗?”莎比不愠不怒地看着他。

  “行。”小穆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放松开她。

  “你在外面坐一会儿,我一会就好。”莎比平静地说道,好像带着公事公办的神情。暧昧的时刻,那一份不协调的庄重,却仿佛别有风味,反向地增加着那种暧昧的性质与质地。

  190

  小穆听着从卫浴里传出来的啪哒啪哒的水声,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悠着。

  他来到了过去摆放电脑也兼用过自己卧室的房间里,里面空空荡荡荡,但并不显得太大。现在几乎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样住在这样一个逼窄的空间里的。其实仔细想一想,一个狭小的空间,正是因为物体的摆放,才形成了一个博大的天地。过去里面堆放着电脑,满满当当,却别有洞天,自己也在里面自得其乐,时过境迁,原来这个房间,竟然是如此的平淡无奇,如此的一览无余。

  小穆跨进了门,在里面转了一转,屋子打扫得很干净,里面没有额外的东西,似乎他刚刚搬走似的。小穆却觉得自己已经搬走了好长时间,现在重新回来,真有一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屋子里尽兴地看一个足,他顺着通向阳台的过道,开了朝南的门,看到的是前面高楼的万家灯火,杂乱无章地明亮着,令人觉得很遥远似的。早已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后窗的灯光像孩子脱落的门牙,三三两两地残缺不全。

  这样的视角,过去他经常地凭栏拥有,此刻站立的这个阳台,是他了望外在世界的一个平台。如今,旧地重温,还能感受到当年的那种熟悉的感觉。

  依次在屋里走了一个遍,他回身而返,听到“悉悉促促”的声音,抬眼一看,屋里明亮处,一袭白亮的光,闪烁在眼前。

  刚刚沐浴过的莎比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衣,薄如蝉翼,里面的轮廓坦露无遗。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罩杯,她的洁白的内裤。在一瞬间的对她的扫视中,小穆甚至可以看到她的内衣边缘那种毛绒绒的花边,就像小白兔的尾巴,缀在衣角边。

  莎比显然又重蹈覆辙,像上次那样,把自己打扮得妖妖娆娆,小穆想,她根本不知道男人需要的是什么。女人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一个物品,修饰得花里胡哨,达到非人的极致,女为悦已者容,是这种行为的理论支撑。她会把自己当成一束花,在上面洒上矫揉造作的香水,会把自己当成一块璞玉,非要在上面涂抹一些虚伪的脂粉。小穆的眼前,无由地闪过莎比A片中的那种喷香粉嫩的造型,她还在进入一种误区,按照她臆想的男人的需要,对自己进行粉饰加工。

  莎比在小穆的眼前闪了一下,踱进自己的房间,在门边,她半遮半掩地逗留了一下,藏起大半个身子,留出她的半掰面颊,看着小穆,另一只手掖着自己的胸脯的衣服,说了一声:“不许看。”

  其实不用她说,小穆都不敢正眼看她一眼了。这样的女人使他陌生,使他拒绝,在这样的夜晚里,他其实更需要的是一个女孩的亲切,女孩的随意的温暖,甚至他愿意接受一个女孩脸上的疣斑,愿意感受到女孩背后的那一种平凡。曾经,在与莎比共处一室的日子里,他有过对她的亲情般的认识,有过对她平凡一面的了解,但是,面前这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却阻挡了他的向往与期待。

  小穆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屋子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任何的东西,他也没有自己的房间供他躲藏。他尴尬地立在外面。刚才莎比的那种“不许看”的警告,似乎也成了对他的最后通告。

  过了好久,小穆立在客厅里,不知所往。一个陌生的莎比近在咫尺,仅有一墙之隔,但是,小穆却无法洞穿那个距离。

  “你在干嘛?”从莎比的房间里传来她的声音。

  “没干啥。”小穆舔着自己的嘴唇,局促地说道。

  “我这衣服好看不好看?”莎比的声音。

  “好看。”

  “你没有看怎么知道?”

  男人会懂得女人的暗示,这是一种天分。

  小穆走进莎比的卧室,里面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暗香。说不清是自己的想象,还是屋子的主人喷过了香水。莎比刚才藏掖着自己,闪进了自己的房间,此刻,她却左摇右摆,大方地把自己的躯体展现在男人的眼前。女人,总有一些不可思议处。

  191

  “看到没有?”莎比转着圈子,在房间里展示着她的睡衣。床头上的灯光调得很暗,房间里弥漫的是一种暖融融的氛围。

  “嗯。”小穆应着,踟蹰地立着。

  “好看吗?我还是今天第一次穿呢。”莎比亲热地说着,天真无邪,而又饱含着信任。

  “还行。”

  “你说嘛,究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莎比带着一点撒娇的口气说道。

  “其实……”小穆斟酌着词句。

  “你是说不好看是不是,好叫人伤心噢。”

  “不是,我还是喜欢你过去的那样子。”

  “什么样子啊,我怎么记不得了?”莎比停顿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你连自己都记不得了?”小穆开了一句玩笑,走近了她一点。

  “你是说过去我穿的那些睡衣睡裤?你啊,是老土。”莎比暧昧地嗔着看着他。

  “我喜欢你老土的样子。”穆岩借着开玩笑的口气,把手搭在莎比的肩上。

  莎比没有动弹,若有所思,突然,她笑了起来,说:“我给你穿老土的衣服,给你看。”

  “烦死了,那就算了。”小穆说。

  “不行,我就要换。”莎比说道。

  她滑下小穆的手,来到衣柜前,打开柜子,里面成群结队地挂着一件件五颜六色的衣服,有小穆看过的,但大多数是小穆未曾亲见的。女人的衣橱里简直是一个八宝箱,它更多的是女人的期望,她在欣赏这些空闲的衣服的时候,肯定要比她穿在身上更有成就感。女人的幻想,在对着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的时候最为发达。

  她把柜子里的衣服,像打算盘似的一件件扒开,沉浸在其中,自吟自味。挑了半天,她拿出一件睡衣睡裤,转身问小穆:“是这一件吗?”

  小穆对她的身体的最贴近肉体的印象,就是莎比那一天生病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的那副奄奄一息的情景。当时她就穿着这一件乳白色的睡衣睡裤,那时候,他没有把她作为女人看待,而是视着一个长姐,这种感觉,让他找到一种亲切与亲近。男人对爱情的需要的确很苛刻,不能否认男人最初对女性的追踪的动机里包含着情欲的成份,但是当他愿意去拥抱她、去感受她的时候,他却是期待着她内质里那一份可以令他感到放松的平易与和善。男人的追求的爱是猛烈的,但和风细雨过后,男人却可能会在女人那里寻找到一种温柔的慰藉,他也会降低他追求的烈度,而还原出男人本性中的那一种软弱的依靠。男人最后都是靠着女人。“我让你靠”的开始,最终却是“你让我靠”。不错,无数的英雄好汉在女人那里,都可怜兮兮,哀求着女人给他以关怀。就说伟大的鲁迅先生吧,在《两地书》里,开始的时候,他是一个长者的口吻,给许广平以人生的指导,但到后面的时候,却是许广平对鲁迅进行开导与安慰。男人在情欲中走到最后,总是去寻找着那一份女性的安慰与亲情。男人是长不大的孩子,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有这样的印象。女人的母性的天分,使女人乐意扮演着长者,也使男人找到了天然的避风港。不管男女相差的年龄有多大,男人到最后都会成为女人的孩子。女人愿意宽宥男人,让他像小孩子一般地娇纵。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英雄难过的是母性关。

  小穆想入非非的时候,莎比把衣服已经拿出来了,她对小穆说:“不许看,我换老土的衣服了。”

  小穆带着一点嬉皮笑脸的神情说:“让我看看吧。”

  “不行,你不准看。”莎比把自己的前胸紧紧地捂住。

  女人不能对立,但可以曲线救国。

  莎比脱下原来的那件连衣睡裤,她的身体半裸着展现在面前。小穆侧过脸去,他遵守着她的要求。女人在这时候都是惊弓之鸟,一个不妥当的眼神,便会让她的放松与放开灰尽烟灭。

9

主题

0

听众

5

积分

幼稚园

金币
-764
活跃
14
贡献
0
是不是一边看A片,一边记录下来的

5

主题

0

听众

18

积分

幼稚园

金币
295
活跃
4
贡献
0
  192

  女人的形体语言,这时候是完全开放的,你不动作也不可能。

  莎比穿上过去的睡衣,小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那时候,他没有想过可以拥抱她,而此刻却不一样了。

  贴着一层薄薄的轻纱样的衣服,感受到她的温暖的体温,下身靠在一起,那是拥抱的一种必然的方式。

  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的暗示,在此刻的近距离中。

  小穆看着她,她的目光却开始游离,女人的羞涩,让男人无忌,他用一种残忍的观察的目光,望着她。

  没有一种狂热的情欲的疯狂,也没有那种电影中相互撕扯衣服的迫不及待,在情欲的生成过程上,细嚼慢咽,远比狼吞虎咽来得更富有营养,更富有绅士品质。

  小穆的右手伸进她的睡衣,抚摸着她的扁扁的宽宽的后背,光滑的感觉,通过手指传递过来。他经过她的后背上罩杯的带子,轻轻地感触到带子与肉体相嵌合处的紧绷与痕迹。莎比没有反对,就像那里早应该属于小穆似的。

  穆岩的手,掠过她的肩膀,圆润的肩头,在他的掌握下,像下垂的麦穗一样,划出一道没有棱角的弧线,可以滑到她的臂膀,甚至可以轻易地游走到充满着暧昧情调的她的腋窝。深藏着的女人的隐秘部位,总是让男人亟欲好奇地探访,当小穆的手触及她的腋下细碎的毛发的时候,她嗔怒地看了他一眼,小穆知趣地收敛了自己的过分的好奇。

  他的手重新回到了她的背部,在她的光滑的后身驰骋,渐渐地,他的手滑下她的睡裤的边缘,然后在她的臀部抚摸着,托着她的臀部,把她抱起。

  她的全身悬浮起来,斜斜地悬在他的身体上方,这是一种危险的动作,可以感受到下身那微妙的磨擦与碰撞。

  把一个女人抱起来,就像拥有了她的全部。从感受到的重量里,可以感受到她的内里,她的隐秘,她的爱情。这是抱着女人的暧昧里蕴含的秘密,也是男人喜爱的拥抱的原因,而女人喜欢把自己的重量全部容纳到男人的支撑里,这种重量里包含着最珍藏着的部位,如果感情也有重量的话,那么,女人愿意把感情的比重,也借此送交给男人。

  莎比格格地笑起来,那种飘荡在男人怀里的感觉,就像玩高空蹦极一样,无边无际,无从捉摸,心荡神驰。迷醉了的心,似乎没有什么东西维系着,在一种失重的天地里飞行着,游荡着。

  “你抱不动我。”莎比吃吃地笑着说道。

  “你不算重。”小穆吭哧吭哧地说着,嘴里却不松软。

  但他终于无法托住她的身体,在转悠到床边的时候,把她放在了床上,然后他自己侧躺在她的身边,含着笑容看着她。这时候的笑容,只是对自己尴尬的一种遮掩。

  莎比四脚朝天地躺着,直直地看着屋顶。小穆则用一只手支撑着左颊,一边看着她,两手搁置在她的胸脯上。她没有阻挡,他的手隔着她的睡衣,再隔着她的罩杯,轻轻地在她的饱满的胸脯上游荡。

  “我要上床了。”莎比撅着嘴,似乎很委屈地说道。

  “我陪你。”小穆顺嘴说道。

  “讨厌。我脱衣了,你不准看。”莎比说道,女人总有太多的繁文缛节,男人必须学会容纳与接触。

  “嗯。”小穆仰起头,“那我朝哪里看呢?”

  “随你,就是不准朝不该看的地方看。”

  也许你不得不承认,女人可以让你触摸,但她会束缚你的视线,阻挡你很多可以用眼睛感受到的东西。这就是女人羞涩所具有的掩耳盗铃特征的真谛吧。

  193

  等小穆回身看莎比时,她已经用被子蒙上了全身,脱下来的睡衣,整齐地放在枕头边。

  小穆弓下身上,坐在床沿,望着她,头低垂下去,贴近着她。两个人都没有讲话,但这种宁静的感觉里,却可以听到一种特有的需要,还有那一种共同厮守着同一段时光的那种甜滋滋的味道。

  小穆想起一部韩片中的台词,爱情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情,为那些没有意义的过程,愿意耗费很多的时光。

  但现在他知道,爱情中的那种快乐的感觉,是最有价值的东西。爱远不是一种浪费,它是一种灵魂的充满与充实。

  就像在这样,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的面颊,那似乎就是幸福的事情。

  “借你的膀子枕一枕,行吗?”莎比说道。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披散下来,倾泻在枕头上,像黑色的瀑布一样,淹没了她的脸颊。

  小穆斜坐在床上,伸出膀子,让她的头压住。她说道:“你这样舒服吗?”

  “不太舒服。那怎么办啊。”

  “你看呢?”莎比带着一种迷离的严肃神情看着他。

  “我可以与你躺在一起吗?”小穆说道。

  莎比没有吱声,点了点头,那的首肯的表情,在运动中,被她的黑发遮掩得若明若暗。

  小穆把腿平摆地放在床上,然后掀起被褥,就要放进去。

  “你的裤子不脏吗?”莎比说道。

  “那我脱了?”

  小穆感到她远比他想象的那样容纳他。他把自己的长裤脱掉,只剩一身的三角裤,钻进了被子。

  他把莎比搂在怀里,莎比像小鸟一样,乖巧地依附着一个宽厚的翅膀,龟缩在他的胸前,令男人的豪情顿发。

  被窝里散发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暖气息。她的上身还穿着罩杯,下身穿着那件带着兔子尾巴毛边的内裤,其余部位的光洁的皮肤全程地展现在他的手心里。他把她的头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只手压在她的头发下,抚摸着她的光滑的肩头,另一只自由手,把她的身体拉向自己。她的纤纤细腰,富有弹性地向他的身体方位弓起,与他贴近着。皮肤的饥渴在此刻迫不及待地释放出来,小穆深深地呼吸着混和着她的气息的空气,这么大面积地与她的几乎是赤裸的肌肤在一起,几乎是他过去所未体验过的。在无法通过视角观看的被子中,他的手依照他记忆中的她的形象,找寻那种实物的感觉,掠过她的后背,掠过她的扁扁的臀部上沿,掠过她的突出的臀部边缘,他感到了一种陌生,又感到了一种亲切。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此刻的亲抚,竟然是以过去的积累的视觉为支撑的。过去,他曾经为莎比富有女性特征的身体所诱惑,曾经偷偷地打量过她的曲线玲珑的背景,他还记得,第一次与莎比结识的那一天,就是她陪着他到他当时的居住地搬东西的时候,他就被她的丰腴身体所吸引,弹指算来,距今也将近半年了。此刻,他似乎沿着他当年的对她的视觉感受,却触摸到那真实的实体。

  他的手摸着她的臀部,隔着很干爽、似乎沙沙作响的脆薄的内裤,可以感受到她的丰满的富有弹性的臀部。她没有反对态度,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可能反对。

  194

  “热死了。”她发出呢喃的呓语。在冷静的常态下,这些暧昧的暗示,足以让一个男人兴味索然,然而在一种升温的时刻,男人却对女人的色授魂予有一种超常的心领神会。

  “把被子掀掉?”穆岩同样用只能耳语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的嘴角边挂着对自我的嘲弄,解嘲是人类面对尴尬的本能,这是一种平安度过难堪期的润滑剂。

  “我怕冷。”

  “那是不是身上的衣服多余啊,我给你脱。”小穆轻声地说道,两手在她的身后摸索着。他的声音很轻,床上的男女,更像是从事地下工作的特工或者说是地下党,在轻轻的气息中,就可以把隐晦的心思互通有无。

  “给女人脱衣服可不是好脱的。”莎比轻声地说道。

  “为什么?”

  “脱起来容易,穿起来难。”

  “那怎么办?”

  “我自己脱。”

  莎比把自己的胸罩解开,两手捂着胸脯,然后沉静地背过身子,脱掉自己的内裤,团团地放在一边。

  “我也脱掉,行吗?”穆岩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衣服脱光。

  再次相拥时,那种感觉便完全不一样了,觉得心离得很近,身体依偎得亲密无间,飘浮在肌肤上的饥渴,在接触了的肉体上,缓缓地释放,就像品味着一道清凉的甘露,一直沁透到内心深处,又像啃噬着刚刚出炉的烧烤,把热量全部地传达到腹腔。情欲的确有冷与热的一柄两义的属性,冰火两重天,完全可以代表情欲的感觉。

  …… ……

  实际上,穆岩与莎比在床上的第一次接触,并没有轻车熟路地演绎着那种媾欢的行为。

  现实中,做爱的涵义是广阔无垠的。那种肉体的亲抚,那种器官的触摸,那种缠绵的难解难分,足以释放出肉体深处积蓄的能量,足以在第一次的亲密行为中,使双方沉醉而餍足。

  男人在高潮消退之后,会感到一种强烈的负疚感,特别是在这种特别的情况下。

  穆岩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控制不住,在亲热地抚摸莎比的时候,那种炽热的冲动,便不由自主地奔泄出来。

  他觉得自己很失败,那种感觉,就像是那一次对着莎比的A片自渎一样。

  这是一种爱吗?为什么表现出来的却是肉体的反应?他根本没有感受到那种相近的快感,却有一种很要命的自尊心难堪与受损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最致命的男人的本性,暴露在一个女性的眼睛里,那是他隐藏着的秘密,而此刻他不再对她设防。

  这是他第二次在她的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本性了。打手枪那是第一次,而这一次,变相地也是一次打手枪。

  他的欲望消失,内心里却觉得很干枯。他搂着她,含着一种无由的羞愧。

  他想到了《红与黑》中的于连,他过去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于连偷情的时候,第一夜一点没有感受到肉体的幸福。

  小说里拼命强调的是于连的尾大不掉的自尊心,干扰了他的投入。现在,穆岩突然觉得理解了于连的那种感受,当一个男人把自己展露在女人的面前的时候,由于初次的陌生,他会很羞愧自己的最隐秘的快感的一览无遗。那种喷薄而出的高潮,是男人的软肋,是男人的转折点,也是男人的秘密的集大成。他只有对一个最亲爱的人,才能暴露出自己的最后本质里隐含着的所有的快感与这之后的哀伤。此刻,莎比在肉体上对他来说还是陌生的,这种陌生带来了新鲜,但也使他在冷却之后,觉得隔着一种距离。他们从情的天地中,步入到欲的世界里,原先的一切都在重新定位,到处是浑沌一片,混乱不堪,原来灵魂的相互慰藉,突然转换为肉体的最直接的需要,穆岩首当其冲地无法调节好内心里的感受。

  他疲倦地把莎比紧搂在怀里,现在他能给予的只能是一种他臆想出来的温暖。情欲到一定程度就无法再上升,这时候,就需要情来补充,而刚刚与欲望一起步入新天地的情,也显得身支力绌。穆岩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觉得对不起莎比,一腔那种甜滋滋的爱怜式的爱情,表现出来的,却是男人的失控。他喃喃地说:“我是不是不好?”

  195

  男人在疲倦之后,会显得彷徨无主,彻底地展露出孩子的渴求爱抚的天性。

  情欲造成的失落,是男人罪恶的一个转折点。杀死妓女的变态男人,有一半来源于情欲后的失落,当这种失落碰到妓女的赤裸裸的金钱需求之后,男人的恶便会激荡而出。

  此刻穆岩带着一种哀求的神情看着莎比,就像小孩子乞求母亲能给予他一种安慰一样。

  他在等待莎比的回答。

  莎比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红潮,像黄昏时的霞光,轻柔地辉映着唇齿。她的嘴唇变得殷红,像胭脂没有褪尽,泛着湿漉漉明亮的光泽;她的脸上布满大团大团连绵的晕红,皮肤显得更加细腻匀称,仿佛红玛瑙一样由里到外发射着隐隐的微红的光。她的眼睛好像经过水洗一样,亮亮的,薄薄的,眼睑稍有眨动,便藏掖不住眼睛里的细密的波纹,女人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敏感而轻柔,变得清新而薄透。

  她的肌肤仿佛更贴近灵魂,她的眼睛,好像更泄露出内心的秘密,经过性洗礼的女人,通体变得简单而透明,就像上山前的蚕,纤豪毕现,吹弹得破,这可能正是一个沐浴着爱情女人的真正的魅力所在吧。

  面对着穆岩的问话,她摇摇头,嘴唇抿的紧紧的,含着深藏的羞涩的笑意。

  女人的回答,无疑让穆岩放宽了心,男人需要自欺欺人,需要女人说她不讨厌他,包括他引以为羞的情欲的真相,正如女人需要男人向她口口声声说他喜欢她一样。

  男人与女人在情欲上的需要是不尽一致的。男人关注的是女人的肉体的感受,穆岩初次涉足她的肉体,他焦虑的,是否能让她得到快感。而女人其实在情欲中并不像男人那样,完全地注重于感官的体验,她满足于男人是否出于心灵的喜欢。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吧,一个注重于肉体的感受,一个执着于灵魂的依从,从某种意义上讲,男人与女人的对话,典型的雷同于鸡同鸭讲。

  男人与女人的矛盾由此产生,但更多情况下,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互补效应,令男女之间的感情复杂多姿,变幻无穷。有了这样的来自于性别的永动机般的内在冲动,男女不内耗、不冲突也不可能。这也许就是上帝的安排,让一对男女在没有任何人类的文明创造的背景里,也能凭着天生的本能,在龃龉中获得爱的磨擦,爱的舒畅与痛苦。

  莎比的头,仍枕在穆岩的手上,其实他已经对她没有轻抚的欲望,但是,他无法拂开她的浓浓的未曾冲淡的情愫。他好像打肿脸充胖子,假装还对她充满着柔情蜜情。这也是令他内愧的地方。

  两个人延续着那种贴近在一起、内心相依的融洽气氛,胡乱地聊起天来。

  他们的声音轻快而轻柔,话语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甜蜜与默契。

  “你以前与女朋友做过吗?”莎比突然地问道。

  “嗯,算是做过吧。”

  “你们也这样上床?”

  穆岩想了一想,他努力回忆着与过去女友的点点滴滴。然后说道:“其实我们那时候只叫相互抚摸,就像今天一样。”

  “你们怎么抚摸?”莎比问道,很多平时难以启口的问题,在此刻却可以无遮无拦。

  “就是这样摸了啦。”穆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莎比的下身比划着。

  “你们从没有再亲密的接触?”莎比展露出女人不甘罢休的好奇心。

  “是的。”穆岩肯定地点了点头,“你相信吗?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两个人到东方明珠上去玩,好像是秋天吧,人特别的少。我们到了那个中间的二号球,大概是二号吧,那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子,那一天,她好像特别的想,就让我摸她。后来我想想也不好意思,我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在东方明珠塔上,抚摸她……”

  “怎么摸啊?”女人大有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

  “怎么摸,就这样摸呗。”穆岩不好意思地窃笑起来,“她让我抱住,我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她的腿支开,就这样摸呗,直到她达到高潮。”

  “你们真行啊。”莎比惊讶地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在培训班上,曾经为东方明珠被比喻成男人的睾丸,引起轩然大波,不过那只是学者的意淫而已,现在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竟然真的在东方明珠塔的上面,演出了一出相互手淫的活剧。

  “当时我们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心里还在想,是不是玷污了上海这个代表性建筑。后来看到卫慧《上海宝贝》的时候,才知道,还有女人在对面的外滩大楼上做爱呢,心理顿时变得好平衡了。”

  “你很爱她?”莎比转换话题,问道,女人关心的永远是爱与喜欢。即使是一次情欲的经历,她也要在里面寻找蛛丝马迹。

  穆岩沉默下来,女人的爱,在男人的词典里似乎改变了内涵,他难以按照女人对爱的定义,来明确自己的爱。所以男人大多数情况下,对女人的爱的咨询总是无言以对,除非他是搪塞与欺骗女人。

  196

  穆岩想,一个男人承认一种爱,是很困难的。也许男人更容易把爱诉诸于情欲,所以,他才吝啬他的对爱的评判。

  他只能说:“也许那就叫爱吧。那时候,我很喜欢她。”

  因为莎比提到了他的爱情,他也可以大胆地询问她起来。

  这是他心中的一个块垒。一直以来,他对莎比的了解是从A片中感知到那最深邃的秘密的,那种赤裸裸的感官刺激,是他对她的秘密了解的全部。但是,穆岩在实际生活中感受到的她,根本不是那个镜头里的她,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莎比与穆岩一样放不开来,他的脑海里,无法把她与那个镜头里的她划上等号。

  实际上,穆岩一直努力在摒弃她在镜头里留给他的印象。但他不能克制自己的好奇,男人的心理就这么怪,尽管他告诫自己不要去打听女人的过去,但是,他仍然会一意孤行、欲罢不能地进入女人的爱情史前期,尽管他会知道自己是自寻烦恼。

  人可能都有一种寻根的欲望吧,寻找自己的根,其实只是想确立自己此刻所站立的位置。一个男人对女人有了肉体之欢之后,他就有一种迫切的愿望,想去了解他此刻站立的位置,想去他逗留的女人身体上,还有怎么样的男人的遗痕。他不想在拥有了一个女人的身体之后,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体曾经发生过什么。

  穆岩问道:“你以前有男朋友吗?”

  莎比的眼睛直愣愣地问着她,刚才那种灿烂的笑容转为一脸的迷茫,压根儿难以从她的脸上看到她有想回答的迹象。

  穆岩停止了追询,女人的沉默就像一个黑洞,使你无能为力,望“黑”兴叹。于是,他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个片子中的男人,你们……”

  莎比说道:“他叫烂鱼头,我不喜欢他。拍那个片子之前,我只是听说过他,根本不认识他。”

  “可是你们好像很融洽啊。”穆岩说道,刚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他可以感觉得自己话语中的酸味。

  “那个叫融洽?”莎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都恶心死了,拍了那个片子,我都疼死了。你不是知道的吗?那一次还是你把我送到医院了呢。”

  “那一次原来是这个原因。”

  “你不知道吧。丢人死了,他让我疼死了。我讨厌他,恨死他了。”莎比滔滔不绝地说道,好像只有用捷快的语速,才能忘记那过去的不快的记忆。

  穆岩的自尊得到了满足,男人当确认怀中的女人,对前面的男人没有好感的时候,就很容易获得虚荣心的满足的。他的猜疑的心,顿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莎比继续说道:“你知道,我讨厌那种床上的关系,可是还要装出有激情的样子。”

  穆岩紧紧地把她的裸着的身体搂在怀里,尽管没有欲望,但他想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给她以尽可能的关怀。

  “那你是不是讨厌我今天这样子?”穆岩再次提到了这个问题。

  “没有。这不一样,我不讨厌你。”莎比藏着自己的脸,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表现出心中的那种感情。

  只有在亲热的状况下,才能瓦解外在躯壳的猜疑与生分。这也许是亲热对于人的另一种灵魂的特有的诱惑的内涵吧。

  197

  疲倦席卷上来,莎比背朝着他,向床内睡着,他一手搭在她的胸脯上,一手放在她的臀部上,这样的感觉,带有一种暧昧的企图,但又带有一种美好的亲近感。

  总说男人结束之后需要休息,而他却没有一点睡意,只是觉得有一些空荡荡的失落。书上总说女人结束后还需要缠绵爱抚,但她却很安然地面向床里睡着。女人把自己的背部甩给男人,究竟意味着什么?穆岩有一些稀里糊涂,但是他却觉得女人能把自己的背部敞开面向一个男人,似乎是她的另一种信任。

  他的手可以试探着抚摸着她的两瓣丰满的屁股,它们夹的紧紧的,他的手被阻挡在她的丰腴的外面。一个女人把屁股暴露在男人的手心里的时候,实际上是一种非常亲昵的行为。这可能是因为动物的做爱,都是一种后体位的,这种残存的做爱方式,必然会作用于今天的人类,当女人愿意把后背让给男人的时候,其实意味着她愿意像最原始的状态那样,放心地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对方。

  穆岩的手,百无聊赖地抚摸着她的胸脯及臀部,它们是最有代表性的女人的部位,因为抚摸,他的疲倦的肉体获得了安慰,也许这时候有一种叫感情的东西,弥补了高潮之后的失落。他为这种失落而感到一种莫名的愧意。于是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以这种超常的关爱,来消释自己极快隐退的“性”趣。

  当他的手放肆地进入到她的臀部的柔软的部位的时候,她发出了一丝呓语,他赶忙知趣地停顿下来。

  “你睡着了吗?”他问道。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喝饱睡足的小孩,缠着一个母亲,闹嚷一个不停。

  “嗯。”莎比应了一声,声音像梦一样遥远,似乎是一种呓语的回声。

  “那你睡吧,我得走了。”穆岩说道。

  “你上哪里去?”莎比轻声地说道。她的神志并没有进入睡眠状态,也许她只是沉浸在男人的怀抱中不愿意清醒吧。

  “我回去啊,我不能赖着这里不走吧。”穆岩支起身子,看着一头头发披散下来的莎比的脸。

  “我不让你走。”莎比转过身来,抓住他的肩膀。她的脸上还挂着刚才亲密行为之后未曾消退的娇态。

  “那我就不走了?”

  “我要你陪我。”莎比像一个xiao女孩,这是穆岩的最鲜明的感受。原来在一起的那种隔阂与距离,因为肉体的接触,远离了他们,他们之间似乎把秘密的东西拿出来分享,因而可以更加无忌地索取与交流了。

  “好好,我陪你。我只是担心我屋子里的东西罢了,我怕没有人在哪里会不安全。”穆岩重新伏下身子,趴在她的身上。

  “你倒挺关心那堆东西的,”莎比嗔怪地说道,“就是钱盛肿也没有你这么精贵那些东西。”

  当莎比说这话的时候,穆岩的心里“咯噔”一声,因为他以前听过莎比的风言风语,都说她与钱盛肿有一腿,现在她的嘴里满是对钱盛肿的不屑,倒勾起了他的心里的猜忌,于是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钱主任不当宝贝的东西,我都当成宝贝。”一边说着,一边摸着她的光滑的后背。

  “你什么意思?”莎比突然两眼睁大,像一只被摸入洞穴中的母狼一样,警觉地看着穆岩。

  “怎么了?我说什么了?”穆岩吓了一跳。

  “你刚才说什么?”莎比的口气没有缓和的意思。穆岩还没有想到莎比会用这样的认真严肃的腔调与他说话。

  穆岩尴尬地笑了笑,支吾着,“人家都说钱主任最喜欢你,你当然是他的宝贝了。”

  莎比没有吱声,眼睛里却涌上了像上海的雾一样迷茫的水气,然后愣愣地呆在那里。

  女人的沉默是最有力的武器,小穆看她不开口,一副目瞪口呆状,顿时觉得自己也许过问了不该过问的东西,于是赶忙说道:“我没有说错什么吧。”

  莎比直直地似乎看着穆岩,又像目中无人,她冷淡地说道:“你走吧。”

  此刻,穆岩倒不想离开她了,他很难认定,他刚才想离开她的想法是做秀,还是做作,但现在他明白的是,他如果离开,只是她生气了的延续。于是他作一副小孩子式的哀求的神情说道:“我不走行吗?”

  “你刚才不是要走的吗?你走吧。”莎比果断地说道。

  在莎比的强大的压力下,穆岩穿上衣服,他期望她还会挽留自己,但是莎比一直木木地坐于床上,一声不吭。一个男人在女人漠视的目光下穿上衣服是一件最伤自尊的事情了,穆岩想讨好地朝她笑笑,她毫无反应。

  他衣服穿好,莎比裹着床单也下了床,穆岩只好顺着她出来的趋势,来到了门前,莎比二话不说,把门栅拉开,穆岩怕在门口再有抢夺动作,乖乖地走出了房门,然后啪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穆岩伤感地走下楼梯,他搞不明白,在哪一点上刺痛了她。难道他暗示他知道她与钱盛肿的关系,就让她面上无光?其实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为什么他当面问她一下,她就突然风云突变呢?

  198

  上海的雨,后遗症是产生雾一样的迷蒙。城市在风雨交加中,孤立无援地忍受着大自然淫威的侵袭。

  灰色的饱含着雨水的云层贴得很低,几乎就要磨擦着那些高楼大厦的顶部,黑色的天空的幕底,齐齐地贴着锃亮的建筑物的外壳。城市像一群乖巧的小孩,束手而立,一些大楼的顶部在白天亮起了照明灯,在黑乎乎的积雨云霸占的天空上,就像一群鬼灵精怪的小妖精,自得其乐地疯狂闪跃着。

  莎比站在学校的阳台上,可以看到虹口体育场的那座高耸的射光灯架在肆无忌惮地风雨中,苦苦地孓立着。时间已经是黄昏了,但天的黑暗程度比预想的还要大,厚厚的云层过早地把黑幕拉扯下来了。

  一天来,莎比似乎一直在莫名其妙地期待着什么,她在期待着电话铃的震响。但是所有的来电中,都没有他的声音。

  昨天那样与穆岩走到上床的地步,是她没有想过的,她一直对自己有一种嫌弃的自卑感。从她还是少女时代起,她一直有一种不洁的感觉,这使她感到一种深深的隐藏着的自卑。少女时代无意中惹上身的那一场风波,更使她带上了一种负罪感。有了这样的两种感觉,她步入社会的时候,便不再觉得有什么珍惜的东西了。

  她发觉这个社会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灵魂的感受,她内心里所有的自卑与不洁感,这个社会是不关注的。她只要修饰她的外表,就会很自然地获得作为一个女人的所有的一切。

  她发觉自己在男人堆中的关注程度,远不是与她的心灵密切相关的,而绝对与她对自我的修饰成正比。

  所以,她越来越放弃了对自己灵魂的维护与珍惜。她从不去想灵魂深处的东西,而只是强化地渲染她外表的性特征。越封闭内心,越张扬起外表的风情,便越能让男人世界围绕着她打旋转。

  她原先一直在内心深处加以厌弃的肉体,却在男人那里,读到了另一样的价值。她小时候就觉得自己胖,发育得太丰满,高挺的胸脯也一度让她羞愧难当,这一切强烈的女性特征,却在男性那里获得了出人意料的追捧。在那一刻,她似乎懂得了,男人与她内心里幻想的那个审美价值观是不一样的,她厌弃的东西,恰恰符合男人的胃口。有了这样的对男人的认识,她懂得如何让男人喜爱,让男人迷恋。

  然而,她从穆岩的身上,她却感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感受。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就住在一起的原因吧,她倒没有把他作为一个男人看待,更多的是看成自己的一个小弟弟。她没有想过与这个男孩有过什么样的进一步的关系。在她的心目中,与他住了那么长的时间,却保持了纯洁的友谊,也慢慢地滋生了一种信赖的不纯粹是出于肉体的感情。在那些日子里,那种每天在一起相互扶持的感觉,使她体味到了一种久味的纯洁的味道。她灵魂深处的那一种渴求滋润的情感,在慢慢地复苏。那时候,她觉得这个屋子里有他的出现,便觉得有一种安全感,一种完整感。这就是一种出自灵魂的爱情吗?她几乎没有时间与能力想到这背后的究竟。但是她可以明白无悟地感受到一点,她的灵魂在他的面前松软了,放开了。

  当她的灵魂开放的时候,她的肉体的张开才是一种真正的自然的舒展。她愿意在喜欢的氛围下,把自己的肉体完美地交给他,她没有想过在自己的肉体上获得过满足,只是她愿意让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心满意足。

  但是,穆岩在完事后,对她的警戒的问训却为她泼了一盆冷水。

  她无言以对,她突然觉得在穿越了最初的肉体的屏障之后,必然要面对这种更深层次的问题。她的身体被使用过,为不止一个的男人,而从穆岩的那种略带讥讽的话语中,可以看到男人并非没有在意。

  自己因为灵魂倾情付出的肉体,与那些纯粹满足男人感官需要的肉体,都使用了她的同样的肉体,这两者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到了过去写过的那个发在论坛上的关于《绝代宠妓》的影评,当时她在文章中为别人的内心的苦痛而揪心,而现在,她突然发现,她当时在文章中抒写的心态,正是她此刻左右为难的内心伤口。

  也许那时候她就超前预见了自己内心中的注定无法逃避的那种徘徊状态,只是那时候是无意识流露出来的,通过电影这个载体淅淅沥沥地滴淌了出来,现在,她终于撕开了貌似愈合的伤疤,触及到了此刻内心里的真实的伤痛。

  今天因为下雨,培训班上人来的很少,下午的时候,莎比擅自作主,早早地放了假,但是她却懒得去动弹,一个人在空旷的学校里,默默地想着心思。

  听到手机的铃声,她寻觅着声音的来源方向。她刚才把手机搁在办公室的桌上了,她离开了阳台走廊,摸起了手机——

  199

  屏幕上的电话号码显示是穆岩的,莎比的心动了一下,打开手机。

  电话接通,里面传出穆岩的声音,“喂。”

  “嗯。”莎比应了一声。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对方显然在斟酌着词句,过了半天,终于憋了出来,“你还在培训班吗?”

  “嗯。”

  “你们那儿雨大吗?”小穆问。

  “当然大了,上海就这么大,我这里与你那里不会是两个天气吧。”

  “也不一定吧,’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也是有可能的吧”。

  “你说什么?”莎比显然没有听懂,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小穆突然改口问道,“昨晚还生气吗?”

  “生气,干嘛要生气?”莎比有口无心地说道。

  “我……”小穆语塞了一会,“你还没有下班吗?”

  “雨这么大,我在等雨小啊。”莎比说道。

  “要不要……*—*—……%¥%¥##¥##¥¥¥……”小穆咕噜咕噜地说着什么。

  莎比竖起耳朵也没有听清他讲什么,不由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没有听见?”小穆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着的笑意,“听不见就算了。”

  “你坏,你就不能再说一遍啊?”

  “不能,有的话,是不能再说一遍的。”

  “你不说就不说吧,”莎比用生冷的口吻说道,“不说我就关了。”

  “那我能再说一遍吗?”小穆的声音匆促地传过来。

  “我不是叫你说了吗?”

  “我能来陪你吗?”小穆的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到。

  “什么时候?”莎比的话,是女人经常擅长的放一马的套路。

  “现在啊,行吗?”小穆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过来?”

  “我打的啊。”

  莎比静默了一下,问道,声音里夹着甜味,“你想我了?”

  “不想就不能陪你吗?”

  “好吧,那你来吧,我等你。路上当心点。”莎比答应道。

  “知道,你当我还是小孩啊。”

  放下电话,莎比的心情要开朗了许多。站在廊道上,看着外面的雨,依旧刷刷地下个不停,屋檐上的水流哗哗直淌,带着一种愤怒的迫不及待的声音,好像整个天空的水分借着这一个通道,发泄一个没完似的。在暗淡的天光下,操场上空无人迹,只有积水像顽皮的小孩占山为王,在操场上顺着高低凸凹的地势,玩着跑来奔去的游戏。它们好像有一个目的,但又好像没有方向,这倒使它们带着几分天真的烂漫来。莎比一旦看上了瘾,倒有一些恋恋不舍,留恋起这种积雨的发自内心的滚打摸爬来。

  突然,她听到有一个黑影在雨地里奔跑,然后“咚”的一声,重重地掼在了一楼的廊道里。

  是谁?不可能是小穆的,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莎比转身下楼,想看一个究竟,回头想了一下,把自己办公室的门锁了起来,虽然保险箱里没有许多钱,但是她还是留了一个小心。

  她来到一楼,看到有一个黑影,倒在一楼的台阶上,半个身子正好放在檐角的水管旁边,喷溅出的水流,反弹到那黑影身上,使这气氛有一种寒碜森严的感觉。这个人,穿着一件男人的白衬衫,下面套着一件青色的长裤,鞋子也像是男人的式样,但在他倒下的扭曲的身形中,却凹凸着女人般的曲线。头上剪着短发,虬结在一起,由于他是头朝地趴在那儿,一时很难辨清是男是女。

  莎比左看右看,希望出现一个人影,甚至希望小穆快一点来到。刚才对小穆的期望,是出于心理上的,现在她完全是出于一种现实的需要。

  四周雨雾蒙蒙,阖无人迹,庞大的黑暗,葡伏在雨帘上,连绵成一种雨中黄昏的特有的暗淡的明亮。虽然雨声哗哗,但单调的声音完全是忽略不计的声响,周边仿佛是一片寂静的坟墓般的世界。莎比不由感到一种寒意从脚底漫溢上来,裹胁了全身,两手像一只面对强敌、本能护卫的孤立无依的小兽,蜷缩在胸前。

  她屏息了一下呼吸,探身靠近那个黑影,看着他侧面的轮廓。即使这么久了,她也不会忘记这熟悉的身影。她怔怔地张大着眼睛,好像在这一刻要把所有的谜底都能看清似的。因为这种熟悉,她开始时的顾忌与恐怖一扫而光了,她伸出手,拉了一下那个人的肩部,把他从积水里提溜出来,那个人软软地侧过脸来,那一双面孔是莎比再熟悉不过的面形,她惊愕地叫了一声:“小火——”。

  200

  走廊上不健全的灯光倾注下来,洒在小火的脸上,她的面容像失去光泽的象牙一样,泛着次品一样的成色。自从小火上次突然失踪之后,这是莎比第一次看到她。上一次见到她时,大病初愈的小火虽然面色苍白,但尚有几分人色,此刻看到的小火,却像一具冰凉的死尸——从她的脸上泛出的白,是一种冰冷的白。这种冷色的感觉,倒提醒了莎比,用手摸了一下小火的脸,觉得尚有余温,显然,这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着的人。

  这就是当年那个与她乌眼鸡般对立的小火吗?当年的资本是她的艳若桃李的面容,是她心高气傲的心胸,这一切仿佛在一夜之间挥发殆尽,只有这一个可怜兮兮的尚有一口游丝的生命。

  莎比把小火的身体扶起,一个面无血色的女人,脸上所有的疤痕都像漆黑的星空的所有光亮一样,穿透出刺眼的芒角,简直不能卒睹。虽然莎比过去曾经多少次地在心地里诅咒过她,但此刻却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里生涩地打进的雨水,割得眼球辣辣地痛。

  女人的嫉妒心,是与对手的实力的高低成反比的。此刻,莎比的心里装的全是同情。她把小火扶起,偏离了水管下溅处,免得扑下来的水珠再次践踏着小火的面容。

  看看四周,估计小穆一时半会无法来到,她失去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还是把小火抬到楼上去,毕竟那里干燥一点,环境要好一点。

  她托起小火,小火发出梦呓一样的呻吟,双腿还有知觉。她把小火抱了起来,小火沉重的身躯压着她的手,几乎令她无力动弹。小火的个子比她要高,身体很实在,可以说,莎比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小火,现在才知道,小火在体形上的确要比她有优势呢。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托着小火往台阶上走,走到半途,莎比举起小火的手,套在自己的头上,鼓足力气,顶着小火的重力,往上艰难地位移。

  小火能模糊地发出几个声音:“别,别……”莎比感到,自己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越来越短的台阶,她憋足了气,把小火托上了最后一个台阶。

  扶着小火走了一段距离,莎比把小火放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水迹很快洇湿了沙发的边缘,莎比看到小火水淋淋的脸颊,想找一个毛巾给小火揩揩,在办公室里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像黑狗干子的毛巾,上面蘸满了墨水、粉笔灰,自己看了都恶心。莎比无奈之下,想到自己的裙子上的披肩,咬了咬牙,抽了出来,为小火揩干净了脸。

  她葡伏下来,伏在小火面前,轻声地叫道:“小火,小火,……”

  小火的嘴唇蠕动着,双目没有睁开,莎比把手伸到小火的脑后,问道:“小火,你怎么了?你不要不睬我啊。”声音出口,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莎比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夹带着哭

  腔,吓了一跳,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她只好把小火放到沙发上,又跑到走廊上看有没有人来,如此来回地跑来跑去,总算听到走廊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莎比的心里一阵轻快,穆岩终于来了。此刻,她觉得穆岩是如此的亲切,是她今晚的唯一期望。

  她跑到门口,穆岩面带微笑,拂着头上的水,颇为悠闲地走过来,莎比没有心思说其它的话,连连地朝他挥着手,“快快,小火来了,你来看看?”

  “小火?”穆岩满脸狐疑,随着莎比走进了屋内。

  “你看,她晕倒了,我是从楼下把她扶上来的。”莎比指着沙发上的小火说道。

  小穆凑近过去,粗粗地看着,说:“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怎么不送医院?”穆岩忽地抬起身来,“你怎么拖到现在?”

  “也没有多长时间啊。也就是一会儿时间。”

  穆岩说:“一会儿时间也不能耽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她很严重啊,脸色多难看啊。也不知她怎么了,你应该立刻把她送入医院。”穆岩的口气中,饱含着一种责备的神情,莎比却一点没有委屈的感觉,他一说出送医院的话,其实想想,这也是自己刚才应该做的啊。可是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莎比心甘情愿地被穆岩教训着,心里却很扎实安定。

  “走,你不是开车过来的吗?快去,把车子开来啊,我把小火抱下去,赶快去医院。”小穆说着,就把小火抱了起来。

  莎比像犯了错误的小孩,乖乖地听着穆岩的指挥,一声不吭地匆匆下楼。

  很快,在茫茫的雨帘中,一辆幽灵般的汽车,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由单调黑块占领着的校区,驶进了上海永远大同小异而又辉煌灿烂的夜幕与雨帘交织的今夜夜晚。

  201

  车子开到长海医院,把小火送入急救室,拖拖拉拉挂上水,送入病房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雨没有小下来的迹象,窗外的齐窗的水杉在风雨中飘摇,发出大呼小叫的哀号。小火躺在病床上,脸上渐渐地恢复了一点暖色调的气色。医生刚刚查过房,告诉莎比,她无甚大碍,但因患过呼吸窘迫症,此病极易复发,一旦发作,会造成呼吸困难,十分危险,莎比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才算定下心来。

  病房里很安静,邻床的病人已经休息,莎比想到什么,向小穆呶了呶嘴,两人走出病房,这间病房在廊道的顶头,面向东是一面硕大的窗户,雨水打在窗户玻璃上,砸碎成稀里哗啦的蒙蒙水雾,依稀间,可以看到窗外晃荡不宁的树梢,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骚动不宁。

  “饿吗?”莎比问道。

  小穆摇了摇头,“都忙忘了,一点想吃的感觉都没有了。”

  “现在你说怎么办啊。”

  “你不是知道小火的家吗?她家里有没有什么人?”

  “不行啊,她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家里人啊?还有小火我知道她,她过去一直不让人知道她在外面做什么的。这样突然让她家里人来,还不吓死。”

  小穆有些诡异地看着莎比,“那你就在这里照应她啊。”

  “那你说怎么办?”莎比的目光回避着。

  听着外面的风雨声,两个人一时无语。

  走廊上惨白的灯光,照着深邃的回廊。小穆回首看了看这苍白的走廊,没话找话地说道:“你看这医院,好像挺熟悉的。”

  “你以前来过啊?”莎比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没有。也许医院都是一样的。”小穆的目光粘稠地在她的脸上停留一下,仿佛在辨识着什么,莎比立刻感悟到了她的目光中的用意,心中一时格登了一下。她想起了当时他们住在长宁区的时候,也是晚上小穆把她送进了医院,在小穆的话语中,显然是意指那一次在医院里的事情。

  那一次,是为自己,这一次,是为另一个女人,而身边的男人却是始终如一的。想到这里,莎比觉得有一种淡淡的温暖弥漫心间,忍不住往小穆身上靠了靠,女人的这种亲昵暗示,总会得到男人的响应。他们在这一刻身同感受了过去的一段回忆,一时间都情不自禁地被一种柔情蜜意环绕。小穆伸出膀子,环绕着莎比的肩膀,隔着薄若蝉翼的裙袖,抚摸着她的丰腴的膀臂。莎比软软地无力地倒在小穆的肩膀上,就像窗外那些孱弱的枝条,寻找着坚强的依靠。

  他们忘记了医院里的清冷与苍白的时光,倒觉得这一刻相守在一起的时光是最宜人的。

  突然间,莎比打了一个寒战,小穆把她更紧地搂在怀里,问道:“冷吗?”

  莎比摇了摇头。

  小穆说:“不知小火怎么样了。”

  一句话提醒了莎比,她突然抬起来头来,说:“差一点忘了。”她抱歉地朝小穆笑了一笑,自己有一点太沉迷在这种短促的亲昵的接触中了,倒忘了他们是来照顾一个病人的。

  隔着病房门的玻璃,见小火呼吸均匀,莎比推门进去,伏身在小火身上。小火微微地睁开眼睛,嘴角略略上翘,似乎表达一点笑意。莎比凑身近前,两手握着小火的手,上面汗津津的,不像开始的时候那样冰一样冷了。莎比问道:“是不是好了一点?”

  小火点了点头,嘴唇微微地嗫动着,莎比却没有听清楚,便把耳朵往前凑了凑,轻身说:“你想要什么?”

  小火艰难地吐着细细的声音,“莎比姐……谢谢……你。”

  莎比觉得小火的手轻轻地捏紧了一下她的手,便悄声地打断了她的话,“快别想那么多。把自己身体养好了。”停顿了片刻,又问道:“要不要打电话叫你父母来。”

  “别……别告诉他们……”小火的眼睛张得很大,露出惊恐的神色,握在莎比掌心里的手,急促地抓着什么,“求你了……”

  “那要不要告诉谁?”

  小火的眼睛里闪出一丝茫然的神态,眼珠飘浮着,像无根的飘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莎比懂得她的意思,便说道:“你放心,我会照料你的。”

  一丝清亮的眼泪,从小火的眼睛里流了下来,莎比觉得鼻子也酸酸的,女人的眼泪,就像传染的病毒,带有很强的传染性,甚至有时是为了传染而传染。

  小穆站在一边,见到这两个女人竟然如此惺惺相惜,实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曾经目睹过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一副不斗得一个你死我活不善甘罢休的劲头。女人之间那种生死活对头的感觉,似乎是由生俱来的。但是,正因为如此,两个女人之间如果有一种融洽共处的关系,倒是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小穆觉得自己在一步一步地了解着莎比,当初这个女人在他的心目中是庸俗与浅薄的,但是,随着更多的接触,他越来越发现莎比身上有着许多可爱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助莎比做一些什么,他的心态显然是站在莎比身边。他由自己对莎比的爱,设身处地地想到了小火的爱,这么一闪念,一个主意萌生在心间。

  202

  穆岩碰了碰莎比的后背,示意莎比再出来一下。莎比跟着穆岩来到了外间,悄声问:“怎么了?”

  “我倒想到有一个人,可以照应小火。”

  “谁?”

  “阿冥啊。你不记得了,小火失踪之后,阿冥还去找过他呢,我与你不也是陪着他去的吗?”

  “你说的倒也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晓得阿冥是蛮喜欢小火的,但小火不知遇到了啥事体,这次,她大病了一场,我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怪丝丝的。按理讲,小火应该找阿冥才对,可她却跑到学校来,也不知要找谁。你想,要不是那天我迟离开学校,她一人晕倒在学校里,还有命吗?我倒担心,她与阿冥之间出了啥毛病。”莎比喃喃地说道,细细地掂量着这一连串的事情。

  “是有一点怪啊。”穆岩挠挠头,“你没有问小火最近上哪里去了?”

  “我怎么好问啊,她刚刚好一点,我没法开口啊。”

  “前一阵阿冥与小火都商议结婚了,两个人有感情是不会错的。肯定遇到了特别的事情,我觉得还是找阿冥,至少能弄清楚是什么原因吧。”穆岩说道,他的心理是把小火托付给一个可以托靠的人,这样想的原因,也有一点私心,他不想自己与莎比过多地把时间耗在医院里,小火有了一个能照顾她的人,他们也好脱身离开医院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我联系一下阿冥,是吧?”莎比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查着过去的记录,嘴里小声地呢咕着,“上次在记得有他的号码的,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找到了,是这个号码……”

  拨了阿冥的号码,电话里很快传来阿冥的声音。莎比把小火在医院里的情况说了一下,阿冥立刻说要赶过来,莎比有一些惊讶,阿冥在松山当老师,这么迟,还有这么大的风雨,赶过来实在是不方便的,但是电话中的阿冥的口气十分焦急,完全是一股锐不可当的劲头。莎比叮嘱他路上小心一点,便放下了电话。

  莎比朝穆岩看了一看,她的谈话,穆岩都听到了,她只是想看一下她意见。穆岩沉思了一下,说道:“只是小火愿不愿意见他。”

  “要不要我去问她一下?”莎比说道,“不然阿冥来了,小火如果不想见,对她的身体也不利啊。”

  “嗯,那你去问一下她吧。”

  莎比重新走进病房,俯下身来,对小火说,“马上阿冥要过来了。”

  小火的眼睛张得很大,本来她的脸颊就偏长偏瘦,唯有一双眼睛,尚明亮有神。此刻,一双饱含着惊恐的眼睛,在她的憔悴的脸上,闪现出倾尽全力的烈火,仿佛要把自己的所有的生命的能量都燃烧出来。她的嘴唇嚅动着,说道:“别让他来,我不想看他。”

  “小火,”莎比摸着她的手,“你们怎么了?我看得出,阿冥是喜欢你的。”

  “不要,不要,莎比姐,求求你了,不要让他来了。”小火挣扎着说道。

  “小火,你是不爱他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如果你不爱他了,我就不让他来。”莎比说道。

  小火目光中的火焰燃尽,变得空空荡荡,她仰视着天花板,一抹眼泪盈在眼眶中,嗫嚅着说道:“我不配他,我……不想他……看到我这样……”

  穆岩躬下身来,凑近前去,对小火说道:“那就按照你的要求来吧,不告诉阿冥了。”

  莎比扭头不解地望着穆岩,穆岩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叫她不吱声,莎比明白了穆岩眼色中的含义,他是想造成既定事实,事情是明摆着的,小火的眼睛,表明她并非不爱阿冥,只是她不想连累阿冥,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不阻挡阿冥前来为宜。

  203

  小火的药水挂完,已经深夜了。雨渐渐地止住了,仿佛它也知道,子夜需要宁静。

  医院里的护士要求莎比与小穆离开医院,因为按照医院的规定,是不允许病人的亲属来探访的,但莎比不放心,她想等到阿冥到来,把小火交到他手里,再离开。

  莎比与穆岩来到急诊室,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等阿冥的到来。在十二点的时候,挂了一个阿冥的电话,阿冥说已经不远了,他说到医院的时候再打电话来。

  莎比开始的时候,还能穆岩讲话,但渐渐地两眼提不起神来了。女人可能都不善于熬夜,穆岩看到莎比的精力不集中的神情,便说道:“你倚着我睡一会吧。”

  “你不困啊。”莎比有气无力地说。

  “你知道我是夜猫子,每天这时候,正是我上班的时候呢。”

  “那你借给我当枕头。”莎比把头倚靠在小穆。

  “行啊,只要你不嫌这个枕头硬就行了。”小穆正了正身子,让自己舒服一点,以使接纳莎比的身体。

  小穆展开自己的怀,莎比把头滑入到他的胸前,倚靠着,穆岩轻轻地扶着她的头,把莎比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莎比便屈着身子,伏在小穆的腿上,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小穆努力保持着平衡,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莎比的头发,在子夜时分,搂着一个他喜欢的女孩,他觉得精力充沛,感受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特有的清新的气息。女孩就是一种兴奋剂,令所有的时光变得珍惜而宝贵,自己愿意放弃睡眠去感受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他想起了与初恋女友当年携手在城里散步的情景,那一天晚上,两个人手挽着手,逛到了南京路上,沿着道路向西走,在城市里的方位总是带有某种错觉,他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向西走,会能走到火车站。也许是因为他对南京路的印象,源自于他从火车站那个出发的起点。一个外来人,对上海的最初印象,永远是上海的火车站。他会为了重温某种上海给予的第一次的感觉,而乐此不疲地重返到火车站,在那里寻找到一种童年般的特有的温馨。

  夜的上海被喻为不夜城,但是,子夜过后,城市的眼是昏蒙着的,并不清醒。道路上车来车往并不减少,但都像在梦里穿梭,缺乏激情。路上的行人,在城市的不变的光环里,也变得乖巧而安静。他们就那样地绝不言退地往前走,似乎经过了上海展览馆,他们从一道敞开着的门走了进去,一楼的空间十分高大,看不到一个人迹,仿佛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空虚的棺材,那种与道路上的车水马龙不相称的寂静感,让他们都感到有一些不适应。女友把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在一楼的僻静处,深深地吻起来。这种发自于肉体的温情,冲淡了夜的恐惧,这也许是恋人喜欢看恐怖片的原因,因为恐怖,而觉得两人的亲热与需要。

  此刻,物是人非,另一个叫莎比的女孩躺在自己的怀里,穆岩竟朦胧地觉得,这个女孩才是他的真正的归缩。她那么安然地依偎着自己,令他涌上一种无由的感激。女孩表达爱的最深刻的方式,就是对一个男人的信赖。她会敞开自己,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把自己的生命、安全都交付给男人。女人在睡眠中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但一个女孩,却安然地躺在一个她认定的男人的怀里,只有她完全地信赖那个男人,她才能做到彻底地无私地放松。

  穆岩抱着莎比的头,这种深入到子夜里的感动,使他体味到自己的责任,觉得应该对得起一个女孩的信任。他觉得头脑里一点睡意没有,为了一个女孩的安眠,他愿意守护着她的梦境。

  手机响了,原来阿冥已经赶到了医院里。莎比听到电话声,从半梦半醒之间醒来,她的脸上因为短时间的酣睡,涌上一团热哄哄的红晕,那是女人藏着夜幕里的隐秘的一面。穆岩觉得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在他面前无所遮掩、一点不设防的女人。

  与阿冥会面后,阿冥二话不说,就要去见小火,但护士不肯放行,纠缠了好久,阿冥才无奈地不再浪费唇舌。三个人坐在走廊上,一筹莫展。后来,阿冥力劝莎比与穆岩先走,他等到明天天亮探房的时间再去看望小火。莎比不放心阿冥怎么度过后半夜,阿冥憨厚地笑了一笑,说,只有有一个蜷身的地方,他就能睡着。

  阿冥好说歹说,让莎比与穆岩先回去,后来,他甚至使出了最严厉的辞令,认为是莎比不信任他,不肯把小火交给他。阿冥向莎比保证说,不管小火发生了什么,他会永远地爱她。

  阿冥的话,让莎比感动不已。莎比告诉阿冥,小火也没有忘记你,不然她不会听到阿冥的时候,眼睛像流星一样迸发出来。莎比叫阿冥好好地珍惜小火,然后才和穆岩离开了医院。

  204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此刻是城市真正的夜与昼的过度,黎明前的黑暗强烈地包裹着城市,它给城市的征候不是无底洞的黑暗,而是此刻城市的货真价实的萎靡不振。

  道路上的生气是奄奄一息的,所有的路灯,映照在车里的感觉都是一种桔黄色的一片。天与地之间笼罩的不是浑然一体的黑暗,而是一种暖融融的像泛黄照片一样的茶色色调。

  穆岩在车上没有提自己的去向,莎比径直把车子往长宁方向开。此时车子并不是很多,莎比倒开得满是放心。

  路上,穆岩明知故问地说:“我要不要回去啊?”

  “你想回去啊?”莎比把着方向盘,没有表情地说道。

  “我在问你呢。”穆岩看了一眼莎比,男人有时候相当的脆弱,似乎只有女人的首肯,才能让他贴近女人。

  “你是不是嫌在我那个呆够了。”

  “不会,永远不会的。”穆岩接嘴道,语含男人的不怀正经的笑意。

  “讨厌……”莎比白了他一眼,车子驶出高架桥,从水泥的桥墩下穿过,三花两绕之间,已经驶上了通过长宁区的那条东西向道路。

  到了莎比的住处后,两个人简单地洗了一下,小穆在客厅里发愣,莎比一边把湿漉漉的头发包起,一边对他说,“你不想睡觉啊。”

  “我睡哪里啊。”小穆厚皮涎脸地问道。

  “你自己看吧。”

  “我睡地板上得了。”

  “随你。”莎比说完,走进了自己房门。

  小穆冲无人处,做了一个鬼脸,门内传来莎比的声音,“你真的不想睡觉啊?我都困死了。”

  “我睡哪一块地板啊。”

  “你嫌我床不好睡啊。”

  有了主人的这句恩准,小穆一步跳进了莎比的屋子,讪笑着说:“我是怕闹得你睡不着觉。”

  “你真是夜猫子,你还不想睡觉啊。”莎比已经躺倒在床上,迷缝着眼睛看着他。

  “我怕我会骚扰你。”小穆一边说,一边贴近床。

  “不准碰我。我真是困死了,幸好在医院里睡了一会。”

  “睡着了,我会不知道做什么的。”小穆开着玩笑说。

  “你敢。我睡着了,别怪我一脚把你踹下去。”莎比说着,背转过去,一副沉沉入睡的样子。

  小穆把身上放倒,听着莎比的似乎熟睡的亭匀的呼吸,睡意无论如何培养不起来。过了那个时间,倒真的难以入睡了。虽然上次与莎比有了初次的肉体接触,但是,第一次的接触是短促而生疏的,过分的自尊与敏感,使他并没有得到一种完整的放纵,对于莎比的身体,他依然感到陌生而新奇。这种感觉,足以使他的情欲贲张,难以自控。背朝着他的莎比的身体,完美地展现了一个女人的玲珑的曲线,她的隐隐地在睡衣中招摇的内裤,勾勒出的是她的丰腴的臀部,向他发散着诱惑。小穆忍不住把自己的手搭在莎比的后背上,她发出一声轻声的呢喃,就像一只小猫经手触摸后发出的本能的娇气的呼应声。小穆有一种奇怪的愿望,就是莎比能醒过来,陪他,与他讲话。男人的情欲不发泄出来,就像永动机的动力永远充沛一样,是不会处于静止状态的。但是,莎比只是发出梦呓一样的唔唔声,并没有回应他。她也许真的睡着了。小穆便把自己的手,搭在莎比的腹部,搂着她,自己也靠近了她,似乎这样可以感受她的亲切。不知不觉间,他开始进入到一种支离破碎的想象的天地,似乎自己开始分散开来,代表着许多缕不同的想法,相互间没有规律地游走着,一会儿,他抓住一种念头,深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会儿,他又换了一种想法,来到另一处念头的源头,逶迤着奔驰着下去,这么在梦想的念头里漂泊得越来越远,他渐渐地忘记了现实的世界……

  黎明的光线刺进了眼睛里,穆岩睁开了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莎比把她的腿翘在自己的身上,压得自己的下身很重。小穆恢复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他是如何与莎比共睡一床的。

  205

  共睡一床,却不及于乱,实在是因为昨天的疲惫,经过半夜的休息,那蠢蠢欲动的心思突然间在清冽和蔼的气氛中暴涨了。

  懵懂初醒的女人自然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她不是美丽,而是一种生活化的俗气,这种俗气无关爱情,却事关情欲。穆岩看着对面的女人,她的肥厚的嘴唇,微微地抿合着,轮廓优美,撩人心动。再看看她的下面,从睡衣中破土而出的大腿,白花花地贴靠着自己,真是一副两小无猜的神情,回忆凌晨时对她半梦半醒之间的沉迷,便忍不住凑了过去,把自己的脸往她的脸上靠着。

  莎比睁开眼睛,摇着头,小穆说:“让我亲亲。”

  “不行,我还没有刷牙呢。”

  “不,我要亲。”小穆坚持着把她的头顺向自己。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那让我亲哪里?”穆岩笑着说道。

  “一处不让。”莎比说着,但并不坚决,女人推托中留下的纵容的伏笑,正所谓欲拒还迎的内质也。

  穆岩把手伸进了她的睡衣,抚摸着她的小巧玲珑的乳房,然后两手停顿在她的偃旗息鼓的乳头,轻轻地捻动着,渐渐地它们像两只充气的气球,开始慢慢地鼓涨起来,莎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呻吟着。这是女人不设防的开始,随即穆岩把手放进了她的内裤下,莎比也没有否决,女人的允诺,很多情况下是落实在行动中,根本不需要用她语言的承诺,与其征求她的语辞上的同意,不如直接从她的身体上寻找开门的钥匙。当然,这个前提是女人内心的同意,在男女交往的过程上,心领神会,远比对清规戒律来得更加实际而有效。男女之间的那种循于自然的贴近,是一门无师自通的学问。男人需要的是行动,必须避开女人口头上的马奇诺防线,轻车简从,可心直捣黄龙。

  穆岩把手伸进她的内裤,她的狭窄的三解裤,夹着手,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不得不用手撑开她的内裤,顺着她的毛茸茸的发丝往下探询,在他的轻轻的像啄木鸟般的点击下,她的两腿像网页一样打开了……

  “你去洗一下吧……”莎比闭着眼睛说道,这是一种默许。洗,是前戏与后戏的必须的流程,就像《红楼梦》中写到,王熙凤在闺房之乐的同时,外面看到的是用水的配套工程。

  穆岩跳下床,到卫生间里,心急火燎地操起水龙喷头,蜕下裤头,对准下体一阵猛喷,因为水头没有控制好,把蜕到大腿根的裤头都弄湿了,用手捏下,能挤出水来了,考虑来考虑去,只得把裤头脱光了,掂着鞋子,一头重新扎回到房间里来。

  莎比躺在床上,看着穆岩裸身进来,捂住眼睛,“下流……”然后起身,“我也用去用一下水。”

  穆岩重新躺到床上,望着屋顶,心里想,这是第二次与莎比在一起,经过了第一次的木木然的感觉,他对第二次更有期待了。

  卫生间里传来沙沙的水声,撩拨得穆岩的内心激情荡漾,闻着床上淡淡的女人的体香,这足以使他深埋的情欲以摧枯拉朽之势奔腾出来。

  过了片刻,莎比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从小穆的身上跨到床内,小穆抱住她的腰肢,把莎比放到自己的身体上,搂着她的头,吻着她的唇,这次她没有拒绝,她的嘴唇上沾上几点水珠,显见她刚刚用水漱嘴,但她没有嫌弃小穆的意思,听任他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搜索着她的舌头,把她的舌头卷起来,蚕食着。

  206

  穆岩搂抱着莎比,她的软软的腹部,贴靠着他的下身,带着一种淫猥暧昧的情调,第一次与莎比在一起的感觉,带着仓促的过眼烟云,此刻,他却像抽着鸦片一样地品味着她给予他的每一缕感受。

  他把手伸入她的睡衣后部,摸着她的丰满的臀部,沿着她的夹峙着的股缝,向下伸展着,当他再有所作为时,莎比脱下他的嘴唇,下身扭动着,显然对他这种直接的方式表示适度的反感。

  穆岩把她放下,支起身子,看着她,说:“把衣服脱掉吧。”莎比点点头,小穆为莎比撕下内裤,然后伏在她的身子上,亲吻着她。

  这一次,比起上一次来,两个人都显得从容而富有感觉。当两个人都衣服都脱光的时候,便紧紧地扣合在一起。

  穆岩一直控制着自己的快感。男人的欲望,迅速升腾,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快感。在他的身下,莎比像尺蠖一样地屈伸着,每一次运动,都击中他的最敏感的神经。他期待那种喷薄的高潮,但是,他又惧怕在那种高潮之后的失落,更有一个原因,他不想自己的快感给她带来麻烦,因此,他隐忍着自己,不让自己的快感发泄出来。

  他像一个失败的将军,求饶地离开了她,说:“不行了,再这样我就控制不住了。”

  莎比闭着眼睛,发出轻微的哼哼声,此时,她抬眼看着他,谅解地随着他。

  两个人侧躺着,穆岩搂着她的身子,觉得这样,倒别有一种趣味。

  刚才的亲昵,使他们的关系变得十分的融洽。两个人闲聊着,说着一些以前难以启口的笑话,说到动情处,便再次搂抱起来,如是者三,床上的快乐,就被这些杂碎的细节充实着,不知不觉时间,时间在悄悄地流逝,但情侣之间的时间概念是严重错位的,两个人留恋着这种床上的时光,听任时间的巨轮在窗外伴随着阳光迅即地滚动。

  莎比一直伏在他的身上,乖巧得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猫。那种温柔的渴望亲近的感觉,冲击着穆岩,在男人的潜意识里,他不能不神往融铸造在她的身体里的那种至极的温柔,但是,他知道没有避孕措施下的那种放纵的行为,会给她带来意外的伤害。因为她离自己很近而产生的亲近,他突兀地问道:“你这里有套子吗?”

  “套子?”莎比警惕地看着他。

  她的戒备的眼神使穆岩有一点狼狈,他咬着自己的嘴唇,尴尬地笑着。

  “你怎么会认为我这里有套子?”莎比问道。

  “我猜的呗。你没有就算了。”小穆恨不得收回刚才说的话。

  “你真的想?”

  “说了玩的啦。就这样搂着你,也挺好的。”小穆假意地把莎比搂紧在自己的怀里。

  莎比伏在他的怀里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对他说,“我给你做包。”

  “什么?”他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有一些奇怪地问道。

  “我用嘴给你做。”莎比笑着说。

  穆岩惊愕地在脑海里闪现出莎比拍摄的碟片中的那一幕场景,他以前只以为那是镜头里的遥远的虚拟的动作,但是,他此刻才领悟到,面前的这一个女人,就是那个刻录在光盘里的女人的真身。他的头脑里轰轰然地转动着七荤八素的想法,也许他在潜意识里一直回避着碟片中的那个展览在光天化日下的表演着性的女人,过去他在努力着逐渐地让自己相信,她是一个与他一样的生活在平凡世界中的普通的人,但是,此刻,他还是在刹那间明白了她的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不知道这是惊喜还是一种失落。

  他本能地拒绝着:“不行,不行。”他把她抱起来,像哄着一个受伤的小孩。在A片中曾经司空见惯的口交,他还是不相信可以真实地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的生活中。

  是她看出了他的欲望的急迫,而对他的安慰?小穆突然产生了对自己的深切的自责,仿佛是由他的情欲而导致她的屈从,他对她涌上了连绵不绝的愧意。

  207

  莎比伏在他的怀里,用一种小声的哀求的声音重复着对他说:“我给你做哦。”

  穆岩捏着她的头发,爱怜地抚摸着她。他知道,她把他看成了一个泄欲的人,所以,她才用一个极端的手段,来成全他的梦想。

  他无法想象,把自己那种隐秘的地方放入她的嘴中。他从没有那样想过。他的性心理无疑是正常的,按照通行的说法,在性行为的双方中所遵守的唯一的原则,就是无害。他不知道如果采取一种异样的手段的话,会否给她带来伤害?而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穆岩拉住亟欲滑下的莎比,说:“傻瓜,我真的不想。”

  “我喜欢给你做……”她细声细气地说道。

  “不行,那很脏的。”

  “我不嫌。”

  在热血沸腾的情况下,人对刺激的追求是无止境的。蠢蠢欲动正可谓在情欲冲动下的人的应有的反应。她的楚楚可人的神态,她的娇艳欲滴的柔软的嘴唇,她的眼睛中涌动着的求告的风情,逐渐地融化着穆岩的内心里的准则。

  他想到了碟片中的那些司空见惯的一幕,不可否认,A片对于人们的性生活产生了一种潜在的影响,不管你否认与否,A片提供了一种参照系,使你对日常你自己的性生活有了一种审视与对比。性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交流与诱导。《废都》中写到西京的那一帮百无聊赖的文人,在闲暇之际,就是通过观看A片,师性交之技,取性交之长,以提高自身的性生活质量。古代的春宫画的主要目的,也是对无知男女的性欲萌动起到助推作用。

  穆岩的推搪是真实的,但是,他的心动也是真实的。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爱意,爱的至极表现,总是转化到肉体与情欲中来,爱是一种空心大白菜,它的承诺,必须经过时间的考验,因此,爱是难以证实的。而爱转化为情欲,则使爱的表现方式立刻一目了然了。当把自己的肉体交出来,深深地相握在一起,那种对隐秘感受的体验,似乎把爱的所有沟回都感受触摸到了。爱与肉体,究竟是谁升化了谁?这实在有必要仔细地回想一下。爱意在逐步升温攀升的时候,就需要一种表达,一种物质的表达,肉体作为一种物质的存在,承载了爱的物质表达形式。于是,“任君姿意怜”、“让你亲个够”成为爱情的一种可以外化的表达形式,肉体不知不觉,承担了爱的接受者与体验者。着名A片专家、武打兼电影演员成龙就明白无误地说过,追女人太累,还是直接上床的好。他追过林青霞与米雪,追了十几年,终未得手,也未得到女人的心,后来与女人先上床,很快就让女人芳心拱手相让。追女人难,是因为追女人,采用的是一种无法证明的爱去感化女人,那是难上加难的,一般的男人又无法把心剖出来交给女人审查;但与女人上床,便使一切矛盾迎刃而解了。贴靠在一起,置放在一起,那几乎就相当于两颗心最大程度的贴近,既然心无法拿出来,那么,把肉体最密切地靠拢在一起,权且替代心的表白吧。所以,我们可以说,肉体接触,是一种心的交融的替代形式,虽是权宜之计,但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谁叫心是看不见而肉体是唯一可以看见的呢?世界的爱情迷障可以都说是由此而生。情天恨海的千古原因,实在是因为心是隐藏着的,而肉体是显见的。此为外话了。

  爱与情欲又呈现出烈度不同的对应,爱的顶端是一种平台,必须移交给肉体才能表达爱的极致,这时候就由情欲来接手爱的操作;情欲逐渐上升,也有一个平台,再往上升,也受到这一平台的限制,对平台的突破,就是性高潮的发泄,接下来,情欲便又降至低位,重新由爱来取代心灵的主宰。爱与情欲就这样相辅相成地互相推动,互相激荡,完成了一个爱的周期。

  爱情是一种精神的产物,情欲是一种肉体的表达,精神的东西,必须借助物质的肉体的形式,才能得到展现。空气无形,必须借助于风而存在;鬼无形,必须借尸还魂(语意出自韩愈对鬼的解释)。爱与情欲是捆绑在一起的轮子,相互启动,互相带动。爱情是真空一般的纯洁,因为精神是一尘不染的;而情欲因为附着在肉体中,充满着物质的冲动,带着世俗的庸俗与通俗(直接交流的是器官,通俗到有小猫小狗一般的智力都能做),甚至在精神上看来,带着一种肮脏的色泽。但是,既然爱情与情欲是二合一捆绑在一起的联盟,相互之间便被互为感染,情欲的噪杂般的下里巴人,便会左右起爱情这一上层建筑,使爱情也会沾染上不干不净的杂色。

  一对情侣之间沉湎在情欲之中时,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对肉体的每一处快感因子的榨取,都构成了情欲爆发过程中的一种乐趣。这种行为在正统的爱情的观念中,是淫秽的肮脏的。但是,正如我们上面所说,爱情与情欲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情欲中的这些肮脏的世俗的成份,过渡到爱情的时候,又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净化。于是,情欲的放纵与爱情的收敛之间达到了一种平衡,获得了理解。因此,那些看似荒唐、甚至是变态的情欲方式,往往能获得爱情的原谅。

  口交正是这样一种纯粹在情欲喷发时才能理解与表达的方式,但是,它反过来又作用于爱情。它源自于爱情的催化,但又反过来维系与强化了爱情。这种交媾行为中,已经忽略人体的正常的生理部位的本原意义,而通过一种错位的方式,来激励起那疯狂的爱情的烈度,来刺激那种相互暴露自己、坦现爱意的新鲜阈值。

  从这个意义上讲,口交是美丽的。它的前提,是两情相悦。有了相悦,才能对错位的爱的方式,致以特别的错位的回报。既然肉体是用来证明爱情的,那么,非常的肉体证明的是一种非常的爱意,非常的信赖,非常的奉献。

  208

  穆岩抗不住莎比的请求,语气改变了强硬,说:“我舍不得你……”

  “没关系的……”莎比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转机,便探下身子,伏在他的腹部。

  她的浓密的头发,遮掩了面部,倾洒在他的肚子上。穆岩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完全坦露给她,有一种内在的恐慌,特别是开始的时候。

  她磨磨蹭蹭地好久没有动作,使穆岩的紧张也持续了好久。他支起身子,看着她,只有她蜷曲着身子,盘在他的下半部,却不见她的面部。头发挡住了她的脸。

  莎比突然抬起头来,对他说道:“不许看。”

  小穆说:“我要看。”

  “不行,你看了,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好好,我不看。”

  小穆重新躺倒,眼睛盯着屋顶。一种新奇的体验包裹了他。

  她的嘴唇很温暖,却很坚硬,开始给他的感觉并不舒服,她嘴里的口水伴和着他的身体,仿佛使他浸泡着一团温暖的噪杂的热水中。

  突然间,电击样的舒坦感,击中了他。 滑腻的温水开始波动起来,冲击着他原本掩藏好的秘密,使他完全地坦露出来。

  他感到她很有节奏感,也很温文尔雅,更感到了她的亲切地靠近。

  那种温暖感,从肌体接触的地方向上延伸、扩散,把他强烈地推进到一个旮旯;每一起波浪,都像汹涌的海水一样,把他推到壁立的岸上。他没有逃避这种波浪的可能,只好随波逐流,与波浪碰撞着,撞击着,每一次撞击,都使自己更加赤裸,全部地坦现在波浪的冲击与洗涤下。这是一种迎头相撞,富有节奏感的温暖的水流,沉埋着暗涌的激流,让他无法掩藏,只有暴露出的兴奋感被温暖融化;起伏的波涌,带着他,上下起伏,把他推进到一种坐以待毙的境地。

  他觉得自己的脆弱与无力,这是一种比肉体的接触更加硬性的激励,那种温暖,那种砥砺,使他滑向了无法控制的边缘。

  也许这是一种纯粹刺激感官的舒服,虽然生硬,却带有更直达目标的冲击力。

  穆岩一把拉住她的头,让她停止住,“行了,行了,受不了。”

  但她并没有停止,那波浪的惯性,仍然余音缭绕地刺激着他,使他继续向上攀升。就像冲出波浪的旭日,只隔一层极薄的水层,就要破浪而出了。

  他被害羞裹胁,急欲退出,他几乎不敢想象,这一切发生在她嘴里营建的海洋世界中。他有一种

  本能的拒绝,不想把自己的隐秘的颤动,置放在她的口中。

  莎比抬起眼看他,带着一点好奇和讶怪。穆岩无意义地笑着重复着说:“行了,行了,我受不了,不能再这样做了。”

  “我给你做到底吧。”莎比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

  穆岩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尴尬地说:“我马上就控制不住了,那会很脏的。”

  “不碍事。”莎比宁静地说,可以看出她没有一丁点嫌弃。

  这鼓励了男人的好奇心。穆岩抱歉地说:“我马上就要射到你的嘴里了,我怕你……”

  “只要你舒服。”她继续用一种宁静的神情说。

  穆岩垂下手,摸着她的头,像在表示一种歉意。

  他的无声,表示了他的默许,下面的激流,再次活跃起来。

  他的浪谷中,无处逃避,轻轻的点动,激发了他的内在的火山。他迎向波浪,奔向深海,那一刻,他发出无由的呻吟……

  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很残忍,一点没有疼爱她的涌向她的深喉。

  当岩涌掺和着海浪的时候,他的全身变得高度敏感,她的每一次的后援的舔动,都让他无力抗拒。

  他像逃兵一样地逃离了她的接触。

  莎比嘴紧紧地抿着,含着山水交融的余韵。他愧意地对她说:“快快,把它吐掉。”此刻,肉欲上的疲惫,转化为对她的一种爱怜,他想把她抱在怀里,修饰刚才自己给她的那种不礼貌的创伤。

  她依然带着一种令他无法相信的冷静的微笑,像一个xiao女孩,带着天真的发问。情欲到极致,为什么会像孩童般那么坦然与纯洁?情欲的肮脏,更多地是的一种想象,而近身接触情欲,人却往往变得像孩子似的那么简单,那么天真。

  情欲在改变着人的是非观,使人对世界的认识变得渺茫而没有定论。

  莎比裸着身子,到洗漱间去了。穆岩坐在床上,不可思议地回顾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非、确定人性的平台已经倒塌。自己在哪个地方出毛病了呢?

  之后,两个人分别洗刷,吃早饭。莎比问小穆做什么,小穆反问她做什么,她说要到医院里看看小火,然后,八点钟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出了小区。莎比把穆岩带了一段路,然后丢下小穆,自己径直向长海医院开去。

  209

  探视的时间到,在长椅上睡了一夜的阿冥,随着人流,走进病区。

  按照莎比说的楼层,他很快找到了小火的房间。

  轻轻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小火。小火的眼睛很大,很亮,正好注视着门口,好像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阿冥放慢了脚步,踟蹰着,在小火面前,他又是那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他像火柴杆子一样,站在小火的床前,莫名其妙地笑着。

  小火冰冷地看着他,一言不放,阿冥感到了来自于她的威慑,为了掩饰这种紧张,他悄声说道:“小火,好一点了吗?”

  小火垂下眼帘,然后睁开眼睛,毫无表情地说道:“是谁叫你来的?”

  “我只是来看看你。”阿冥在小火这样的表现面前,不由自主地拙嘴笨腮。

  “我不要你来看。”小火扭头朝向床的另一边。

  阿冥在床头,咬着嘴唇,弊了半天,说道:“小火,你先把病治好了,行吧,其他的事情不要去想。”

  “我没有病。”小火硬硬地说。

  “还说没有病,瞧你现在这样子,又黄又瘦,叫人都认不出来了。”阿冥低垂下头,近距离地看着小火。

  “关你什么事?你看不惯,不看就行了。谁叫你来看了。”

  小火过去对阿冥说话,一直是这样火爆爆的冲人口气,阿冥现在听来,一点不为杵,只是觉得有小火在身边,他就放心了。过去那么长时间以来,他听惯了小火的恶声恶气的腔调,他比较了一下后来小火的柔曼的语调,他觉得还是更喜欢,或者不如说叫适应吧,他更能适应的是小火风风火火的语调。小火的火力也就那么一个烈度,再升也升不上去了,阿冥看到如此,倒生出了一点逗弄小火的想法,便故意说道:“你越难看,我越要看。”

  “你……”小火气哼哼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似乎气得牙痒。

  阿冥却觉得很高兴,她能生气,说明她的精神还不错了。阿冥讨饶地朝她笑笑,“再说,你也不难看啊,我看着舒服。”

  “你……”小火无能为力地望着他,突然五官揪结起来,似乎被什么击中了似的。

  “怎么了?”

  “胃子有一点不舒服。请你把那边的痰盂给拿过来。”

  听到小火的吩咐,阿冥满心喜悦,他把痰盂拿过来,放在小火的床边,小火对着痰盂,吐出嘴里的酸水。

  阿冥借机托住小火的背,觉得此刻为小火所需要,避免了刚才被小火顶撞的尴尬,他扶正了小火,小声地说道:“看,幸亏我帮你一把。”

  “没有你,我就不能照料自己啊?”小火白了他一眼,阿冥感到,她的眼睛中,已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怒冲牛斗。

  “你没说你不能啊。”阿冥轻松地回了一句,把小火放正。

  小火对他的帮助并没有拒绝,使他想到了半个月前的神秘失踪。那时候,他与小火柔情蜜意,几乎就要玉成好事,没想到小火突然不辞而别,回来后,却是这一个模样。阿冥不敢直面问询小火在失踪的日子里究竟去了哪里,只能旁敲侧击,了解她的动向。他现在最大的渴望,就是能找回失踪前小火的那种柔情似水的态度,现在,他隐隐地感到,小火虽然嘴上依然硬梆梆的,但内在里还蕴含着过去的那种对他的容忍与轻柔。男人的心有时候也是相当敏感的,可以从女人的一言一行中解读出她的心思与动态,只有女人留给他一条缝,他就会见缝插针地钻进去,所以人们说,男人是博爱,女人是精选。当广施杨柳水的男人碰到有回报的女人,便立刻一触即合,达成默契。在爱的取舍的主动性中,女人显然是更具决定权的。这也是前苏作家肖日霍夫在《静静的顿河》里所说的:如果母狗不翘尾巴,公狗是不会上去的。此句在本贴前面已经引用过,此处不作发挥。

  210

  病室里的另一床病人,出去做超声波检查了,屋子里只有阿冥与小火。小火背朝着阿冥,没有吱声,阿冥也不敢出声问询她。

  小火突然掉转头,问道:“阿冥,你来不影响工作吗?”

  阿冥木木地望着她。此时屋里没有人迹,但他却不敢放肆地说什么了,他嗫嚅着嘴唇,憨厚地笑笑,“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吗?”

  “明白?我需要明白什么?”

  “小火,听说你在这儿,我还有心思做其它的事情吗?”阿冥说道。

  小火的眼帘睡下来,似乎睡意席卷上来,然后缓缓地抬起眼皮,问道:“这么久了,你还没有把我忘了?”

  “怎么会?时间越久,越难忘掉。”阿冥触动了内心的心思,“你离开之后,我才知道离不开你……你不要生气,我不该这么想你……我不配……”

  “唉……”小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的手臂露在床单外面,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没有说你不配啊,只是……应该说我不配。”

  “你又提这个话了。小火,我不许你这样说。”阿冥的手急欲伸出来,抚摸她的手臂。在梦中,他多少次幻想着抱着她,这样就可以让她不再从手心里溜走了。

  小火颤栗着把手让了一下,阿冥的手抓了一个空,她茫然地叹了一口气,“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不辞而别?这一段时间到哪里去了?”

  “你做的肯定有道理的事,我为什么要问你?只要你回来就好了。”阿冥收拢起双手,百无聊赖地相互捉摸着。

  “你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什么事都可以发生的啊。”小火的目光像隔着很远的距离,望着他。

  “我不管,只有你在我眼前,我就放心了。”

  “你真是一个大傻瓜。”小火轻轻地吐出了一个词。

  “随便你这么看我,只要你再也不走了,你天天说我是傻瓜我也高兴。”

  “你真是地地道道的傻瓜。”小火的手微微地抬起,像着指着阿冥,又像在索取什么。阿冥不知怎么的,心里不动,胆子顿时膨胀了一下,把相互摩弄的手伸过去,捏着小火伸出的手,这一次,小火没有拒绝,径直让他握住了。阿冥用自己的宽大的有力的手,夹着小火软绵绵的手,好像要把一个多月来的思念,都通过手上的体温传达过去。他可以感觉到,小火在他的掌心里微微地蠕动着,好像在缓缓地抚摸着他。她的细腻的手的动作,使阿冥感到了久违了那一份亲密接触。

  门突然开了,“上海这个路真是难走死了,光走路就走了一个钟头。”莎比的声音传了进来,阿冥赶忙把手从小火的手心里抽了出来,掉转头,却见莎比正好把门关上。

  小火支起身子,叫了一声:“莎比姐。”莎比放下杂物,走到床前,问道:“小火,好一点了?”

  小火点点头,“昨天幸亏是你?要不然……”

  “哎呀呀,我最听不得你说这样的话。咱们姐妹再不帮衬,谁还帮衬啊。”莎比拉过小火的手,握在手里。

  小火的眼睛里,泪珠在打着转儿。她想到了什么,对阿冥说道:“阿冥,你把床头柜里那个纸袋拿给我。”

  阿冥赶忙拉开柜子,果见里面有一个湿了半边的纸袋,递到小火的面前。小火用空着的一只手接过纸袋,递给了莎比,说道:“这是我的存折,昨天你送我住院,都是你垫的钱,这个钱……”

  莎比打断了小火的话:“你说什么呀,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身体治好。钱的事,提它做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阿冥,他从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摸出厚厚一搭的钞票,放在病床上,说道:“瞧我这脑袋,我都忘了跟小火说了,钱用不着担心,我把钱都带足了”。

  小火望望莎比,又看看阿冥,然后,把存折递给阿冥,“我这脑袋也糊涂了,这事就托阿冥办吧,你把存折里的钱都取出来,全姐垫的,都还给全姐。”

  阿冥心里一阵欣喜,小火还是把自己作为最重要的人,他接过小火的存折,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欣悦的神色。

  211

  阿冥躬下身子,征求小火道:“我到住院部交一下款。”

  小火躺在床上点了点头,说道:“还有把全姐垫的钱还给全姐。”

  莎比打断了小火的话道:“说昨天还真巧呢,正好口袋里二千元,就给垫上了,一二天的费用还够的,我那个钱,不用还了。我马上找钱主任说一说,让他再解决一点。”

  小火说道:“全姐,已经很麻烦你了,阿冥,你把钱提出来,全姐的钱,还给全姐。……”

  阿冥答应一声,匆匆地奔出病房,小火想到了什么,轻声叫了一声:“阿冥,等一等。”阿冥早已走出病室,莎比赶快追了出去,把阿冥叫了回来。

  小火淡然地说:“阿冥,我粗心,你比我更粗心。你去拿钱,也不知道我的密码,怎么拿啊?”

  阿冥说:“我这里有钱啊,你的钱放在存折里,等你病好了,你请全姐吃一顿就算了。”

  一席话,说得两个女人都笑了起来。阿冥走了出去之后,莎比悄声对小火说:“几日不见,阿冥的嘴也

  开始油腔滑调了。”

  小火用手指了指床,示意莎比坐下来,莎比半坐在床头,侧身看着小火。小火说道:“他现在重操旧业,当起了孩子王,就是靠嘴吃饭。还有你过去可能不了解他,他那个嘴要么不说,说一句要把人噎死。”小火想到与阿冥拍A片的情景,在片场,阿冥装疯卖傻的样子记忆犹新,只是彼一时,此一时,心境不同,对他的那种故作糊涂,早已不是当初的一百个看不惯,而是成为心中津津有味回味的愉快的源泉了。

  “阿冥还是挺老实的,人还不错。”莎比试探着说道。

  “你别看他老实,心里的鬼多着呢。”小火说道。

  “这倒好了,全靠老实也不行。我是说阿冥心倒是挺诚的,这样的人还是叫人放心。一看你出事,我就想到了他。”莎比说道,静了片刻,又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想不想和阿冥待在一起?”

  “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小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你又怎么了?能找到阿冥这样这么诚心诚意的男人,真不错了。他现在有一个工作,你随着他,将来日子还是过得蛮好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说我配不配他。我觉得对不起他。”小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伤的神情。

  “你怎么配不了他了,你哪一点不比他强。我看他是配不上你呢。你一个上海姑娘,配不上他?”莎比情急之中,一古脑地啪啪地说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刚才说阿冥很诚,这我也知道,可是我这心里,装的却不是一个阿冥。”小火缓缓地说道。

  “你还装着谁啊?”莎比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你知道我最近失踪去了哪儿了吗?”小火的眼睛忧郁地看着莎比。

  “我也奇怪着呢,怎么你说得好好的准备与阿冥一起走的,突然就不见了呢?你上哪去了。”莎比追问道。

  “说起来,这真对不起阿冥了。我看出来,他对我是死心塌地的,可是我分给他的只是那一丁点。这就是我说的对不起阿冥的意思。”小火的眼睛瞟到一边,似乎回避着什么。

  “你心里还想着谁啊?谁还值得你这么想啊?”莎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忘不了他。”

  “谁?”莎比又逼问了一句。

  小火张口,正要说出她的内心隐秘,突然门开了,阿冥走了起来,说查了住院费,莎比交的费用不是二千元,是三千元,当即把三千元塞给了莎比。病房里争执了一会,莎比无奈地把一叠钱收了起来,她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先把钱收下,等我回去,告诉钱主任一下,让他再解决一点。”

  小火摇了摇头,“不要向老钱提了吧,上次向他要工资的时候,已经不耐烦了,当时就说,与他没有啥关系了,现在再去找他,实在是找他白眼。”

  “试试吧,毕竟你也算是公伤事故,钱主任不至于那么翻脸不认人吧。”莎比吟味着道。

  “算了,不向他提了。”小火再次说道。

  阿冥在边上,帮腔道:“按道理钱主任不应该这么绝情才是,要不是去浙江一趟,哪里出这么大的一个

  事故?”

  小火苍白的脸上,浮现着瑟缩的表情,畏怯地说道:“那个的事情就不提了。”

  莎比朝小火望去,只见她被一种恐怖的阴影笼罩着,明显地可以感觉到,她还没有走出过去的阴影,便连声道:“不提,不提。我先走了,还要到培训班去呢。”

  212

  小火欠了欠身子,莎比示意她躺下,离开了病房。阿冥随着她,送她出门。

  走出病室的门,莎比悄声地对阿冥说:“小火的事,我再向钱主任说一说,看他能不能再补助一点。”

  阿冥说:“谢谢全姐。能办成更好,办不成就算了。不要太麻烦了。”

  莎比举脚欲走,又想到了什么,她停顿了一下,用手招呼了一下阿冥,退到廊道面北的空旷处,阿冥追随着她走过去。

  莎比望了望刚刚从楼上跑上来、额头上沁满汗水的阿冥,问道:“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等小火身体好一点,再说吧。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不知道我提的想法,她能不能同意。”阿冥神情黯然地说道。

  莎比点了点头,说:“刚才我和小火谈过。”

  “她说什么了?”阿冥焦急地追了一句。

  “她有一点矛盾。但她对你没有恶感,你们还是有机会的。”莎比说道:“你要对她好一点,女人的心嘛,你花一份力气,她就会回报你同样的一份。”

  “这我懂。”阿冥咬着牙,应承着。

  “小火现在这个样子,你多关心她一点,就能把她的心笼住了。女人这个时候最脆弱。”莎比说道。

  “全姐,那小火有没有说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阿冥忍不住追问道。

  “刚才我正问着的,不知怎么被岔开了。我觉得,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有这一点,就比什么都要好。她的事情,你以后慢慢问吧,只要她还对你有感情,就不怕了。”

  “嗯。”阿冥答应着,就像一个小孩子听老师在讲话。

  莎比瞧着阿冥的听话的样子,又问道:“你刚才提到下一步打算,究竟想怎么办?”

  “要是小火同意,我想把小火带到松江县去,她身体未康复,可以转到那里住院,那样,我可以就近照应她。就怕小火不答应。”阿冥说道。

  莎比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小火的刚才的言谈举止,总的印象,是小火对阿冥并没有什么排斥性的情绪,便又果断地下了判断道:“我看这个行。你把小火带去,她还能不死心塌地?我看她会同意的。刚才,她还说着呢,她说她配不上你。这对你倒是好消息。”

  “那是她经常这样说的。”阿冥有一点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以为女人喜欢说这个话啊?”莎比口气稍微硬了一点,“小火很要强,也自认为自己很强,过去她很咄咄逼人的,这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能这样说容易吗?现在我觉得她的心里很失落,很自卑,再也不是过去的骄傲的小火了,你多给她一点关怀,小火啊……就是你的了。”说到最后,莎比朝阿冥甩了一个媚眼,语含暧昧。

  听到莎比如此一说,阿冥的脸上渐渐有一些开朗的感觉。莎比的到来,使他更融洽了与小火的关系,他对莎比是十分感激的。莎比刚才的一番关怀备至的私房话,从女人的角度给他的提示,也使他心里落了底。他嘴唇颤动,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挤出半句:“全姐,要是小火成了,就请你吃团子。”

  “我当然要吃了,难道还忘了我?”莎比呵呵地笑道。“我走了,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也让我知道你们的去向。”走了半步,她回转身,又叮嘱道:“小火就托付给你了。”

  “你放心吧,全姐。”阿冥应声道。

5

主题

0

听众

18

积分

幼稚园

金币
295
活跃
4
贡献
0
  213

  莎比开车来到培训班,把车子放入车库,“咚咚”上楼,却见办公室里闹嚷声不断,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培训班上,除了自己常驻之外,并没有特别的其他人来光顾。难道是钱盛肿今天来了?正好,莎比心想,正要找他这个人呢?没想到他竟然送上门来了。

  莎比蹑手蹑脚,走近了办公室的大门,只听到里面传来几个男人的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两个三人在内,间或传来男人的说笑声,有一个男人的笑声十分爽朗,盖过了所有的人,钱盛肿的尖细的公鸭嗓子,夹在里面,就像被欺凌的小媳妇,一点地位都没有。莎比从声音大致猜出,这里面的人,肯定是钱盛肿的客人,且地位要比钱盛肿高。

  只听到一个中年以上的男人用浑厚的带着江浙口音的腔调说:“姨太太的这个角色肯定是要的,现在看电影,看老爷已没有啥意思,也只有用姨太太来引人了。大家记得小张(指张艺谋,莎比听到这里,感到这人是张艺谋的前辈)拍摄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吗?他那个电影,给老爷的只是一个后脑勺,谁爱看老爷那个死人脸啊,观众爱看的是姨太太,哪怕姨太太的后脑勺,也要比老爷的吸引人啊。那个死鬼陈逸飞拍的《理发师》,拍的不也是一个姨太太吗?按道理讲,现在这个时代,姨太太当然没有张艺谋那个时代吃香了,但是’余威震于殊俗‘,姨太太的屁,还是能提升票房的。”

  “这么说,黄导演是要闻姨太太的屁了。”一个很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说道,莎比听出这个声音是当时曾经给培训班上过课的名叫石安泰的教授(提示:第153节,此人第一次出场)。对这个人,莎比不知为什么比较警惕,他是由钱盛肿的老婆介绍过来的,培训班上的人都在闲扯说,这石教授与钱盛肿老婆有一腿。女人对情人的所有信息都是高度敏感的,所以,莎比对这个男人也有所在意。

  “哪里,我这叫’以屁搭台,用脸唱戏。”那个被称为黄导演的中年男人说道。

  “我改一个字,不要提屁好不好,提屁股行不行?”一听就知道说这话的是钱盛肿,在这群人中,他是最没有品位的。莎比想,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我们的钱主任对屁股情有独钟,闻到屁,他想到的是屁股。这也叫化腐巧为神奇,变下里巴人为阳春白雪啊。”这话是赵土根讲的,话中包含着他一贯的阴阳怪气的声调。

  钱盛肿嘿嘿地笑道:“老赵就是了解我钱某人啊。只是提醒诸位,对屁的歧视是要不得的。我们能爱屁股,为何瞧不起屁股的主产品。”

  “行,行,行,”赵土根打断了钱盛肿的话,“你就不要在黄大导演面前卖弄你的‘屁经’了。”

  钱盛肿呵呵地干笑着,打趣道:“我这叫‘嘤其鸣兮,求其友声’,还不是想在黄导演面前卖弄一下,得到一个知音吗?”

  赵土根跟着说道:“你以为黄导演也像你这样有吃屁的爱好啊。”

  钱盛肿不依不挠地说道:“刚才我明明听着黄导演说他有爱闻姨太太屁的嗜好啊。”

  那个黄导演的宽阔的声音压过来,说道:“你们两个不要一唱一和打趣我了。我说的是正事,到你们嘴里,变成屁啊屁股的。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那个石教授说道:“刚才说到《理发师》里的姨太太吧。”

  黄教授说道:“是说到这里。我早就对陈逸飞说,你拍什么不能拍,偏要拍这个姨太太的故事?都是张艺谋拍剩下的拆烂污,你当成宝贝一样拾起来,这不,最后连命都搭上了。我用一个成语送给他,这叫死得其所。这人都害在女人身上,这不,陈逸飞害在了姨太太身上。”

  石教授接口道:“但陈逸飞热爱电影的精神还是不错的。”

  “他那个叫电影吗?他懂得蒙太奇吗?他懂得电影的虚拟空间吗?”黄导演声音中明显有一些不愤,“算了,人都死了,还与他认真做什么?你拿出命来去拼搏的东西,总得值得你去献身一回吧,这么一个垃圾,你拼了一条命去干,得不偿失啊。”

  下面传来的是赵土根的声音,“黄导演,这次你拍的这部电影,肯定要胜过陈逸飞一筹了?”

  “那当然,他那个算什么东西,要不是香港的那个导演,用港片那么庸俗的几招糊涂起来,他那个电影能看得下去吗?”黄导演志得意满的声音传来,声震九皋,胸有成竹。

  214

  趁着室内人谈话停顿的机会,莎比从窗子边闪了一下,然后出现在办公室门前。

  室内果然杂七杂八地布着五个男人,有莎比认识的,主要是钱盛肿,赵土根,石教授,还有一个是摄影师,有一个是莎比不认识的,大概那个人就是这一行人称呼的黄导演了。

  莎比抑扬顿挫、袅袅婷婷地向各位打招呼,除那个叫黄导演之外的男人,纷纷依次向莎比点头回应。钱盛肿屁股坐在桌子上,两腿搭在对面的另一个办公桌,一副鹬鸟高高瘦瘦的站姿。看到莎比进来,便对着莎比说道:“小全,来来,认识一下黄导演——着名的黄炎黄导演。”

  那个黄导演站了起来,眼睛却没有离开莎比身上,莎比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上可能富含勾子,一般总很容易就能把男人的眼光吊起来,因此对黄导演目不转睛的神情也没有多少讶怪。看到女人眼睛就发直,也算是中国导演的职业病,莎比总是把他们往好的地方想,总认为,导演看女人,多是看镜框里的女人,就像美术家看xxx女人的那种审美目的是一样的。在黄导演留神细看她的时候,她也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了一下黄导演,黄导演年龄要比赵导演要大一截,长得矮胖而圆满,气色很好,面色红润,按照钱盛肿经常性的三句不离口的分割法,应该属于第四代导演了。

  钱盛肿反过来向黄导演介绍道:“黄导,这位是我们的小全,全智贤的全,姓全的都是美人胚子,黄导,你看着还行吧?”

  莎比最反感钱盛肿总是把她当成奇货可居的一个器物,一有来人便拿出来摆设,黄导演间不容发地打量着全莎比,微微点着头,“不错,不错,一个挺不错的小姑娘。”

  钱盛肿紧追着了一句,“就不错啊?能不能在你的电影里演一个角色。”

  莎比被黄导演终于望了有一些不自在,而比黄导演更经久不息观望着的,倒是钱盛肿那死搅蛮缠的死不丢。她不好向黄导演发作,便朝钱盛肿瞥了一眼,说道:“钱主任,你总拿我开玩笑,不管遇到什么,都把我拎出来寒碜我。”

  钱盛肿嘿嘿笑了一笑,说道:“小全,这黄导演可是货真价实的导演,他最近正在筹迫电影《刘文彩》,要是黄导演看中了你,演一个角色,你小全也能全国闻名了。”

  赵土根四腿翘起,一副世外高人相,此刻插嘴道:“小全,钱主任没有几句正经话,不过这次说的倒没有错,黄导演可不是我赵土根赵导演,他可是上了台面的电影导演。”赵土根不愠不火,但话中却醋味扑鼻。

  “认识黄导演真是三生有幸了,”莎比向黄导演欠了一下腰,“只是我这业余级的,实在不入黄导演的眼啊。钱主任专喜欢拿我开玩笑,黄导演不要见怪。”

  钱盛肿带着温和的笑容,牙花肉子却大面积地裸露,“我这是爱才心切啊,如果咱们这个剧组也能推出全国性的明星,不也是为我们这座小庙争光嘛?”

  赵土根呵呵大笑,说道:“钱主任终于说了心里话了,小全也是钱主任的心肝宝贝,在这一点,我支持钱主任。哈哈哈。”

  莎比白了赵土根一眼,“不理你们了,你们专门拿我开玩笑。”

  钱盛肿说道:“小全,我说的句句是真话。今天,既然黄导演在这里了,要证明我不是假话,就让黄导演拍一个板吧,黄导,你看我们的小全能演什么角色?”

  “算了吧,我也是拿不上台面的。”莎比娇笑着,躲到人后,只想话题从她身上快快离开。“就算演,我也只能演一个姨太太的角色。”

  黄导演接过话茬,说道:“不要小看姨太太的角色哦,我这一部戏中,姨太太是很重要的角色哦。”

  钱盛肿接口道:“刘文彩的姨太太多,不知黄导演安排我们小全演哪一个啊?”

  黄导演呵呵地笑道,却不表态,“钱主任对演员却是关怀备至,我深受感动,一旦影片定下来,我肯定会给一个说法的。”

  钱盛肿说道:“小全,还不向黄导演道一声谢谢啊。”

  莎比重新从人后边站出来,对黄导演又鞠了一躬,说:“还望黄导演栽培,提携。”

  黄导演乐呵呵地笑道:“钱主任的红人,我会记着的。

  215

  钱盛肿今天能把黄导演贵驾请来,少不得要在莎比面前继续吹嘘起来。他介绍说,黄导演早在文革期间就已经参拍电影,那时候他是助理导演,当年在上影厂筹拍过故事影片《收租院》,主要是表现刘文彩的罪恶行径,只是后来文革结束,这部电影被暂时告停。

  说到这里,黄导演抢过话头,”这是我心头的一个结。我一直在心里耿耿于怀这个题材,只是老天不助我,一直拖延到今天才能得以筹迫。在今天的情况下,表现‘刘文彩’才真正找到一个科学的视角。当年拍那个片子,完全是阶级斗争的框框条条,对刘文彩完全是一种丑化的态度,在那个时代的眼中,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家里就是一个魔窟,‘收租院’那个题材大家都知道吧,那哪像一个地主的庄院?就是地狱也没有这么恐怖。“

  石教授说道:”现在流行翻案文章,黄导新说‘收租院’,倒赶上了时代潮流了。“

  黄导演沉吟着说道:”我不是要翻案啊,只是我觉得,把什么都简单化地看成是阶级斗争的关系,并不一定能反映生活的实质。刘文彩家里没有水牢,这是当年我们实地走访时就已经知道了的,但并不能说明刘文彩就是一个好人。在现在的经济环境下,坏人并不是有一副狰狞的丑恶的面孔,他可能还很讲仁义道德,但是,他通过经济的命脉,盘剥老百姓,像刘文彩,勾结官府,把握当地的经济命脉,大肆捞取钱财,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大盗。奇怪的是,我们当年却视而不见他经济上的盘剥,只是强调他的血淋淋的暴力成份,似乎只有暴力才能丑化一个人似的。我现在要拍的这个电影,就是把刘文彩回到一个人的状况,他也有情义,对乡邻也不错,但是,他的那种经济上的野蛮的剥削,却比那种水牢那种血衣更加触目惊心。“

  赵土根说道:”这样的电影,有人看么?“

  黄导演愣了一下,”那不是我问的事情了。我只管拍出来,看不看,我也不能干预观众的。只是,我也考虑到了,这也是我想把姨太太插在电影里的原因了。“

  钱盛肿说道:”要是由我们小全担任里面的姨太太的角色,肯定会受到观众关注。“

  黄导演面带微笑,说道:”钱主任这种倾尽全力支持影片的热情,我感受到了。钱主任,到时候,还望你投资影片呢。“

  钱盛肿一听说要他出资拍片,立刻心里格登一下,在中国当前拍片,完全是一种赌博的行为,他经常听赵土根说,赵导演的校友周晓文,当年在娱乐片大潮中是拍娱乐片的翘楚,所拍的”疯狂“系列颇在市场走销,名气越来越大,就凭着这一个名声,拿着一本《秦颂》的剧本四处招摇,骗动了深圳的一个大款,倾家荡产,投资一亿多元,拍了一部《秦颂》,颗粒无收,从此从大款跌入赤贫。当前中国拍电影,多是还需说动国家部门投资,这类影片多是行业宣传片或地方宣传片,形成中国特色的电影类型,但这类电影大多无法进入电影院,钱盛肿不想当这样的冤大头,于是他说道:”我们这样的小本经营,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与你们动辄几百万元的投资,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黄导演说道:”你要是有投资,我们就用你的演员,怎么样?老钱,干不干?“

  钱盛肿见势不好,赶快见风使舵,”这个,我们还得商量,再说,小全还要动员才肯出山,呵呵。“

  ”你手下不是有一批演员的吗?我都可以考虑用啊。“黄导演大有锲而不舍的精神,不让钱盛肿破财不甘罢休的意思。

  216

  钱盛肿顺坡卸驴,赶忙对莎比说:”小全,听到黄导演说的没有?你再到班上去叫几个学员来,说不定能入黄导演的法眼的。“

  莎比还在犹犹豫豫,不知道钱盛肿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钱盛肿向她使了一个眼色,莎比从后排位置上,探到钱盛肿面前,钱盛肿俯在她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示意把上次班上比较突出的学员像谢白桦、颜馨婷叫来。莎比确认了后,走出办公室来到教室里。

  来到宽大的训练室里,里面新请来的表演课的一位中年女老师,正给学员们做模仿练习。莎比在门口招手,那位女老师便把两位女生叫了出来,一个是谢白桦,另一个是颜馨婷。相比之下,莎比更喜欢谢白桦一些,这是一个瘦俏高挑的女孩,动作的模仿力与可塑性极强,莎比知道她曾经在shaonian宫参加过芭蕾舞业余班,颜馨婷也有过黄梅戏表演的经验,这两个女孩在班组里比较出众。

  莎比带着两个女生来到办公室,然后悄无声息地坐在办公室后边,看着黄导演又用刚才那种专注的目光打量着两位女生。但黄导演并没有对两位女生说什么,却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又对着赵土根谈起《刘文彩》的拍摄计划来。

  两位女生晾在一边,颇觉尴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们退到一边,那位瘦高个的女生谢白桦,向莎比呶了呶嘴,莎比问她们有什么事?那位女生说,她是否可以走了。莎比也不能确定,便折头朝向钱盛肿。钱盛肿早就领会过来,说:”不忙走,中午一起去吃饭。一起陪黄导演吃饭。“

  莎比对两位女生说:”那你们就坐在这里等一会吧,中午有事吗?“

  两个女生都有一些拘谨,规矩规矩地坐在那里听黄导演继续海天阔地地聊拍摄电影的事。在这方面,黄导演与赵土根比较有共同语言,钱盛肿等其他的人一时也插不上嘴,莎比看钱盛肿有一些精神萎靡的样子,想到自己的事,便套着钱盛肿的耳朵说道:”钱主任,有空吗?“

  钱盛肿问道:”什么事?“

  ”你能出来一下吗?“莎比说道。

  钱盛肿从桌子上弹了下来,站直身子,向黄导演打了一个招呼,便跟着莎比来到了会计室。

  莎比把坤包放在桌子上,开了朝北的窗子,让湿润的空气流通进来,冲走屋里的霉味。

  钱盛肿进屋,放大了嗓子,对莎比说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事情啊。小全啊,这几日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性感了。“

  ”钱主任,我不和你不正不经的。你刚才让我难堪死了,你也不知道避嫌一点,总是把我拿出来当垫背。“

  ”我那是真心实意地想帮你的啊。如果搭上黄导演这条线,你也算有一个正果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说可能吗?这个我清楚得很。“莎比有一点咬牙切齿地说道。

  ”小全,那还不是我心中有你吗?你想想,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啊?“说着,钱盛肿便走到莎比的身边,手摸着她的腰,一副邀请舞伴跳舞的姿态,这种姿态可进可退,进可以拥女人入怀,退可以随便地放下圈起的手臂。

  ”去你的,尽说好听的。“莎比不客气地甩掉了钱盛肿亲热的表示,自从她与小穆有了床上之事之后,她对钱盛肿也就决计断了任何的让他触摸的可能性,她无法容忍自己的身体刚才给了一个男人,同时又接受另一个男人的贴靠。好在最近钱盛肿在事故之后,生理功能遭受到严重摧残,倒也没有给予莎比更多的性骚扰。但是,男人有时候即使没有情欲,但是目光所及,仍然会激发心里的性意识,多少要付之于身体的行动,这大致可以说明过去的太监虽然可能没有性行为,但男人的性意识仍然存在,完全可以与宫女产生柏拉图式的恋爱关系。

  钱盛肿拂着被打掉的双手,嘿嘿笑道:”我的这一颗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麻,麻死了。“莎比尖叫道,但频率并不高。

  ”你死了,我也要搂着你。“ 钱盛肿被莎比的矫情的表现又激起了冲动,两手触摸着莎比的热裤,恨不得从她的低腰裤边缘把手伸进去。

  ”钱主任,别打趣我了。“

  ”我不是与你开玩笑,我是喜欢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能不能安稳一点?我请你了。隔壁有人,要是被人看见,那多不好。“莎比经过刚才那么一争执,脸上现出红晕,钱盛肿真有一点情不自禁之感。

  ”那你叫我来,就不是想我了?“ 钱盛肿嘻皮笑脸地问道。

  ”你想的美。你以为我是想你啊。“莎比嗔了他一下,与钱盛肿接触这么久,她知道什么时候给他一个距离,什么时候又哄一下他。”我是找你有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也没有我欢喜你重要啊。“

  ”算了吧,我都听腻了,钱主任,我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你先要保证答应我。“

  ”你先说什么事吧。“

  ”不行,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说。“莎比撒娇地说道。

  ”好好,我服了你了,你说吧,什么事?“

  ”那你答应我了?“

  ”答应吧,不答应能成吗?“ 钱盛肿露出长者的宽宏大量的神气。

  ”想向你支一点钱。“莎比说道。

  217

  钱盛肿如释重负似地说:”钱就在你的手里,怎么还跟我要钱?“

  ”这么说,我口袋里的钱就是我的了?那我想怎么用就如何用了?钱主任,是你说的话,到时可不能翻悔了。“莎比趁热打铁,跟进一步说道。

  钱盛肿贴靠着沙发的边缘坐了下来,似乎怕沙发上的灰尘弄脏了衣服,他眼望着莎比说道:”小全,你说心里话,你要用钱,我哪里打过坝?怎么,又有什么开销了?“

  ”钱主任,向你说实话吧,你放心,我不会向你要钱的。只是……“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钱盛肿有些奇怪地看着莎比。

  ”钱主任,今天我看到小火了。昨天她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晕到在楼下的台阶上,当时我把她送到医院了。现在还住在医院里。“莎比说道。

  ”小火?她跑到这里来了?上次不是说了吗?她与这里没有关系了吗?她怎么还往这里跑?“ 钱盛肿不屑地说道。

  ”你说她不到这里来还能到哪里去?“莎比不悦地呢咕着。

  ”管她到哪里去呢,反正她也碍不着咱们的事啊。还有,小全,她的事情,你还这么热心啊,过去你与她针尖对麦芒,现在倒惺惺惜惺惺似的。她现在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你再把她惹上手,以后想甩也甩不掉了。“

  ”钱主任,她好歹也在这里干过。不能说走就走了,那也太绝情了吧。“莎比痴痴地望着钱盛肿,看着自己的目的无法得逞,急躁之情溢于言表。

  钱盛肿看着莎比急得满脸痛红,倒涌上一股怜香惜玉的爱意,女人嘛,一件小事都能让她急得面孔耳赤,开女人一个小玩笑,就像逗小孩一样,是男人的一种乐趣所在。钱盛肿用手招了招莎比,让莎比过来,”你来啊,我绝情,要看对什么人,对你,我是永远不会绝情了。“

  ”我认得你的狠了。“莎比扭头不顾,”本来我也看不惯小火,借着你的喜欢,到处争强好胜,恨不得爬在人头上,现在你看她的样子,是人,都有侧隐之心。现在在医院里,也没有一个收入来源,你不是把她往死里逼吗?“

  ”小全,你心好,我知道,可是我做的是生意,丁是丁,卯是卯,我动恻隐之心,谁来恻隐我啊?小全,这次看在你的面上,你从帐上走二千元,行了吧,我钱盛肿并非是见利忘义的人。不过,你以后再也不要惹这事了,只当不认识小火。“

  ”二千元?得了,钱主任,你真够大方的。行了,谢谢你的好意。“莎比的眼睛里立时水汪汪的,那一种气急败坏的神气,更把女人本质上的脆弱揭示得一览无余。

  ”三千,三千,行了吗?“钱盛肿伸出手指,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钱主任,你的钱真够值钱的。我不是与你拍卖什么东西,讨价还价的。得了,我算认识你了。迟早有一天,我也是这样一脚被踢开,光着屁股走人。“

  钱盛肿呵呵地笑起来,”你光着屁股的时候,我更舍不得你走了。“说着,站了起来,走到莎比的身边,用手摸着莎比的娇嫩的脸蛋,特别是她脸上沁出的愤怒的红晕,更使她楚楚动人,钱盛肿虽然性冷淡,但还是习惯性地被她的可爱搞得七荤八素了。

  ”去,不要不正不经的,辱没了你的身份。“莎比推开钱盛肿,就要往外走。

  ”五千,给五千,行了吧?你也知道,最近生意不是很好,外头风声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咱这块给连锅端了,现在赚也不容易啊。对小火,你凭良心说,我是不是有仁有义的?我也对得起她了,给她的钱也不算少了。不知道她能为我挣多少钱?我在她身上,是绝对亏本的。“钱盛肿紧紧地挽住她的手臂,显得特别的诚恳。

  ”你?你永远亏欠人家小火。“莎比一时无语,冲着钱盛肿的近在咫尺的脸,怒气冲冲地说道。

  ”好好,你也不理解我。我这苦水还不知往哪里灌呢。你知道,这一行迟早有风险,我正在想通过拍摄一部电影来把钱洗清了,现在正是需要投资的地方,你说现在资金这么紧缺,我哪里有钱做善事?再说我的善事也做的少吗?“

  ”你是大善人,我真是看清你了。“莎比轻蔑地望着钱盛肿,余怒未消。

  ”我不标榜自己,但我还不算一个坏人吧。“钱盛肿自怨自艾地说道。

  ”你是我看过的最好的人。“莎比冷笑道,把一张纸条递到钱盛肿面前,”嗯——“

  ”什么?“

  ”割你的肉了,总得让你签字吧。“

  钱盛肿嗨嗨地笑着,掏出笔,在莎比填的支票上签了字,”你个人要钱,尽管向我说。“

  ”用不着。我不需要什么钱。“莎比没好气地说道。

  ”小全,什么时候我们聚聚。“

  ”我现在忙死了,没空。“莎比说完,扭头站到门外,作锁门状。

  ”你上哪里去?“

  ”把你的善事做到底啊。“

  218

  钱盛肿想挽留莎比吃中饭,但莎比托辞要上医院,回绝了钱盛肿的邀请。莎比向钱盛肿允诺说,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小火,把钱给了小火之后,再也不过问她的事了。

  钱盛肿本来执意想留下莎比,莎比说已经有两个美女当陪客了,就饶了她吧。钱盛肿无奈,只好放莎比走了。

  莎比开出车子,想起什么,从包里找东西,但是却没有发现手机。本来她不想再上楼了,但是思想斗争了好半天,还是下了车子,重新上楼,蹑手蹑脚地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悄无声息地找自己的手机。刚才与钱盛肿的一番争执,却记不得当时手里究竟拿了什么,一点没有印象,自己把手机放到哪里去了。她使劲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幕,搞不清,自己的手机是否拿出来过,难道放在钱盛肿他们谈话的那个大办公室里?却要进去找一下,她又踟蹰了步伐,那里面人多,自己进去,免不掉又要来一番虚情假意的寒喧,说不定想走也走不成了。她估计手机可能丢在大办公室里了,想想,还是先走再说吧,等回来没有人的时候,再来找手机吧。

  莎比依原路回到车上,一路开到长海医院,在门口的中国银行提出一万元款项来,其中五千是她自己的钱,然后,来到小火所住的房间,从窗玻璃看着,看到阿冥坐在床边,面朝着门,小火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莎比没有推门,在窗玻璃上闪了一下,阿冥早已看见,走出房门。莎比把一搭钱交给了阿冥,说这是钱盛肿同意给的,阿冥千恩万谢。莎比对阿冥说,自己以后不一定能来看小火了,叫阿冥好好照顾小火。阿冥连连点头。莎比觉得再嘱咐什么,显得很多余,自己也不是小火的什么人,与阿冥一样,都是她曾经的同事,而阿冥与小火之间毕竟有一层爱恋的关系,如果自己多叮咛什么,实在有一些不合时宜。莎比见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话可讲了,便转身往走廊外面走。走了一半,她还是忍不住地停了下来,回身看了看阿冥,阿冥知道她有话,向她走了两步。莎比嚅动着嘴巴,问道:”你今后想怎么办?“

  ”刚才我与小火商量过了,我准备把她带到松山去,那里毕竟是城郊,照顾起她来比较方便,可能费用也少一点。到那里,先住院一阵,等她能出院了,再说吧。“

  ”这倒也好,这里探视时间限制太大,到县城医院你照顾是方便一些。“莎比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阿冥低着头说道。

  ”小火情绪还好吧?不知她前一阵子上哪去了?“

  ”我偷闲问过她,她那个意思,好像是说看望一个老朋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好问。不过,不管她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怎么样她的。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怎么了她的。“阿冥说道。

  ”你也别总自轻自贱的,好好待她,女人嘛,就这样,多接触,多哄哄,她的心就会随了你的。再说,你们也不是没有感情,我可以看出来,小火还是喜欢你的。但她心里有她的疼,你多体谅她一些。“莎比说道。

  ”全姐,多谢你……“阿冥喃喃地说道。

  ”别提谢不谢的,我们是谁跟谁啊。“莎比开朗地笑道。

  ”说实话,以前我一直后悔入了这一行,但是,现在我觉得很庆幸,怎么遇到了这么好的你们?“

  ”呵呵,你是说小火好吧?我可没有什么好处。“莎比轻松地笑着说。

  ”不,全姐,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好。小火当然也不坏,但她的好与你是不一样的。以前不了解你,不知道你的心是这样的好。以前小火是恃强一点,总是她惹起事端出来,可你一点不记仇,小火的事情,我知道你不会计较的,但是,我还是感谢你,一点没有记仇,对小火还这么好。“阿冥收拢不起嘴来,滔滔说个不完。

  ”别别,你说起哄人的话来,也有一套啊。“莎比笑着打断他的话,”行了,我哪里有这么好了?说得这么好,就不是我了。大家呆在一起,也算是兄弟姐妹了,能帮衬一点,就帮衬一点,再说,我也没有做什么。人就这样,在一起的时候,没觉着什么,等到分手了,才知道在一起的时光是最快乐的。“莎比退让到走廊的一边,因为医生推着小推车,为中午的病人发药了。

  ”是啊,遇到你们,真是我三生有幸了。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们,不管将来怎么样,在这一点上,我决不后悔。“阿冥认真地说道。

  ”行,行,越说越没完了,“莎比淡然地笑道。”我也不说什么了,小火你照应着,是最令人放心的,以后有什么好事体,通知一下。“

  ”嗯,等我在松山安等下来,请你去玩。“阿冥说道。

  ”好啊,等你好消息。“莎比说着,扭头告辞。

  219

  阿冥为了照顾小火,在长海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这里有不少上海的居民,腾出一间空房,租给远来看病人的亲属。他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说母亲生病,到上海来住院了。每天在小屋里烧饭熬汤,趁医院探视的时间,送到小火的病室里。小火一天天地康复起来,脸上渐渐地恢复了血色。

  阿冥曾经与小火说过他们未来的去向,那天告诉莎比,说小火答应与他一起走,其实每当阿冥问她的时候,她总是缄默无语。阿冥的心一直很忐忑,他不知道小火身体康复之后,能不能真的与他走在一起。

  这一天,阿冥接到院方的通知,说帐上的八千元已经用光了。阿冥吓了一跳,这里的开销太大了,他拿着医院的催款单,来到小火的病房,他弄不清楚,是否要把帐单给小火看。

  小火坐在床上,精神看上去还不错,一眼就看见阿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便问道:”是什么?“

  阿冥只得把帐单递给小火,小火拿着帐单,沉默无语,过了好久,她才对阿冥说:”阿冥,真不知道如何谢你。这钱我是会还你的。“

  ”这也不是我的钱啊,这是小全姐送来的。“阿冥说道

  ”我知道,你每天照料我,给我送饭来,这不花钱啊?“

  ”别说什么谢不谢的了,还是身体健康要紧啊。“

  ”其实我现在感觉很好啊,我想马上出院算了。“

  ”你以为想出院就行啊。医生不同意,你也出不了院。“

  ”我真的呆不住了,我想出去,这样也能省一点钱。“

  ”别总提钱不钱的,把病治好,才行呢。医生说你这病最怕复发,再这么折腾一次,人就吃不消了。“

  ”住在医院里,真像做牢一样,我真受不了。“

  阿冥想了一想,”这倒也是。小火,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打算出院之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子谁还要我啊?“小火眼睛望着墙角,回避着阿冥的目光。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过去与你说的话,你都忘掉了?“

  ”你说什么了?“

  ”小火,你总是不用心。“阿冥有些伤感地望着小火,不知道如何说话,强烈的自尊心,使他觉得很难堪。小火好像没有把任何承诺给他,自己过去的一切也许是自作多情。

  小火抬眼看了阿冥一眼,用手指了指床沿,阿冥乖巧地在床边坐下,”阿冥,小火不是傻子,知道你的好心。可是,我身体不好,我不应该拖累你,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话?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像以前一样喜欢你。“阿冥背着小火,情不自禁地说道。

  ”阿冥,你知道吗?这一次离开你这么久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从来不问你过去的事情,我想要你的将来。我以前一直就对你这样说的,你为什么总不往心里去?“ 阿冥扭头扫了一下小火,又避难似地转过身去。

  ”你真的容忍,我能与别的男人往来?“小火口气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说过,过去的事情我不问。“阿冥说。

  ”可是如果是现在呢?“

  ”现在你还与谁来往?“

  ”这就是小火不好的地方。“小火软弱无力地垂下头。

  ”你说的现在就是现在吗?在医院这段时间里,你还与谁往来啊。“

  ”在医院里,我都要死了,还与哪个男人来往啊?“小火的嘴边挂起一抹苦笑。

  ”那不就得了,那还是你过去的事情,我说过,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要你的现在。“

  小火的手放在阿冥的手背上,阿冥颤抖了一下,这还是小火第二次见面以来,第一次主动对他的亲热行动。阿冥反过自己的手,握住小火的纤纤手指,紧紧地捏着,好像要把自己的体温完全地传输给她。

  ”阿冥,你真的不嫌弃我?“小火轻声地说。

  ”小火,你要我怎么再把心里话掏出来?再说了,不是我嫌弃你,而是你嫌弃我。“阿冥直视着小火的眼睛说道。

  ”你真的愿意带我到你那去?“

  ”是你给不给我脸了。“

  ”你能接受我,我感谢还感谢不过来呢。“

  ”小火,以后不要对我说感谢好不好?只要你心里有什么,告诉我就成了。我就怕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却不告诉我。你跟我去,先把身体养好,以后你想离开,那随你的便。“阿冥说道。

  ”阿冥,只怕以后我离不开你了。“

  ”那才好好呢。“阿冥朝她诡谲地笑了一笑,女孩的那种口气里对男人的依附,会让男人涌上一种自豪感与自信心。

  ”你不怕我像包袱一样,拖累你啊。“

  ”拖吧,拖一辈子才好呢,你能拖我,我也能拖你。“

  小火抿着嘴笑了笑,这是阿冥从来没有见过的文静的小火的另一面。

  220

  阿冥想把小火转到松山的医院去,这样便于自己照料小火,但是,才发现要转一个病人,手续实在麻烦。松山的县医院那边的手续,阿冥通过学生家长联系得七差不离的了,倒是长海医院这边的手续遇到了麻烦。他到长海医院住院部去,咨询了如何把病人转走,住院部称要有主治医生的同意,阿冥再找医生,医生很冷漠地回绝了转院的要求,说小火还要观察一段时间,不宜转走。小火早已能活动自如,但医生称她的病容易复发,要求到彻底康复为止。

  小火比阿冥更着急要出院,每天上升的住院费,她知道得比阿冥还清楚。在这一段时间里,阿冥特地回去,又向学校借了一笔公款,约有四千元,才勉强维持住目前的治病费用,再这样下去,阿冥的唯一金钱来源就要告罄,几乎要达到弹尽粮尽的地步了。小火是出于节约开支的考虑,阿冥则是想到了松山,自己工作与照料小火都不耽误了,自己毕竟刚刚来到新学校,如果旷工太多,对工作肯定不利。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阿冥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这人就是在浙西大峡谷遇到那个女人罗可可。记得当时是剧组里的孟望达结识了那个女人的,后来,峡谷里遇险,都是这个罗可可用自己开的车辆,把受伤的小火及钱盛肿一行送到了浙江杭州的医院,当时在医院里,还听罗可可说道,如果到上海治疗的话,她可以介绍到长海医院去,她认识里面的一位医生。

  也许找罗可可还是有用的吧。

  但是,时间间隔这么长了,怎么才能找到她呢?阿冥不由犯难起来,但是,病急乱投医,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他能动用的关系,也主要集中在当时的那个剧组里。想来想去,也只有联系孟望达了,当时剧组里,都留有号码的,孟望达那儿肯定有罗可可的电话号码。

  阿冥接通了孟望达的电话,当时毕竟一起有过一段遇险的经历,还是上学的孟望达自然与阿冥有过一段寒喧,听说阿冥要罗可可的电话号码,立刻报了出来。

  就这样,阿冥很快联系到罗可可了。

  罗可可是一个热心的女人,在电话里,她很快想起了一起在浙西大峡谷时的那一段经历,自然不会忘记当时遭受磨难的小火,这样托人办事的事情,在她看来,自然是小事小桩,当即表示,她亲自出来一趟,帮助阿冥把转院的事情办好。

  罗可可开着车子,来到医院,见到阿冥。

  罗可可薄施指粉,身材袅娜,很有高贵的气质。从车上下来,拎着一大串花花绿绿的食品,递给阿冥,说是送给小火的。然后又详细地问明情况,知悉了转院卡在的关键环节。等把事情搞的一清二楚之后,她踩着高跟鞋,咚咚地折身而去,对阿冥说道,她先把事情办好,等一会儿再来看小火。

  用不到半个小时,罗可可便回来了,她说她要找的那个心血管科主任不在,但她因为与医院有业务上的往来,就托那个科里的副主任,找到主治医生,三花两绕就把事情办妥了。她把主治医生开出的转院证明,交给了阿冥,便和阿冥一起去看小火。

  两个女人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叽叽咕咕。看两个女人的那股投机劲,好像她们前世就是好朋友似的,但阿冥知道,小火根本与罗可可不怎么熟悉,也就是在浙西峡谷游玩期间,见了几次面而已,后来又在杭州的医院里有过几次接触,但是,这一段生死历险,还是让两个女人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打开了。

  阿冥看她们讲得热火,要想从女人的讲话缝隙里找到插话的机会,几乎比登上月球还难,不如借这个空子,先把转院的手续办好,于是,他拿着转院证明到住院部去办手续了。

  221

  罗可可见时间不早,就向小火道别,然后从病房下楼,刚刚跑到一楼,突然从电梯处的旮旯里冒出一个男人,把她的膀子一扯,罗可可条件反射地打了一个寒噤,等仔细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是你,小孟,你啥辰光也过来了?“罗可可惊魂未定地说道。

  来人正是孟望达。孟望达脸上浮现出不相称的警戒色彩,不苟言笑,罗可可被他脸上的严肃神色震慑住了。

  ”你怎么呆这么久?“孟望达问道,一点没有开玩笑的口吻。

  ”什么这么久?我刚来一点点辰光,哪里有多久啊?“罗可可自我辩解道。

  ”你还上哪去了?“ 孟望达严辞相逼。

  ”我还能上哪里去,“罗可可说道,”还不是到小火的病房里看看她,就这么长的时间。你来究竟有啥事体?“

  ”那你没有到其它的地方去?“ 孟望达的脸色稍有轻松。

  ”你今天怎么了?我做错啥事了?这么问我?“罗可可睁大眼睛看着他。

  ”没事,我只是不放心你。“

  ”我这么大人,有什么不放心的。笑话。“罗可可不悦地呢咕道。

  孟望达的脸上这时候才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意,”现在你准备上哪里去?“

  ”还能去哪里?回去呗。“罗可可说道。”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吓死人了。“

  ”我是不放心你到这里来。“ 孟望达重复着说道。

  ”我是小孩子啊,你倒不放心我起来了。“

  ”小孩子我倒放心,偏偏你是大人,我才不放心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你要岗清楚噢。“罗可可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孟望达倒显得轻松起来,说:”走吧,等上车再说。“

  罗可可开出小车,孟望达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医院门口交通呈现出堵塞状态,罗可可一阵猛打方向盘,方才绕过一辆横亘在门前的面包车,插上了路中心的正常的交通线。

  车子无声地开着,转弯时,正好遇上红灯亮,罗可可松了一口气,停了下来,前面高高低低的车流,挡住了视线,罗可可这时候才有暇望了望孟望达。

  孟望达的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看,她被他的目光逼视着,有一些心虚地收敛了一下,把目光放到了窗外的梧桐树上,等心不跳了,便收回来,再注视孟望达,”你是跟汽车跑到这里来的?“

  ”我打的来的。“

  ”什么事用得着这么急。“

  孟望达笑了一笑,”还不是怕你跟那个姓常的再有什么瓜葛(提示:事见第101节) 。“

  ”你?你今天是来盯梢我的?“罗可可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

  ”我……“孟望达一时语塞,”只不过是关心你嘛。“

  ”关心我就跟着我?“

  ”我离不开你嘛。“ 孟望达装着一副撒娇的神气。

  ”别捡好听的说。我到长海医院来,明明是接了你的电话,帮你朋友的忙,你偏偏疑神疑鬼,一直盯梢我到这里来,你说你是怎么一回事?“罗可可脸上的红潮像云雾一样弥漫开来,一绺下垂的头发,烘托着她的娇嫩的脸颊,虽徐娘半老,但丰韵可人。

  孟望达望着她的愤怒的脸色,突然像弹簧一样地弹起来,侧身过去,把自己的嘴巴对准罗可可的丰满的红艳艳的嘴唇,一口咬着她的纹理细腻的嘴唇,吮吸起来。罗可可开始有一点想推辞他的意思,但是,在孟望达的强烈的攻击下,她放弃了抵抗的努力,听任嘴唇在他的有力的唇下苟延残喘,本能地,她轻轻地发出轻轻的尤如蚕丝一样孱弱的呻吟。

  孟望达的手伴随着嘴唇的动作,也伸了过来,按在她的大腿上,看到她的嘴唇上这么有感觉,孟望达便把手悄悄地伸向她的裙子底部,抚摸着她的光滑的腿根。

  222

  孟望达的手蛇行而上,滑过她的齐着腿根的高统袜,不知怎的,这使他想到了西方女性的吊袜带,这在巴尔扎克时代还是一种强烈的性符号,也许,它比女性的内裤更能延伸着男人的色情想象,所以,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光着屁股穿着吊袜带的形象,一度时期就像色情小说一样勾人心魄——孟望达上中学的时候,与大多数这样年龄的男生一样,看小说就像专捡体毛中的盐粒一样的猴子那般,专门找有色段落蕴藉灵魂,所以,对这些杂七杂八的隐秘知识特别情有独钟。其实俗人有俗人的高雅幽默,雅人有雅人的低俗僻号,孟望达在大学里,知道大学教授的低级趣味不亚于引壶卖浆者之流,文学教授眉飞色舞引用古诗中”飞珠泻玉“来比喻女性小便,往往有着特别的情有独钟,所以教授一旦看到拢不住课堂上涛走云飞的学生的心,也适可而止地搞两段七荤八素的古人笔记中的黄色段子,作为提神的救急稻草。那些正二八经的教导,往往酒肉穿肠过,难以逗留在学生的记忆中,倒是这些暧昧的色情段落,日积月累,加深着学生的性趣味与性知识,所以,一旦有实践行动的时候,学生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闪回教师的教导,算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活学活用了。

  孟望达在这么一阵胡思乱想之际,右手早已经摸进了罗可可的腿侧了,那里可能是女性肌肤最为细腻与娇媚的地方,孟望达原来平摊着的手,这时候也忍不住捏着了那一小撮娇嫩的肌肤,心里尚意有未尽地继续探访她的最柔软的秘密,这时,罗可可似乎也觉察到什么了,把自己的嘴唇从他的嘴里解脱开来,发出呜呜的嘟哝声,”行了,行了。“

  两个人坐直身子,才听见后面的车喇叭响个不停,催促他们快走的意思,罗可可急忙启动车子,驶过路口。望望后面,压成了一个车队的长龙,罗可可也无暇过问孟望达,集中注意力,加快速度,赶上前面的车尾。

  等补齐了刚才落下的缺口,罗可可才有暇拂了拂了刚才亲热时被弄下来的几绺头发,又整了整被掀翻上来的裙子,然后很平稳地问道:”你回学校吗?“

  ”怎么,你家里有人?“孟望达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情绪。

  ”我说过你什么又忘了?“罗可可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知道你说什么了?“孟望达的声音中含着一种不快与挑衅。

  ”你不要上学校学习吗?“罗可可冷冷地说道。

  ”你不愿意我去,就送我回去吧。“孟望达咬着牙说道。

  罗可可望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开着车子,没有吱声。

  孟望达看了看四周的地形,直起身子,看着罗可可,”你真的不想我到你家去?“

  罗可可继续看着车前,”你觉得你现在这种情绪适宜到我家里去吗?“

  ”我怎么了?“

  ”你这样神神鬼鬼的,去了又有多大意思?“

  ”我知道你的原因了。“孟望达忽地躺倒在车座上。

  ”什么?“

  ”你对我厌倦了,是不是?你又想那个姓常的是不是了?“

  ”你怎么这样想,像一个男人吗?真不可救药。“

  ”我是不可救药了,你想退出不是?“

  ”什么叫退出不退出?我们之间又有什么了?“

  ”你真健忘。我们上个星期五还在床上一起度过的呢,你倒忘的干净。“

  罗可可的脸上又涌起一股红云,”你什么意思?“

  ”我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变得这么快。我现在算相信了一点,女人善变。“

  罗可可把车子突地停了下来,转过脸,对着孟望达说道:”你下车去。“

  223

  孟望达拔脚就要下车,打开车门,却见擦车身而过的路人几乎封锁了开门的外在空间,于是他借了这个空子,把车门虚掩着,掉转头,冷漠地看着罗可可,”没想到你的心这么冷。“

  ”是我冷么?“罗可可辩解道,口气却缓和下来,”你说究竟是哪一个冷?你看你如何待我?这么不放心人,我到医院里来,你竟然追到这里来。“

  ”你根本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见罗可可没有彻底断绝的意思,孟望达放弃了继续打开车门、下车走人的打算。谈话中的那种微妙的纵容,有时候比外在的字面的意思,更能传达出一种明白无误的信息。孟望达敏锐地感受到罗可可并没有一种绝决的意思,于是,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攀援在她的话语的边缘,不再动弹。

  ”我怎么不知道你想什么。你总该大度一点吧,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你就从来没有明白这一点。“罗可可伏在方向盘上,似乎不堪重负似的,传达给孟望达的感觉,就是她要进行长途辩论了。

  ”我很明白,你与那个台湾老板的关系,我问过一回么?“ 孟望达抱着委屈的口气说道,”你觉得我像什么东西?完全是一个可由可无的东西,被人扔过来踢过去,你的老板回来了,我灰溜溜的走人,我哪一次有半句怨言?我最痛恨的是你与那个姓常的来往。“

  ”你为什么总要说我与常主任来往?“罗可可的声音突然间大起来,”你说我冤不冤,我是为你的那帮朋友找他的,你现在偏说是我主动来找他,你这是吃哪一门子不相干的醋哦。“

  ”这么说,怪我不好了?“ 孟望达在一刹那间觉得刚才心里萌生的妒意,的确有一些莫须有,顿时找不到合适的自嘲的话。

  ”当然是你不好了,你找一个事给人,又把过错放在别人身上,一味地怪罪别人,天下有这样的人吗?“罗可可的声音中含着一种矫揉造作的委屈,就像一个xiao女孩在对着大人说话。

  罗可可的口气突转,顿时使她的身上不见了刚才的生冷,而笼罩出一圈袅袅婷婷的性感,在她的语调上,仿佛又见到过去那个时而撒娇的女人,这种娇嗔的口吻安插在一个少妇的年龄上,平添了特别的女人韵味。她的口气中,明确地传达出一种信息,就是她需要安慰,需要爱抚。任何男人都知道她在这一刻的潜台词。从某种意义讲,女人的撒娇也是一种天赋,这是决定风骚或者说叫风韵的一个关键。她可以通过她的每一个娇喘,每一个气息,把她的暗含的期待表达出来。男人会不由自主地因循着她提供的轨迹,乖乖地走到她的目的中来。

  孟望达听到罗可可声音中的柔弱与委屈,顿时一股怒气转为柔曼的情肠,自尊心刹那间奔向爪哇国朝拜去了,心里面涌动的都是甘愿为女人鞠躬尽瘁的低身下气。在这样的心思触动下,孟望达莞尔一笑,说道:”好好,我承认不好,可是还不是喜欢你才会吃你的醋的吗?“

  孟望达说着,便把身子缩进了坐位上,伸出手去,抚摸罗可可趴在方向盘上的头发。她的头发整洁地束在脑后,带有一股少妇的典雅端庄的味道,但在男人看来,一个女人的端庄,只是她拿腔作调的一种姿态,越是端庄的女人,越有一种意乱情迷的诱惑力。

  ”去,我不想听你的,“罗可可没有反抗,嘴里轻声地唾骂着,但内在的意思,却是默默地承受他的爱抚,”说的好听,一点不明白人的心思。“

  ”你知道喜欢的滋味吗?“ 孟望达靠近她的头,悄声说道,”越喜欢你,越不放心你,这你不知道么?“

  ”算了,我没看出你的喜欢,就看到你凶神恶煞一样,刚才你叫我的时候,我都吓死了。“罗可可一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样,楚楚动人,而与年龄的反差,更使她身上的那种女性味被凸出强化出来。少妇装嫩与少女充老,都是异曲同工的性感的添加剂,它们的目的,都是形成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风味,而这种风味因为超然物外地浮凸在表层,所以,就像脂粉一样,可以起到催化性感的作用。

  ”真的吗?那我好好欢欢,“ 孟望达柔柔地说道,这种在床笫之间说过的亲昵话,移植到大白天里,效果不亚于暗夜中的抚摸。话出口,仿佛掩饰话中的肉麻情调,他伸出手,套在她的脖子上,把她的头圈起来,然后拉过来,用自己的头靠在她的头上,像逗弄小猫似的,撞击着罗可可的脑壳。

  ”讨厌。男人就会说好听的。“罗可可嘴里这样说着,却顺从地倚过来。

  224

  不知不觉中出现的阴影,被情欲的波浪淹没了。语言体系里的解释会越积越多,只会引发争吵与猜忌,而借助于情欲的发泄,却可以荡涤一切耿耿于怀的不快。这是一种最简单的办法,但也是一种危险的办法。情欲最初的迷人过后,却必须面对情欲背后的真实,这种真实是可怕的,是世俗的与功利的,它像一丝低温下的极限温度,可以蜕去狂热与迷恋,而把严酷的本质裸露出来。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受到的只能是寒冷,情欲就会在这种逐渐加强的冷冰的刺激上,经受着折乾沉沙的考验,为了掩盖这种可能的温暖的退化,只能借助于更疯狂的情欲来竭泽而渔,用更狂野的感受,去维持住那种摇摇欲坠的内心需要。

  罗可可带孟望达进入卧室的时候,天光已经暗了下来,窗帘没有落下来,这种朦胧的天光,倒略去了开灯的需要。

  很多情况下,已经不知道是在什么情况下上床的。

  在冷静的状态下,会对上床的艰难作出种种过分畏惧的遐想,但是,实际状态下,上床却是一种水到渠成的事情。

  刚才的争吵,像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滞留在心中,使两个人都觉得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突然这种僵局的,只有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肉体的拥抱与接触。

  孟望达在暗淡光线充溢的房间里,注视着罗可可的一举一动,他的手搭在罗可可的肩膀上,而罗可可没有拒绝,并且掉过头,用一双闪闪的眸子,带着惊讶注视着他。

  孟望达凑过去,再次亲吻起来。罗可可闭上了眼睛,身体变得软软的,发生低低的呻吟,这样的回应,一如过去曾经的接触,孟望达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用手托着罗可可的后背,轻轻地抚摸着。其实,孟望达的亲吻并不投入,他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只是想看看罗可可是否减少了她的热情。罗可可闭着眼睛,黑黑的睫毛覆盖下来,似乎忘记了世界。

  孟望达手延伸下去,托着罗可可的腰,按了一下,便把罗可可放倒在床上,罗可可顺从地坐到床的边沿,按照孟望达的手势的指引,缓缓地躺下来,孟望达也跪到在床上,嘴唇追随着罗可可的呵气如兰,俯伏到她的身上。

  接吻其实很累,在最初的唇电释放之后,下面的时间,被大段大段的湿漉漉的肉体胡搅蛮缠所掌控,大有食之无味,丢之可惜的意思。孟望达觉得自己的亲吻是一种做秀与试探,他只是觉得罗可可总是那样的投入,一点没有感到她的拒绝与生冷,完全不像刚才那一副拒人千里的面孔。女人在很多情况下是难以理解的,她是一种装模作样的假投入吗?孟望达从A片中感受到的最浩大的经验,就是女人有一种职业性的毛病,就是假装高潮与兴奋。这也是孟望达对A片心里很有抵触的原因。任何从事某一种职业的人,都会对自己的同行产生条件反射的厌倦。孟望达偶而涉入A片一行,也很自然地对A片中女性的人模狗样的假高潮唯恐避之不及,也许这种职业性的敏感,使他对罗可可的激情回应,也心有余悸。

  如果女人在床上的情况下都没有真实,那是很可怕的。还好,孟望达没有在罗可可身上发现这样的迹象。

  当孟望达把自己的手沿着她的内衣,伸进她的罩杯里的时候,罗可可也没有拒绝。她的胸脯小巧玲珑,生过孩子的女人,竟然长着看似不见的乳房,唯有黑黑的乳头,证明着她曾经拥有一个母亲的资格。

  孟望达展开手掌,完全地把她的小巧的乳房包裹在掌心里,乳头乖巧地站立起来,像列队的士兵,凸现在地平线上。它们顽皮地钻过孟望达的手指缝,轻轻地悠闲地跳来蹦去。

  225

  亲吻像一股温柔的风暴,使孟望达心中积存的芥蒂烟消云散了。暗淡的天光被隔绝在窗帘外,时间的概念也因而被抛弃了。在床上,那种升值的欲望,是一种对对方的奉迎还是一种本能的升化?也许两者都有吧,孟望达一旦卷入到与罗可可的情欲的潮汐中之后,便不可抗拒地顶托起那滔滔不绝的欲望的浪潮。

  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一次潜意识的想法,他似乎记不清刚才那一番生冷的争执是存在过的吗?他无法想象,此刻的温柔,如果在另一种情况下,就会是两个人的锋芒毕露,互不相让。那么,现在这种温柔是真实的吗?

  他无暇去考虑另一种情况的可能,眼前的存在,是他觉得最值得留恋的。

  越把她拥有在怀里,越觉得另一种情形的可怕,于是,他带着一种绝望的情绪,把她紧紧地贴靠在自己的身上,似乎要把她的一切都融入自己的身体内。

  有一种时刻,当拥有着一个异性,却深切地感受到无法表达自己的那一种情愫,那一种关爱,那一种喜欢,实际上,这背后是对拥有对方的困惑,对真正接触在一起的感觉上的无能。

  如何把对方纳入到怀里,尽情地喜欢,就像是彼岸的花一样,拼命地接近它,但总是隔着一段距离,于是情欲的状态下,可以放荡,可以纵情,其最终目的,就是对相互接近的可能性的探讨与触摸。

  衣服也许是多余的,孟望达小声地说道:”脱掉行吗?“

  罗可可睁开眼睛,半迷着,迟缓地看着他,没有吱声。

  ”行吗?“孟望达跪在她的身边,两手撑在她的膝盖上。

  ”……“依然没有声音,她的迷离的眼睛,若有所思的闭起来,头微微地点了一下。

  孟望达跪着,把她的裙子拉下,连同她的内裤,他的动作有些匆忙而杂乱,她轻声地笑着,”连给女人脱衣服都不会。“

  ”我没有脱过知道吗?“他无意义地附和着。

  罗可可光洁的长腿在暗淡的光线中放射着像象牙一样皎洁而纯粹的光束,又像菌类植物在黑暗中,发散着毛茸茸的白荧荧的微光,可以感觉到她把两腿并拢,很奇怪,女人即使在最亲密的人身边,也会作出下意识的防备动作。

  孟望达想把她搂在怀里,像搂着一个乖乖女的样子,爱的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对一种正式状态的另辟蹊径。渴望从另类的方式中传达心中的那份发烫的爱意。面前的这个女人远不是一个乖乖的女孩,但孟望达一旦把她想象成一个稚气的xiao女孩的时候,她的所有的距离感的肉体,便幻化成一种无尽的喜爱,可以任他自己肆意地吻,肆意地咀嚼。

  他伏在床边,突然使劲把她抱在怀里。她纤长的身躯压在他的身上,根本不是绵软,而是一种坚硬,她格格地笑起来,”你抱得动吗?“

  ”还行。“孟望达把她提起来,好像通过她的重力,去感受这重力中每一缕爱意,每一丝她的血液的温情,每一处她的隐秘的一切,孟望达在这一刹那间,觉得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是一种特别的可以与她贴近的感觉。这种新鲜的感觉,勃发着他的情欲,他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欣。这种感受里混杂着一种情欲与爱意的成份,使他觉得了一种崭新的感受。

  罗可可蜷曲着,乖巧地伏在他的怀里。女人不管是大是小,都有着小猫的素质与性质,伏在男人怀里的那种楚楚可怜的模样,是女人与生俱来的那种天性,就像小猫碰它一指头,它便会矫情地撒娇、撒欢一样。

  孟望达把罗可可抱在怀里,跌跌撞撞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乱闯着,阳台外的粉红色的光线射进来,那是前边一排建筑物泄漏下来的光束,孟望达踉跄着向阳台走去,罗可可拉住他的脖子,小声说道:”不能去……“

  226

  孟望达坚执地抱着罗可可,来到了阳台上,前面的楼层似乎贴在眼前,每一格的后窗里,散射着方方正正的光线,罗可可的手搂紧了孟望达的脖子,但却没有发生声音来。两个人都带着一种默契的沉静,好像一有动静,就会引起众目睽睽的注目似的。

  孟望达却感到欲望正浓,嘴角边挂着一点轻佻的笑意,罗可可因为畏惧,而索索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她的沉重压力,令他难以支架。孟望达很快顺从罗可可的意思,离开了阳台,一踏进房门,罗可可便猛烈地扑打着孟望达的胸脯,”坏死人了,你……“

  她的全身像春水一样在颤动,孟望达力不能支,就近把她放倒在连接阳台的客厅里的沙发上,自己也被罗可可拖着倒了下来。

  孟望达嘻笑着,”你再叫,再把你抱出去。“说着,伏在罗可可的身上,近距离的接触,释去了最初的刺激,他可以从容地接近她的温暖的身体。

  两个人贴靠在一起,在富有弹性的沙发上陷入到一种没有支撑的绵软里。

  手机突然间响了,罗可可打了一个寒噤,毕竟这个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主人,这种意外的声音,可以说让两个人都忽地停止了动作与依靠。

  ”是你的。“罗可可辨别着声音。

  孟望达支起身子,离开了罗可可躺倒的沙发,光脚在地板上胡乱地摸索着,踩到自己的拖鞋,插进去,垫着脚尖,一溜小跑来到卧室,在床头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是谁?“

  ”是小孟啊,我是小全啊。“里面传来莎比声音。

  ”你好,你好,全姐,有事吗?“

  ”没什么。今天还真得感谢你,帮了小火那么一个大忙。“电话里,莎比的声音轻柔地说道。

  ”客气什么,都是一起的朋友,再说,也算不上什么事情啊。“ 孟望达说道。

  两个人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话,莎比告诉她,她本该早打电话的,只是手机突然间不见了,刚刚才找到电话,所以赶快就打来电话表示谢意。两个人客套地寒喧了几句,便挂掉了电话。

  孟望达重新回到客厅,见罗可可弓着身子,光着脚,把沙发上刚才压得起皱的绸布理顺,重新铺平,她细条的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柔顺的曲线从肩头一路平滑下来,在腰肢处收缩了一下,便涌起臀部的简洁而柔美的弧度,这样欣赏一个女人,实在难以移开眼睛。孟望达有一点呆呆地看着她的玲珑的背景,没有打破屋内的宁静。

  罗可可掉转头,吓了一跳,”你干嘛呢,进来了也不吱声。“

  孟望达走过去,把罗可可拉过来,握住她的腰,但罗可可却有一丝冷淡,好像刚才相拥的是另一个女人,她问道:”是谁打的电话来?“

  ”小全,她来表示感谢的,她还说谢谢你呢。“

  ”哦,我记起来了。除了感谢,她没说其他什么啊。“

  ”还能说什么?只是大面场上说的话。“孟望达感到她的声音里有一丝特别的关注。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很要好的那一种。“罗可可神定气闲地问道。

  ”什么呀,我与她都不怎么熟悉,只是面熟而已。“ 孟望达说道。他说的没有错,剧组里当时没有安排她与莎比拍过戏,而演员之间基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我倒挺羡慕你们那种关系的,用你的话说,就是那种兄弟姐妹的关系啊。“罗可可说道。

  ”有什么值得羡慕的,与他们呆那么久了,也没有与你的关系发展快。“

  罗可可定定地望着他,”你真的喜欢我?“

  ”我心中只有你。这你还不明白。“

  ”我都人老珠黄了,她们都那么年轻。“

  ”谁嫌谁了?将来还不是我被你一脚踢开。“ 孟望达盯着罗可可说道。

  ”你想不想分手?“罗可可说道。

  ”你干嘛总提这个事。“

  ”我没常提这个事啊。这也是迟早的事。“

  ”我就知道你想分手。“ 孟望达不悦地推开罗可可,”你是嫌弃我了,是不是?“

  ”不分手,还想怎么着啊?“

  ”你说话怎么总是这么冷?“ 孟望达望着她,一刻不离。

  ”为什么你这么怕分手?“

  ”我是贱,知道吗?我怕分手,我离不开你,行了吧。“ 孟望达说道,”我赖着你,行了吧?“

  ”你干嘛用这个口气说话,叫人怪害怕的。“

  ”我怎么了,难道怕我吃掉你?“

  ”我问你,小孟,要是真的分手了,你会不会吃掉我?“

  ”我想想。“孟望达抬起头,望着无限的远处,”我会吃掉你,就是不吃掉你,我也要掐死你。“

  ”真的?“罗可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郁的恐惧。

  ”那你不能说不分手吗?“

  ”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停,你想说你的不好,来让我离开你?你的如意算盘是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不会掐你啊,“ 孟望达右手抵着她的喉咙,作出一副掐下去的样子。

  ”你狠得下这个心吗?“罗可可突然变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到时候你就看到了。“ 孟望达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军中无戏言。“ 孟望达的眼睛像发出绿光。

  ”你的青春才开始啊,干嘛要搭在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身上。“

  ”我喜欢,行了吧,这就是我答案。“ 孟望达严峻地说道。他不由分说地把罗可可抱起来,两手插在她的两腿中间,托着她的臀部,举着她,走进了内室。

  227

  莎比拨通孟望达的电话,是在她找到手机之后的事。

  手机很奇怪地失踪之后,莎比着实到处乱找了一气。她觉得这件事情很跷蹊,最大的可能,手机还是落在了培训班的办公室里。没有手机,真是什么都不觉着方便,上面留下的好友的号码,是手机丢失后的最大的损失。这么心里忐忑不安着,她还是回到了培训班上。此时天色已经黄昏,培训班里空无一人,她一人上了楼,来到自己的会计室里翻箱倒柜,找了许久,但却一无所获。她猛然想起,何不用座机拨一下手机号码,或许能有一点什么意外的收获。于是,她用会计室里的座机,拨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虽然屋子里没有任何回音,但是,大办公室里却传来隐隐的手机铃声,自己的手机声音的熟悉,就像自己发出的声音一样,莎比像被针刺了一下,顿时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阴森感。

  她记得,那天手机丢失后,自己明明到大办公室里找过手机,可是却一无所获,现在怎么突然冒出来了?在这样的凄清暗淡的光线下,真有一种遇鬼的感觉。

  她走出会计室的门,沿着空寂的走廊,来到大办公室。她把走廊上的路灯打开了,好像这样可以驱走席卷上来的阴霾的气息。

  走近办公室的门,那本来熟悉的手机铃声,就像一个溺水者哀惋的叹息。想到自己朝夕相处的手机,沦陷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心里涌出一种陷陷的不忍感,就好像自己被遗弃在荒无人迹的地方一样。人都有这样的体验,自己心爱的物品遗落在荒凉的地方,就好像自己被逗留在那里似的,爱屋久乌,爱自己,自然要及于自己的物品,莎比心里被一种怜爱的情绪所裹胁着。

  她开了办公室的门,打开灯,循声找去,果然见到自己的手机,放在一张靠墙边的办室桌的一角,混和在书本堆里。莎比拿起手机,就像找到失散的好朋友一样,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怀里。手机作为一种心爱之物,它更多地记录着自己某时某刻的一种情绪,一种温暖或者惨淡的感受,很多过往的记忆,都浓缩在这小小的手机上,简单地说,这手机里,有着自己的爱情,自己的渴望,自己的等待。莎比拿起手机,情不自禁地把手机放在嘴前吻了一个,然后打开翻盖,逐项对功能检查了一番,她看到好友的电话依然存储在里面,完好无损。

  在一种奇怪的力量支使下,她又接着尝试用上面的号码,拨通了电话。她本想打给小穆的,但想想他现在沉浸在电脑中,不一定喜欢她的电话干扰,她听那天黄导演说过,马兰对余秋雨就是很乖巧的,余秋雨写作的时候,马兰从不在边上打扰,有时候,余秋雨还对马兰走来走去嫌烦呢,何况自己根本没有马兰的色与德呢。于是,莎比又从电话号码中寻找新的对象。

  ”打给阿冥吧。“莎比觉得自己这次可选对了对象。不知小火出院手续办的如何了,这的确是她迫切想知道的问题。接通阿冥后,阿冥很高兴地告诉她,小火明天就和他回松江了,准备到松江县医院再住一段时间。莎比因为心情很好,便说道,明天也到医院去,为小火送行。莎比又问是如何办好手续的,阿冥告诉她是请的孟望达的忙。

  良好的心情的确可以感染,莎比又向阿冥要了孟望达的电话,打通了孟望达的电话,这样,就发生了孟望达收到电话的那件事。

  莎比收拾停当,把最后一个号码留给了小穆,小穆说他最近没有什么事情,说要来看莎比,莎比想,自己正好开着车子,还是自己过去吧,便匆匆地下楼,开出车子,驶出了学校。

  走上永远吵吵嚷嚷的街道,莎比又被夹在车流中无法动弹了。她经常发誓,宁愿打的,也不要开车,但每次度过了马路上的惊魂时刻后,便忘记了路上的烦恼。她打着方向盘,紧张地在街道上左冲右突。她本无暇停意路上的人群,但是熟悉的身影,却可以排他性地直钻眼睛。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孩的身影闯入眼帘,边上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搂着她的腰,托着女孩,把她搀带着,引导着穿过长虹体育馆门前那永远纷攘杂乱的地界。

  莎比把车子停了下来,专注地打量着这极不相称的一男一女。

  228

  莎比认出,那个矮胖的男人正是那天有一面之缘的黄导演,他与身边的女孩极不相称,这个纤细纯净的女孩,莎比知道她的名字,名叫谢北桦,那天黄导演来到培训班,钱主任叫她找人陪客,当时找的两个女孩中的一位就是谢北桦。那天吃饭,莎比找了一个借口没有前去,不知道饭桌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当黄导演与谢北桦如此亲密地穿过马路,结伴行走的时候,她仍然感到一丝惊讶。

  黄导演的年龄在五十与六十之间,身体严重发福,莎比有一种不成形的感觉,这个年龄层次的男人,如果挂着一个艺术家的招牌,都带有着一副一个模子里脱出的虚伪的嘴脸。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普通的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很可能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但一到了艺术家那儿,整个就是一个方寸大乱,那副尊荣里包含着恬不知耻的虚伪笑容。莎比曾经当面见过那位着名的娶了一位戏曲演员的上海着名学者,那位年已四十的地方戏剧女演员还好,尚保持着一股纯真的气质,而那位学者老公整个一个不能目睹。他还偏偏喜好与这位演员妻子合影,给人的感觉,就是陪衬出自己的虚伪更加变本加厉。还有一位画家出身的电影导演,也在这个年龄之间,莎比也觉得他的脸上挂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虚伪。所以,莎比总是把那位学者与画家导演的面容搞混。而从她第一眼看到黄导演起,就觉得这人与她所见识过并且概定过的男人有着一脉相承的面貌特征——虚伪。这三个男人在莎比的眼中有着惊人的相似,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生活之谜。

  她与小姐妹也曾好奇地谈论过这个问题,女友还曾翻出过那位上海着名学者年轻时的照片,看上去也不至于像现在看到的这么阴险狡诈,后来,莎比与小穆共处一室的时候,也曾经与小穆闲扯过,小穆毕竟看的书多一些,当时他提到巴尔扎克笔下的伏脱冷也是这样的一种恐怖的男人脸型。莎比虽然似懂非懂,但多少也有一点明白,大概有一种特殊的男人,发展到五十、六十岁年龄段的时候,就会被烙印出一种特有的虚伪的气质。艺术的遮羞布与生活的真谛的强烈反差,日积月累地作用到这些艺术家身上,便使他的身上虚伪基因日益发达膨化,从而形成了特有的六十岁左右艺术家特有的共性风格。

  黄导演有着憨厚的厚厚的嘴唇,有着一副黝黑的面部色彩,本来应该连贯成一种知天命的泰然与自若,但艺术家的小聪明总是从他的脸上破土而出,这难道就是他的脸上总是混和着一种自命得意的狡诈神情的原因?

  莎比停下来,想得头皮发疼,她搞不清楚在这样的时刻,黄导演突然出现在上海的东北角与一个年轻的学员走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一眨眼间,黄导演与谢北桦的身影消逝不见,莎比觉得自己在自寻烦恼,人家的事碍着自己什么呀,她重新启动车子,谨慎地驶过这一段拥挤不堪的道路。

  但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一个男人与一个陌生女孩的身影,像一丝强劲的风,吹动了她的内心的湖面。她不知道如何挥去刚才见到的那一幕不协调的情景,就像一粒沙子混进了自己的眼睛内,自己主观上想略去它们的存在,但是它们却不速之客般地刺激着自己的视域。

  她无由地生出一丝恼恨,不遵守规章的车辆,争先恐后地插到她的前面去,一个个都是趾高气扬的感觉。莎比心中不快,心里暗暗地说道:我凭什么让你?头脑的血嗡嗡地沸腾着,看到想插入的车辆,她偏偏加快速度,挤进空隙,不让别人的意图得逞。她以为这样横冲直撞会引起不同凡响的后果,但奇怪的是,那些目中无人的车辆,却在她的加速面前退避三舍了。莎比感到一种无由的快意,心想,原来这个世界还是要争一下的,你总是让,让,让,别人就会觉得你好欺,就可以得寸进尺。世界的规则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这么风驰电掣般地驶上了高架桥,莎比的心情开始豁然开朗了,她的眼睛描了一下放在面前的手机,一只手提溜起来,闭着眼睛,揿动了一串号码,这是拨给穆岩的。

  229

  莎比只是想早一点听到小穆的声音,迫切地想听到。这一种奇怪的感觉折磨着她,使她不能自己。

  渴望他的恩爱,他的搂抱,他的力量,他的温暖,这是一种典型的小女人心态,也是她久违了的一种渴望的心态。她的心里涌上了一种甜蜜的欣喜,这使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老,还像少女对爱的渴望那样跃跃欲试,这种感觉,加剧着她的心跳,她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是正常的。这是她目前迫切需要向自己证实的。

  一度以来,她偏离了正常的生活轨道,连她自己也视自己为异类,但是,此刻的泛起的情感的情愫,使她充满了信心,觉得自己是生活中的一分子,一个平常的与大多数人一样的分子。这种平凡人生的感觉,只有在失去之后才觉得可贵,原来自己能像芸芸众生那样,得到一份天经地义的快乐,却原来是一件值得窃喜的事情。有时候发现自己还能爱,还能有爱的感受,那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电话里小穆的声音讲了一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听清,她似乎只是需要这样的声音陪伴着她的孤独。在含糊地交谈了几句之后,她关掉手机,耳边顿时响起的车子引擎单调的呜呜声,但在她的耳中听来也像是和悦的乐音。

  来到小穆住着的闸北区,找到一个僻静处把车子停靠下来,脚步匆匆地穿马路,越天桥,下地道,找门牌,一气钻进了小穆所在的地下室。

  每次走过地下室的过道,裸露在外的通风管道,总给她一种阴森森的感觉。那些锃亮的粗达圆盆大小的管道,横七竖八,葡伏在顶棚上,就像高高在上的盘曲巨蟒,君临下尘,随时要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经过的活物。莎比总奇怪,不知为什么没有用天花板把它们遮住。莎比无由地想到,大千世界里裸露出来的东西,都是极其不雅的,面目狰狞,但是人类却对裸露的身体情有独钟,每天值得炒作的热门玩艺,无一不是围绕着裸露身体做文章。前几年,《周渔的火车》挂出的招牌,就是巩俐的xxx镜头,后来观众进了电影院,发现巩俐连一个屁(股)都没有露出来,大失所望。不过,最近有消息说,巩俐终于在好莱坞影片《迈阿密风云》中露出奶子了,这实在是一个进步。其实,演艺界有一个规律,xxx可以对外国人相向,但却不能面对国人。所以,陈凯歌到好莱坞拍的那个色情片,好像名字是《温柔地杀我》的,基本等同于赵导演向往的那种艺术类的A片,但陈导演一回到国内,还是必须装模作样地把女演员穿得严严整整的。

  莎比有时也会随便地想想,其实A片在国外是司空见惯的,一到国内,就像一个禁区似的,不仅是A片,就是任何艺术片种,是凡涉及到有xxx的,到了中国就要删剪,好像中国人特脆弱,特经受不住xxx的打击,所以整个民族必须要用套子装起来,但是,这仅仅是表面上的自欺欺人,中国人真的承受不住xxx的冲击吗?《子夜》中的那位吴老太爷当初来到上海的时候,看到车窗外面的半xxx的上海女人,立刻头脑嗡嗡,血压升高,一命呜呼,倒是应验了女人是祸水的中国经典式理论。如果现在这位吴老太爷来到今天的上海的话,可能没有踏进上海的大门,就已上气不接下气了。幸好,中国人对xxx的承受力有了空前的提高,吴老太爷被上海女人的丰乳肥臀吓死的历史悲剧再也不会重演了,但吴老太爷的幽灵化作了另外一种形态,游荡在城市的上空。中国艺术圈内一半的花边的新闻,都靠xxx引爆。

  这里面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一边是xxx在中国被噤若寒蝉地遮掩着,另一边,xxx还是一种特别可以炒作的资源。每当莎比看到一部新剧公演,媒体无一不是借影片里有xxx进行炒作的陈词滥调,莎比便觉得十分好笑。她总是会想到钱盛肿说过的,他拍A片,就是要让中国电影病态的借xxx而说事的那么一点卑劣心态破产,虽然莎比对钱盛肿很多的想法不以为然,不过,想想还真是的,钱盛肿拍摄的A片里的女人都是一丝不挂的,这样的电影看多了,谁还去真的关心那些人模狗样的电影里再打出光不赤溜招牌、吸引人上钩的招数呢?

  莎比一溜小跑下着台阶,脑子里急速地旋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许是心里高兴吧,想象力特别发达。这么一联想,觉得巩俐她们也挺累的,想xxx吧,又羞羞答答的,想做爱吧,又只能在镜头前摆一个架子。就说巩俐的xxx吧,在张艺谋时代,那个叫《菊豆》的电影里,巩俐那个不带胸罩的奶子就颤巍巍地呼之欲出了,一直这么半遮半掩地在银幕上欲说还羞,勾引得观众馋涎欲滴,愣是坚持着过了女人最美丽的青春期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峥嵘来,直到奔向好莱坞电影之后,才舍得把一个徐娘半老的奶子奉献出来,最后国人只能出口转内销,从好莱坞的电影中进口国产女演员的奶子。外国人的抵抗力就是强。莎比的头脑收不住暇想,想到她的一位女友,曾经参加过首届中国人体艺术模特赛,最后那个决赛是在美国的塞班岛举办的,男女演员裸露着上身,女演员下身是用薄若蝉翼的”蒙娜丽“纱遮住的,最后,在塞班岛的海滨,让女模特赤身xxx,翩翩起舞,在中国人的理想中,婴儿与处子是最纯洁的,是可以赤身舞蹈的,所以,酒池肉林的雅趣一直在中国历史中闪烁着暧昧的光泽。可以想象,在海滨搔首弄姿的女演员,表现的无非是丰乳与肥臀两个部位,那姿态,完全是一个A片的格局。此种拍片方法,正是赵土根导演朝思暮想而不可得的。参加这个人体艺术模特大赛的评委中,就有一个是莎比很不惯的着名画家,谁能想到,这位画家会英年早逝呢?

  虽然莎比脑子里想的这么多,但也是哗哗啦啦地闪过的,我们都知道,脑子里出现很多东西,其实是在很短时间里完成的,这么多的联想,足已耗费莎比急如流星奔向小穆的那一段并不冗长的过道了。

  230

  莎比来到小穆居住的那一间地下室,发现门居然虚掩着,她悄悄地摸进去,里面黑乎乎的,男人呆的地方呆久了,整个就变成一个脏乱差。记得过去小火住在这儿的时候,虽然是同样的地方,但里面却散发着一种淡雅的气息,莎比不由皱了皱了眉头。

  纸箱的壁垒分割成了几个小空间,从里面的一个空间里,传来隐约的声音,莎比本想叫小穆的,但是,被这声音吸引,她没有吱声。

  她顺着纸箱的巷道,依次往里走,中间的一个较大的空间,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电脑,这儿的布置与当年小穆在莎比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就像是把过去的那个电脑房克隆到这里来似的,莎比觉得有一种异样的亲切。

  小穆坐在一台电脑前,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电脑屏幕上,一个女人单衣薄裳,做出一副投入的销魂状。

  ”这家伙,又看A片了。“莎比的脑海里第一个产生了这样的反应。

  她走近小穆,也许是电脑里发出声音的缘故,小穆几乎没有听清后边有人过来,莎比安然无恙地走到了小穆的身边,”啪“的一声,捶了一下纸箱,小穆”啊“地一声叫起来,好像莎比的拳头打在他的身上。

  莎比哈哈地笑起来,”这一次,你可被我活捉了。“

  ”你来了?……我犯啥错误了?“小穆的脸上一脸的无辜。

  ”还没有错,你看,又在这里看——这种片子。“莎比指着电脑,完全是一副人赃俱获的气派。

  屏幕上,一个女人正在一个男人身下痛不欲生地呻吟着,那个女人依稀面熟,莎比惊叫起来,”章子怡也拍色情片啊?“

  ”什么呀,你看看是什么电影?最近好久没有看电影了吧,这是最新的一部好莱坞电影《艺伎回忆录》。“

  ”这片子有了?我一直想找这个片子呢。你有这片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莎比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充满着期待。

  ”你也没有问我要啊。“小穆小声说道。

  ”非要我要,你才给我?哼。“

  ”你来了,正好拷给你。“小穆说道。

  ”你想把电脑给我带去啊。“莎比说道。

  ”早知如此,上一次应该留一台电脑给你。这样吧,我刻录一张光盘,你不是有DVD吗?可以把碟片放在影碟机里看。“

  ”下一次我把班上的手提电脑带回来。刻一张光碟要多长时间?“莎比问道。

  ”很快的,至多五分钟吧。你看看你还需要什么电影,我并成四个G,给你刻到一起。“

  ”哎,上次下载的那个《绝代宠妓》有没有了?我想留着。“

  ”啊,我明白了,你喜欢有妓的电影。“小穆笑着向她说道。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嘴越来越臭了。“莎比挥拳打在小穆的肩膀上,但她并没有着恼的意思。也许这样的话,在当初陌生的情况下,会引起她的猜忌,但他们已经有了那么一种灵魂的默契,进入到一种崭新的状态,这可以容忍很多过去敏感的无法接受的玩笑话题。”哎,章子怡演的怎么样?“

  ”还行吧,看不出什么好来。“

  ”电影还好看吧?“莎比问道。

  ”我不太喜欢。电影这东西,关键是看各人的眼光。你马上看了,自己作出判断吧。不过,刚才我看着的时候,倒觉得电影应该改名叫‘一根冰淇凌引发的爱情故事’,里面章子怡的那个女孩,就是因为吃了一根冰淇凌才爱上那个男人的。“

  ”真的?这不是诱拐吗?居然有这样的故事。“

  ”你也别当真了,我这是恶搞的,我想把它改成一个视频,就叫‘一根冰淇凌引发的爱情故事’,到时候,还想请你给章子怡配音呢。“

  ”你也拍电影了?“

  ”你知道恶搞的意思吗?就是在原来的电影镜头上,重新给它编一个故事,配上声音,我正缺少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到时可要帮忙哦。“

  ”那我有什么报酬?“莎比歪着头,带着调皮的神情看着他。

  ”报酬嘛,亲一个。“小穆飞快地在莎比的两腮上亲了一下。

  ”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好哄啊?“莎比噘着嘴,说道。

  ”马上带你去吃晚饭。“小穆拉着莎比的手,亲热地抚摸着。

  ”你真把我当成小孩子了,用好吃的东西哄哄,用手摸摸她的头,再叫一声小乖乖。“

  莎比挑刺地说。

  ”我把你当成大人怎么样?“小穆说着,把莎比拉近自己的身边,拦腰把她抱起来,莎比一经他的触摸,便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两个人狂热地亲吻起来。

  231

  恋人之间见面后的搂抱就像一次柔情的互通有无,融化了隔膜与陌生,让两人变得亲近而贴切。莎比与小穆在小屋里肆意地搂抱在一起,对这种见面的消释皮肤饥渴的亲密接触,不同的语境有不同的评价,正人君子称之为”鬼混“,艺术家称之为”激情“,A片领域则称之为”作秀“,而对拥吻的男女来说,则是灵与肉的奉献。

  莎比与小穆搂抱在一起,忘记了时间与环境,毕竟女人理智一点,莎比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说:”你连门都没有关,你太粗心了。“此刻,小穆的手正伸向她的臀部,这使女人有一丝警觉,女人一般情况下,对周边环境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是把臀部及相关的部位划入禁区的。

  ”怕什么,谁敢进来?“小穆恋恋不舍地沉陷着美好的手感中,意犹未尽地说道。

  ”你不记得老钱说的了?你这里都是贵重物品,要是被人家看见多不好。“莎比抬眼看着他说道。

  ”你这么说,倒有道理。要是在大街上我搂着你,我怕谁啊?“小穆厚皮塌脸地说道。

  ”去,没正经。“莎比把额头上的弄乱的头发拂了上去,眼光在发丝中闪烁着。

  ”现在正经的事,是应该去吃晚饭了。肚子有没有叫唤?让我摸一摸……“小穆低着头看着莎比,欲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肚皮。

  ”讨厌。不准你干不正经的事。“莎比含羞脱开了小穆的手。

  ”好好,那就去干正经的事吧。“

  莎比和小穆出了地下室,上了车子。他们过去的活动范围一直在长宁区,所以,莎比先把车子开往城市的西郊,两个人在车上约好了,莎比请客,小穆做东,莎比弯弯绕绕地开着车子,停在了番愚路上的”罗马地窖音乐餐厅“,过去莎比曾经和朋友到这里吃过饭,当然不是与钱盛肿,所以,她很乐意把小穆带到这里来。

  这家餐厅装潢是按照罗马风格建造的,有一种异国情调,但主菜却是川味菜。也许上海地处长江的下游吧,川菜顺江而下,在这个城市里大行其道,让这个城市里的口味也变得火辣而迅猛。也许这个城市的对外开放,正迎合了上游地理区域口味所确定的火辣风格。但是,毕竟温润如玉的上海,难以全盘接受川味菜溢于言表的劲爆火热,在川菜入驻上海滩的时候,也悄然地脱胎换骨,藏掖起外在的热辣劲头,更多地接纳的是川菜的内在的气韵,食的文化在流变过程中,也被强劲的地域风格作了某种程度的同化。如果说川位菜是一个上下其身、扬柳飘摇的欧美A片女郎话,那么,进入上海滩的川味菜,就像一个刚刚脱掉旗袍、含羞带娇的东方xxx女郎。上海从地理位置上讲,是内陆淡水与海水的混和物,从文化品质讲,是中西方文化的融合体,它始终兼收并蓄外洋与内陆的两种风情,而这种交融与揉和同样体现在上海的食文化上。

  从上海文化对食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东方与西方能够被上海改造,形成特有的洋泾浜式的中西合璧的产物。纯粹的东方风情,被西方拿去,就会形成水土不服。像巩俐跑到好莱坞拍《迈阿密风云》,除了大胆地贡献出一直藏之名山的乳房之外,她的面容完全类似于一种痴呆症的女人。在西方镜头下,东方女人要作出一副竭尽全力的疯狂劲,是吃力不讨好的。东方女人是内敛含蓄的,是像经上海改造过的川菜一样,要把辣味放在内秀里品尝的,但好莱坞则是掏取东方女人的面容,让她外在的辣味一无遮拦地暴露出来,但是巩俐实在不具备西方女人的火辣味,她只能像一个辣妹子作火辣状(而中国的辣妹子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体型的夸张来呈现出来的,辣妹子的面容明显逊色),就像一个东方A片女郎去模仿西洋女人的”YE、YE“的呐喊,也是徒劳无功的。

  面前的这个罗马装潢的餐厅,内里却是川菜风格,可以清晰地看到上海食文化上的中西合璧性质。由此生发出去,上海的强大的地域转化功能,也在影响着上海的拍片风味,从而形成了特有的色服务领域,此不便多说。

  小穆与莎比点了一份南山泉水鸡,这是重庆第一号的品牌菜,好在其他的菜辣性还算温和,两个人一顿晚饭吃下来,浑身也变得热辣辣的,好像放在蒸笼里伴着辣椒蒸了一个通透,全身都被辣气贯穿,保持着相同的洁净的热度,一切阴湿与滞涩的感觉都被一扫而空。川菜被这个城市接受,或许它在化解这个城市的潮湿与晦涩方面的巨大功绩吧。

  232

  两个人火烧火辣地相携着,进了房门,在私密的空间里,小穆与莎比终于可以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没有什么急促,没有什么狂烈,在这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也许两个人都有意识地要安享那种温柔的爱的升级过程。

  在这样的场合,也许女人永远是主动者。她的放松,她的亲昵,是男人可以自如的原因。

  她没有什么值得保守的地方,每一样的身体语言,都指向男人,让男人可以随意地拥有她。

  在她与他谈话时,她歪不斜扭,有意无意地贴靠他,可以让他任意地抚摸她,触摸她,无数次赋予男人以亲热她的机会。

  女人此刻就像一团柔和的面团,四面八方都可以让男人接触,男人根本不需要自持,因为她就像熟透的发酵的面团,听任你去沾染,去搅拌。

  她的绵软,她的放松,她的依恋,怎么让人拒绝?男人在此刻的任何一点矜持与自律都是可笑的,不合时宜的。

  小穆把她捉在手里,她便很乖巧地粘附着他,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没有多少窒息,倒可以感受到对方内里的温暖。

  他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恋人最初无知的尴尬,对于他们是不存在的。他们在身体熨贴地依靠时,可以感受到那种激情萌动的内在需要。

  从猿到人,使性爱的方式转化为正面接触。这样的相依的过程中,可以把隐秘的部位碰撞在一起,袒露出最深刻的秘密与最秘辛的感受。

  在单薄衣裳的映衬下,他们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体里的微妙的变化,害羞被淘汰了,倒是一种本能,驱使着他们去感受那种快慰,去尝试送给对方同样的欢欣。

  小穆搂紧着她的柔软的肩头,好像要把她深深地融入自己的身体中。她睁开眼睛,作出一副不堪痛楚的表情,但却没有苛责,只是怪他的方式不对。那付弱不胜娇的神情,是女人最美丽的风情。小穆把她拦腰抱起,她无缘无故地笑起来,重心不稳,倒伏在他身上,格格地娇笑着。

  小穆把她抱住,放倒在床上,然后伏身依在她的身边,手像水一样,漫溢到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上。

  在她的乳房,在她的绵软的腹部,她仰天承受着,好像那就是男人的领地。

  他的手伸向她的内裤,她同样没有阻挡。

  那是他熟悉的,曾经有过的亲热,使他熟悉那儿。

  触摸到了她的丝丝缕缕的毛发,当他的手妄图再次下行的时候,她阻止了他。

  ”我想嘛。“

  ”讨厌。“她娇嗔地回应着。

  ”脱了,行吗?“他小声道。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屋外亮着光。暗色的光线中,她点了点头。

  他脱掉自己的衣服,然后,把她的裤子拉了下来,扯过她的内裤边缘,往下翻卷着。

  他央求她把上衣也脱了,她一边红着脸嗔怪她,一边脱光了衣服。

  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也许因为那一层辣的缘故,在黑暗中,仿佛蒸腾着一种火红式的轻云,飘浮在他们的身边,就像天使发出的光,只不过这种光线是像辣椒一般的大红色。

  辣是一种火,烤了他们的内心,他们的外在,还有他们相碰撞在一起的联手的时光,甚至感染到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呼吸,他们的语调。

  当最初接触的快感席卷两人的时候,他们无力承受地发出呻吟声。

  小穆觉得激情无法控制,尤如潮水一样滚动上来,那么猛烈,那么厉害。

  他不想离开她。在抑止了一下自己的快感之后,他说道:”你有套子吗?“

  ”你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莎比睁开眼睛看着他。

  ”那我找了?“小穆以开玩笑的口气看着她。

  ”你找吧。“

  小穆提身,支起双腿,拉开床后面的活动板,那里是她放置东西的小柜子。

  他并没有抱着希望,只是莎比的大度让他觉得有一些奇怪,所以,他想逗她,与她开一个玩笑。

  里面堆放着一些女人的贴身物品:整整齐齐的毛巾、手帕、像册,还有一些化妆品什么的。

  他在寻找时完全是装模作样的,因为他的用意只是想逗她。

  但是,他看到了藏在毛巾下的一个盒子,当他拿出来时,他清晰地看到表皮上印着的夹在花里胡哨图案中的”安全套“三个字。

5

主题

0

听众

18

积分

幼稚园

金币
295
活跃
4
贡献
0
  233

  穆岩举着避孕套的盒子,扬起在莎比的面前,好像扬起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抓住老鼠的猫,显摆着他的战利品,大有人赃俱获的意思。

  他的激情在一瞬间萎靡不振了。

  他的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但是内心里却膨胀着没有方向的愤怒。

  至少他觉得在这一刻,他是一个有理主义者。

  很明显地,身下的这个女人撒了谎,她像没事人似的,言之凿凿地声明她这里没有避孕套,但是,铁证如山的事实,却狠狠地掀了她一个耳光。

  穆岩潜意识里知道,他没有权利指责她什么,但是,他能抓住即时的一个理由,就是她对他撒谎了。

  他的心里酸涩的滋味一时泛滥成灾。他在心理上有了充分的准备,谅解她的过去,谅解她的职业,这一点,不能不说他没有有过痛苦的挣扎。正当他经过一番焦灼的内心角逐,忽略了她的职业的尴尬,可以从内心里接受她的一切的时候,却从她的隐秘的居处里找到了另一个男人所使用的避孕套,至少在刹那间,他的自尊心无法承受。

  男人的心态是奇怪的,他在拥有一个女人的时候,他会潜意识地设想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是她最为重视的。但是,女人的内幕却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不过是女人作爱流水线上的一个动荡的分子,是女人使用避孕套的一个群落中又一个无足轻重者。一时间,面前的这个女人变得扑朔迷离,犹如深渊一样不可探测。

  他该如何做?把自己当成她的避孕套的又一个撑大者?

  这是他不想做的。他不想把自己等同于一个女人身边的流水作业者。一段时间以来,他觉得开始喜欢上面前的这个女人,可以回避她的职业性的逢场作戏,把那些碟片中的镜头,仅仅作为一种作秀,一种谋生的劳作,但是,女人背后的这种秘密,却使他觉得,她隐藏在碟片后和心态与作为,却是真正不能让他接受的关键。

  莎比怔怔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里只有麻木,没有羞涩,她没有任何声音。

  穆岩把避孕套重新放到床后边,激情这时候已经远离了他,他觉得索然无味。他感到什么地方出错了,但是,却只能模糊地把握住自己的理由。

  他感到自己的这一段不合时宜的爱情,真正遭遇到了症结问题。他从没有刻意地去寻找一个肉体的女人,即使他面对碟片自渎,那仅仅是一种肉体的释放的需要,并不意味着他情感的倾注。然而,当他在生活中投入自己的情感时,却发现,自己必须遭受肉体的狙击。

  他没有把她作为一个人尽可夫的生意场上的女人,与她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感受到的是她的平朴,她的善良,她的融洽,这一切是任何一个女人真正打动男人的地方,但是,避孕套破灭了他的梦,他觉得她更有着肉体上虬结着的过去。这种过去,令他信心顿失。

  他希望这一个女人只为她开放,她的情感只把最激烈的隐秘投向他,但是避孕套扫荡了这种情感上的浪漫,使爱情遭遇到物质的侵袭。

  她还有多少不可知的过去?她的避孕套是否是每一个接近她的男人都可以享用的物品?

  穆岩难以把她看成是一个女优,他已经把她接受成他的一个心灵的同伴,现在他感到这是相当危险的。他必须应对许多意想不到的意外的冲击。

  他像陷入一种烦恼的漩涡中,无力自拔。他隐隐地感到,这可能正意味着他的这种爱的选择带来的麻烦初见端倪。爱在最初的欢悦之后,总是无尽的苦恼。他觉得自己隐隐地看到烦恼的冰山,正在风平浪静的洋面上露出头角,散发着缕缕的寒气。

  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那一切他无力承受的意外,在此刻,他觉得唯有逃避,离开是非之地。

  ”我走了。“他内心里充满着委屈的情绪,朝着开花板,说道。

  莎比一直没有说话,听任他穿好衣服,趿着鞋子,带上房门。

  234

  没有想到的是,莎比却一夜睡的很好。她觉得自己有一些累了,当小穆推门出去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抬起头来。

  她没有把衣服穿好,她觉得自己变得出奇的懒,夏天已经步入尾声,晚上不像前一阵子那么闷热了,裸露着身体,躺在床上,她觉得是对自己身体的报复。

  一个男人怀着对她的身体的仇恨,离开了她,那么,她自己又何必再把自己的肉体遮遮掩掩的?

  她分不清对身体的态度。人总是按照活下去的理由,原谅自己的。如果一个人不停地生活在自责的漩涡里,只能说她的心理是一种病态,是一种忧郁症的前奏。正像人类的伤口有自我愈合的功能,人的心理也是通过学会遗忘,获得生存下去的勇气。

  从屋子外面钻进来的光线刺进了眼睛,莎比睁开眼睛,她有一些吃惊地看着自己裸露的身体。她不习惯裸睡。上海女孩一度时期都风行裸睡,因为那样据说可以美容,但她不喜欢那样,不知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把身体的关键部位包裹起来有一种安全感。她无法想象,在一种不安全的状态下可以沉沉入睡。但是今天怎么了,自己怎么一丝不挂?

  有好一会儿,她愣怔地看着自己的腿,自己的胸脯,才明白过来,昨晚发生的那一幕不快。她记起来了,一个男人来过,后来又走了。走了就走了呗,自己还要继续下去。

  她一件件地穿好衣服,手机突然响了。

  里面传来小火的声音,她告诉莎比,她要出院了。小火说,她要和阿冥到乡下,离开上海。其实她去的地方只不过是上海的郊县,但是,那种感觉,就像是永别了上海。

  莎比这时候似乎需要依靠着过去环境里的一个人,以驱赶心里头的那一种积压着的阴影。这种念头在心里一闪过,她便不假思索地说:我去送送你吧。

  小火竟然没有拒绝。

  莎比匆匆地忙碌起来,似乎这样才可以抛弃郁结在屋子里的阴郁的气息。她稍作梳扮,喝了一杯牛奶,她的心里又是一酸,她以前一直不喜欢吃牛奶,自从小穆说他喜欢吃牛奶之后,她也慢慢地染上了吃牛奶的习惯。现在,她在无意识中触及到的早餐,又仿佛抚摸了一下内心的隐痛。她感到自己与小穆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有了许多交汇点,但是,她现在隐隐地感到,交汇点永远是一种交汇点,而不可能并行成一条直线,自己有过期待,但期待永远只能是期待,不可能变成现实。有的时候,自己会陷入一种热望中忘乎所以,该让自己清醒了。

  莎比胡乱地想着,心情似乎很平静,她觉得自己看透了这种感情的本质,甚至她有一刻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对感情无所谓了?她的心矛盾极了。她曾经为自己有一颗可以爱着、活着的心而欣喜过,现在她却又为自己能达到心如死灰的古井无澜的状态而满足。自己什么时候对感情能练就如此收放自如的能力了?

  心里平静地想着,她开车来到了长海医院。第三代领导人书写的”长海医院“的几个大字竖列在主体建筑上,她竟然觉得有一种特别的亲切。

  莎比停好车子,上了住院部的大楼。在病房里,正遇到扛着一个大包裹的阿冥。

  ”小火呢?“莎比问道。她看到,小火睡过的床上一边狼籍,下面露出黑乎乎的铁丝网。

  ”你刚才上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她吗?在医院的大门口呢。“

  ”我怎么没有看到?“

  ”你是开车进来的吗?你一定没有在意。“阿冥说着。

  莎比想帮他拿东西,但这已经是阿冥最后一趟了,她只好赤手跟随着阿冥下楼。

  ”小火的心情还好吗?“莎比在电梯门口问道。

  ”挺好的。“阿冥从包裹后边露出头,说道。

  ”她喜欢跟你去吧?“莎比问道。

  ”她挺爽快的。“阿冥说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啊,我也没做什么。“莎比笑了一下,说道。

  ”感谢你一直在做小火的工作。“

  ”别这样说,也是你有魅力啊。“莎比跟在阿冥后边说道。”女人嘛,就是这么一回事,谁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对谁好。“

  ”全姐,你说的话,我会记住的。“阿冥诚恳地说道。

  ”算了,我说的也不是经典,倒是我的口头禅,呵呵。“莎比笑得露出了牙齿。

  在医院门口,果然在一个三轮卡上见到了小火,小火蜷缩在里边,脸上苍白,但一双眼睛倒显得乌亮乌亮的。

  莎比走近车门,小火手伸过来,把莎比拉住。莎比问她,”早饭吃过了?“

  ”吃过了。“小火好像怕她不相信似的,便又补充说道:”吃的是面包。“

  莎比一只手被小火的手拉着,一只手摸着她身边的袋子,里面挤着三四个不成形成的面包,”你就吃这个啊?你可得多补充一点营养。“

  ”我喜欢吃,你看,我养的不是挺好的吗?“小火笑道,她的牙齿没有光泽地浮现在她的没有血色的嘴唇边。

  ”你这样子还算好啊,我都叮嘱过阿冥了,他对你不好,我可不依。“莎比故意地瞪着眼睛说道。

  ”他呀,宁愿自己不吃,也要给我吃。“小火的目光朝车外看了一眼。

  ”你知道就好。有阿冥这样的男人,是你的幸运。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像阿冥的。“

  莎比说道,她不由想到了小穆。阿冥可以毫不嫌弃小火,而小穆呢,却无法容忍自己的过去。

  ”没有想到小火的命还不错呢。“小火似乎很开心地笑道。

  ”我是跟你说真的,不是说了玩的。你不要不当一回事。好好珍惜,懂吗?“莎比竟然不自觉地用严肃的声音对小火说道。

  小火的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莎比,没有一丝挑衅的情绪,过去这双眼睛里,总是蕴含着逆反的抗拒,现在却明鉴见人,一览无余,小火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离开小火,莎比在告别时拉住阿冥,问他花了多少钱。他说结帐后,共计用了两万伍左右。莎比不放心地又问到松江县之后的医疗费有没有着落,阿冥说,他准备再向学校里借一点。

  235

  小兔早早地离开了培训基地,因为她的妈妈又托人为她介绍对象了。真是烦死了。在她自己的心中,觉得自己还很小,很乐意享受这种无人干扰的安宁。但上人不知怎么想的,整天催逼她找一个男人。自己是不漂亮,但至于嫁不出去吗?这不,下午的时候,妈妈打来电话,叫她下班早一点走,又安排去相亲了。

  在虹口体育场,她上了地铁,只不过这个地铁是悬在空中,像拦腰切过城市的腹地,扑目所见,都是城市破败不堪的背面。

  这次妈妈也与时俱进,玩起了时尚,让小兔在地铁上去赴约。这倒颇合小兔的心思。没有一个女孩在心中不怀着一点浪漫的渴望,那种按步就班的见面,是小兔十分厌倦的,但尝试一下在地铁中的”闪约“,倒别有一番风味。近来上海风行地铁里的约会,大体上让一群女孩乘上地铁,依次在预定的站点下站,与等候在那里的男士面对面地交谈,时间到,再乘上地铁到下一站。那种把机遇给予速度的感觉,十分符合城市的风格,可谓是地道的速配。虽然小兔也觉得这种配对,简直把人当成了一种机械的动物,但城市嘛,讲究的是速度,心理上还算能够承受。

  大概妈妈受到这样的启发,也设计了让小兔到地铁约会的方案。小兔心情里充满着一种颤栗般的兴奋,倒不是又要见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了,倒是她觉得货真价实地去体验一下景随物移、人随地换的奇特感受了。

  因为兴奋的缘故,她从办公室的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带了一阵小跑,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韵律。正巧这时莎比不紧不慢地上楼来,老远就冲着小兔说:”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小兔吐了一下舌头,歪着头说:”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的事,我就知道啥事。“莎比走上台阶,回过头,朝她挤了眼睛。小兔在这一瞥中,觉得莎比的神情有一些异样,莎比好像心事重重似的,与她搭讪的时候,明显地精力不集中,但小兔只是一闪念,并没有往心里去。

  她乘车到中山公园站换乘了二号线,相比之下,深入地下的地铁线显得局促而神秘,窄小的空间里,更容易让人发浪漫之幽情。

  听妈妈的吩咐,小兔买了一份报纸《外滩画报》拿在手里,这是约会的接头暗号。按常规的假设,手里拿着一份这本画报的人,可能性是比较小的,不至于在约会地点发生误会。约会的地点定在陆家嘴,也就是东方明珠那儿,这是城市的中心,便于各个方向的人流汇集在这里。在人民公园那儿下站的人很多,地铁里顿时要疏阔了许多。小兔捏着厚实实的《画报》,抓着横杆,望着玻璃上的反光,考量着自己,心思胡乱地飞荡,也没有在意身边有人在挨挨畅畅。

  ”小姐,报纸能借我看看吗?“一个男人几乎贴着她的头发边,低沉地向她说道。

  小兔扭头看了看他,他个子与她差不多高,很瘦,脸色很黑,朝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怯生生懦弱的表情,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怕被别人听了去。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惊弓之鸟的气息,令小兔心中狐疑。

  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她难以对他作出判断,只是情不自禁地把手中的画报提起来,伸向他,那男人飞快地把她的画报抢了过去,人倚在栏杆上,双手展开画报,急速地翻动着。为了让他有自由翻动的空间,小兔不得不挺直了腰杆,免得让画报的纸页碰到她身体的阻碍。

  236

  到了下一站河南路那儿,上上下下的人很多,毕竟这里对应着上面的南京路嘛。那个男人突然把画报举起,遮住了自己,好像他在躲藏着什么危险似的。

  小兔本来心平气和的心境完全被他破坏了,其实一张鸡肋一般的街头小报,根本不值一提,但这毕竟是她今晚约会的标志性招牌啊,小兔恨不得离开这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远一点,但是,她又无法直接从这个男人手里索要回自己的画报。

  很快,地铁到了陆家嘴,小兔的终点站到了。那个男人一直用这份报纸遮住整个的脸,小兔掉转头来,准备向他索要报了,可是,却见那个男人把自己遮得更深了,在报纸的边缘地带,他露出他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什么。小兔吓了一跳,刚刚准备好的话,止住了嘴边。那男人视线的焦点,并没有停留在她的身上,小兔也自信自己没有那个魅力,值得男人如此注视。那个男人的视线,明确地落在她的身后,小兔被他的神秘气息裹胁着,或者说是威逼着,慢慢地掉转过身子,朝那个男人注视的方向看去。她看到的是乱七八糟的人的背影,并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地铁到站后开始减速,小兔鼓足勇气,准备向那个男人要自己的报纸了,但是,门一打开,那个男人便箭一般地飞出去了,他逆着那些上车的人流,拨弄着拥护的人群,扑向前面的彼岸。在那个男人前面,突然也有一个男人飞快地加速,一眨眼间,便消失在上行的台阶上。借了小兔画报的男人,也随之而去。

  小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苦笑了一下,也许老天也不让她来相亲了,这样也好,省得那种繁琐的见面。

  小兔在地铁站台上,无聊地踱着步。地铁开走后,站上人一下子空寂了,但很快又开始积蓄着人流,小兔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没有人向她走拢来,也没有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她失去了手里的约会的信物,这使得她混合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的任何一员,不会有人关注她啦。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坐了足足十五分钟,不断有人上来下去,但是,却与她没有关系。

  小兔对那个抢了她画报的男人,不知是恨不是高兴,但是,她一个人坐在长椅子,倒觉得那个男人是帮了她一个忙,让她名正言顺地逃掉了一次尴尬的相亲之旅。

  大约过了半小时时间,小兔站起身,走到台阶处,准备上到地面去,既然来到这里,就随便闲逛一下吧。

  她刚要踏上上行的台阶,那个刚才抢了她报纸的男人,便从上面急速地跑下来,向她打招呼,”你好,不好意思,刚才拿了你的报纸,还给你。“

  那个男人脸上汗湿湿的,可以想见他刚刚进行过一场激烈的追逐运动,小兔冷冷地说:”不用了,现在我不需要这份报纸了。“

  ”不管你要不要,还给你。“那男人乐呵呵地说道。

  ”我说了不要了。“

  ”不会吧,这么短的时间,这份报纸就失效了?“那个男人故作惊讶地说道。

  ”难道还要我解释理由吗?“小兔瞟了一下他,不想惹他。

  ”嫌我弄脏了报纸?那我赔你一份新的?“

  ”你怎么赔啊?“小兔看他很悠闲的样子,倒生出几份好奇。

  ”到服务区给你买一份新报纸啊。“

  ”你不知道有的东西,过了那个时间就没有用了吗?“

  ”有这样的东西?过了半小时就没有用了?“

  ”当然有了。“小兔说道。

  ”你举一个例。“

  ”这个例子就是我。“小兔发现自己很有耐心。

  ”呵呵,这倒也是。我今天才知道报纸的失效期如此之短。实在对不起。“那男人说道,”那这份报纸就给我了?“

  ”我说不要了,随你处置吧。“

  ”我可以留下你的号码吗?“那个男人突兀地说道。

  ”没必要。“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你同意我保留你的号码吗?“

  ”你保留在哪里啊?“

  ”保留在我脑子里啊。“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的号码吧。“小兔戒备地说道。

  ”我只问你同意不同意我保留,没向你要号码啊。“那个男人说道。

  ”你知道我的号码?“小兔吃惊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删掉了。“那个男人和蔼地笑道。

  ”多少?“小兔问道。

  ”—*—……)%%%—)*((。“

  ”你?你怎么知道的?“小兔已经跑到了台阶的尽头,那男人追随着他,也跟了上来。

  237

  小兔狐疑地看着他。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那男人宽厚地笑笑,伴随着小兔的步伐,慢慢地往外走。

  ”凡是坏人都说自己不是坏人的。“小兔脱品而出。

  ”你真有意思。“他朝小兔看了一看。”你当我坏人就是坏人吧。“

  ”你干嘛要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好人会去偷别人的电话号码吗?“小兔扭头看着他。”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知道你的号码就是坏人啊?你还记得在车厢里打过电话吧?“

  ”你,你,你偷看我的电话?“小兔气恼地说道。

  ”其实,我只是想把你的电话记下来,好把这本报纸还给你。“他挥着画报说道。

  ”可是你下车的时候怎么不给我?“

  ”我不是去追人了嘛。“

  ”你干嘛要追他?“小兔的好奇心上来,忍不住问道。

  ”一点个人私怨,解决了。“他轻松地喘了一口气,目光岔向了远处,小兔觉得他在回避着她。

  ”你追上他了?“

  ”嗯。“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把他怎么了?“小兔觉得他现在空手回来,实在有一些奇怪。

  ”能把他怎样。解决了呗。“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什么叫解决了?“

  ”解决就是没事了,事情结束了。“

  ”不想说就算了。“小兔抽脚就走。

  ”你看看你有东西丢了没有?“

  ”除了那本画报,我没丢啥。“小兔甩过来一句话。

  ”你再找找。“

  小兔自忖身上没有重要物品,不想再与这个男人纠缠了,便没有吭声,向出口走去。

  ”你的手机在不在了?“那男人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小兔手伸进自己的口袋,不由叫了起来,”你是一个小偷。“

  ”轻声点。“那男人伸出手来,捂着自己的嘴,做出示范。”有我这么文质彬彬的小偷吗?“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小兔的手机,向她摆了摆。

  ”那我的手机怎么到你手里了?“小兔回首,从他的手里抢过自己的手机。

  ”要不是我追上去,你的手机倒真是在小偷手里了。“他诡谲地朝她笑了笑。

  ”你——“小兔一时迷惑在他的身份面前。

  ”当然,我也不是专门为你去追回手机了。只是顺手之劳罢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追的那个人,就是小偷?“

  ”可以这么说吧。“

  ”他怎么拿到我的手机的?“

  ”你接过电话之后,手机放进了口袋,他从你身边擦身过去,就在那时候,他摸走了你的手机。“

  ”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了,小偷还偷什么啊?“他嘴角边浮现着一种轻微的嘲弄,但小兔却觉得自己被讥讽得恰到好处。

  ”我真的好笨噢。“小兔感叹道。

  ”也不是你笨了,只是平常大家都不习惯对别人设防。“他善解人意地说道。”不过,你对我倒是很防备。“

  ”我以为你是坏人嘛。“小兔对他的怨气不告而别了。

  ”现在也不能证明我不是坏人啊。“

  ”察其言,观其行,你刚才都说了自己不是坏人,还想改口啊。“

  ”我说的话,你就相信?“

  ”好了,好了,我就不相信你一次吧,“小兔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机,”难怪你知道我的号码,要不是在你手里,谅你也无法知道我的号码。“

  ”我也不是神。“

  ”你够神的了。谢谢侬。“小兔朝他灿然一笑,虽然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笑容没有多少魅力,但是她发觉自己还是暗中希望自己的笑容可以算着对他的最理想的奖励。

  ”没啥。那你让我留着你的号码了?“

  ”行。结识你很高兴。“小兔心里乐滋滋的。

  与那个男人分手之后,小兔觉得今天的奇遇真的是不枉此行。走出地铁口,已经天色昏暗,扑面而来的,是像满天星斗似的灯光。既然来到外滩了,那就到处闲逛一下吧,等逛累了,回家应差。

  坐在黄浦江边看灯火,不知不觉地消磨了时间。突然,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进来。小兔一个激灵,难道刚刚那个要了号码的人,这么快就给她打电话了?她在心里发觉,其实她一直在期待着一个陌生电话的来临,而现在她才明白,她要等的电话,正是刚才那个与她短暂碰撞的男人——或者叫男孩吧。

  238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小兔的心”格登“一下,似乎蹦到嘴边,不让她开口了。

  ”你是小兔吗?“对方说道。

  谁知道她的小名啊?小兔觉得很奇怪,她可以肯定,电话里的人不是她期待的那个男人,不再重复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电话里吵杂了一会,那个声音说道:”我是……小穆。我们在一起吃过饭的。“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找我有事吗?“小兔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很奇怪,在她的印象中,与小穆他们吃饭,还是很久以前的时候,似乎那时候正是春夏之交的光景,当时也没有记得把电话留给他啊。

  ”你看到了小全了吗?“穆岩在电话里问道。

  ”你是说全姐?看到了,我下班的时候,看到她上楼去的。“

  ”怪事了,我拨她的电话不通,打到培训班,也没有人。“

  ”不会没事吧。我下午看她好好的。“

  ”行,那我再找她住处的电话吧。“小穆说完之后,挂断了电话。

  小兔印象中,觉得莎比与小穆的关系有一点不寻常,刚才从穆岩对莎比的那种焦急的关注中,倒颇能应证两个人非同一般的关系的。

  由这两个人的关系,也联想到自己,看他们那种一刻不能离开的热乎劲,小兔只是觉得有一点累的慌。想想刚才自己的那种短瞬间生成的一点企盼,倒让自己患上了轻微的魂不守舍症,可见,情这种东西,不涉入也罢,心无牵挂,散漫自由,倒是一种难得的生存状态。

  就说小穆吧,才多久没有见到莎比啊,就打电话来问了,想想都是好笑。但听人家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乎乎疯疯癫癫的,自己还不知道,恨不得要把自己心中的柔情蜜意公开给天下所有的人看,就像外滩的情人墙吧,其实什么地方不能亲嘴啊,非要跑到大庭广众之下,杵在人面前表面肌肤接触,其实那用意还不是要显摆情人的那种隐秘的快乐吗?

  小兔眼睛坚持着撇开到处触目所见的卿卿我我的情人们,内心里实在有一些支撑不住了。一会儿觉得一个人自在,一会儿又觉得有一个人陪着也不错,那一个陪自己的人是什么样呢?小兔在脑海里转了转,还真的没有几个她能入目的男人。当然,她自己不靓,自然没有男人围绕着她转,也失去了让女人感动的机缘。翻来覆去地惦量着,倒是觉得刚才在地铁里碰到的那个男人挺有趣的,与她说了那么多的话,也没有一个厌烦的意思。

  想到这里,小兔赶紧收住心思,茫茫大上海,在地铁里偶遇的一个男人,也许一辈子不可能再次遇到第二次了。胡思乱想,只会白白地耗费心神。

  小兔疾速地跑起来,仿佛要抛开刚才心里的杂七杂八的思想似的。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

  小穆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他说,莎比到现在都没有电话回音,家里也没有人。

  小兔心里也不免有一点紧张起来。她打电话给了钱盛肿,钱盛肿最近身体欠佳,根本没有上班,他也说没有见到莎比。小兔又依次给她认为有可能见到莎比的人,都打了电话,但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她。

  小兔在电话里告诉了小穆的情况,小穆说告诉她,下午莎比晚上约他送一台电脑到她那儿去的,他人等在莎比的家门口,就是不见她回来,所以才打电话四处寻找的。

  239

  小兔开始紧张起来,最后与小穆约好,一起回到培训点去看一看。

  小兔无暇应付妈妈的盘问,托称班上有事情,匆匆地出来了。她打的径直奔向位于虹口区的培训班,从徐家汇一路向北,穿过了半个城市,来到学校的时候,门口空无一人,显然小穆还没有到。

  小兔用钥匙开了培训中心的边门,整个培训中心里看不见一点灯光,估计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她拨通了小穆的电话,想知道他的方位,电话还没有接通,只见一辆车子的灯光扑了过来,紧接着小穆从走里探了出来。

  ”小穆?到了?“小兔向他招呼道。

  ”嗯。有人吗?“小穆急匆匆地说道。

  ”好像没人了,黑灯瞎火的,看不出有人啊。“

  ”真是奇怪了?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用钥匙开了门,这门是合着的,平时都是这样,谁最后一个走,把门带上就行了。“

  ”这么说,小全不在这里?“穆岩失望地说道。

  ”你看楼上黑洞洞的,不会有人吧。“小兔看着暗影中的办公楼,觉得寒从心生。

  ”这个人真是奇怪了,到底上哪去了?“小穆焦灼地踱着步。

  小兔也拿不出主意来,静默了一会,她说道:”去看看全姐车子在不在?“

  小穆认同了她的建议,尽管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是两个人也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小兔指点着,带小穆走到停放机动车辆的车棚,转过一个楼角,看到了大车棚里,发出一丝寒涩涩的光亮,蹲着一个厚实的物体。两个人不由加快了脚步,等走近了,看清那光亮正是轿车车身的反光。

  ”看,是全姐的车子。“小兔轻声地叫道。”她还没有走啊。“

  ”是她的车,真是怪了,人上哪去了?“小穆绕着车子,摸着车身,低声沉吟着说。

  小兔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整个培训点沉沦在暗夜中,上海高空外泄过来的光亮,使天亮并不阴暗,因此,这座培训点,就像是掉在一个黑暗的陷阱里似的,越是眼前,越是黑暗的最低点。她忍不住向小穆的身边靠了靠,慌里慌张之间,与正向后退身的小穆撞到一起。

  ”妈呀……“小兔吓得惊叫起来。

  ”小兔,你会说她在哪里?“小穆镇静地说道。

  ”我,我,要是知道倒好了。“小兔战战兢兢地说道。”难道她还从楼上没有下来?要是她在楼上,楼上的灯应该亮着啊。“小兔越想越怕,声音也越来越细。

  ”楼上是她的办公室吗?“穆岩仰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楼上窗户,问道。

  ”是的,她的会计室在二楼,没有灯啊,一点灯都没有。“小兔喃喃自语。

  穆岩没有吱声,慢慢地向车棚外面走去,小兔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要上去找吗?“

  ”不知道她在不在上面呢?按道理,她不应该在那儿啊。“小穆似乎自言自语,一边向办公楼走去。

  小兔只好跟着他的步伐,走了过去。

  到了办公楼下面,小兔开了灯,楼梯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小穆未加犹豫跨了上去,小兔紧紧地追随着他。

  转了一个弯,接近二楼楼层的时候,突然一声细细的碰撞声,从二楼的阳台上传了出来。小兔不自觉地抓住了穆岩的衣袖。

  小穆三步并两步地走上了二楼走廊,脱开了小兔的手。小兔觉得揪着另一个男人的衣服,未免不雅,脸上有一些发烫,赶快走到墙边,把走廊上的灯打开了,小穆停下来,问她:”哪一个是小全的办公室。“

  ”那边……“小兔指着一个挂着财会室牌子的办公室说道。

  这时,那个轻微的撞击声,继续从前面传过来,小兔努力把自己藏掖在小穆的后面,她似乎觉得那个撞击声,随时会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向她扑来。

  ”别去……“小兔牙齿似乎在叩击着。

  小穆又定了定,对小兔说道:”不要怕,没什么鬼不鬼的。“说着,蹑手蹑脚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摸索而去。

  240

  小兔走到莎比的会计室门前,小声地说道:”就是这间。“

  小穆问道:”她的办公室?“

  ”嗯。“小兔轻声地答应着。

  小穆轻轻地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门向里转悠开去,小穆伸出手去,按到墙壁上,碰到了灯的开关,顿时,屋里一边通明。在适应了屋子里突然亮起来的片刻眩晕后,呈现在两个人眼前的,却是空无一人。

  声音显然不是发自这里。

  小穆在屋子里慢慢地挪动着,明亮的光线下的物体,都像不是真实的,隐藏着一个说不清的谜底。有时候,寂静的明亮,包藏着祸心,隐含着陷阱,潜蕴着威胁。

  小兔望着屋子里熟悉的景物,说道:”门怎么也没有锁了?全姐人上哪去了?会不会在柜子里。“此语一出,她自己倒吓了一跳,屋子里摆放的几个柜子,空间非常有限,如果说一个人可以被纳入到柜子里,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已经五马分尸了。

  穆岩受小兔话的启发,轻轻地拉开了没有上锁的柜子门,黑乎乎的缝隙越来越大,就像动物园里的河马拉大了的嘴巴,小兔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但是,没有看到任何异样的东西,整个柜子里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可能藏有一个人在里边的。

  小兔的眼睛从柜子上移开,移到了办公桌边靠墙脚的一只保险箱,她不由大声地叫起来,”保险柜的门敞开住呢。“

  穆岩挪开椅子,果然,保险柜的铁门大敞四开,就像折了一只手的怪物,把铁门支愣出来,小兔伏在小穆的身后,可以清晰地看到,柜子里空无一物。小兔不由叫道:”里面的东西被人抢了。“

  小穆冷静地看了看,问道:”这里面小全放了什么东西在内吗?“

  ”这我倒不清楚了,不过,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小全姐究竟在哪里啊?你快出来啊。“小兔焦急地几乎要发出哭声了。

  ”到别的地方找找。“穆岩折转身,向门口走去,小兔紧紧地跟着。

  正在这时候,外面的某一个地方,突然又发出了刚才上楼梯时听到的”咚咚“声,小兔吓得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成,只好牢牢地紧盯着穆岩。

  穆岩顺着走廊继续向里面走去,隔壁就是大办公室,声音显然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小穆轻轻地推开门,里面的”咚咚“声突然清晰地贴靠在耳边。穆岩急迫地伸手去按电灯开关,正在双手胡乱地摸索之际,脚底下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失衡,向前倒去。他的两手本能地护卫着自己,蜷缩在自己的胸前,碰到了一张办公桌的边角,握住了木头边,才使自己半跪着稳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跟在后边的小兔打开了电灯,眼前顿时一亮,小穆抚着桌角,保持着平衡,在黑暗中突然转亮的地上,一个人被绑在椅子上,倾斜地横放着,两脚胡乱地骚动着,刚才的咚咚声,显然就是她的双脚叩击地面发出的。

  小兔看清这个被绑的人时,不由惊愕地叫了起来:”全姐……“。

  这个人正是他们一直在找的莎比。

  她头发倾洒在脸上,遮掩了她的脸。椅子横倒在地上,把她也顺带着撂倒了,显然她经过了一番挣扎,把椅子搞翻了,她坐到地面上,努力地在地面上挪动着,企图移向办公室的大门。她的嘴里塞着一根布条,紧紧地勒住,扣在脑后,她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唔唔声地无法发出。

  小穆看清倒下去没有危险,索兴趴到地下,叫道:”小全。“小兔赶快跑到莎比的身边,拉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小穆着蹲着站起来,说:”别慌,慢一点。“

  241

  穆岩绕到莎比的身后,把她后脑勺上的绳子解下来,慢慢放松,然后,从前面扯下塞在她嘴里的布条,上面沾满了口水。莎比释放掉嘴里的布条,嘴唇终于抿合在一起,伸出舌头,舔着干焦的嘴唇。

  ”全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兔撩开莎比脸上下垂下来的头发,用手托着她的下巴,揉动着她的肌肤。

  ”小全,再忍一下,我给你解开绳子。“穆岩寻找着打着椅子上的绳子扣,一边说道。

  莎比呼呼地喘着气,眼睛里留下的眼泪与嘴里渗水的口水混和在一起,沾染着她的头发,几乎说不出话来。小兔掏出自己的手帕,揩去莎比脸上的湿漉漉渗下的液体。

  ”我……我……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莎比断断续续地说道,显然她仍是惊魂未定。

  ”是穆岩打电话找我,哪里想到你还会在这里?全姐,这究竟是怎么了?“小兔看着莎比一塌糊涂的脸,这张脸,无论如何看不出曾经有过的光艳可人。

  ”有人抢了……保险柜……“莎比脸上闪现出难以怯除的恐怖,仿佛那个歹徒还藏在自己的眼前。

  ”什么时候抢的?“小兔焦急地问道。

  ”小兔,帮一下忙,把小全扶一下。“穆岩解开了莎比身上的绳索一端,但是绳子缠绕在身上纵横交错,一时半会,还真的难以理清乱麻一般的绳子走向。

  小兔赶紧扶起莎比的身体,让穆岩把身子从莎比的身下汇过来,一层一层地展开蛟筋一般纠缠在身上的绳子,在莎比的膀臂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血印,在她的洁白的肌肤上凸了起来。小兔一直羡慕莎比的象牙白的皮肤,看到那一道道被勒出来的红印,不由骂道:”哪一个小赤佬,下手怎么这么恨啊。用得着捆的这么紧吗?“

  ”小兔,你能抱一下小全吗?“穆岩没有闲心搭讪小兔,向她命令道。

  小兔听从穆岩的指挥,把莎比抱了起来,剩余下的绳子被连扯带拉地解开了,留下了一个可以抽身而出的圈套,穆岩与小兔一起,把莎比从地上搀扶起来。

  莎比几乎难以自持,站立不稳,小兔急忙拎来了一把椅子,放在莎比的身下,让莎比坐了下来,莎比额头的黑发哗地一声又覆盖下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穆岩拉住莎比的肩膀,问道:”能不能走路?先走两步看看。“

  莎比由小兔扶着,在原地动弹了一下,然后又坐到椅子上。小兔气愤地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是谁这么大胆到这里抢东西啊。“

  莎比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对小兔说道:”小兔,你到我的办公室里去看一看,保险柜有没有动?“

  ”我们刚才就从那里来的。保险柜门开着,里面有没有钱啊什么的。“小兔说道。

  ”你看到保险柜门开着?“莎比仰起头,额前的头发散向两边,她的眼睛肿得像水蜜桃。

  ”是啊,保险柜里什么也没有?小穆,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

  ”你柜子里有没有钱?“穆岩低沉地问道。

  ”那可怎么好?里面放着几万块钱呢。“莎比哀泣地说道。

  ”究竟有几万元?“小穆追问道。

  ”共计五万多元,钱盛肿一直说要进货,所以就放在保险柜里,一直没有存银行。这可怎么好?钱盛肿要是知道了,怎么交待啊。“莎比说到这里,又止不住地流下眼泪来。

  ”你有没有看到是什么人把你捆起来的?“穆岩问道。

  ”没有看到清楚,他们都蒙着脸,好像有三四个人,……是四个人。“莎比吃力地回忆着说道。

  ”你今天怎么走的这么迟了?“穆岩忍不住又问道。

  ”都怪我今天想把开学以来的帐务理一下,走迟了一步。当时也是考虑到那一阵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车子太多,我想躲过那个峰头的,哪里想到,突然来了一帮人,看不清面孔,就这样把我扭着……“莎比越说越觉得浑身发寒,几乎说不下去。

  小兔赶忙抚摸着莎比的肩膀,为她揉搓着,让她安静下来,”那现在怎么办啊?要不要去报案?“

  莎比抬起头来,看着穆岩,”你说能不能报?“

  ”这个?老钱听说警察,魂都要飞掉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干的是什么职业。“小穆沉吟道,”肯定不能报警,要是警察介入了,钱主任这一套地下产业就得玩完了,我们也得跟着受连累了。“

  ”是啊,是不能报案,那现在怎么办?那一帮坏蛋有没有走啊?“小兔问道。

  ”事情发生多长时间了?“小穆问莎比。

  ”我记得下班不久吧,估计在七点多种的时候。“莎比想了想,说道。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都将近十一点了,那帮坏蛋说不定都离开上海了。“小穆判断着。

  ”那钱就追不回来了?全姐怎么办啊?“小兔问道。

  ”能怎么办?钱倒是小事,小全人没有受伤,就是万幸了。“穆岩说道,”现在关键是要把这里的事情尽快地告诉钱主任,看他怎么处理。但我可以肯定,钱主任肯定是不会报案的。“

  ”这倒也是。“小兔说道,”那我打电话给钱盛肿。“

  242

  小兔拨通了电话,钱盛肿罗罗索索问了半天,听说保险箱里的五万元不翼而飞,他焦急异常,小兔明显地感觉到,他更关心的是钱的得失,倒一点没有过问莎比的情况。小兔倒没有觉得意外,一钱如命,是钱盛肿的习惯。

  小兔在走廊上,耐心细致地回答了钱盛肿迫不及待的问题,但答案显然不能满足钱盛肿,特别是小兔请示是否报案的时候,钱盛肿在电话里几乎是吼了起来,”侬哪根神经搭错了?不能乱搞八搞,姑奶奶,这个事哪能报案?“

  ”没有报,没有人报案。“小兔不得不向他连连解释。

  ”你们什么都不要动,我马上赶过来。“ 钱盛肿在电话里命令道。也许是小兔提到的报案,让钱盛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决定从电话线的那一端来到现场。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钱盛肿才赶了过来,送他过来的是他的侄儿。一上来,就在莎比的会计室里左看右看,然后又跑到大办公室里,察看莎比被捆绑的现场,嘴里一边唠唠叨叨,”他奶奶的,抢钱做到老子头上了,小赤佬,哪一天让我逮着,我不踩死伊,我不姓钱。……小全,过来,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一个大活人,就被那帮小赤佬给修理了?你那么迟还不走,想干嘛?你不是自己等人家抢你吗?“

  莎比两手捂着脸,又依依呀呀地哭起来,”格个事体,吾哪能晓得呀……“钱盛肿注目了她一会,实在无奈女人的眼泪,看到小穆呆在一旁一言不发,便招手说道:”小穆,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找到小全的?“

  小穆告诉钱盛肿说,他今天把莎比需要的一台电脑送去,在她家的门口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人,后来就和小兔找到学校里来。小穆送电脑的事,钱盛肿是知道的。那一天,莎比向钱盛肿提出要一台电脑,可以上网查查信息,钱盛肿也同意了,是他亲口向小穆提出的。莎比也是通过这样的办法,可以光明正大地让小穆把电脑送去,避免暗地里搬电脑带来的麻烦。钱盛肿听了穆岩的解释,点了点头,在脑子里,大致汇出了抢劫的整个过程。

  小穆然后把刚才莎比复述出来的情况,告诉了钱盛肿,大致情况是,莎比想错过下班高峰期,一直呆在办公室里,后来突然来了一帮蒙面人,有四个人,一进来就把莎比给扭住了,逼她交出保险箱的钥匙,莎比闭口不说,那帮蒙面人不费什么事就从莎比的坤包里找到了一串钥匙,很多就找到了保险箱的钥匙,然后把莎比扭到隔壁的大办公室里,把她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留下一人看住她,另外三人在莎比的财务室里翻检东西。没多久,那三个人出来招呼了同伴,然后这四个人关掉屋内的电灯,扬长而去。莎比被关在黑暗的办公室里,又惊又吓,但却无可奈何,想发出声音,嘴里却塞着布条,想动弹,却被绑得如树桩子似的。她不甘心在这里忍受漫漫长夜,拼命地摇动着捆绑在身上的椅子,不慎椅子滑倒,整个人背负着椅子摔在地上,只好伏在地板上,用脚捶击地面,以发出”咚咚“的求救信息,这就是穆岩与小兔上楼梯时听到的那几声”咚咚“的声音。

  钱盛肿听明了事情的原委,却想不出一个好主意,又重新跑到会计室里,对着保险箱左看右看,莎比的钥匙还挂在保险上,可以看出,那帮歹徒没有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保险箱门,把里面在的钱一扫而空。事实是很明显的。

  钱盛肿把保险柜的门翻来覆去地打开又关上,仿佛在这种开合之间还有什么玄机存在似的,小兔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摸着保险柜的铁门,悄声地说道:”钱主任,你这样摸来摸去,不是把自己的手印都印在门上了吗?还怎么分得清哪一个是歹徒的,哪一个是你的?“

  ”我留在上怎么了?你以为会有人来调查手印啊?你脑瓜咋就不开窍?我都跟你说了,这事不能报警。吃一个哑巴亏吧,他奶奶的,我操你祖宗。“ 钱盛肿又骂骂咧咧起来。

  正当钱盛肿像绿头苍蝇游来荡去,唯有吵吵嚷嚷发泄心中怒气的时候,突然侄儿小钱走过来说,”婶婶来了。“

  钱盛肿听说老婆来了,不由一愣。

  243

  钱盛肿老婆的脚步声,实际上就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听这声音,可以想见其人,端庄、宁静而又有威慑力量。自从发明了高跟鞋,女人的威严有一半可以借助于这种撞击声而先声夺人。钱盛肿本来显得相当的浮躁,但是在咚咚的脚步声里,他开始露出臣服而诚惶诚恐的本色。

  钱盛肿几乎是迎到门口,迎接妻子的到来。在众人期待而令人窒息的气息中,钱夫人谢有芳出现在大家面前。

  谢有芳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旗袍,头发是梳得油光水亮,盘在头上,整洁而干练。特殊的衣服,衬托着曲线玲珑的身材。但是,她的脸上有一种霸气,一种逼人的气息,这一种女人,似乎没有背地的温柔,她身上洋溢着的一种女人直截了当的荡涤一切的气息,钱夫人恰恰具备了这种气质。钱盛肿在她的面前,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孩,噤若寒蝉。

  ”你怎么赶过来的?“钱盛肿开口问道。

  谢有芳并没有看着钱盛肿,而是冷疑地从大家的脸上扫了过去,过了片刻,她才说道:”小全呢?小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她显然比钱盛肿处事更得体,但是在她的缓慢的语调上,却有一股洞若观火的深沉。

  小兔赶快说,莎比在那边办公室里呢。

  谢有芳根本不看会计室里的作案现场,说道:”快,让我看看小全。“

  她来到了大会议室,一把拉住莎比的手,像搀着一个小孩似的,轻轻地抚摸着莎比的手臂,”看看,这手的血印,勒的这么深,小全,你受苦了,全是为了老钱那么一点钱,就伤成这样。“

  莎比打了一个寒噤,仿佛谢有芳的手上带刺似的。谢有芳蹲下来,搂着莎比的背,”别害怕,小全,只要人没有大碍就好。“然后,她站起来,望着钱盛肿,”被抢去了多少钱?“

  ”五万块,都是收的学生学费,一直准备进货的,也没有存入银行,这次他妈的可损失得惨了。“ 钱盛肿的用意,是夸大损失,让老婆找不到抱怨他的机会。

  ”就五万元值得你这样吗?“谢有芳冷冰冰地瞥了一眼钱盛肿,移开目光,”与这么一点钱相比,人是最重要的,幸好小全没有受伤,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早就说过,你们这儿哪里能另外开一个帐户?你们这里根本不能经手钱的事情。钱丢了是小事,命搭上去,就是得不偿失的事了。“

  谢有芳的话是显而易见的,就是钱盛肿根本没有能力管住钱的事情。钱盛肿一时没有话可讲。他现在倒担心,她如果依此事为由头,剥夺了他的经济大权,那么他的好日子也就宣告终结了。应该说,她对他的经济与财力控制得并不紧,这一点自由,是钱盛肿可以与他的狐朋狗友交际与玩乐的一点资本,然而,她现在的语气里,却饱含着对他的不信任。

  谢有芳离开莎比,两手操着,像一个大堂经理从容地发话,”你们的帐务是该要清理清理了,老钱,你这块帐上还有多少钱?我看,这样分散管理不是一个办法,还是要统起来管理。“

  ”这个……不应该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这次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第二次了吧。“ 钱盛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最怕的就是老婆把他的全部财权收去。”以后小全注意一下,钱呢还是要存入银行,保险柜里是不能搁钱的。“

  ”你们的事,不是我想问,可是碰到这些人命关天的事情,能不叫人着急吗?“谢有芳用沉缓的没有感情的声调,说道,”我不能看着你们提着脑袋做事情。大家这么辛苦不就是挣一点钱吗?如果拿命挣钱,趁早收拾摊子,息火。这一块也不要做了。老钱这个人,你是拉拉虎虎,什么都当玩意仗,我就知道你迟早要出问题,你看,这也算是给你敲了一个警钟。这次是保险柜被抢,下次还说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下一次?不会有下一次了。“ 钱盛肿辩解道。

  ”你能打保票?你连小全的命,你都保不了,还在这里打保票。“谢有芳冷冷地说道。”这个事情就到这里,深更半夜的,也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大家赶快回去休息吧。“

  钱夫人是打的过来的,她吩咐小钱把莎比送回去,她与钱盛肿打的回家去。小穆与小兔则分别打的离开了培训班。

  此时,已是这座城市是迷蒙的子夜时分了。整座城市被笼罩在烟霭一样的暗红色的灯光里,不知为什么,城市之光,总给人一种像血一样鲜红的色彩,它可能给人温暖,也能给人一种无法深入进去的暧昧。

  244

  柳丝丝在培训班上好久都没有见到莎比了。

  最近一段时期,班上又请来了一个中年接近老年的妇女,姓童,当年曾经辅导过莎比所在的文化宫的学员们。随着教程的深入,莎比可能觉得自己无力胜任教师一职吧,所以,就把退休在家的童老师请来了。

  童老师个子不高,像上海的老年妇女一样,身材明显发福,接近于薄油筒,但是,她一旦表演起动作来,却富有动感,很多高难度的动作,她表演不起来了,但一招一式比划起来,却很有韵味,每天上课,她都像带着一帮孩子游戏似的,学员们倒感到颇有收益。她不严厉,但是她的声调一高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特别的威慑,所以,学员们似乎玩得挺欢,但内在里对她又有一种敬畏的情绪在里面。培训班渐渐地走上了正规的渠道。

  柳丝丝很喜欢上这样的课,她觉得自己爱上了表演了。

  也许是师承同样的教学的体系吧,童老师上课的时候,基本上把莎比当初教学的基本原则说了一遍。这也许是演艺生涯的入门规律。

  童老师讲,要当演员,要有两个”无“,一个是无耻,二个是无我。

  ”无耻“,就是抛弃掉各种戒律与教条,包括各种成见与理念的约束,在演员的字典里,没有什么耻辱的概念(上文说过,这也是多年来,演员被称为戏子而遭人鄙视的真正原因。并非戏子日子不好过,或者天生低贱。在中国的文化体系里,戏子的这种先天性特点,是与中国人所信奉的”信义道德“背道而驰的。这也算是演员的先天性的职业损害吧。但是,如果这种损害与这种职业的丰厚利益相权而无足轻重的话,那么演员,仍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职业)。

  ”无我“,就是不存在一个自我,当演员,要抛弃掉自我,把自己还原成一张白纸,然后在自己身上塑造别人的角色。

  童老师的和善亲切,使她这两个初听颇为刺耳”两无“,倒颇使人信服似的。

  她接手莎比的教学进程,一来就检测学员们放松与控制能力,她让男生女生们时而像佛像般凝重地端坐着,时而像小狗一般在地下打滚吠叫,借以训练学员的塑造能力。课堂上的气氛是快乐而富有趣味的。

  接下来,童老师很注重培养学员们对动作的想象力训练。就像写作是一种对语言的想象一样,表演实际上是把自己作为笔,扭动着自己所形体来抒发自己的想象。

  经过”无耻+无我“这种戒律漂白后的学员,才能具有想象力,才能绘就一幅演绎的图景,用自己肉体,制造出别人的形象。

  柳丝丝一直与谢北桦暗中较轻,在她的眼中,谢北桦太突出了。她的身上,带有一种天生的演艺的气质,在很短的时间内,童老师也发现了谢北桦独特的表演天赋。

  柳丝丝的内心里有一种好强的冲动。她羡慕谢北桦的那种天生气质,那种独特表演想象能力,但她不嫉妒,她觉得谢北桦能做好的事情,自己也完全能做到。

  谢北桦带有一种冰冷的清高,她的笑容都是浅尝辄止的,她会和女孩们说笑,但是谁都可以感受到她的那种内敛与冷静。

  她匆匆赶来上课,然后匆匆地离开,很少与班上的女孩们有什么搭讪。

  女孩多的地方,矛盾也多。女孩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世故,所以,在相互接触中,恃强、自私、贪小便宜、爱虚荣,搞得学员之间内部派系林立,矛盾百出。就像平常的搭置训练场地的小布景这些事,总有一些娇纵的女孩,站在一边发号司令,让别的女孩干那种搬运工的活。连平时训练时的站位,也成为女孩们争夺的目标,什么前面的人挡住自己了,自己站在后排啦,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总是女孩们叽叽呱呱的主旋律。分抢道具与戏服的时候,更是抢开了,谁都要漂亮的洋气的衣服。在这当中,谢北桦总是以她的冷傲的气质,慑服了所有的人,她好像应该占到那一个最好的培训资源似的。

  女孩背后对她不满,对她敬而远之,谢北桦也不在意,她喜欢孓立地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柳丝丝羡慕她,而不喜欢她。然而,一次想象力训练的课程改变了她的看法。

  245

  班里有一个女生叫张晗,看上了一件粉色船形领吊带裙,非要用伊莉莎伯雅顿沁夏绿茶香水与分到那件衣服的女生交换,那位女生本来答应了她,但张晗穿了一天戏服后,新鲜劲过去,又把那件衣服还给了原来的那位女生,而且索要自己送给别人的香水。那位女生不肯把香水还她,张晗就与那个女生对骂起来,一来二去,逐渐升级,两个女生就在教室里打了起来。

  女人打架以没有章法为主要特点,两个女生尖叫声连连,但却很难有效中伤对方。

  柳丝丝远远地躲在远处,不想参与此事,她对那个叫张晗的女生很是讨厌,有这样的一种女人,说话没有一个谱,喜欢在女人堆里,搬弄是非,当初承诺的时候信誓旦旦,转眼之间,一概不承认,而她自己却毫不羞耻,依然招摇过市。这种女人在最初的时候,颇有市场,因为她看上去热情,容易热络人,时间长了,上过她的当之后,谁都对她敬而远之。

  张晗与那个女生扭打之间,不知怎的,抢手夺脚起来,那瓶香水碰撞落地,顿时五刀分尸,张晗立刻撒起泼来,把那个女生的戏服一把扯过,本来就是不结实的戏服,哪里经得起她如此一拉扯,只听哗啦一声,衣服碎成了片片,到处飘散开来。那个女生一见如此,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蹲在地上,蒙头呜咽。

  就在这时候,谢北桦走进了一帮女生圈中,说道:”犯得着吵么?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她把自己的戏服给了那个女生,然后抽身离开是非圈。

  ”你自己不用吗?“一位安慰受伤女生的学员抬头问道。

  ”我自己有衣服。“谢北桦冷冷地说道。

  童老师安排的训练课,主要目的是训练学生的想象力,她拎来一个录音机,插在地板上的插孔里,声音效果不是很好,粗糙的声音,在硕大的教室里产生隆隆的回声。

  根据录音带的声音,童老师作出提示,吩咐学生做出相应的动作。开始的时候,喇叭里传出的声音是很优美清越的,童老师让学生作打座态,提示他们感受宁静致远、超然忘我的态势。

  但是,下面的声音却充满噪杂而恐怖,在童老师的暗示下,学员们感受到这更像是一个群集中营里的女囚在垂死前的心路历程。

  也许死亡是人类感情最容易得到宣泄的一种途径,所以,演艺表演中总喜欢选择死亡相关的元素来进行煽情。

  随着录音机里发生肃穆的音乐,一种恐怖的幽灵从宁和的乐符中像毒蛇一样盘旋而出,童老师让学生们作出送别亲人、孤独承受、感受死亡的种种表情。

  女孩们按照提示,挤在培训室的一角,阴森的音乐,在她们的眼前幻化出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她们投入着自我,把自己放进了那种等待死亡的恐怖氛围。

  突然,响声骤响,女孩们惊恐地睁大双眼,凝视着远方。童老师叫道:”谢北桦,你来做倒地动作。“

  当谢北桦从人群中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众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血腥的光亮。

  她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色的衣服,孱弱地贴靠在她的单薄的身体上,把她的修长的身材淋漓地展现出来。衣服的边缘,已经丝丝缕缕,垂着败絮一样的毛边。这件衣服,显然不是班级里准备的,因为谢北桦把自己的衣服给了别人,她穿的显然是一件她自带的衣服。

  破烂的衣服套在她的身上,正符合她此刻想表达的中弹受伤的情境。

  谢北桦挣扎着冲向前,一手捂着腹部,脸上闪烁着痛苦的表情。她的这种惟妙惟肖的形体动作,震慑了所有的女孩们。谢北桦身上传达出的丰富的信息,让所有的女孩都被卷入到一种虚拟的死亡将致的情境中。

  破损的录音机里发出炸雷一般的枪击声,谢北桦应声倒地,董老师在边上命令道:”发挥你们的想象,表现你们的感情。“

  谢北桦绵软地倒伏在地上,仰面朝天,她的身体在微微地发着颤动,犹如真的在承受着死亡前的那种脱胎换骨的痛苦。

  女孩们按照老师的指示,用力所能及的想象,表达着他们对于死亡的悲悯态度。

  有的女孩放声恸哭,有了女孩无声地哽咽着,经过了表演学校最初难以减免掉的笑场后,她们实际上已经有能力放弃掉羞涩的本能。笑场很多情况下,来自于对表演的抵触。这是学表演遇到的一个首要副效应。

  柳丝丝在女孩的队伍中,脑子里闪回着老师的讲课要点,两手蜷缩在胸前,半跪在地面上,努力调用着过去的对于死亡的回忆。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死亡的痛苦,只是童话中的一个调料,她很难有切肤之痛。柳丝丝逼着自己,进入到死亡气氛笼罩下的情境中。她想到老师讲课时提到的”无我“的境界,这就要求把自己真正地投身舞台,排除干扰,集中注意力,这样才能塑造好角色需要的感情世界。

  柳丝丝紧盯着谢北桦四脚朝天的身形,可以看出,谢北桦在动作上放得开,她大张着四肢,完全地像一个生命逃离之后的孤助无立的躯体,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像被漂白过似的,带着一种孱弱、无能为力

  、听任驱使的无所谓,而这是死亡的真实的感觉。

  谢北桦黑黑的睫毛,覆盖在她的脸颊上,整个面容,像大理石一样娇嫩而又湿润,她在这种没有表情的状态下,把青春的扭断与夭折的强烈反差,鲜明地表现出来,一下子攫取了女孩们的心,柳丝丝不由自主地滑入到谢北桦无声地塑造的角色形象中。

  谢北桦身上带着的生命无奈的脆弱的美,感染了柳丝丝,柳丝丝在这一刻,排空了杂念,专注地进入到一种虚拟的戏剧氛围中。在开始的时候,她还强制着自己,努力逼迫着表达出痛苦的情绪,现在,她突然觉得一种汹涌的情感,喷薄而出,在涤除了自我的内在肌理上,自由奔泄,不能自己,眼泪夺眶而出,她觉得好像真的为一个美好的生命的离去而痛哭,为一个像花朵般的女孩的夭折而哀鸣。

  女孩们的情感是相互感染的,一时间,表演场上,哭声与眼泪混杂在一起,操控了整个空间,女孩们几乎没有意识到录音机里的声音已经停止了,依然滞留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她们被谢北桦感动,然后又为自己的内在情感推动,一直达到一种情感几乎失控的场面。

  董老师甚感满意,”好了,好了。同学们表现得很好。“

  有向个女孩趴在谢北桦的身上,久久地不愿起身,好像谢北桦的真的离开。

  董老师走过去,说;”让北桦起来吧。北桦今天做的很好,一下子就把同学们的情绪激发出来,你今天的牺牲没有白白浪费。“

  谢北桦坐起来,柳丝丝情不自禁地挤过几个同学的身边,把她的手拉了起来,只见谢北桦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而柳丝丝的脸上,横溢的泪水划了几道痕线,柳丝丝感激地想着,”活着真好,你能活着真好。“

  两个女孩好像在那一刻有了某种默契,相互搂抱在一起,柳丝丝突然觉得,自己喜欢起了谢北桦,喜欢在她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真实的生命的感觉。她的冰冷,她的孤傲,在死亡的冷光面前,也变得可爱与可亲起来。

  这一天,是柳丝丝在班级里最开心的一天。她觉得表演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是相互通融的,相互感染的,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个集体的影响力。她似乎觉得自己开始留恋这种在虚拟的情景下,经历生死的感受而拥有共同生命体验的感觉。

  以前看《红楼梦》,一直不明白在大观园里演戏的女孩子为什么能相互依恋的情结,其实一旦在荡涤了自我的存在,进入到演艺的虚拟身份之后,往往人物会被角色操纵,使自己被塑造的角色俘虏。柳丝丝觉得开心的地方,就是自己终于能进入到一种虚拟的状态中,融入到角色所需要的情境中了。

  回家的时候,她觉得应该把这种开心传播开去,便掏出手机,在手上摆弄起来。她看到储存号码里的韩力护的姓名,突然觉得,应该告诉他自己的进步。

  246

  破损的录音机里发出炸雷一般的枪击声,谢北桦应声倒地,董老师在边上命令道:”发挥你们的想象,表现你们的感情。“

  谢北桦绵软地倒伏在地上,仰面朝天,她的身体在微微地发着颤动,犹如真的在承受着死亡前的那种脱胎换骨的痛苦。

  女孩们按照老师的指示,用力所能及的想象,表达着他们对于死亡的悲悯态度。

  有的女孩放声恸哭,有了女孩无声地哽咽着,经过了表演学校最初难以减免掉的笑场后,她们实际上已经有能力放弃掉羞涩的本能。笑场很多情况下,来自于对表演的抵触。这是学表演遇到的一个首要副效应。

  柳丝丝在女孩的队伍中,脑子里闪回着老师的讲课要点,两手蜷缩在胸前,半跪在地面上,努力调用着过去的对于死亡的回忆。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死亡的痛苦,只是童话中的一个调料,她很难有切肤之痛。柳丝丝逼着自己,进入到死亡气氛笼罩下的情境中。她想到老师讲课时提到的”无我“的境界,这就要求把自己真正地投身舞台,排除干扰,集中注意力,这样才能塑造好角色需要的感情世界。

  柳丝丝紧盯着谢北桦四脚朝天的身形,可以看出,谢北桦在动作上放得开,她大张着四肢,完全地像一个生命逃离之后的孤助无立的躯体,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像被漂白过似的,带着一种孱弱、无能为力

  、听任驱使的无所谓,而这是死亡的真实的感觉。

  谢北桦黑黑的睫毛,覆盖在她的脸颊上,整个面容,像大理石一样娇嫩而又湿润,她在这种没有表情的状态下,把青春的扭断与夭折的强烈反差,鲜明地表现出来,一下子攫取了女孩们的心,柳丝丝不由自主地滑入到谢北桦无声地塑造的角色形象中。

  谢北桦身上带着的生命无奈的脆弱的美,感染了柳丝丝,柳丝丝在这一刻,排空了杂念,专注地进入到一种虚拟的戏剧氛围中。在开始的时候,她还强制着自己,努力逼迫着表达出痛苦的情绪,现在,她突然觉得一种汹涌的情感,喷薄而出,在涤除了自我的内在肌理上,自由奔泄,不能自己,眼泪夺眶而出,她觉得好像真的为一个美好的生命的离去而痛哭,为一个像花朵般的女孩的夭折而哀鸣。

  女孩们的情感是相互感染的,一时间,表演场上,哭声与眼泪混杂在一起,操控了整个空间,女孩们几乎没有意识到录音机里的声音已经停止了,依然滞留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她们被谢北桦感动,然后又为自己的内在情感推动,一直达到一种情感几乎失控的场面。

  董老师甚感满意,”好了,好了。同学们表现得很好。“

  有向个女孩趴在谢北桦的身上,久久地不愿起身,好像谢北桦的真的离开。

  董老师走过去,说;”让北桦起来吧。北桦今天做的很好,一下子就把同学们的情绪激发出来,你今天的牺牲没有白白浪费。“

  谢北桦坐起来,柳丝丝情不自禁地挤过几个同学的身边,把她的手拉了起来,只见谢北桦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而柳丝丝的脸上,横溢的泪水划了几道痕线,柳丝丝感激地想着,”活着真好,你能活着真好。“

  两个女孩好像在那一刻有了某种默契,相互搂抱在一起,柳丝丝突然觉得,自己喜欢起了谢北桦,喜欢在她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真实的生命的感觉。她的冰冷,她的孤傲,在死亡的冷光面前,也变得可爱与可亲起来。

  这一天,是柳丝丝在班级里最开心的一天。她觉得表演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是相互通融的,相互感染的,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个集体的影响力。她似乎觉得自己开始留恋这种在虚拟的情景下,经历生死的感受而拥有共同生命体验的感觉。

  以前看《红楼梦》,一直不明白在大观园里演戏的女孩子为什么能相互依恋的情结,其实一旦在荡涤了自我的存在,进入到演艺的虚拟身份之后,往往人物会被角色操纵,使自己被塑造的角色俘虏。柳丝丝觉得开心的地方,就是自己终于能进入到一种虚拟的状态中,融入到角色所需要的情境中了。

  回家的时候,她觉得应该把这种开心传播开去,便掏出手机,在手上摆弄起来。她看到储存号码里的韩力护的姓名,突然觉得,应该告诉他自己的进步。

  247

  电话接通后,里面很噪杂。好久没有听到声音,柳丝丝不悦地说道:”什么呀,不想接就不接算了。“

  ”这鬼信号。……不好意思,现在好一点没有?“传来韩力护的声音。

  ”你这是蓄意破坏,我与你直线距离,还没有一条地铁线长,怎么信号这么差啊,你又没有跑到外星球。“ 柳丝丝埋怨着,当然仅仅是口头上的。

  ”呵呵,外星球没机会,倒差一点跑到外国去。“韩力护笑着说。

  ”喂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柳丝丝听到手机里声音比较清晰了,便问道。

  ”哪能不知道啊。一听到你狠我的口气,就猜到是某人啦。“韩力护说道。

  ”我狠你了吗?你冤枉人,我不理你了。“ 柳丝丝噘着嘴说道。

  ”不不,你没有狠,你是比较严肃,是关心的一种表示,这样说行了吧。“韩力护连声哄道。

  ”这样还差不多。……喂,你刚才说什么?你上哪一个外国啊。“

  ”公司送我到日本总公司去学习哦,正在恶补日文呢。“

  ”真的?什么时候走啊。幸亏我今天打电话给你,不然你都成了日本人了。“

  ”什么呀,你以为我会赖在日本不走啊。最多培训一年,我不还是回来啊。“

  ”上海人上日本去的多了,回来的有几个?“ 柳丝丝说道。

  ”不,不,那是别人,我是我。你现在在哪里?“韩力护问道。

  ”我还在培训班上呗。难怪你不来上课了,原来有了更好的班,一看就知道你喜新厌旧。“

  ”其实我还是挺想念那个班的。“韩力护说道。”只是我也是代朋友去上课,无法分身啊。现在班上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看你是不是喜欢了?你喜欢就觉得有意思,不喜欢,还不是你说的浪费光阴呗。“

  ”我可没有这样说啊。其实我白天打过电话给你的,可没人接。你手机一定是关掉了的。“

  ”算了呗。课堂上老师不让开手机。不过,也没见你发一个短信来问候一下。莫非学日语了,中文不会说了?“

  ”呵呵。又是我不好。我陪礼道歉,届时请你请日本料理。“

  ”你真是崇洋媚外,去日本,先日本风味。“

  ”呵呵。其实我最讨厌吃日本菜,半生不熟的。那随你点吧。“

  ”什么时候?“

  ”随你,只是,除了今天。今晚老师辅导我们口语练习,时间都定好了。“韩力护说道。

  ”真扫兴,算了,你忙吧。“

  ”明天早上,行吗?“

  ”早上有闲空吗?“

  ”请你到星巴克咖啡店,尝尝卡布奇诺。“

  ”嗬,这么美。明天我要去上课,路上我不能耽搁啊。“

  ”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你能找到我吗?“柳丝丝笑道。

  ”你别忘了,我曾经送过你啊。我在下一站等你。“

  ”真的?“

  ”我干嘛说假话啊。我在花木那儿等你吧。你坐在窗口那儿,看到我,向我挥挥手。“

  ”哈,有意思。你可说话算数。“

  ”要是我食言,你永远不理我。“

  ”行,考验一下你。“ 柳丝丝对着手机,点了点头,好像对方就在身边。

  248

  柳丝丝家住在御青花园的顶楼。这里毗邻城郊,在上海的地图上,曾经这里是这个城市的最南端的顶点,随着浦东的开发,城市失去控制地膨胀,新出版的地图上,已经把这里包裹起来了,逐渐有一种沦陷到内陆的感觉。

  回到家里,照例是母亲在家。丝丝把自己到培训班学习的事情,先告诉了母亲,母亲虽然抱怨了一番,但是,倒也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对。父亲在苏州那儿,一般一星期只回来几天,家中只有丝丝与母亲住在一起。

  母亲年龄四十多岁,原来在街道的工厂里,后来搬出黄河路那儿,母亲就呆在家里了。父亲被聘用在苏州的一家企业里,收入颇丰,全家生计倒也不愁。这两年父亲与母亲的关系稍有好转,丝丝记得有一年,父亲与母亲关系最僵化的时候,父亲连春节都没有回来过。

  自从莎比那一次发现了父亲与另一个女人的偷情事件之后,家里一度时期失去了宁静。这里面有一个特殊情况,就是丝丝的父亲老家在崇明,他是文革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学生,当时乡下老家的生活非常拮据,丝丝父亲是在丝丝公公(母亲的父亲)的资助下,在上海读完了学业的。应该说,丝丝的母亲一家,对丝丝父亲一家在经济上给予了很多的帮忙。

  丝丝的母亲与父亲是姨姐妹,就是丝丝的奶奶与丝丝的外婆是嫡亲姐妹,中国人一直有一种习惯,认为”姑表亲,代代亲,两姨亲,路旁人“,所以,两个姨娘的小孩结婚并无任何忌讳。这样的近亲结婚在旧时代是很习见的,有时候,这种近亲婚姻方式一直影响到第一代子女,确实令人有一种匪夷所思之感。中国现代文明的历程,拖了一个很长的尾巴,就像彗星闪过天际,前部已经接近太阳,后部还浸泡在冰冷的玄空中一样。

  丝丝对上一代人的不是很了解,但是她大致了解父母的一些情况。

  文革期间,母亲欲下放到外地,当时上海人下放的地方,主要在黑龙江、安徽、云南以及上海市近郊的崇明岛。有着四个孩子的公公为了子女的去向问题,可谓是绞尽脑汁。大女儿已经做了教师,是铁定留在上海的,两个残疾的女儿,安排在街道工厂,也有合适的理由,最关心的小儿子去了安徽茶林场当了知青,丝丝的母亲斟酌再三,公公把他弄到了崇明岛。

  因为丝丝的公公一代是来自于崇明。那里有很多的亲戚,可以对丝丝母亲有照顾的便利。当时,丝丝母亲就住在丝丝父亲的家里,毕竟两个人的母亲是嫡亲姐妹,这样应该说是公公良苦用心的安排。

  当时父亲在崇明做教师,母亲则在农场里干活。公公当时的用意,就有意想到女儿嫁给丝丝的父亲。其实,丝丝可以感觉到,父亲与母亲一直没有培养出感情来。

  也许本能上过分亲近的血缘关系,使父亲与母亲产生了一种排斥,知青生活是平淡而清苦的,根本没有产生浪漫的可能。两个青年人吃住在一起,但关系却很冷漠。

  文革结束,第一年全国统考,父亲毕竟当过教师,有一定的数理化功底,公公从上海寄了一套当时一书难求的”自学丛书“,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正是当年从农门跳进”龙门“的一种典型。

  但是,丝丝父亲家太穷了,供奉大学的资金却是由丝丝的公公出的。大学毕业,公公不由分说,招集崇明的亲戚来上海,公开宣布了这门亲事。

  两个并不相爱的男女,就在公公的安排下走到了一起。

  这就是丝丝了解到的父母亲的大致情况。

  后来父亲与母亲闹离婚,一直闹到公公那里。当时公公在家里很有威信,说一不二,这种威信来自于公公一直以他的丰厚收入,养活了全家子女,把孩子培养成人,家里人谁也不敢忏逆公公。公公把母亲与父亲叫到一起,叫父亲跪在地下,向母亲道歉,并严格发令,不准谁再提离婚的事情。

  家庭暂时得到了保全。对于丝丝来说,这是她最希望的事情。她觉得庆幸,她没有遭受这个分裂的家庭的后延的损害,孩子永远搞不懂两个人在一起还有感情一说,她只觉得父亲与母亲是两个最亲的人,以她为核心,她永远不会希望这一对同床异梦的共同体解体。

  在丝丝的朦胧的印象中,一个是非常讨厌莎比,原因也是在这里,是莎比揭开了父亲、母亲不和的井盖,让矛盾爆发出来,虽然在培训班这段期间,与莎比有了一些沟通,丝丝更多地知道了莎比不应该承担那么多的责任,但是,她心里的阴影并不是一时半会消除的。特别是上次莎比自作主张地为她介绍对象,让丝丝心底的怒气又一次萌发了。

  另一个丝丝就是非常崇拜公公。公公是家里的天,那一阵,父亲与母亲闹离婚的时候,她一直生活在公公家,她同时好害怕,怕自己被爸爸、妈妈抛弃,但是仅仅用他的强制性手段,扫清了父亲与母亲之间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这一点,丝丝感到特别的开心,她觉得有公公在,这里出什么事都不怕。

  后来公公在一次出门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就倒下了。退休后的公公还被聘到辽宁葫芦岛造船厂当工程师,其目的,也是多挣一些钱,毕竟家里子女多,而他们的生活境况大多数是下岗没有职业,生活逼迫他还需继续努力。

  公公就倒在门口的小巷中,一倒下就再也没有睁开眼来。

  公公去世后,黄河路那儿也呆不下去了,这里由于上海”中南海“的建造,把大量的老居民拆迁迁走。直到2006年上海的最大的高官落马,才隐约见到这个上海”中南海“对旧有结构的潜在影响。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249

  御青花园小区不算太大,它已经融入了上海多如牛毛的如出一辙的这种住宅小区的汪洋大海中。

  小区的东边与北边各有一个门。东边的大门算是正门,可以开进汽车,而北边的门只是一个仅供单人穿行的小通道。早晨的时候,东门的大门处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集市,来来往往的人流,令这里分外的热闹。热气腾腾卖点心、卖报纸的,丛集在小区的门口,与居民流发生着例行公事般的碰撞。

  779路、969路公共汽车的起始站点就在这个小区东门的北首一点。这里成为小区居民出行的一个窗口。由于这是第一班车,居民们懒散地进入泊在这里的汽车,勿需抢占地形,别有一种疏淡的与世无争的感觉。

  柳丝丝吃了早饭后,与母亲告别。妈妈年纪才四十多岁,但是,她嘴里的牙齿都拿掉了,早上起来的时候,母亲整个嘴里没有牙齿,就像干瘪瘪的老太太。柳丝丝总觉得她这个家庭里对假牙有一种特别的爱好,婆婆在她的印象中,也是老早就装了假牙。其实,她总认为母亲还没有到拿掉嘴里的牙而装假牙的地步。现在母亲装上假牙后,满嘴的确很光鲜,但那种珐琅质的皎洁,总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

  临出门的时候,母亲又叮咛嘱咐了一番,让她到小区的摊点上,买一杯豆浆与油条、饼,柳丝丝答应着,向母亲做了一个鬼脸,径直下了楼,穿过楼道之间的通道,出了小区,踏上了停在那里的公共汽车。

  柳丝丝不会忘记昨天一个男孩的相约,但是,她心里存在着孤疑,他能真的兑现那个几乎困难重重的约定吗?

  柳丝丝乘上这辆公共汽车,还必须在中途换一下车,在塘桥站转乘581路公共汽车,进入市区。她刚在车上坐做稳,手机响了,果然是韩力护的声音,柳丝丝心里乐滋滋的,今天的早餐失落的风险,已经大大地减低了。

  韩力护说他已经来到了花木站了,柳丝丝习惯在塘桥那儿转车,因为早一点换乘上581路,可以找到座位,越往大桥那儿靠近的时候,581上面的座位就越少了。现在既然韩力护在花木那儿等她,那么,她就再在现在的779上面多可一会儿吧。

  向北的道路是在市区难得一见的宽敞的大路,望在窗外向后闪去的并不高耸的沿街建筑,柳丝丝似乎很涌津津有味的。远处,怪异的高楼,总是从低矮的临街建筑后边突兀地挺立起来,打破视觉上的平衡,上海的发展,就像一个一惊一乍的小孩,总会突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高音。最典型的就是外滩后面那些高高低低像一个没有出落得整齐牙齿的小孩的楼群。

  在花木站,一个男孩的身影跃入她的眼帘。柳丝丝向她挥了挥手,韩力护在站台边上,向她晃了晃脑袋,一副得意的样子。车子停了下来,柳丝丝跳下车子。

  ”你还算准时啊。“ 柳丝丝笑着对她说道。

  ”你准时了,我可没有准时哦。“韩力护踏着双脚,似乎消除脚上的疲惫。

  ”你能不能让我表扬一下?“ 柳丝丝白了他一眼。

  ”呵呵,你表扬我,我也要诉苦啊。你知道我在这里呆多久啊。为了你的准时,是牺牲我的准时为代价的。“韩力护抻出两手,仿佛向天呼吁。

  ”你等了多长时间?“

  ”一个天文数字。你猜猜。“

  ”你不会从昨晚上就等在这里吗?“

  ”那也太夸张了吧。“

  ”如果没有超过两个小时,就不要再哭诉了。“

  ”哇,真的好伤心。你的印象中,只有两个小时才算等人的时间吗?“

  ”我猜你也没有那么久,最多等了十分钟。“

  ”算了,不想得到你的同情了。“

  只说话间,道路那边过来一辆公共汽车,正是他们要等的那一路车。

  250

  上了581路公共汽车,还不错,柳丝丝在后窗那儿找到了座位。越往大桥方向,找到座位的可能就越少。柳丝丝向边上让了让,手指座位,对韩力护说道:”让侬歇一歇。“

  ”谢谢侬。“韩力护前脚并用地坐到位置上。

  ”你从哪一条路过来的?“ 柳丝丝掉头望着他。

  ”别担心,我的腿没受委屈,再说,能在早晨的第一时间见到您,我算是三生有幸了。“

  ”讨厌,腻得让人什么都不想吃了。“ 柳丝丝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韩力护只得举手告饶。

  ”我不说了好不好?嗯,我应该说一句开胃的话,就说——在第一时间见到你,我很扫幸。“

  ”哎,你存心不让我开心也?“ 柳丝丝白了他一眼。”喂,你准备上哪里请我吃早点啊?“

  ”看车子把我带到哪里吧,随遇而安,怎么样?“韩力护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糟糕,你知道这车子开到哪里吗?“ 柳丝丝看着车子始上了大桥,吃惊地说道,”我都忘了,我应该到虹口的。与你讲话都讲了忘了。“

  ”这不是开往人民广场的吗?昨天都说好了,都请你吃星巴克吃早点的。到人民广场的那一家店吧。“

  ”你看看都什么时候?有大清早喝咖啡的吗?“

  ”呵呵,你知道美国人什么时候到星巴克去喝咖啡?百分之六十的美国人都是早上去喝咖啡,到咱们中国来,都变成晚上去喝咖啡,这存心不是让人睡觉了。我们现在选择的时间,可是正宗的星巴克的时间啊。“韩力护煞有介事地说道。

  ”真的?就算你时间选的有道理,可是我还要上培训班去呢?“ 柳丝丝脸上升起一股焦急的神色。

  ”你还真当培训班一回事啊?少一天课没啥了不起的。“韩力护轻蔑地说道。

  ”行行,不与你说培训班了,你自己逃学,不许干扰别人的积极性。“ 柳丝丝对他严词警告。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初,你逃学的积极性比我还高呢。“韩力护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什么辰光?其实昨天打电话就是告诉你,我在培训班上老有收获的。可是,我当时没有说。“

  ”怎么不说了?“

  ”怕你笑话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培训班,我一说培训班的好话,你就又是讽刺,又是嘲笑,讨厌死了。“ 柳丝丝撅起了嘴,像在诉说委屈。

  ”我现在不讽刺你行不行?只要你喜欢就行了。最近没有人再在培训班上胡说八道了?“

  ”说你三日不出洞,还真不知天下事了。现在换了一个童老师,她教我们如何发挥想象力,如何去塑造一个角色,我觉得怪有意思的,我觉得我自己还是挺喜欢表演的。那一天,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你不许笑我,我觉得投入到表演中的时候,真的很难受,不过,又觉得很开心。“ 柳丝丝显得语无伦次,但是她的表情是严肃的,无声中感染着韩力护。

  ”其实,你不表演的时候更可爱。“韩力护侧脸着她,说道。

  ”你什么意思?我表演的时候就不可爱吗?“ 柳丝丝对他嗔目以待。

  ”NO。NO。你表演的时候更—更可爱。“韩力护连忙改口道。

  ”这还差不多。你看,为了你的一顿早饭,耽误了我的学习了。“ 柳丝丝像一个迟到的xiao女孩那般嘟着嘴巴。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求再惩罚我一次了。“韩力护陪着小心说道。

  ”什么惩罚,自己报上来。“

  ”惩罚我再请你吃晚饭啊。“

  ”你想的美。你想让我陪你一天啊。“ 柳丝丝直了直身子,”我倒奇怪你,今天上班不怕迟到啊?“

  ”我上午的任务就是到一家客户取一份日文材料,时间嘛,由我掌握了,陪美女吃饭,比日文资料要有价值?倍了。“

  ”去,损公肥私,自欺欺人,我被你害死了。“

  ”没关系,吃完早点后,感觉就不一样了,记得一句广告词吗?‘浓浓咖啡香……丝丝怀旧情……“

  ”你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拿我的名字开玩笑,绝不饶你。“ 柳丝丝回首给了他一拳,”看看’丝丝是不是全是情‘,让你尝尝我的玉女掌法,能不能打掉你的油腔滑调。“

  ”冤枉哦。“韩力护挤眉弄眼,强化着柳丝丝击打的效果。”刚刚腿跑得又酸又疼,现在又平白无故地胳膊挨揍,全身无处不痛。“

  ”呵呵,你终于说老实话了,你今朝双腿跑了多少的路?“ 柳丝丝一扫刚才气势逼人的英气,关心地问道。

  ”我是真的问你?你赶过来挺早吧?“ 柳丝丝低着头,侧过来,望着韩力护。

  ”其实我有捷径啊。我乘地铁二号线,在龙阳站下了车,再坐上摩托车,就到了汽车站点了。“

  ”嗯,什么时候地铁联到我家门口就好了。“

  ”那时候,我就来去方便了。“韩力护说道。

  ”碍着你什么事啊。“ 柳丝丝用胳膊肘搡了下他,韩力护再次配合般苦苦叽叽地叫了起来。柳丝丝绝不怜悯她,说道:”下一次再胡说,更有厉害的招数伺候。“

  251

  星巴克人民广场店紧靠着南京路,这是一个别致的两层建筑,楼上有一个俯瞰外面风景的小露台,这是它的可爱之处。

  柳丝丝沿着旋转扶梯噔噔地上了楼,她喜欢那个可以看得见风景的小露台。推开玻璃门,她走进人并不是很多的小露台,四顾眺望,这里的一切,都曾经是她童年所熟悉的,朝西边看,美术馆的那个带有前苏联风格的钟楼,略写疲淡地屹立在右首,好像仍铭刻着不肯退却的风月的风尘;朝楼下看,是被郁郁葱葱树木遮掩得若隐若现的人民公园,在城市的喧嚣里,能找到一样一个品茗的世外桃源,真的让人老开心哦。

  韩力护在柳丝丝站着的栏杆边上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问道:”你吃什么?“

  ”喝的嘛,我要一杯抹茶星冰乐,外叫芝士蛋糕。“ 柳丝丝回身说道。

  韩力护到服务台点了菜,回身来到露台上,见柳丝丝站在露台边缘,望着远方,便悄然地走到她的身边,”看什么了?“

  ”你问我?你看到什么,我就看到什么。“ 柳丝丝吃吃地笑道,跑到露台的另一边,悠闲地转着圈。

  韩力护重新回到座位上,招呼她:”丝丝,你坐下来歇一歇吧。“

  ”不,我都坐累了。“

  没多久,服务小姐端上了咖啡与点心。两个人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柳丝丝啜了一口星冰乐,甜甜的抹茶香味配合着奶油的清香,扑面而来,醇醇的味道,溢满口中,柳丝丝满意地点一点头,却见韩力护盯着她看,不满地说:”你不吃早点,看我干什么?“

  ”看美女吃早点,本身就是一道美景。“

  ”去。你不吃,让给我吃好了。“

  ”真的?你吃得了吗?“

  ”当然了,我又不减肥。“

  韩力护把自己的杯子放到她的面前,”我还没有喝,你不嫌吧。我再去叫一杯。“

  柳丝丝不置可否,韩力护便出去了一下,重新回来,柳丝丝端起焦糖玛奇朵的杯子,品了一口,”你喜欢焦糖玛奇朵?“

  ”还行,这是星巴克的独创饮品呢,不尝一下,也不知道星巴克的独特草原狼。“

  ”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啊?“ 柳丝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舌头舔着嘴唇,像沉浸在回味中。

  韩力护说道:”我请那位服务先生向你介绍一下吧。“

  柳丝丝刚想阻止他,但韩力护示意不远处的一个服务先生,让他介绍一下焦糖玛奇朵,那位很帅气的男士,走到他们的桌边来,面向柳丝丝,向她介绍了焦糖玛奇朵的特点,”……这是在蒸奶中加入浓缩咖啡和香草糖浆,然后覆盖上一层风格独特的焦糖花纹,如果您品尝一下,一定会感到它口味香甜的质地,一种特别醇厚的感觉。“

  ”哦,我也喜欢上了’焦糖玛奇朵‘了。“柳丝丝夸张地低下头去,然后像广告明星那般地抬起眉眼,灿然一笑。

  ”谢谢这位小姐对星巴克的赞美。如果你想了解更多的星巴克的知识,我愿意为您继续服务。“那位服务生得体而温和地说道。

  ”行了,行了,等有时间再来听你的介绍。“ 柳丝丝说道。等她走后,柳丝丝作出一副大块朵颐的姿态,”有此美味,今天逃学也不枉此行了。“

  ”你这样想就对了,与其在那个培训班上浪费青春,不如到这里来享受人生呢。“

  ”哼,你的人生要求也太低了吧。“柳丝丝白了他一眼,”不过我觉得我的人生嘛,倒过的太快了。小时候在这里吃早点的事情,仿佛还是昨天呢。“

  ”那时候你就到星巴克来了?“

  ”哪儿啊,那时候有吗?小时候最喜欢到饭店里吃面与饺子。不过那个面馆早就不见了,星巴克、必胜客倒冒出了不少。世界不是飞快地走着吗?“柳丝丝的脸上挂着神往的表情。

  ”你年龄不大,但开始怀旧了。“

  ”那说明我长大了呗。“

  ”越是小孩越要充老。“

  ”你才是小孩呢。“

  ”你挺像小孩子的。“

  ”真的?很伤心哦。“柳丝丝停住半边咬在嘴里的蛋糕,”我还没有长大。“

  ”小孩的天真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小孩子的。“

  ”你欺负人。你以为小孩就好欺负吗?“ 柳丝丝嘟起嘴来。

  ”小孩是喜欢的,不是欺负的,知道吗?“韩力护直直地望着她。

  ”你瞎说什么?“ 柳丝丝在韩力护的目光逼视下,先自软弱地退让了。她低着头,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沉默了许久,然后她想到了一件事情,”嗨,吃过早点后干什么?“

  ”听你的吩咐。你不会赶去上学吧。“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这个咖啡厅的小门直通人民公园,我真想到公园里看看我还认识不认识了。“

  ”好啊。反正你逃学,我逃班,我们算是逃定了。“

  ”什么跟什么啊。“ 柳丝丝憋住笑,嗔怪地看了韩力护一眼。

5

主题

0

听众

18

积分

幼稚园

金币
295
活跃
4
贡献
0
  252

  狭小的露台,隐没在城市的巨大的峰峦中间。在喧嚣的都市中间,这里有一块难得清静的地方,实在有一些意外。

  韩力护和柳丝丝从咖啡店的后门,左弯右拐,来到了人民公园内。这里的空气非常清新,浓郁的树木疯狂地滋长着,连绵成一团绿色的空间。公园里人不是很多,大多是一些老人各占要津,锻炼身体。相形之下,倒很少看到几个青年人。韩力护与柳丝丝走在这里,倒是觉得自己挺出格的,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仿佛怕惊扰这里的宁静。

  ”你看,刚才我们就是站在那里看这里的。“韩力护后退着,用手指向刚才呆过的星巴克的小露台。

  柳丝丝转过身,说:”嗯,现在我们是站在这里看那里了。“

  ”两处的风景不一样吧。“

  ”当然了,风景只能离开之后才能看的。“ 柳丝丝甩甩头发,轻快地说着。

  ”这倒也是啊,’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跳出来,才能看到风景。刚才在楼上往下看时,只是绿荫一片,哪里想到这里还有一块林荫下的世界呢。“

  柳丝丝似乎没有听韩力护讲话,嘴角边浮现出一朵微笑,女孩的这种沉思中的微笑的感觉,特别富有媚力。韩力护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怕柳丝丝指责他,便问道:”又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我又想到了在幼儿园逃学的事了。“

  ”哇,你逃学的历史真悠久啊。“

  ”对人民公园的印象,最早的就是幼儿园的时候了。我记得当时我的叔叔住在我家,姥姥让他送我幼儿园去,我不想去,缠着姥姥也要出去玩。姥姥没办法了,只好让叔叔带着我,我老开心哦,再也不用去那冷冰冰的幼儿园了。我记得他带着我,去逛人民公园,还带我去一大会址,跑了老远老远的路。回来的时候,我跑不动了,让叔叔背着我……“

  ”天哪,你让人背得动吗?“

  ”什么啊,你以为幼儿园的时候,也是这么大吗?“ 柳丝丝狠狠地扫了他一眼,韩力护讨好地笑了笑。柳丝丝继续说道:”不过,后来姥姥家离开黄河路之后,真的没有机会来这儿了。那天晚上,我约你来,还是我工作以后第一次到这儿来呢。“

  ”真的?我与你一起重温旧梦,实感荣幸啊。“韩力护说道。

  ”不错,你是应该感到荣幸。“ 柳丝丝望了他一眼,转过脸去,望着四周,”变化太大了,那边南京路上下沉式广场也要开通了,小时候我喜欢玩的天桥不见了,现在把什么都藏到了地下了,唉,旧梦的感觉,也越来越少了。“

  ”那就做一些新梦吧。“

  ”新梦?“ 柳丝丝狐疑地看着他。

  ”就是……这个……为什么……不能有一些长大了才做的梦呢?“韩力护的目光疲惫地躲避着柳丝丝的追问。

  ”这个嘛,嗯,我现在梦想当一名好演员,“ 柳丝丝变得又快活起来,不自觉间,一种舞台上的虚幻的感觉笼罩了她的全身,”如果我在舞台上能塑造一个角色,那该多美,该多好?“

  ”你会实现的,“韩力护有口无心地说道,”你应该找一个正规的培训班,那个三脚猫的培训班是没有用的。“

  ”我不想与你争论这个问题。“ 柳丝丝打断他的话,”你又开始扫我的兴了,刚刚还说让我做一个美丽的梦想,唉,片刻之间,又被你剥夺了。“

  望着柳丝丝脸上的那种天真未泯的神情,韩力护突然之间,有一句话涌到了嘴边,忍不住想要说出来,他想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梦想啊。但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这样说,当你对一个女孩说你能支撑她的梦想的时候,实际上,你必须拿出你的全部,你的所有,你的一生,你的未来。这个压力是很沉重的,一个男人都会在此刻掂量掂量自己。韩力护在想,一生与未来,他愿意为这个女孩奉献,但是,这不是口头上的承诺,更不是言语上的欺骗,他必须掂量着自己的实力,自己的能力。在这一刹那,韩力护僵持在那里,一言不发。

  柳丝丝见韩力护没有声音,回过头来,见他的表情异常的严肃,便呵呵地笑了起来,”我是吓你的。我不会要你赔的。“

  ”如果我有资本,肯定会赔你的。“韩力护一本正经地说道。

  ”什么意思?难道只有钱才能赔吗?“ 柳丝丝尖锐地反诘道。

  ”可是世界上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赔东西的办法啊。“

  ”你赔的是东西吗?你赔的是梦想啊。你连一个梦想都不赔,小气。“ 柳丝丝说完,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可是梦想是要有现实来兑现的啊。“

  ”哎哟,你真罗索,我谈的是梦想,你谈的是现实,根本不搭界。“

  ”搭界的。没有现实,就没有梦想。“

  ”算你对,好了吧,你怎么变成老夫子了?非要把我辩倒才行?知道怎么与女孩子说话吗?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与女孩辩论,你犯规了,我决定把你淘汰出局。“ 柳丝丝掉转身,哼着没有歌词的曲调,”拉——拉——拉——“,一副绝尘而去的派头。

  ”丝丝,等一等。“韩力护追上去,”丝丝,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说出来,你不许笑话我……丝丝,我喜欢你。……可是这样的梦想,是不是你需要的呢?“

  柳丝丝愣在那里,她嘴里哼着的乐音也嘎然而止,她很陌生地看着韩力护,脸上看不清一丝表情。韩力护像在等待审判一般地度过了把”喜欢你“喊出口这段空白而漫长的煎熬。然而,他失望了,柳丝丝一直这么愣愣地看着他,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然后她掉转头,向另一端的公园门走去。

  ”丝丝,你生气了?“韩力护紧紧地追了上去。

  柳丝丝一边轻捷地迈着步子,一边摇了摇头,她披散着的黑发,像瀑布一样荡漾着。

  ”丝丝,你不会生气吧。“

  柳丝丝依旧用同样的频率与幅度摇了摇头。

  ”丝丝,怪我不好,我不应该用我的梦想,去干涉你的梦想。“韩力护像一个犯错误的小孩乞求着原谅。

  柳丝丝猛地掉转头,把丝丝缕缕的头发甩开,露出她的明亮的双眸,”你……你这个傻瓜,阿木林(沪语呆瓜的意思),讨厌。……“

  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洋溢着一种心花怒发才有的喜悦的光泽,还有那种少女无能为力、难以启口的羞涩,好像她越是用激烈的语言抨击对方,越是来掩藏着她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她仿佛承受不了强大的压力,便用暴发性的语言来予以回敬。

  正在这时候,柳丝丝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柳丝丝的口气变得温和了许多,对韩力护说道:”等一歇歇。“便接起了电话。突然之间,柳丝丝脸色大变,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流了下来。韩力护也惊呆了。

  253

  ”她是被人害死的。“柳丝丝眼睛噙着眼泪,大声地对着手机说道,”是被那些房产商害死的,我知道,肯定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错……“

  柳丝丝呜咽着,单调地重复着她执着相信的一个结果,她甚至不是企求电话里的人相信,而似乎是要让地球上所有人,都相信她的判断。

  她的嘴咧得很大,眼泪流过她的脸颊,触及到她的嘴唇,她无暇去拂去泪水,”她在哪里?在哪里?告诉我。我要去,不行,我现在要去……“

  她认真地聆听着,然而对着手机泣诉道:”龙华殡仪馆?……我要去……我找得到……我一定要去……“

  韩力护吃惊地看着发生在柳丝丝身上急转直下的一切,刚才还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孩,现在却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他几乎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柳丝丝放下手机,蹲了下来,呜呜地抽泣着,她的飘洒的头发疲乏无力地垂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

  韩力护低下头,陪伴着她一起蹲下来,轻声地问道:”丝丝,怎么了?“

  柳丝丝抬起头,头发散了开来,只有她的眼睛,无神地从头发的缝隙中,射出波光灵灵的光束,”你相信吗?……我不相信,她是被人害死的,是那些不良房产商害死的……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是谁啊?究竟怎么了?“韩力护对女孩的哭泣束手无策。

  ”我小姑……你相信吗?前几天我看到她还好好的,突然死了……人躺在殡仪馆里,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她是不是生病了?“

  ”不,她身体挺好……“柳丝丝咬着湿漉漉的嘴唇,”刚才电话里说,她是小姑父害死的,我不相信,他们是那么好,那么的恩爱,怎么会姑父会害死她。“

  柳丝丝说完,刷地一声站了起来,也许起来的太猛了,她没有站稳,一个真正趔趄,向前栽倒,韩力护赶快伸出手去,把柳丝丝扶住,柳丝丝的胳膊传过来的感觉,是她很瘦,硬硬的,并非像想象的那么柔软。柳丝丝很信赖地没有推开韩力护,却像寻找依靠地偎着他的身体,韩力护想把她扶稳,柳丝丝却把全部的重量倒伏在他身上,像被风吹动的柳条,没有一个力点。

  ”丝丝,你是不是不舒服?“韩力护嗫嚅地说道,女孩的亲密接触,使他手忙脚乱。

  ”我恨那些房产商……是他们害死她的……“柳丝丝机械而单调地重复着。

  ”房产商为什么要害她?“韩力护怎么也联系不起来。

  ”小姑真傻,我早就劝她……不要给人家看房子,……她偏偏不听,那些房产商6看她不肯迁走,就害死她……“

  ”怎么会这样?真的会这样?“韩力护吃惊地问道。

  ”是的,我看的……事情是不会……错的。这天下……太黑暗了……“丝丝艰难地吐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丝丝,你不用太伤心了,事情的真相肯定是会查清的。“

  是的,肯定会恶有恶报的。”柳丝丝从韩力护的身上移开她的身体,站稳身体,“我要去,我要去看我的小姑。”

  “你这样能去吗?刚才听你说,是不是龙华殡仪馆?”

  “你知道在哪里吗?”

  “不知道啊。但听说过,鲁迅的文章上,提过龙华。”

  “那有什么用?”

  “我们可以去问一下。走,我陪你一起去。”韩力护紧跟着柳丝丝后边,说道。

  “不用你去,我一个人去。”柳丝丝歪歪扭扭地走着。

  “好吧,你在前面走吧。”韩力护无奈地说道。

  254

  韩力护用手机,打通了问讯台,然后辗转问到了龙华殡仪馆的所在地址,其实只用乘地铁一号线在 路下来,不远处就到了。

  柳丝丝默默地在前面走,韩力护走在旁边。柳丝丝走的并不快,倒是韩力护指点着柳丝丝走路的方位。

  乘上了地铁,韩力护一直紧随着丝丝。在人民广场站上车的时候,车上的人很多,两眼红肿的柳丝丝把身子朝向里面,可以看出,她不想让人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情景。韩力护用身体遮挡着她,挡住可能关注她的视线。

  在韩力护的提醒下,柳丝丝下了车,然后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一路上,她一声不吭,那样子很吓人。韩力护却不知道该如何的安慰她,只是亦步亦趋地尾随着她。

  在地铁出口的过道上,柳丝丝突然停下来,然后,拉住韩力护的手,把他拉到一个旮旯里,在这个站口上,下来的人并不多,空旷的过道里,看不到一个人影。韩力护惊愕地望着柳丝丝的眼睛直对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力护,我真的难受死了,” 柳丝丝把手搭在韩力护的两臂上,那样的自然而随意,“我觉得活着真的没有意思,为什么人要活着啊,一点趣味都没有。”

  “丝丝,你不要瞎说了,活着不是很好吗?你姑姑去世,你更应该好好地活着啊。”

  “活着真难受。人为什么活着那么痛苦呵。” 柳丝丝张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韩力护。

  “你很难过,我能理解,但你怎么能怀疑活着呢。”

  “我不会相信,一个好好的人,突然之间就不存在了,我真的不相信。……力护,你刚才说,你喜欢我吗?” 柳丝丝咬着牙说道。

  “刚才,我那是……”韩力护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狼狈。

  “你不承认了?” 柳丝丝有些失望地看着他。

  “不,我是喜欢你,从在公交车上第一刻起,我就喜欢你了。你这样可爱的女孩,怎么不让人喜欢。可是,我不想让你失望,特别是现在……”

  “为什么要失望?你喜欢我,我真的老开心……” 柳丝丝在说出内心的感受的时候,却没有一点欢愉的表情。“可是,你会不会因为爱我,而杀了我?”

  “你越来越瞎说了。”韩力护反过手来,把柳丝丝搂在怀里,“不准你胡思乱想了,我会永远对你好,永远让你快乐、幸福。”

  “这是真话?”

  “我为什么要骗你?”

  “可是我的小姑父为什么会杀死小姑姑你。我看到他们很恩爱,是天下最恩爱的夫妻,但却是姑父杀掉了姑姑。”

  “也许有什么原因吧,也许根本不是这样的情况。”

  “我真不知道该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什么,” 柳丝丝缓慢地说道,“眼睛里看见的,与实际的真实,为什么完全不一样?我真搞不懂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最亲爱的人,会杀掉对方,你相信吗?”

  “丝丝,我不相信,我站在你这一边。”韩力护抚摸着柳丝丝的双肩,他没有感到,这个在他的眼中一直是尖锐的女孩,竟然像小鸟依人那般的顺从。

  柳丝丝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地说道:“你要对我好,你不要杀我。”

  “你这小傻子,尽说傻话。我保护你还保护不过来呢,我怎么会杀你。”

  “也许……”

  “不准你说也许。也没有也许,只有一个可能。以后不准说那些不吉利的话,知道吗?”

  “嗯。”柳丝丝轻声地在他的耳边答应着。

  255

  柳丝丝在龙华殡仪馆里几乎迷失了方向,正当她彷徨无主的时候,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她掉过头来,只见莎比站在不远处,向她挥着手。

  几个月来,柳丝丝一直没有理睬莎比。那一次,莎比为她介绍对象,把柳丝丝对莎比刚刚回复的一点好感又荡涤干净了。然而,现在在这个阴森而冰冷的环境里,柳丝丝却觉得心里一暖,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亲情的依偎在死亡的威胁下,竟然变得那么的温馨而珍贵。

  柳丝丝迷迷糊糊地跑到莎比身边去,一头软软地靠在莎比的身上,像在寻找着一点安慰。

  “这是真的吗?小姑真的死了吗?”柳丝丝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进去看看吧。奶奶、舅舅、姑姑他们全在那里。”莎比指了一个方向,有一点心不在蔫地推开了柳丝丝的身体。

  柳丝丝脚步不稳地顺着莎比指着方向,走向远处的建筑物。莎比木然地看着柳丝丝的身影,她看到,在远处的房屋的廊檐下,家里人已经招呼柳丝丝了,莎比松了一口气,但是,沉重地压抑在心中的苦闷,仍使她浑身乏力。

  手机铃声突然震响了。现在她听到电话铃声,就条件反射地引起一阵抽搐。她惧怕电话里传来来的那个磁性的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听起来悦耳动听,字正腔圆,没有感情,操控有力,仿佛像条钢铁的鞭子,抽去她的所有的筋脉,令她全身瘫软,无力自持。

  在夏天到秋天过度的这一段时间里,莎比觉得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似乎超过了几年来发生的众多事情的总和。她与小穆自从有了床上之欢之后,一直磕磕碰碰,有时候感到非常甜蜜,有时候又充满着敌意与对立。原以为很简单的顺其自然的爱情,一旦有了亲密接触之后,竟然要受到许多严峻现实的检验。那天晚上,小穆对她床头藏着的安全套大发雷霆,愤而出走,似乎预示着他们的关系就此划上了休止符号,但是,有了肉体接触之后的两人关系,总被一种暧昧的剪不断、理还乱的迷雾纠缠着,令人分辨不出方位,找不到东南西北。于是,一个电话,一个短信,便好像就可以荡涤两个人关系中的冰冷隔膜,重新在肉体的紧密依偎中,再次找到一个亲近的快感。因为惧怕那种冰冷的感觉的再次来临,所以再一次的肉体接触,便更加猛烈,更加维护对方,更加愿意在潜移默化中把快乐的感觉赠送给对方。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爱情像一种垂死的感觉,像在死亡来临前的那种对欢快的竭泽而渔的攫取。这是情欲还是爱?两个人没有人能知道,情欲与爱本来就难以分开,在那种情欲的相互体验中,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最强烈的爱意。这种爱意使人留恋,使人不愿正视现实,不愿去回到现实中来,情愿在一种虚拟的空旷的精神领域里,感受那种纯粹是感官的愉悦与亲密。

  莎比感到,肉体的狂欢,使他们懂得了什么叫谐和,他们都觉得在相互珍惜这种谐和,本来开始时的那种难以克制的像夏天的气候一般复杂多变的猜忌与嫉妒,日益减少了爆发的次数,他们可以感受到,两个人可以在快乐的平台上,蒙着头去感受,去体验,去重温。这种感情就像是秋天,一个南方的漫长的不冷不热的秋天,可以维持一种冗长的情感的热度,觉察不出季节缓慢向前的进程。的确是这样,有时候,似乎令人觉得秋天是一成不变的,季节凝固着不动,树梢上挂着温暖的绿色,似乎永远不会蜕尽。南方的秋天大多数给人的感觉好像都是晴朗的,明快的,没有任何变化的,在莎比的印象中,秋天根本不是凄风苦雨的。也许城市使季节变得单纯,看不到季节曾有过的泥泞与狰狞。秋天就像他们的爱情,有时候莎比会无由地觉得这样想。他们的爱情很短,但在莎比的心中觉得很长。从春天开始,经过了狂热的夏天,他们终于懂得了像秋天那样去蕴藉着感情,去维持住那种相互融洽的需要。

  她觉得小穆不像开始时那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她的隐私与秘密了。莎比在开始的时候,告诉过小穆,她曾经是钱盛肿的情妇。这一点,她不想隐瞒,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就像她是AV女优一样,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你能接受得接受,不能接受也得接受。而他们当初曾经的口角,往往是在这一点上。她可以感觉到,小穆为此曾经难受过很长时间,在他们最初的波动的两性关系中,小穆一直在床上叮着她问钱主任的性能力如何,他们怎样发生性关系。男人天生有一种好奇的心理,特别是在对女人的好奇上。男人在性关系中,他也许看不到女人在情感方面的首肯,只会注重在性方面的允诺。这一点,莎比对他非常讨厌,不过她竟然奇怪地容忍下来了,也许这就叫爱?或者,这是她被迫接受的副作用。后来,他们的关系进入了风平浪静的秋天,小穆很少再问她过去的私秘生活了,他们就进行了一段相对温情脉脉的融洽时期。

  在那样的情况下,莎比让小穆帮助她完成了一件她过去从没想过的阴谋。她让小穆来到她的办公室,扮成劫匪,把她捆绑起来,然后拿走保险柜里的五万元现金。再由小穆找小兔,让小兔和小穆一起来到现场,发现莎比被绑架的现场。通过这种办法,她成功地劫走了钱盛肿的五万元,并直接把五万元汇到了阿冥的信用卡上。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事情在莎比看来,做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她抓住了钱盛肿不敢报案的心理,肆意地玩出了这一招贼喊捉贼的把戏。但是,有一天,一个神秘的电话打过来,里面的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说他知道她玩的这一套监守自盗的游戏。是的,那个男人轻飘飘地强调说:这是一个游戏。

  所以莎比听到电话声音,就像惊弓之鸟一样浑身索索发抖。

  256

  莎比担心的那个磁性的声音没有出现。那个声音总是很奇怪地过三四天就响起,但当莎比问他究竟想做什么的时候,那个声音只是平和地说:你放心,他不会告诉别人的。

  电话里的声音竟然是阿冥的。

  阿冥告诉她,小火非常感谢她,特别是五万元钱的事情。

  莎比头脑里嗡嗡直响,只是干巴巴地应着,既没有客气,也没有多说一句什么。

  阿冥简略地告诉他,小火因为最近感冒,又在松江的一个镇上的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医生说,要把她的病彻底治好,不能留下后遗症。

  莎比几乎没有听清楚阿冥讲的是什么,显然,电话里的阿冥觉出了莎比的不耐烦,便挂断了电话。

  莎比无力地依着墙,觉得气都喘不过来。

  今天最小姨娘的突然去逝,使她的心情雪上加霜。内心的焦虑与失去亲人的伤心,双管齐下地撞击着她的思绪。

  但是,更使她感觉可怕的就是电话里那个幽灵般的声音?是谁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她怀疑是钱盛肿。但是,她没有发现钱盛肿背后对她有什么旁敲侧击的询问,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钱盛肿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正在外面紧锣密鼓地融资,以把他的产业做大。特别是钱盛肿在浙江大峡谷里遭受意外之后,基本失去了性欲,从来没有骚扰过她,这使得她倒与小穆有了一段非常平静的感情融洽期。

  “小全,干嘛呢?”一个女人的声音叫她。

  不用掉头,莎比知道是小兔。今天刚上了培训班,她就接到了很久没有见过的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小姨娘去世了,当时她觉得脸颊发烫,两手发冷,几乎支撑不住。已经上班了小兔赶忙扶住她,看她脸色不好,便陪莎比来到了龙华殡仪馆。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莎比头也不抬地说道。秋天的空气很干燥,阳光曝晒着,到处是淳澈的一片,给人一种此地非人间的虚幻感。太清晰的世界,总使人觉得不真实。

  “真可怜,我眼泪也控制不住了。”小兔在身边轻声地说道。

  “怎么了?”莎比不知道小兔指的是什么。

  “丝丝那个小丫头,哭得我不能再呆在里面了。”

  “这小丫头重感情,我知道她。”莎比说道。

  “她不停地哭,说是房地产公司的人杀了她的姑姑,这小丫头,身上还有刚强的一面。”

  “反正死的是有些奇怪。这事有公安部门的人调查着呢。”莎比随口一说,无意中提到了“公安部门”,自己的心内也是一紧,发觉自己内心恐惧的双重原因的源头都在这里。

  “是很蹊跷,早就听说那些房产公司的人,无恶不作,对拆迁户什么手段都用上,看那些拆迁房不迁走的,就雇用流氓来恐吓你,难保他不会下毒手。”小兔说道。

  “不管怎么说,事情会弄一个水落石出的。丝丝没有人劝她吗?”

  “没用,谁劝她都没用。她一口咬定,姑姑是被人害死的。”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莎比低声地说道,“就在二个多月前吧,我还和她去过小姨娘看守的那个拆迁房,当时他们一家过的挺好的,哪里想到现在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谁都不能相信。”

  “你们家向公安报过警了吗?”小兔问道。

  “听说报过了。说警察已进行过尸检了。还有小姨父还没有死,在医院里,警察也调查过了。”

  “那应该很容易弄清楚啊。两个当事人,还活着一个,应该知道是不是有人害他们的。”小兔说道。

  “是啊,应该不是一个复杂的事情。搞清楚并不难。”莎比望了一下小兔。

  这一望,却见小兔脸上一脸的迷茫,盯着来来往往走来的人流,似乎发现了什么。只见有两个男人正向外走,其中一个人穿着警服,另一个穿着西装。那个穿着西服的男人,也留意地看了一下小兔这边。

  莎比看到警察的身影,两腿禁不住没有支撑的力量,幸好朝这边看的那个男人是那个穿西服的,如果是那个警察的话,相信莎比立时就会倒在地下。

  那个穿西服的男人,突然扬起手,向这边挥了挥,引得那个警察也朝这边看过来。

  莎比头轰地就大了,觉得下一幕就是警察拿着手枪向她跑来,把她押进车子了。

  幸好,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小兔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嗨……”

  257

  穿着西服的男人得到了小兔的回应,似乎确认了是他认识的一个人,便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你好。”

  也许小兔的模样太容易留给人深刻的印象了,她不美,丑女孩往往比漂亮女孩更容易区分,因为丑可以说是一种独特性,而像小兔这样丑出意味、丑出个性来的女孩,还真的在女孩队伍里不容易寻找到的。

  “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小兔看到那个男人甚是热情,心里热乎乎的。

  “呵呵,我不执外勤了。”那个男人走到她们不远处,爽朗地笑道。

  “你是……”小兔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个男人正是她前一段时间在地铁里遇到的那个男人,当时那个男人把小兔丢失的手机给追回来了,不过那时小兔还以为这是一个专门打抱不平的怪人呢,现在从他的口气来看,结合他身边走着的那一个警察,小兔立刻明白了过来,“你原来是警察?”

  “怎么,你现在才知道啊,我还以为当时你就知道的呢。”那个男人笑道。

  “是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真笨。”小兔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真是笨到家了,笨死了。”

  “不是你笨,是你没有去想而已。茫茫人海中,这样擦肩而过的人,真是太多了。”那个男人宽容地微笑着说,他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一如那天在地铁时的给人的独特的感觉。这种感觉融化了小兔心理上对警察的本能的抵抗与反感。

  “我没有你这样的想法,其实我好久都想到你的。”小兔这话一出口,自己的脸就觉得有一点发烫了,本来是一句无心的话,但说出口来,自己一咀嚼,倒好像是调情似的。脸一发烫,小兔就知道自己的癞皮的皮肤又要冒起红色的疙瘩了,这时候是她自己最丑的时刻。

  那个警察倒对小兔没有什么嫌弃的地方,“是吗?可能你的手机再丢了就会想到我了。呵呵。”

  “这倒也是。上次小全姐手机丢的时候,我当时第一个想法,要是再能遇到你就好了,一定会把她的手机找回来的。”小兔欢快地说。在她的记忆中,男孩一般对她是敬而远之的,今天这个穿着便衣的警察对她特别富有耐心,使她心里暖融融的,话也多了起来。

  “小全姐?”那个警察疑惑地看着小兔。

  身边的莎比赶快用手拉了拉小兔的衣服,在身边的这一对男女滔滔不绝的时候,莎比大致可以感知到那个陌生男人的身份,对于警察的本能的恐惧袭上心里,她一直想暗示小兔快一点结束这没完没了的寒喧,但小兔没有丢手的意思,反而把莎比都给牵出来了,而且还提到了那一个神秘的手机失踪。

  小兔根本不理睬莎比在边上给她的提醒,扬起手来,指着莎比说道:“这是我的朋友,小全姐。”

  那个便衣警察向莎比微微一笑,在小兔的衬托下,莎比简直像仙人一样。莎比也轻启樱唇,面含笑容,欠了一下身子,说了一声:“你好。”小兔很骄傲地碰了碰莎比,似乎在暗示着身边的这位美女是她的很铁的姐们,一位丑女孩需要的不是一个陪衬人的伙伴,她更喜欢身边的一个靓丽女孩人作为朋友能给她带来特别的荣光。

  那个便衣警察接着小兔的话题问道:“你的手机没有了?”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也找着了,没事了。”莎比大事化小地说道。

  “那就好。上海的治安还不错吧,但也不能太大意哦。”那个警察一副王婆卖瓜的神情。“唉,怎么,你们到这里吊唁?”

  “是啊。我陪小全姐来的,她的亲戚去世了。”小兔抢着说道。“你呢?也是来吊唁的?”

  “半公半私吧。”那个警察说道。“我刚刚从外勤调回来,做办公室真不习惯了,所以陪朋友在这里做一点调查。”

  “什么调查?”小兔的话太多了,莎比恨不得用手搁在她的嘴巴上,堵住她再无休止地问下去。

  “就是那个跳楼自杀的女人。她的家属认为有他杀的嫌疑,我那位朋友是搞法医的,要对尸体进行解剖。”

  “什么?你也是为个事来的?”小兔放任地尖叫起来,在莎比看来,大为失态。

  “怎么,你也知道?”

  “那位死去的女人,是我们这位小全姐的亲戚呢。”小兔又继续爆料。

  “哦,那真是太巧了。”便衣警察又向莎比看了一眼。

  “现在有什么结果?”莎比不得不继续地问下去。

  “还没有。估计要做一下基因化验,得回去之后才能有结果。”警察平和地解释道。

  “那有了结果,你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小兔看莎比的询问的神情,很乐意地在这里面牵线搭桥一下。

  “行。到时我打电话给你吧。——我那个同事等得不耐烦了,我得和他先回去了。”

  “你知道我电话吗?”小兔依依不舍地说道。

  “忘不了。我对数字特敏感。”那个警察边说边走远了。

  莎比猛地扭了小兔的膀子,低声说道:“叫你看,叫你看,你这傻丫头。”因为小兔的眼睛正骨碌碌地盯着那警察的身影,不肯移动半步呢。

  “呜呜,全姐,我哪犯错了啊。”小兔叽叽哇哇地叫起来。

  “看你交的人,都是什么人啊。”

  “不是挺好的吗?我看他人很正派。”小兔的眼睛还抽空朝着那个警察远方方向,寻找着什么。

  “越正派越没有你的好处。你找一个警察,你想让警察抓住你啊。”莎比窃窃地恐吓着她。

  “他会抓我吗?”小兔不由一阵心伤。

  “谁知道?像你一样,拼命往枪口上撞,不抓你才怪呢。”

  “唉,真没有意思。全姐,你说我们真见不得人吗?”

  “你自己想想吧,你想想你与这里的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下面的事,你自己判断吧。”

  “全姐,我真想离开算了,找一个正正经经地剧组,钱不在乎多少,但总得光明正大地走在人前人后,我现在特想这样。”

  “有这个想法也是对的,小兔,你喜欢上那个警察了吧?”莎比见小兔被自己吓的不轻,心有不忍,便回避了那些不痛快的话题。

  “不知道。我觉得他挺热情的,——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啊,我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要是你真的上了一个正规的剧组,你跟那个警察说不定还真能成?”

  “真的?”

  “骗你是小狗。”莎比笑出声来。

  “不管你骗没骗我,反正你不是小狗。吃亏的还是我。”小兔又不免伤心起来。

  “小兔,想一想自己的未来也是对的,不能像小火那样,大病一场,不能干了,才抽身而退吧。”

  “嗯。唉,全姐,不过有了那个警察的帮忙,倒可以弄清你姨娘的去世真相了。我能不能和那个警察联系啊。”

  “只此为止吧,少与那个警察来往。”莎比说道。

  258

  第一次的寒风下,树叶飘落,像心灵的声音,消失于无迹。

  厚厚的玻璃,隔开了外面的世界,朝南的病室,在阳光的抚慰下,弥漫着一种不曾退却的温暖。

  小火没事的时候,就站在窗前,看外边。

  低于窗户的树叶,还残留着最后的叶子,在叶子的缝隙里,是医院里的七岔八拐的小路。

  小路的南边,是药房。

  每天,护士们从药房里出来,用小推车装载着药水、药物,从面前的砖石小路上推过来,老远就能听到隆隆的声响。

  在医院呆久了,其实知道是很静很静的。

  走廊上大部分时刻很安静。一阵吵嚷后,又恢复了宁静。

  从上海来到郊区的镇医院,小火这一段日子明显变胖了。

  就像那枝头上冗长的秋天一样,她没有觉出自己的变化,但是,有一天,会突然间,觉得已经更换了一个新的季节。

  没事的时候,她对着窗户玻璃照镜子,她看到了一个面目红润的女孩,仿佛又找到了很久以前的小火。

  镇医院对探视时间没有限制,虽然病房里有一点杂乱,但倒显得随意。

  每天都是阿冥送饭来,阿冥烧了鱼汤,逼着小火吃,小火吃了发厌,嘴里觉得没味了。小火就会冲阿冥发火,阿冥只是傻笑,好像小火朝他发火是她的天生的使命。

  小火早就想出院了,但医生不让,说她的气管上仍有炎症,但小火却没有一点感觉了。

  小火每天就站在窗户前,看着前面出入病区的小路,像一道咽喉要道,可以随时在上面捕捉来来往往的人。她总是在人影中寻找、等待着阿冥。

  这成为了她的唯一的期望。

  当阿冥的身影从人群中闪现的时候,她的心便漾起了一阵温暖。

  今天是星期天,阿冥说好来陪她的。出于这样的心理,她中午在床上休息一下之后,便站到了床前,俯瞰着门前的小道。

  与预期一样,她看到了阿冥的影子从病攻的边门处进来了。当阿冥进来的时候,她跳起来,搂了一下他的脖子。

  病房里,有三张床,里床是一个患肺气肿的老人。也许是顾忌这么一点吧,阿冥不太自然,把小火的手拂开了。

  小火朝他嗔了一眼,让阿冥坐到床沿上。

  这么静静地坐着,小火说:“我想到楼下去散散步去。”

  阿冥便陪着她下楼,走入侧面的小花园。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温情的阳光射下来,身上多了几份秋天的暖意。

  “阿冥,我想明天出院了。”

  “医生同意了?”

  “不晓得。反正我呆够了。”

  “医院还算宽敞的呢。我那个地方,还不如这里呢。”

  “再小也比医院好啊。”

  “这倒也是。”阿冥说道。

  “阿冥,你永远不嫌弃我?”

  “你又提这话了。我都说过了,以后不许你再这样说。”

  “好,听你的,我不说了。”

  小火沉默着,然后她艰难地张开了嘴:“阿冥,你怎么从来不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为什么上次突然跑了?”

  “过去的事情,还问它做什么呢?”

  “那也不是过去的事情啊。”

  “反正,我只要看到你的现在就行了。”

  小火把头歪了一歪,倚到阿冥的身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

  “什么地方?”

  “就是对我太好。”

  259

  医院里的时光,给人一种苍白的感觉。也许这里的所有颜色都是以白为基调的吧,甚至洇染了这里的生活。

  秋天的阳光也是苍白无力的,似乎在医院里的阳光,更加脆弱无力。

  小火坐在医院东花园时的长椅子,有一点索索发抖,阿冥向她靠了靠。

  “阿冥,你想不想知道我前一阵子上哪里去了?”

  “不想。”

  “真的?你不想听我以后不会告诉你了。”

  “无所谓了。你不告诉我,肯定是有你的道理的。你告诉你,肯定是你觉得有必要了。”

  “告诉你,你可不要怪我。”

  “那你就不要说好了。”

  “不说,你更会怪我。现在不怪我,你以后也会怪我。”

  “怎么会?小火,我早就说过,只要有你这样,我就满足了。”

  “傻瓜。人怎么可能没有过去呢?没有昨天,就不会有今天啊。”小火平静地扭过头,朝他笑笑。

  “昨天的事情,也与我无关啊。”阿冥斟酌着词句。

  “你真讨厌,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火故意地嗔了他一眼。“我要告诉你,告诉你我的过去,那就意味着那不再是我的过去了。”

  “那是谁的过去了?”

  “那就说明,那个过去,真的过去了。”

  阿冥伸出手臂,搂住小火的肩膀,“小火,这样也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小火喃喃地说道。“那一天,你约好我跟你走,我当时就要走的时候,却又偏偏碰到了他。”

  “谁?”阿冥有一些戒备地看着她。

  “就是那个男人。”小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阿冥沉默了,在这特有的语气状态下,他心领神会地明白小火说的那个男人是谁。他不是不知道小火曾经有过男人,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在努力使自己忘却那个男人,那个深刻在小火记忆中的男人。这也是阿冥从来不过问小火过去的原因。

  “碰到他之后,你就跟他走了?这就是你失约的原因。”

  “嗯。那一次,你不是约好到车站等你的吗?可是鬼使神差的,偏偏碰到了他。”

  “你还喜欢他?”阿冥干涩地说道。

  “不知道,只是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的脚就走不动了。”

  “他很帅吗?”阿冥奇怪地问道。

  “他比过去更胖了,像一个老男人,呵呵。”小火惨淡地笑了笑,秋天的光线下,连笑容都是惨白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我就像失去了魂似的。……他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后来他到浙江做生意之后,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我以为在心里已经把他忘掉了,可是,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心却怦怦直跳,脸上发烫,人都像失去了控制似的。……忘掉了一个人可能是很难的吧,他毕竟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男人。”

  “他现在还在浙江做生意?”

  “他现在到上海开了两三个饭店,他说他正缺人手,希望我能帮他负责一个饭店门市。”

  “他很有钱吗?”阿冥扶着小火的手,就像碰着一场火红的炭一样,烙得两手难以贴靠。

  “嗯。”

  “那你跟他也不错啊。”阿冥心不在蔫地说道。

  “钱倒是次要的,看到他,我觉得特别温暖,特别舒服的那一种。”小火不紧不慢地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他的一切,都是我喜欢的。以前我说过吧,我喜欢他BABY身上的那种奶香味,……”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阿冥古怪地问道。

  “他把我安在他的一家餐馆里住……”

  “他有没有……?”阿冥似乎被感染上了寒意,问道。

  “没有。他对我真的是很好的。”小火淡淡地说道:“他不野蛮,这也是我喜欢的地方。再说,他身边不缺少女人。”

  “那你怎么后来突然跑到了培训班上了?”

  “在那里无所事事,他一直准备开一个新餐厅,说等那个餐厅开好了,就让我去负责。我整天在他的饭店里,吃喝都是现成的。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闷在房间里,实在太无聊了,便到大堂里去,看到他的孩子过来了,我认得他的BABY。现在成了大人了,孩子长的真快啊。过去我经常到他家去,当着他妻子的面,吻这个小宝宝,现在他成了一个小大人了。我当时愣在那里,我突然感到,我已经不再是昨天那个xiao女孩了,昨天的小孩子都长成大人了,我再也不应该像过去那样,飘泊无定了。那时候,我突然产生的一种感觉,就是我长大了,不是一个再依靠男人的xiao女孩了。我突然明白,我一直有一种恋父情绪,我喜欢他,就是想寻找一种依靠,一种安全的港湾,就是现在我愿意继续跟着他,也是因为他让我感到温暖。但是,我不能一辈子靠着别人身上取得温暖啊,要是我继续跟着他,我就永远不会长大。我心里乱极了,控制不住自己地走到那个男孩跟前,小时候,他很喜欢我,可是现在,他却认不得我了。我走到他身边,问他,你找谁?他说,我找爸爸。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很感动,因为他的那种对爸爸的感觉,竟然也是我的感觉。我难受似了。外面下着雨,我一口气跑出来了,我要找我的生活,过去的事情,再也不属于我了。我虽然很难过,但也有一种解脱。那一天雨下得好大,我到培训班的时候,浑身都淋湿了,到了那儿,我一口劲都没有了,就倒在那儿的台阶上了……”

  阿冥把小火紧紧地搂在怀里,“小火,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我知道,正是知道,我才会回来的啊。”

  “只是我没有钱……你别说话,我会挣很多钱,让你也过上幸福的日子。你相信我。”

  “我没说不相信你啊。只是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我干嘛要生你的气啊。”

  “我跟别人的男人跑了啊。”

  “你不是又回来了吗?我们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你的事情,其实你都翻来覆去说了多少次了,以后你不要再提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在我的心中,你是最纯洁的。”

  “你真的想娶我。”小火抬眼向上看着阿冥。

  “只要你肯嫁,我就肯娶。”

  “没有你娶,我怎么嫁啊。”

  “你不同意嫁,我也没法娶啊。”

  “那娶和嫁谁在先啊?这又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好吧,我这样说,不管你嫁不嫁,我都要娶你。”

  “你这是巧娶豪夺。”

  阿冥憨厚地笑道,“明天出院,我们就去拿结婚证,这下,不怕你再跑掉了。”

  “瞧你,要么一点不急,要么就是一天不能拉下。你以为结婚是那么容易的事啊。我的身份证,户口薄啊,都在家里呢,还得给家里人说好了啊。”

  “我心里急得恨呢。”阿冥带一点色情的暧昧笑容看着她,这种笑容可能在过去的片场,就曾流露过,小火深知这种笑容里的含意,于是,当即不客气地给了阿冥一记重拳警告。

  260

  在医院里呆久了,会发生一种奇怪的心理变异,觉得会留恋病房里的那种淡然,那一种安宁,甚至是那一种保险。这也许是一种病人的怯弱的心理吧。

  因为在乡镇医院里开销较小,特别是帐上又打入了莎比汇入的五万元,小火住院倒没有资金之虞。

  病室里入夜后,显得相当的宁静。除了有急救人员突然送到病院会带来一时半会的吵嚷,大部分的时间都静得出奇。

  医院也许是公共场所里唯一的例外。

  同住邻室的是一个肺气肿的老人,天气渐凉后,身体不适,但尚能照料自己。这位老人的女儿一直陪到很深的时候,次日早晨五点多钟便又赶来了。

  阿冥一般情况下,都陪到八点多钟,但今天晚上,他却陪了很久。

  后来邻床老人的女儿也走了。病室里空落落的。

  阿冥要走,小火说:“太迟了,今晚就不走了吧。”

  “我睡哪里啊。”

  “睡我脚底下。”小火笑着说道。

  “真的?”

  “你不愿意就算了。”

  “睡你哪里我都愿意。”阿冥厚颜说道。

  “讨厌。”小火的脸上挂着一丝羞涩的笑容。

  病床很小,但一旦睡了上去,便发现有很大的转圜的空间。

  病床里的灯熄了,隔壁的老人,发出梦呓中偶而为之的呻吟声,反而给人一种很现实的提醒。

  从开得很大的窗户里,射来走廊上的灯光,照得病室里处于一种淡淡的朦胧中。

  空旷的廊道偶而会发出一声半响的脚步的回音,渐强渐弱,复归于平静,但那种声音在耳朵里听来,竟然好像是来自于一个遥远的世界。

  这就是关进小楼成一统吗?

  深秋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小火睡的被子是阿冥带过来的一床冬天用的大被子,足以藏住两人。原先的时候,这床被子包裹着小火的纤长的身躯,显得绰有余裕,完全是一种奢侈,但此刻两个人睡在一起的时候,却觉得它的大小恰到好处。

  阿冥缩在小火的脚边,这也是两个人在片场上有了肉体的亲密接触之后的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贴靠。那一次与这一次,都是一样的,就是他们始终处在一种公共场所里。

  小火的脚顶在自己的嘴边,显得那样的不真实。阿冥觉得,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离小火这样近过。

  特别是小火的纤巧的双脚,玲珑剔透,乖巧温顺,一个女人当把脚放在你的面前,那无疑是她把她最隐秘的地方托付给你。

  阿冥心中升起一股甜蜜的爱意。片场上的那种逢场作戏,永远是一种短瞬间的感触,那完全是在一种没有感觉的状态下完成的,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身心愉悦的感受。爱永远是一种私秘的体验,当把爱视着一种游戏的时候,可能在观赏性上颇有建树,但是,装腔作势的外表下,永远掩藏着的是虚情假义的离经叛道。阿冥直到此刻,才觉得自己拥有了小火,拥有了小火的一切。他愿意把小火的脚永远搂在怀里,就这样静静地搂着,永远不知餍足。

  他怀抱着小火的脚,嘴贴在小火的脚心里,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回着,刚才在病室里看小火洗脚的情形。每天晚上,都是阿冥打来热水,看着小火洗完脚,洗完脸,然后帮她倒掉用完的水,这成了阿冥的一种发自内心的乐趣。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否有一点变态,他是教师,知道中国男人有一点对女人脚迷恋的遗传,中国男人对女人的好,都是帮女人洗脚。你看电影里表现好男人的时候,都是描写那个男人俯首甘为女人“仆”,像姜文为刘晓庆洗脚、西门庆为潘金莲洗脚,在中国都是表现男人恩宠的一种符号。阿冥发现自己也喜欢小火的脚,抱在怀里,就像一只小狗衔着一根肉骨头那般的温暖,就像小孩含着奶嘴一般心平气和。有小火脚抱在怀里,那是一种最美好、最愉悦体验。阿冥的心中,涌动着的是一种纯洁的初恋般的情感,根本没有一种曾经在床上是合作伙伴的那一种了如指掌的感觉。

  灵魂的相许永远是爱的真正的融洽。演员的逢场作戏,仅是一种外在的皮毛的仿真,无法复制与模仿出灵魂的共振。爱的感受永远是荡漾在内心里。阿冥从来不看自己拍摄的A片,因为里面那个男人不是他,而对面的那个女人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宁静获得一个喜爱女孩的一双脚,也比镜头里的风雨大作更带给他心灵的满足。

  261

  阿冥抱着小火的脚,觉得身上火一样的发热。他可以感觉到小火也把她的身子,往他这边贴靠着。男女身体之间的接触,带有一种不用言语表达的默契,知道对方的那种贴靠里的潜台词什么。这似乎是一种相互寻找,寻找温暖,寻找美感,寻找舒坦,在这种寻找中,双方在展开着自己,打开自己,容许对方来寻找,来鉴赏,来分享。阿冥的手循着小火的脚往下延伸着,摸着她的纤细匀称的小腿肚,她的圆圆的膝盖头,顶着他的胸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没有什么刻意的引导,阿冥的手伸入到小火的大腿那儿,柔软的躯体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暖意,再往下,是小火那他并不陌生的区域,但是,那时候对这儿的了解仅仅是一种公事公办,从来没有一种私秘的情况下,逗留过那儿,甚至小火在片场上因为他的无法控制的延长而对他大发雷霆,现在还是他的禁地吗?小火合拢着的双腿微微地分开,仿佛可以感受到她的轻轻的呼吸着,其实他们的面部相隔着一个床的距离,但此刻,在温暖而窒息的被窝里,两个人却仿佛通过手指、通过躯体看清对方的所有。阿冥有一点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涉足他在非公事公办情况下小火的领域,但是,他明白无误地感受到小火身体的逢迎。这就是一种默契,小火在被子中,挺着她的腹部,迎着阿冥的触摸,阿冥觉得自己的热血像雪崩一样地奔涌出来,他的手深深地埋入在被子中,抚摸着小火的臀部,小火的平坦的腹部。小火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他的很有反应的身体,像春天的柳树一样无心般掠过,但是,当小火的手再次回荡过来的时候,却给了阿冥一个鲜明的暗示。恋人之间的暗示比任何手语都丰富而敏感,小火的手只是在阿冥的内裤上拉了一下,阿冥便已经感受到她的意图。他的手也作了回应,在她的衣服上碰了一下,显然在咨询她是否可以把内衣脱掉,小火的臀部微微抬起,明白无误地传来的信息,是他可以拉下她的内裤。阿冥在小火的帮助下,把她的窄窄的内衣拉了下来,一直掳到她的脚边,他嗅着小火内裤上的特殊的也许存在臆想中的香味,激情像三月的花苞一起膨胀绽放着。裸露的肌肤贴靠在一起,好像空旷了一生,虚度了漫长的世纪,原来身体与身体的对话竟然是这样和暖,这样的明媚,这样的像秋天里的春天。小火的身体既陌生又熟悉,那种回荡着每一个细胞与毛孔里的毛茸茸的滋味是过去的小火从来没有给予过的。小火的迎合里,没有一种职业性的按部步班,这是阿冥强烈感受到的陌生的感受,这种陌生,使他找到了一种真实的现实中的情欲释放。他抚摸着小火的身体,在她的隐秘的地方逡巡,没有阻挡,没有抗拒,更没有逢场作戏,这是他过去在片场上感受不到的另一个小火。小火的下身洇晕出盈盈秋水,她的支开的小腹,像在期待着他的更勇猛的激情。阿冥不知道在这样的分头睡姿的状态下,能否碰撞起激情的峰巅,即使在拍摄A片的过程中,也没有尝试过这样的姿态,然而,在医院狭窄的病床上,他去顺其自然地与他心爱的女人,期待着用另一种更适用的方法,紧密地合拢在一起。阿冥不知怎的在这样的情境下,想到了韩国电影《淫乱书生》的一个镜头,里面的色情小说作家,为了使他的小说吸引更多的读者,殚精竭虑在性的姿态上创新思路,开发新的激情动作,在他的创造性思维的有力支撑下,发明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交媾动作,一试之后,竟然使试验者大喊叫好。至于这个动作是什么,阿冥的思想里完全是依托那部韩国电影中残留的图象而浮现出来的,要让阿冥真正地用文字说清那个动作,一个是文学描写不允许,因为能把那个动作表现出来,必然要遭受到《金瓶梅》删节的命运,另一个可能是文字的表达能力碰到动作时的无能为力吧。阿冥想到了电影的那个镜头,倒觉得此刻身体力行的妙处。他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体位于,能与对方温和地环拥在一起。他更带着强力的期待的关爱抱着小火的腿肚,小火也在把自己的身体融入他的身体,就在这样的体位下,他们持久地相隔遥遥却又亲密无间地交流在一起。那是一种温暖的包含,那是一种敏感的切磋,那是一种施舍的恩情。在弥漫着福尔马林气息,弥散着苍白氛围的医院里,他们在被子下面,偷偷地品尝着第一次的真正的爱情感受。欲望是次要的,爱情还是一种姿态,更在于对对方容忍中的那种喜欢,那种迁就,那种付出。在A片中,那种活塞运动令人乏味,倒是那花絮般存在的男女之间的那种笨拙的动作,那种尴尬的容让,更给人一种真实的感受。这也是钱盛肿剧组想在拍摄A片中力求有所创新与突破的道路。但实际上,千篇一律的拍摄环境与现状,根本无法让爱走上A片片场,镜头里只能出现逢场作戏,拿腔作势。为什么A片甚至没有一部爱情片那么震撼人心,就在于A片的远离感情的虚伪实质。A片可以寻找刺激,但绝不能心灵的通透,带来情感的荡气回肠。阿冥的脑子里杂七杂八地回荡着的所有困惑,发现这些制约A片质量的因素其实在这一刻都迎刃而解了。只是,这种感受没有人愿意把它从隐秘的地方公布出来,所以A片里有事实,但那是表演的事实,是想象的事实,却没有情感的真实,没有真正甜蜜的真实。人在兴奋状态下思绪往往变得特别活跃,杂乱无章,夹杂在肉体的兴奋的阈值中,顽固地想入非非。因为思想与身体的感受全部开动,这样的时光总像是白驹过隙,来去匆匆。毕竟这是在病房里,隔壁还有一位生病的老人,两人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有一种犯罪的感受。而实际上,这种公共场所下的制约的压抑感,反而给当事人以一种特别的兴奋刺激。他们融化在这种偷偷摸摸不能发出声息的潜移默化的融洽中,耳朵变得敏感,全身都变得敏感,所有的感官都戒备森严,绷紧了的神经反过来,又让全身均匀地散布在一种暖融融、甜滋滋的味道中。

  突然间,室内的灯光开了,其实医院里是不允许关灯的,但是,阿冥在睡觉前还是关起了灯。原来是隔壁的那位老人摸索着下床,准备上厕所,每到十一点后,这个老人就难以入睡,躺在床上的时间,不得不消磨在吃点心、上厕所的无聊过程中。现在老人抖抖索索摸到门口,开了灯,竟然没有惊动被子里阿冥与小火。阿冥不得不把精力从内体验中抽出来,问到老人:“要不要我陪你去?”

  虽然老人说不需要,但阿冥还是抽身而出,匆匆穿了外衣,下了床。他到了另一头床边,在满脸发烫的小火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262

  第二天,阿冥与小火办了出院的手续。这一段时间以来,断断续续的时光,都耗在福尔马林浸泡的气味里,已让人对医院生发着一股留恋之情。

  但当真的离开医院里,那种迫切的心情才像离弦的箭一样,不可阻挡。射出的箭,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心情也是如此,远去的思绪,一旦萌生,就再也不想因循老路啦。

  终于走出了医院,那路上寒风清冷,小火蒙着毛绒绒的围巾,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闪着波光。阿冥觉得,这是一个真正的生活的感觉,一种温暖的身边的女人叫妻子的感觉。

  他在想,趁早与小火领了结婚证,就不怕她再远走高飞了。

  在门口找了一辆出租车,走了不远的路,就到了小镇的东郊。阿冥在这儿住了一间房,位于三层楼上。离开上海市中心,这里的房租就像飘在水上的落叶,一点不压人。

  阿冥把小火从车里搀了出来,然后,阿冥把一些被褥等重东西也从车内取了出来。阿冥建议小火先上楼,小火说,先把东西送上楼,她留在楼下,看住那些杂七杂八的住院里的家什。

  阿冥上楼之后,小火裹着头巾,立在寒冷的空气中,晃动着双脚,消磨等人的时光。

  一群女人的说笑声,从耳边吹过。也许这声音里边有一点熟悉,或者有一点触动了她的哪一点的神经,小火禁不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大约三四个女人,衣着很是单薄,说笑着走在路边上。那些女人的衣服很鲜艳,紧身的衣服,勾勒出苗条的曲线,因为在医院看到的都是病人,衣着陈旧而灰蒙蒙的,一看到这时时尚的女孩,就犹如浑浊的空气中,注入了几缕清新的风。

  小火看了几眼,她搞不清楚是欣赏她们的靓丽,还是觉得这群女人的身影有一点奇怪。她想搞清楚这些女人为什么给她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那群女人渐渐走到小火的身边,她们叽叽咕咕,说着什么。小火盯着她们的面容,突然间,她明白了她为什么被这些本来应该是陌生的女人所吸引。

  她认出这群女人中,有一个是凤玲,另一个是小玫。

  自从在浙西大峡谷中溺水之后,小火基本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当时一起同行的凤玲、小玫他们开始的时候,还到医院里看过小火,但后来,只听说她们离开了剧组,到别的地方谋生了,也就失去了她们的消息,没有想到,却在上海的一个远离市中心的小镇上见到这两个昔日的同事。

  小火禁不住心里怦怦直跳,脸上也感到火辣辣的。过去与凤玲与小玫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这两个姑娘只是在剧组中途进来的,过去她们从事什么职业也不得而知,在小火的印象中,这两个女人比较庸俗,她很有一点瞧不起她们。但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改变了小火对世界的看法,她变得宽容了,平和了。就说与她过去似乎有着不共戴天仇恨的莎比吧,她没有想到,最后给予她最大资助的恰恰是这个过去的生死活对头。因为这个缘故,小火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持过去的态度看待凤玲与小玫了,但是,在她心意回转的同时,她此刻最为担心的倒是一种怕见故人的畏惧感。她其实愿意离开上海,离开她过去一直做着的进入上海“上一角”的梦,就是她知道,她不应该再去捕捉那不属于她、而她注定也无法去抓到的那一边天空。她认了生活的平庸的命,懂得了去适应生活分开自己的那一个角色。在这样的心态下,她最大的渴求,就是回到平静而平凡的生活中来。然而,这种重大的转折的最大的难点,就是该如何忽略与回避过去的一切。她在心里已经做好准备,埋藏过去的所有的记忆。但是,凤玲与小玫近在咫尺,无疑是她的这种意图化为泡影了。

  这似乎是对她走向凡俗生活的最大的威胁。

  263

  没有多久,阿冥便下了楼,拎起最后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与小火上了楼。

  阿冥租住的房间,靠着路口,一楼是一间饭店,因为饭店占用了楼上的一个房间,所以,阿冥几乎是带着小火从人家的饭店里上到自己的那一间宿舍的。

  地方不大,但小火可以看出,阿冥把房间整理过,显得干净而整齐。地方不算大,但除了客厅之外,还有两个房间,阿冥腾空了自己的床,把小火的东西,放在了床上。

  小火里里外外地看过屋子,阿冥在边上咧着嘴,尾随在后边,嘿嘿地笑着:“地方小,条件差,嘿嘿……”

  “你以为我找宾馆啊。”小火白了阿冥一眼。“唉,你把床让给了我,你睡哪儿啊?”

  “你没看见那有沙发呢。这沙发放下来,可以当床的。”阿冥赶快跑过去,准备示范。

  “我睡沙发吧。”小火说道。

  “那怎么行,还是我睡沙发。”

  “那是你的床,我这不是抢了你的床了吗?知道一个典故吗?鸠占鹊巢。”小火过去在宾馆里当服务员的时候,认识许多文化人,常常能学上一些文皱皱的调侃语言。

  阿冥闻听,大惊失色,“小火,你的学识,我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别别,你还是把自己的身体找一个地方落脚之处吧。这床就给我了。”小火坐在沙发上。

  “别争了。床也不是什么好床。小火,等我们以后真的结婚了,买一张大床。”阿冥有一些紧张地注视着小火。

  “去你的,”小火的嘴角圈起一池笑涡,“你以为我嫌弃你的床小啊。你床再小,我也喜欢。”

  小火安顿了下来,她还是睡在阿冥的那张单人床上。但是小火的心里并没有轻松下来,刚才进楼时看到的一幕,不停地骚扰着她的内心,令她无法平静下来。

  一直到天黑了下来,小火看阿冥还没有从学校回来,便打去电话,说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没有事情,想出去走走。

  然后小火围上了围巾,一个人出了房子,顺着道路,向西边走去。她不知道小玫与凤玲的方位,从早上看到她们向西边走的样子,估计会在西边的什么地方能找到她们吧。

  她把自己的脸蒙的紧紧的,就像一个蒙面人,望着这个小镇渐渐华灯初上的街景,心里在努力记忆着那一束束不同样的光线,心里暗暗地说:自己应该熟悉这一切陌生的情景了。将来,自己会与这个地方发生更为密切的联系的。她喜欢这种灯光,这种陌生的亲切。她愿意逗留在这里,坚守着这一切,甚至愿意却防卫任何威胁她拥有这一切的外来力量。

  小镇的中心街道,就是一条宽敞的道路,道路放的很宽,可以看出这条道路修建的时候不长。不时地,有车辆从路上开过,呼啸而去。

  小火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地走着,她也知道这样的再次碰到凤玲与小玫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但是她还是渴望熟悉这里,洞穿这里的陌生给她的心理的压力。

  其实这个小镇并不是很大,她发现走过一联串的饭店之后,前面的光线变得相当的暗淡,似乎就已经穿越小镇而过了。她立在路边,又回头看了看,判断她出来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那个地方,亮着黄黄的一盏路灯,那个方位,就是今晚属于她的家,一个将来也会属于她的家。那里有一个男人,将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等着她,而她也会等着他,这种感觉是多么的实在啊,城市里很多的灯光都与自己无关,偏偏在一个偏僻的小镇里,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灯光。她发觉自己十分留恋这样的灯光,这才是她独自出行、弄清究里的真正动力。

  看的久了,她的眼睛有一点花。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一辆小轿车擦着她的不远处,嘎吱一声停下了。那轿车停下来,然后开始倒退,瞧那阵势,像是要转弯。小火往边上让了让,小轿车里没有灯光,不知怎的,里面突然亮起了灯,从窗玻璃看去,里面露出一个女人的蓬松的头发,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个男子,正吃力地向后倒着车。

  小火开始没有在意这两个人,但是,在一瞥间,当她看清了那两个人的背部身影的时候,不由大吃一惊,心里暗暗道:“难道这么大的大上海,还真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吗?”

  264

  借着白色宝马车内的光线,小火看到里面的男人与女人是在浙西大峡谷与她同行的孟望达与那个叫罗可可的女人。

  孟望达坐在驾驶舱的位置,操控着方向盘,边上的罗可可正向他低头说着什么,显然她在指导着孟望达驾御车辆。

  在记忆中,小火对孟望达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孟望达不是她愿意关注的那种男人,至于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火的性格中,对成熟男人有一种本能的渴慕,孟望达在她看来,显然太年轻了,就像羽毛未丰的小仔鸡。

  小火对罗可可印象却很好。那次在浙西大面峡谷,要不是遇上罗可可伸出援助之手,把她及时送往杭州的医院进行抢救的话,小火的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呢。后来小火离开剧组,就再也没有见过孟望达与罗可可,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现在还保持着密切的关系,看那汽车里的状况,很明显的,是罗可可正在指导孟望达如何驾驶车子。

  小火下意识地用毛巾把自己裹得更深一些。今天一天的遭际在她的脑海里可谓是层层叠叠的,新鲜与意外,撞击着她的心胸。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却一下子意外地遇到了过去认识的好几个男男女女,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无形的手,撕扯着她,仍然要把她投向过去的回忆。难道人生的过去,真的无法彻底隔绝与断开吗?难道真的难以逃脱往昔一切的影响与作用吗?

  宝马车掉转了头之后,发出一种沉稳的浑厚的声音,仿佛一种力道贯穿于整个车身,然后这种力道似是以一种“一指禅”的功力,弹起了整个车厢,捷快地达到强劲的速度,眨眼之间,离身边已有百米远了。这是这种高性能车特有的起跑潜力。如果小火在过去的话,她会羡慕拥有这样车子的人,会眼巴巴地望着像刀削一样流畅妩媚的融会贯通车身的流线型曲线,送上满心的艳羡的心情,但是,经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她的心态缓和了,平静了,她看着留在她眼睛里的宝马车尾树叶形尾灯的暖色的光线,一点没有涛起浪涌的感觉。小火也觉得奇怪,自己的心态会如此的平和,让她确认自己已经达到一种宠辱不惊的态度时,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暗自吟味的笑意。如果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自我感受到的满足来品评的话,那么,何必还要有不足与遗憾呢?

  那宝马车很快就消失在路口,不见一丁点踪迹。在车内注重的是运动,而小火现在看重的是静止,一个静止的让她愿意承受的普通生活。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小火抽离脚步,准备往回走。她有意避开灯光,走在大片大片路灯照不到的黑暗中……

  “小火,”一个人的臂膀抓住了她,她吓了一跳。但她知道,这是阿冥。

  “阿冥,你怎么来了?”小火掉转头,望着半明半暗光线中的阿冥。他是从她身后跑过来的。

  “我不放心你,出来这么长时间。”阿冥的口气中有一点气喘,他努力想压抑着呼吸的不稳。

  “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小火问道。

  “我一直跑到路那边,又回头来找你了。”

  小火低下头,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我再跑了。”

  “不是,不是,我怕你摸不着路,一个人走迷了。”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啊。你这样盯着我,我会难过的。”小火可怜巴巴地说道。她的嘴藏在毛巾里,嘴角却微微上翘,心里面是甜滋滋的。

  “小火,我对天发誓,我如果有一丁点对你不放心,就……”阿冥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傻瓜。别发誓了,回去吧。”小火轻柔地说道,把自己的手臂套在阿冥的胳臂上。

  “小火,你以后不要再说我盯着你好不好。你永远是自由的。”阿冥意犹未尽地说道。

  “那你也不要对我发誓好吗?我还不相信你吗?”小火淡淡地说道。“其实,我想,以后就要长住在这里了,就得熟悉一下情况吧,就是以后买一个油盐酱醋也不会摸迷了啊。”

  “我晓得。一放学,看你不在家,估计你出去逛逛了,我也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你不喜欢我去找你,看看天越来越黑了,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个镇子里也不是太消停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少。”

  两人说着,经过了镇子的中心地段,人来人往的比较热闹。几个穿着裙装的女孩在寒风中显得鹤立鸡群,瞧她们那种打扮,就觉得她们非同寻常。

  阿冥经过那儿,向小火努努嘴说道:“你看,那些女孩都不太正经。”

  小火听到阿冥对别的女孩的评点,触景生情,没有吱声,只是把手臂更加紧密地环绕在阿冥的手臂上。她在毛巾里面嗡声嗡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听孩子们的家长说的。最近有一帮人,带着几个很帅的男青年,住在这里的宾馆里,专门勾搭这附近的小姑娘,以谈恋爱为名,把那些姑娘骗上手,操纵这些女孩XXx……”

  小火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便用手拉了拉阿冥的臂膀。阿冥明白她的意思,因为这样的生活,与小火过去的那种生活并没有什么两样。小火自然会产生一种护痛式的对同类事件的畏惧。

  265

  双氙气前大灯把道路照得雪亮。道路上并没有多少车辆。这是上海松山区的近郊,道路宽阔,宁静安详。远离了上海市中心,就能很快感受到上海近郊特有的安宁。不夜城对于上海来说,永远只是它的外表。它的庞大的外表下更多地潜伏着一种宁静与安详。就像在上海市中心,你稍稍偏开一点中心要道,便会被一种冰冷的寂寞所主宰。

  孟望达驾驶着宝马车,一头扎进了一个无名小镇的半截身体里去,当意识到前面有着不适宜的热闹的时候,他止住了车行速度,吃力地向后倒去。

  他可以感知到身边的罗可可脸上挂着冷淡的笑容。越是觉得她嫌弃的冷淡,孟望达越是紧张,动作失形。幸好宝马车马达有着非常强大的承受力,在速度忽升忽降的过程中,它始终保持着完整、匀称的呼吸声,绝不着一点地动山摇的喘息声。

  孟望达越来越感到罗可可的冷淡与拒绝。几乎每一次打电话给罗可可,听到的都是她冷淡的声音,过去她的那种令人心醉的娇笑,再也听不见了。孟望达意识到这个女人想在撤退。他也曾经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放弃这个女人,但是他觉得自己的感情骑虎难下,被这个女人煽起的情欲之火,一旦不以欲火中烧的方式继续的时候,便变成了妒火中烧。

  他的脑海里充斥着的是这个女人的疯狂的热情。那种曾经在一起的情欲荡漾的日子,使他如醉如痴。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女人的那种疯狂的热度,能给他带来一种醉醺醺的快感。

  他在学校里的时候,接触的都是一些青涩的女孩,况且,那些女孩并没有对他青睐有加。后来他在社会上认识的一些女人,都是一些逢场作戏的金钱交换,根本没有什么乐趣可言。而在片场上的激情表演,几乎都是在一种懵懵懂懂之下完成的,也几乎没有什么私秘的愉悦的体验。而罗可可的身上混杂着的成熟女人的特有的丰富感受,让他陷入一种迷醉般的漩涡里。

  他曾经在罗马一位哲学家所写的《爱经》中看到这样意思的话,那些未成熟的女孩毫无乐趣可言,值得去寻找的是那些三十五岁以上的女人。罗可可完全应证了这样的道理。

  当她在床上披散着头发,拥入在他怀里的时候,就像轻轻摇摆的扬柳枝,抚慰着他的全身每一个毛孔,也许只有一个成熟的女人,才知道让男人的每一处隐秘都亲呢地触及到。她对他的每一样请求,都不加以拒绝。当他来到她家里的时候,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与她强烈的做爱倾向,但是,罗可可知道该如何把自己依偎着他,或者故意把脚放在他的怀里,或者用头发撩动他的脸颊,令他总是从痒痒的最初骚动开始,而把她按在床上。这形成了一种默契。尽管他在潜意识中,可以预见到这个女人对别人的男人也是如此,但是,此刻的拥有使他忘乎所以,觉得能得到她的现在是他最大的愉悦。

  然而,当这一切满汉全席的盛宴换成单调冷漠的小吃的时候,孟望达的心理期望值开始发出吁天的怒吼了。

  他贪婪地渴求她继续像开始那样热情地待他,一有降温,他便苛求她,而那一种难忍的嫉妒更是折磨着她。甚至,他对她与她所属的男人的交往也是恨之入骨。他越是向她提出苛刻的要求,越削弱着女人的热情。

  孟望达可以明显地感到,自从那一次到医院去跟踪罗可可之后,这个女人对他更是采取一种阳奉阴违的态度了。

  一种强烈的失意感,冲击着他,令他坐卧不宁。情欲就像鸦片一样,可以让人上瘾,到特定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发作出来,在以往曾经偷欢的同样时刻,袭上心头。他们曾经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沉寂在黑暗的屋子里,触摸着对方的裸露肉体,也曾经在霏霏细雨的时光,在弥漫着滴水节奏的屋子里,掀起鄙视一切的狂风骤雨。而这样的时候,一旦再次复现的时候,最容易扰人柔肠。每当夜幕降临,或者细雨打湿的日子,孟望达便被情欲的瘾癖折腾得狼奔豕突,迫切要在床上放纵一下。但是罗可可绝不给他任何机会,这种积累下的情欲的力比多经过长日的发酵后,变成一种强烈的仇恨,而这种源自于情欲的仇恨,就像情欲本身一样疯狂强烈。

  (完)

10

主题

0

听众

606

积分

研究生

Rank: 5Rank: 5

金币
500
活跃
5
贡献
0
大卫是个做事果敢的人,所以在收了刘海洋传来的好消息后1

13

主题

0

听众

6

积分

幼稚园

金币
5002
活跃
5
贡献
0
真相好想草她们

10

主题

0

听众

19

积分

幼稚园

金币
332
活跃
5
贡献
0
这赵导还是第五代,亏你想的出来

草原狼论坛

GMT+8, 2024-9-22 05:30 , Processed in 0.392079 second(s), 19 queries , Gzip On

[商务洽谈]
TG:@cylbbs
cylbbs@gmail.com

本站建立并维护于美利坚,请遵守美利坚法律。
Copyright © 2014-2024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