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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狼论坛


楼主: 别克-阿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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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十大禁情欲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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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还能接我的班。"福莱彻说道。

  "我也这么想。"内德说。"如果奥玛拉能解决吃饭问题,我就负责其余的事,再过几天就发薪水了。"晚上,我们又睡在福家。我彻夜未眠,不是地板太硬而是因为莫娜。现在我归心似箭,于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天快亮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也许可以向老头借点儿钱,哪怕只是部分路费,只要能到里奇蒙德就行。

  一清早,我去邮局拍了电报,傍晚时分,钱就寄来了--是全程的路费,我又向穆尼借了五元钱作饭费。当晚就动身了。

  一上火车,我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出半小时,就把杰克逊威尔完全抛到了脑后,能睡在软卧上是多么惬意!真奇怪,我又开始创作了--在脑子里。真的,我真想立即奔到打字机前。距离上次写作好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纪……我朦朦胧胧地设想与莫娜的未来,心下释然。坐在舒适的车厢里,怀惴五元钱--感觉美妙之极,也许我正蒙一位守护天使垂青,我想起福莱彻临别时的话,我真的有才气吗?当然,可我得证明这一点,不管怎么说,我仍为有这么一段悲惨的遭遇感到庆幸。"经历是无价之宝。"我不停地对自己唠叨。有点儿傻乎乎的,一会儿,便安然入睡。

  M回到老地方,也就是回到了那曾令人神伤的地方。莫娜和我分别住在自己家里,这是唯一的办法--暂时地--解决经济困难。一旦我出了几篇小说,我们就再找自己的住处。

  从老头离家去裁缝店,直到他回来吃饭,这段时间我都在努力地写--每天如此。莫娜与我天天通电话。有时中午找个便宜的小餐馆一起吃点儿东西,但次数很少,莫娜很不高兴,她恐惧、怀疑、嫉妒,几乎要发狂,她根本不相信我一直在不停地写,从清晨到黄昏。

  当然,我有时会停下来琢磨琢磨,我有一百个不同的素材可以利用,但都需要研究、分类。现在我能让滚筒接连不断地转上八圈,当我坐在打字机前,它就在手指中旋转下去。

  我在为一个自我描绘添上最后几笔,我称之为"失败者"(我从不怀疑一个住在意大利叫帕皮尼的男子,很快将以此为名写一部书)。

  我不能说,我父母的家--工作环境理想,我在窗前,躲在花边窗帘后面,但仍要留意是否有人来访。家里的规矩是--若你知道有人登门,躲!我每次都如此--与打字机、书、稿纸等等一起,通通藏进衣柜中,这真是绝妙至极!我自称是"家丑"。有时,蜷缩在衣柜中我会突发奇想--毫无疑问,这应归功于樟脑球的刺鼻的味道,我的灵感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急不可待地盼着客人速速告辞离去。

  在一片漆黑中,我在小纸片上胡乱作些记录(只是关键字词)。等我从柜里爬出来,妈妈准会说:"你不该拍得那么凶!"你瞧,烟是必须要得到解释的,她的话是,"亨利刚才在这儿待过。"有时,听她对来人勉强作解释,我就用衣袖捂住嘴,唯恐自己笑出声来。

  她总是问我,"你的小说就不能写得短些?"她的想法是--可怜的想法--我完成得越迅速,越能快些得到稿酬,她不想看到退稿通知,她不相信这些纸条。

  一天早上,她问,"现在你在写什么?"我告诉她,"钱币学。""那是什么?"我略作解释。

  "你觉得,人们对这种东西会感兴趣吗?"如果我把真相告诉她,给她讲讲"失败者",真不知她会说什么。

  老头则更通情达理一些。我觉得他根本不想说这些废话,但他很好奇,至少是假装地对我的所作所为很感兴趣。他还不甚了解这个二婚的、已为人父的儿子,日复一日地坐在厨房里,在打字机上敲个不停。在心底深处,他对我有信心,他确信无论如何我终有一天会有所成就,他并不感到焦虑。

  我每天上午都到拐角的小商店去买些纸与一包烟,店主是新来的--科恩先生。

  这位科恩先生似乎是唯一真正关心我工作的人,有我这样一个作家顾客,即使还尚未成名,他也引以为荣,所有其他的生意人,即使与我相识很久了,也无不对我的成熟表示怀疑。对于他们来说我仍是那个淡黄色头发、笑容天真的小男孩。

  而科恩先生则属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他的格格不入和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事实上,他是不是犹太佬都受到怀疑,尤其是那些老顽固们。一个晴朗明媚的上午,亲爱的科恩先生向我坦言,他也曾有心成为一名作家,他动情地告诉我,我们之间的简短的交谈对他是多么重要。他说知道与某人"站在一边"(我想他的意思是:同一类)是一种殊荣。他压低声音,吐露他对邻居店老板的厌恶与鄙视。啊!可爱的科恩先生,亲爱的科恩先生,来呀,来吧!无论你在哪儿,让我亲吻你苍白的额头!现在我们的共识是什么?一些已故的作家,对警察的畏惧与憎恶,对基督徒的蔑视,对上等雪茄香味的酷爱,你并非名家,我就如此,但你的话如敲击在钢琴上一般,在我耳畔回响。来吧!白色的精灵,从神中走出来,让我再次拥抱你!

  我母亲发现我与那个犹太人交朋友,不仅感到诧异,而且十分震惊。我们究竟谈些什么?书?他识字?是的,亲爱的妈妈。他懂五种语言,她来回摇头,先是满腹狐疑,后是不以为然。希伯莱语与犹太语对她来说是一回事,两者都毫无用处。

  只有犹太人明白这种胡言乱语(反复!反复!)。她说,"以这种古怪的语言,不可能写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圣经呢!亲爱的妈妈?她耸耸肩,她指的是书,不是圣经(原话如此)。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我的朋友们一个不剩。我常想,我也许再也见不到托尼。莫利尔了。他父亲仍坐在窗前修鞋,每次我经过铺子都同他打招呼,但我一直没勇气询问托尼的情况。然而有一天,我在阅读地方报纸--谈天说地--时,发现我的老朋友在另一个区当市议员,他现在住在那里。也许有一天他会成为美国总统!那可是一鸣惊人啊!--从我的平庸的邻里中,出了一位总统,我们已经有一位上校、一位海军少将值得炫耀了,就是克里根兄弟,我们两家曾相隔不远,邻里们都说:"了不起的兄弟俩!"(上帝啊!不久其中一个真成了将军,而另一个成了海军少将!若是没被派到莫斯科执行特殊使命,你都可以打我--但至今还没有我们神圣合众国的大总统。不过,对于我们微不足道的范。乌西街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而现在,想想我自己(四邻中的一分子),我们的小亨利,天知道!或许他会成为另一个欧。亨利呢!若托尼。莫利尔注定会当总统,那我们的小亨利肯定会成为一个着名的作家,我敢断言。

  与此相同--有另一个关键问题--非常糟糕的是我们没出一个职业拳击手,哪怕只有一个。拉斯奇兄弟隐退了,现在缺少成为冠军的材料。不,四邻中不会再产生约翰。L.沙利文或詹姆斯、J.考贝茨了。老华德第十四街,肯定已成就出一打职业拳手来了,更不用说政治家、银行家、出色的老"骗子"了。我有一种感觉,一回到老房子,我就会写得更有生气一些,若我只能和莱斯特。日尔顿、艾迪。卡尼、约翰尼。保罗这些家伙打招呼,我就会总像一个陌生人。

  "狗屁!"我自言自语,用手指敲着一堵围墙上的大铁钉,"我还没完蛋呢!

  绝对不会!"因此,一天早上我被憋醒,感到闷闷不乐,我决心闯入世界,夺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哦没筹划,也没盘算,只夹了一叠稿子在腋下,就冲到大街上。凭着直觉,我走进一家编辑部的里间办公室,在那儿我找到一位编辑,其杂志每本五分钱。我要说明我想要一个编辑的职位。

  有趣的是此人也是米勒家庭的一员,杰拉德。米勒,好兆头!

  我根本不必费口舌,因为他已经准备答应我的请求了,他说:"毫无疑问,您是一位天才作家。"他面前有一堆稿子,他随便翻了翻,这是用以向他证实我是有水平的。

  "那么,你喜欢在杂志社工作?很好,正巧我可以给你找一个位子,大约一个星期以后,有一位编辑要走,我去和老板说说看情况如何,我肯定你很合适。即使你没受过专门培训。"随即是一番动听的祝贺。

  然后他突然直接了当地问,"你为何不同时为我们写点儿东西呢?你知道,我们付的稿酬很高,我想你可以得到二百五十元,行吗?"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你干吗不写写?我不必多读就能看出你酷爱写作……"我不太明白他到底希望我写什么?尤其是为只花五分钱的读者。

  他说,"我也不太清楚,你自己想吧!不要太长,五千字,记住,我们的读者并不都是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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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送我到电梯口,说:"一星期后来找我。"然后他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张钞票,塞在我手里,笑道:"你也许会需要。"到了街上我打开一看,是二十元,我想跑回去,再次向他道谢,但转念又一想,也许他们通常如此对待其撰稿人。

  "雪花飘满整个爱尔兰……"当我在通向家门口的圆石路上欢快地跳来跳去时,这些词句也像诗中的重复句一样在脑子里不断闪现,下一句是--咦,没词了:"天父的国度里,大厦林丘……"它们融为一体。雪轻柔地舒缓地飘落(在整个爱尔兰),面镶有珠宝的大厦,上帝赐予无数,对我来说那是圣'巴特瑞克日,见不到一条蛇,真不可思议。我完全感受到了爱尔兰,有一点儿乔伊斯,一点儿布拉尼斯通,一点儿胡言乱语……(每次老师一走出教室,我们中的一位就溜到黑板前,用红粉笔乱划。我穿过布鲁克林,雪仍在飘落,我必须让尤里克再为我朗诵一段,他的嗓音非常适合朗诵。

  优美韵味十足,尤里克,他就拥有这样好的嗓音。)"雪花飘落爱尔兰……"如山羊般敏捷,如空气般不留痕迹,如牧神般渴望,我在可爱的圆溜溜的鹅卵石路上走过。

  我多么希望知道应该写些什么啊!除了一个编辑的职位之外,250元不可轻视,啊呀,我突然想起来了!应该告诉科恩先生,5000字,小事一桩,只要我知道该写什么,我就一气呵成,文字,文字……信不信由你,我只字未写,面对我最热爱的工作,而我张口结舌,奇怪,比这更糟--失望郁闷。

  也许我应该先琢磨一下,我对英语究竟所知有几?几乎一无所知,说是一回事,写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有了!何不直接溯源?拜访着名大词典的主编?哪一本?方克与瓦格诺?我只用过这一本。

  第二天,阳光明媚,我早早地坐在接待室,等待魏兹泰里博士的出现(这好像是在请求主的怜悯,我心想),然而,事已至此,我只求不要像几年前那么傻。当时我拜访一位着名作家,直楞楞地问,"如何开始写作呢?"(回答曰:"从写开始。"这就是他的原话,然后拜会就结束了。)魏兹泰里博士出现在我面前,精力充沛和蔼,充满活力,使我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他请我不必拘束,并为自己拉出一把舒适的椅子,专注地倾听,然后开始……整整一个多小时,这位和善、仁慈的人阐述了所有他认为于我有益的想法,对此,我感激不尽,他说话非常快,以致我无法作任何记录,我的脑子飞快地旋转。

  我如何记住这些令人激动的信息呢?哪怕只是一小部分?我有点儿晕头转向。魏兹泰里博士察觉到我的困窘,提出补救之法,他让一个僮仆拿来折叠小册子,让我空闲时仔细看看,"我肯定你会写出杰作。"他像个教父一样对我微笑,然后询问我能否在递交杂志社前把文章先给他看看。

  事先并未暗示他就直接询问有关我本人的情况:写作多久?还做过什么?读过什么书,通晓几门语言?一个接一个--tie,tac,toc我感到自己一无是处,正如希伯莱语所说--efese fasim.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究竟知道些什么?最后我只能坦白我的懈怠,就像对牧师忏悔一般,我是一名天主教徒,而非卡尔文。路德教派可怜的教徒。

  这是一个多么刚健、有磁石般吸引力的人!当你在街上遇到他,怎么会想到他是一部字典的主编呢?平生第一次有博学者以信心与常识激励我,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一遍遍对自己说,他一人抵得上一个智囊团,不仅仅是智慧的源泉,还像一股充满活力,奔腾、咆哮的洪流。他的每个细胞都如有电一般,热情而令人震撼。

  他不仅熟知英语中每一个字(包括那些他所谓的"冷藏"),而且还有酒、马、女人、食品、鸟、树,他知道如何着装,如何谈话,如何轻松自如,甚至清楚要有杯中之物,他全知,全爱,而现在我与他有了某种联系!一个人奋力向前--我几乎可以说,匍伏着--迎接生命,唇上有一首歌的人,谢谢你,魏兹泰里博士,感谢你的活力!

  当分手时他对我说--我怎能忘记他的话呢--孩子,我确信,你具备成为作家的所有素质,努力吧!尽你所能,如果需要就来找我。他亲切地将一只手放在我肩上,另一只手与我紧握,这是祝福,上帝保佑,阿门!

  雪花不再飘落,雨在我内心深处滴落,泪水从我脸上流淌下来--欣喜与感激之泪。我好像终于见到我的亲生父亲一样,我恍然大悟,这就是圣灵的含义。别了,魏兹泰里博士,爸爸,再也见不到你了,愿你圣名永存!

  雨停了,只淅淅沥沥的--滴在心底--如污水被细沙滤过,整个胸部被这称为H2O的最微小的分子所浸透,它落在唇边,成威的。细小的眼泪远比硕大的珍珠为贵,缓缓流入泪腺主宰区大胸腔中,擦拭眼睛与手掌,脸色完全平和、开朗,喜悦无限。

  "又下雪了,康洛伊先生。"真高兴能用自己的语言。映到你眼中,再成为共同语言,魏兹泰里博士明确告诉我大词典中的四十五万个单词,我必须掌握至少五千,即使掏粪工人也掌握至少五千个单词,只要回到家,坐下来,四下一望,就能证实这一点。门、门把、椅、扶手、木、铁、窗帘、窗、窗台、纽扣、碗……每一块空间都有上百个有名之物,更不用说修饰它们的形、副、介、动、冠词了。

  因此,总数量惊人,而我们又将如何应付更多的新词汇呢?

  (你难道不是常用你的母语吗?)啊!母语,奥克语,成--huic,huic,huic.在希伯莱语中,问候"你好吗?"有至少10种方法,要依据问候对象的性别、数量等等,而对母牛与山羊,正常人不会问:"你好吗?"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在曾令人伤感的地方,布鲁克林,死亡之城,回到本土……(难道你不曾回去?)啊!我忧郁的布鲁克林和毗邻地带--沼泽,垃圾堆,臭气冲天的沙流、空地、坟墓……我生长的地方。

  我非鱼、非禽……雨停了,内心涌起厌倦之情,北风呼啸,啊。又下雪了!

  那段落,从幽暗中依稀显现,尤里克能像地道的都柏林人那样朗诵这一般……"又下雪了,他恍惚地望着雪花,银白的,无声地飘散在背光处。该出发西行了,是的,报上说得很对,全爱尔兰在降大雪,落到沉寂的中部草原,不倦的山丘的每个角落,轻飘在艾伦河上和更远的西部,落进湛蓝汹涌的香浓海,也落遍山上,孤独的墓地,迈克尔。弗里安睡在那儿,倾斜的十字架与墓碑,小门的尖顶上、野生的荆棘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他听着雪落下来,就像最后的结局终会降临在万物之上,他的心渐渐着了迷……"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我反复吟诵如歌的妙语,向着家的方向加快脚步。被大词典中间的宾格与动词、形容词覆盖,我蜷缩着沉沉入睡,卧在亚当与夏娃之间,我被一头头驯鹿所围困。

  我呼出的热气被流水冷却,我置身于一团辉煌灿烂的朦胧中,在美丽的奥克语中,我--,我的脖子被……令我窒息。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为我同姓的杰拉德。米勒写篇文章,写完后才发现我写了一万五千字,而不是五千字,我压缩掉一半后送到了编辑部。一星期后,我收到了稿费,顺便提一句,那篇文章从未发表。对这篇文章的评价是:"太棒了。"我的编辑工作也是有名无实,我感到迷惑不解,大概是因为我"太棒了"。

  然而,有了二百五十元钱,我们又可以重新一起生活了。我们为自己在布鲁克林的汉科克街挑选了一个带家具的住处,这死亡与垂死之城,比死人还要乏味。这是一条平静、宽阔的街道,一排排相同得难以分辨的木架房屋,一律有高高的台阶、遮阳篷、一小块草地和铁围栏。房租不贵,我们还可以在一个煤气炉上做饭,这个炉子就放在旧式水池旁的壁龛里。房东亨尼克夫人占用一层,其余的房间出租。

  亨尼克夫人是一位寡妇,她丈夫是靠酒店生意发迹的。她是荷兰、瑞士、德国、挪威和丹麦的混血。精力充沛、悠闲、好管闲事、好猜疑、贪婪,完全可以作妓院的老鸨。她经常讲些淫猥故事,还像个女学生一样咯咯地傻笑。对房客非常刻薄,不许耍心眼!不许有噪音,不许开啤酒聚会!不许有来访者!要按时付钱,要不就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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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长时间,这位老古怪才对我这位作家习惯。令她大惑不解的是钥匙竟也发出咔嗒的声音。她从不相信任何人能够写得那么快,但她最担心的是害怕一个作家几个星期后会忘记付房租。为了解除她的担忧,我们决定预付几个星期的房租,仅仅这么一点儿举动,就能巩固地位,真是不可思议!

  她时常登门,提出一些站不住脚的借口来打扰我。或倚在门口,花一个多小时向我追问个不停。很显然,这使她感到好奇:一个人竟能整天坐在机器前不停地写、写、写?我在写些什么呢?小说?怎样的小说?以后我能让她看吗?我能这样,我能那样吗?这女人能提出这么多问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过了一段时间,她开始有规律地来访,正像她所说的,为我的小说提供一些素材。她在汉堡、德累斯顿、布来梅、阿姆斯特丹等地的生活片断,一些简单的小事情对她来说却是大胆的、令人震惊的,以致她压低嗓门,轻声细语,如果我真的采用,一定得换地名,当然她的名字也得换,我引她继续讲一阵子。同时很高兴地得到她的一点儿馈赠--奶酪、蛋糕、香肠、一块吃剩的炖肉和一小包花生米。我花言巧语让她为我们做肉桂蛋糕,带糖粉、奶油细末的咖啡蛋糕、苹果蛋糕--都是公认的德国风味,她准备去做任何事,只要将来她能够有幸在杂志上看到关于她的文章。

  一天她直截了当地问我的小说是否真能发表。很明显,她已经阅读了所有她能找到的近期杂志,但没有发现我的名字。我耐心地给她解释,有时需要等好几个月,一篇小说才会被采用,要再等好几个月才能得到稿酬,我立即补充说我们现在的生活费就是靠去年卖掉自己几篇小说的收入--一笔不小的数目。可是,她好像没听懂我的话一样,干脆地说:"如果你饿了,就可以和我一起吃,我有时觉得挺寂寞的。"然后她长叹一声:"当作家真没意思,是吧?"当然不是这样,不管她是否起疑,我们总是像饿狼一样,无论赚到多少钱,也总是像雪一般融化了。我们总是四处奔走,拜访那些可以留我们吃饭的老朋友,向他们借车费,或劝说他们带我们去看演出。晚上,我们匆匆在床上划一条……线。

  亨尼克夫人总是吃得过饱,而她能觉出我们总是饥肠辘辘,她不断反复邀请我们和她一起就餐--"要是你们饿了。"她从不说:"干吗不和我共进晚餐呢?我特意给你们做了很香的兔子肉。"不,她幸灾乐祸地企图让我们承认这一点。

  当然我们从不承认,因为让步就意味着我必须写亨尼克夫人要求的那种小说。

  此外,即使一个雇佣作家也应有所不为。

  然而,我们总是按时借钱交房租。有时,克伦斯基博士前来解围,还有柯里,当我们彻底绝望时,就乘车去我父母家里--要去整整一个小时--呆到我们填饱肚子。莫娜总是饭后立刻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竭尽全力把谈话继续下去,并暗暗祈祷在最后一声亨利之前,莫娜不会再睡着。

  这种饭后闲谈令人苦不堪言,除了我自己的工作,我拼命谈论所有的一切,然而,这一时刻不可避免,父亲或母亲总会问--"你的写作进行得怎么样?"而我就会羞红着脸撒谎道:"当然,最近我又发表了两篇。"反映很不错。"真的?"然后他们会显得惊喜交加,同时问:"发表在什么杂志上?"而我就会随便编个名字,"我们会留意的,亨利,你觉得它们什么时候能刊登?"(几个月后,他们会提醒我,他们仍在留意我曾说的发表在这本或那本杂志上的小说)到最后,母亲说:"现实一点儿吧!"她正色问我是否应明智些,放弃写作,找份工作。"你曾有很好的工作……干吗放弃呢?要成为一位优秀的作家需要好几年--况且也许你永远不会成功。"等等,等等。我真为她难过,而老头儿总是假装相信我终会成功,我敢肯定,他渴望如此。他说:"他需要时间!给他一段时间!"而母亲会反驳--"但与此同时他们怎么生活呢?"然后,我会说:"别担心,妈。

  我知道怎么办,你很清楚我是有办法的。你总不会认为我们会挨饿,是吧?"而妈妈认为,就是这么回事,她自言自语一般,反复唠叨,最好还是找个工作,用业余时间写作。"可他们似乎并没挨饿,是吧?"老头儿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我,若我们真的饿了,就会裁缝店找他。他会倾其所有来帮助我的。我知,他知。我默默地谢他,他也默默地接受我的谢意。即使他知道我在撒谎--当我给他讲述荒诞无稽的恐怖故事时--他也不说破。"很有趣,儿子!"他会说,"真精彩!你会成为畅销小说家的,我敢肯定。"有时,我会在分手时流下泪来,我真想帮帮他,他坐在那破旧不堪、快倒塌的店里,生意冷清,没有一线希望,但他仍是那么愉快、乐观,或许有好几个月,他没有一个主顾登门,而他仍继续做"一个裁缝店老板"。这真是莫大的嘲弄!"这样,"我在街上走着,对自己说:"只要一卖出小说,我就给他些钱。"于是,我变得乐观起来,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某位编辑会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预先给我开一张五百元或一千元的支票,然而,到家的时候,我的期望已降到五元,事实上,我并不满足,我还希望有下一顿饭,有更多的邮票,或者鞋带。

  "今天有信吗?"每次进门,我都这么嚷。若信封里鼓鼓的,我就明白是我那物归原主的稿子。若信很薄,则是退稿通知,并附有加寄邮资的要求,以便退还稿件。剩下的就是帐单,还有一封律师的来信,上面是个老地址,不知怎的,转寄给了我。

  拖欠的帐单越积越多,恐怕我永远也无法付清了,永远。越来越明显,我准会在雷蒙德街监狱了却余生了。

  "别着急,会有转机的。"每次转机都是她的努力,还是莫娜去找了《黄色小说》的编辑,得到了为他们写六篇小说的活儿,只好如此。我以她的名义写了两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来我想出一个好主意,翻阅旧期刊,将以前的小说更换人物姓名、开头、结尾,来个改头换面,这办法真灵--他们竟十分欣赏这些伪作。很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于这种口味,但很快地,我就对炒这种大杂烩感到厌倦了,这对我来说纯粹是浪费时间。

  一天,我说:"让它们见鬼去吧。"她照办了,而反应却大大出乎意料。那位不可一世的大编辑变成了狂热的爱好者,为了那些该死的小说,他把稿酬提高到原先的五倍。他得到多少,我就不得而知了,为了让莫娜相信,他请求在公共场合会面,只呆半小时,通常是茶屋,绝妙之极!更绝的是--一天他承认自己仍是一个童男子(49岁)!他只是没说自己是一个性变态。我们得知,这该死的杂志的赞助者,包括一大批令人尊敬的性变态者--部长、犹太教牧师、医生、律师、教授、改革家、议员,等等。人们绝不会想到,他们会对这种毫无价值的杂志感兴趣,而那些讨伐卖淫的斗士们,无疑是最热心的读者。

  作为对这种矫揉造作的回应,我写了一遍关于一个杀手的小说,好像我与此人十分熟识一般,但事实上,我是采用了小柯里的经历,他与这个"巴炽"或随便什么名字的人在中央公园呆了一夜。柯里给我讲述经历的那晚,我做了一个恶梦,梦里我被穷追不舍,没完没了地逃,只有醒来才会摆脱死亡。"令我对这个"巴炽"感兴趣的是他使自己强取豪夺的方法,做坏事确需有数学家的头脑。

  他在那儿,就在中央公园,而全国在搜捕他。像个傻瓜一样,他给柯里这样的毛头小伙子讲述他的故事,甚至泄漏了零星的其罪恶行程中耸人听闻的部分。

  他也许会站在时代广场的一角,就像夜半在中央公园巡逻一样。

  抓到他的人奖金五万元,无论死活。

  据柯里讲,有好几个星期,他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躺在床上,以绷带蒙眼,反复琢磨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将一切计划周全,甚至连最细微之处也不放过,而正如一位作家或音乐家一样。在计划未完满之前,他绝不采取行动。他不仅考虑到所有失误与意外的可能性,还需如工程师一般,设想在绝对安全中可能产生的意外险情,他或许必死无疑,或许可以验证其同伙的能力与忠诚,但最终他只能靠自己,自己的头脑与见识,他只身一人,不光是全国的警察,还有所有的公民都在留意他,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当然,他不会让自己被生擒,他会自己了断,但他还有伙伴--不能见死不救。

  也许那晚,当他溜达出来透透气时,他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确信自己万无一失,以致不能自制。他拉住遇到的第一个路人,泄漏了秘密。他认为,那个可怜的家伙肯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也许他希望与执法者擦肩而过,向他们借个火儿,或问个路,他们脸对脸,相互接触,向他们致谢,而他们仍然被蒙在鼓里。也许他需要以这种刺激的冒险使自己沉着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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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毫无危险地呆在反锁的屋里,进行周密的思考是一码事,而走出去,在每双眼睛的监视下,在人人都是一种威胁的情况下采取行动,又是另一码事。运动员要先热身,罪犯也要做些类似的活动……巴炽就是喜欢冒险的人,他是一个最危险的凶犯。这家伙本可以成为一位伟大的将军,或一位杰出的公司法律顾问,与其同行一样。他正色告诉柯里,他曾不只一次地给同伙提供公平的机遇,他不是懦夫、小偷,更非叛徒。他只是与整个社会为敌,如此而已。因为无人匹敌,他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骄傲是情有可原的。像电影明星一样,他为自己有追随者而得意,狂热崇拜者,他有成千上万名,他时常有些出格的举动,只要能够证明自己的才干。当然也为取悦他们,干吗不呢?也能从中取乐。

  他不是特别嗜杀,尽管他也并不以为然,他最喜欢碰到一个软弱的家伙,可以轻而易举地了事。

  他们总是自以为绝顶聪明!

  柯里仍激动得发抖,他恐惧、痛苦、崇拜,天知道还有什么。他不肯多说了,只是让我们看报。这准会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即使对我们,他也拒绝透露真相。

  他仍感到害怕',如醉如痴的。"他的眼睛!"他反复说,"让我觉得手脚冰凉。""可你是在夜里遇到他的。""不这打紧,他那目光像燃烧的煤一样,烁烁放光。""难道不是你的幻想?因为你知道他是个杀手。""绝对不是!我忘不了那双眼睛,它们会纠缠我,一直到死。"他浑身打战。

  "柯里,你真的认为,"莫娜问,"一个罪犯的眼睛与众不同?""当然,"柯里说,"他们一切都与众不同,不光是眼睛。当一个人性格改变时,目光也会变,你不这样认为吗?他们具有'其它'性格,我是说,他们并非其本身。不是稍逊,就是略胜,我也搞不清,我只能说,他们是异类。即使在他告诉我他的身份之前,我就猜到了,这就像感受到另一个世界的震动。他的嗓音不似任何我认识的人。当他与我握手时,我就像触电一般。我告诉你们,我惊呆了--我是说,一种身体遭电击的感觉。我当即就想跑开,但那双眼睛把我钉在地上,我寸步难移,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我终于明白,遇见鬼是怎么回事了,他有一种奇怪的气味--我提过吗?不是硫磺,或者硫磺,更像是一种浓酸,也许他曾与化学品打过交道,但我认为不是这么回事,而是与生俱来的……""如果你再遇见他,会不会认出他呢?"令我惊讶的是,柯里顿住了,他似乎有些迷茫。

  "直说吧,"他犹犹豫豫地回答:"我认不出,他个性虽强,但也有一种可以把自己从别人意识中消除的力量,这似乎难以置信?我换个说法(在此,我大为吃惊,因为柯里的确大有长进),设想就在此处,圣。佛朗西斯今夜出现在你面前,对你说法语,而明后天,你还会记得他的相貌吗?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出现给你的印象如此强烈,以至于抹掉了有关其特征的所有记忆?也许你从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我这样想是因为我认为人有时会幻想,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但当一个人讲述其经历时,我能记得她的表情。我知道她懂得更深层次的东西。当有人从天而降,他会带来一种天堂的东西--令人目眩,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巴炽给我相似的感觉,只是我知道他并非来自天堂,不论他从何处来,这种耀眼的光芒围绕着他。

  你得能感觉到,这很可怕!"他又顿住了,脸色缓和了许多。"听着,是你让我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你很清楚你是被拽进一个绝对邪恶的世界,他笔下的一些人物似乎居住在一个我们未知的世界。我不能把它称作地狱,比这更糟,比地狱更错综复杂,扑朔迷离。无一实物可以描述,你可以从他们的反应中体味到,他们的一切都不可预测。直到他写出来,我们才知道有这种人,这让我想起--对他来说,凶犯、白痴、圣人都相差无几,对吧?你怎么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意思是,我们属同类!什么是邪恶的?什么是神圣的?也许你知……我不知道。""柯里,你真令我惊讶,"我说,"真的。""现在,你认为我非常与众不同了?""与众不同?不,不是的,是更成熟了。""这有什么,人总不能一辈子都长不大吧。""这倒也是……柯里,老实告诉我,如果不会受惩罚,你是不是会成为罪犯?""有可能。"他答,稍微低下头。

  "你喜欢冒险,是吗?"他点点头。

  "若有别人阻止,你会毫不犹豫?""我想是的。"他笑了,相当古怪。

  "你还在恨你的继父?"没容他回答,我又说,"如果能逃脱惩罚,你会杀了他?""没错!"柯里答道,"我会像杀一条狗一样。""为什么?你知道吗?想一想,不必立刻回答我。""根本不用考虑,"他叫道,"我很清楚,我想杀他,因为他偷走了我妈的爱,就这么简单。""对你来说,这是不是有点儿可笑?""即使这样,我也根本不在乎,这是事实,我忘不了,而且,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你要知道他才是罪犯。""也许是对的,柯里,但法律上不成立。""谁在乎法律?而且还有其它的法律--更至关重要,我们并非依法规生活。""没错!""我在为世界做件好事。"他激动地说,"他的死绝对可以净化空气。他是个废物,一直如此,我很荣幸可以除掉他及其同类。如果我们有一个明智的社会,我就会这么干。在文学作品中,这种罪犯被视为英雄,书籍与其它东西一样,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作者能有此种想法,为什么我、其他人就不能?我真的很苦闷,不是假的……""你敢肯定,柯里?"这回是莫娜在问。

  "绝对肯定。"他答。

  "但若你是书中的一个主人公,"我说,"重要的是你,而不是你的继父。一个弑父者--在书中--并不会因此成为英雄。重要的是他的行为方式,他面对困难的态度--和解决问题的方法。任何人都可能犯罪,但其中有些人具有极重大的意义,以致这些行为者不再被人们认定是罪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明白,"柯里说,"但我不在乎所有这些错综复杂的微妙之处,那是文学!

  我老实告诉你,我一直恨他厚颜无耻。如果可能,我会杀了他,一点儿也不后悔。""我发现一个很大的区别……"莫娜说。

  "你指什么?"他插进来。

  "你与书中英雄人物的差别。""我不想当英雄!""我知道,"莫娜很温和。"但你确实想做一个真正的人,是不是?如果你一直这样想下去,天知道,也许将来你的愿望会实现,那又怎样?""那么,我会很高兴,不,不是高兴,是解脱。""你是说,就因为他不再碍事了?""不!是因为我把他干掉了,这不一样。"我觉得有必要插话了,"你瞧,柯里,莫娜跑题了,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这样--一个罪犯与一个犯同样罪的书中英雄,他们之间的区别在于后者不在乎他是否可以逃避惩罚,他不在乎以后会发生的事,他只是必须实现他的目标。""这只能说明,"柯里说,"我将永远不会成为英雄。""没人要你做英雄,但如果你看到两者的区别,你就会明白,你并不比你如此憎恨、鄙夷的那个人强多少。""即使这样,我也不在乎。""原谅他吧,他可能会安详地死去,他可能会死在阳光明媚的加州,一个农场上。""也许正好相反--你怎么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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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在柯里离开以前,他说出一条令我们非常震惊的消息,托尼。莫利尔自杀了。他为朋友们举办了一个聚会,而自己却在浴室里上吊了。他们看到,他叼着烟斗,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没人知晓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从不缺钱,而且深爱同居的那个美丽的爪哇姑娘,有人认为他是百无聊赖,果真如此的话,这倒非常符合他的个性。

  这消息给我的感觉很奇特,我总是想,真遗憾没能和他更密切地交往,他就是那种我可以自豪地称之为朋友的人,但我过于腼腆,没向他表示友好;他又大大咧咧,没注意到我的渴求。在他面前,我总是感到有些不安,更确切地说,像个小学生。我想做的每件事,他都已经做了……也许完全是下意识地,还有种异样的东西深深吸引了我:他的德国血统。他与我所认识的其他德国人迥然不同,认识他真是三生有幸。事实上,他并非地道的德国人,而是一个世界公民,正是施本格勒详细描述的那种"晚期城市居民"的完美典范。他并不扎根于德国的土地、德国血统和德国传统,而是那些末世,分为埃及、希腊、罗马、中国和印度的晚期城市居民。

  他飘忽不定,四海为家--就是说只要哪里有文化和文明,他就在哪里。他会为意大利、法国、匈牙利、罗马尼亚人和我们美国人而战,他不具有爱国精神,但很忠诚,毫不奇怪他在一所法国监狱(偶然)呆了六个月--而且过得很愉快。他喜欢法国人胜于德国人--或美国人。他喜欢愉快地交谈,如此而已。

  所有这些方面,加上他的彬彬有礼,精明强干,很通世故,宽宏大量,都令我感到非常亲切,我的朋友中没有一个具有这些品质。他们的性格各有千秋,但对于我来说太过熟悉。事实上,我的朋友们都与我非常相似,而我一生向往并一直在追求的是与我截然不同的朋友,每当我遇到这样一个人,也就同时发现缺少一种维持这种重要的关系所必需的吸引力,因此,没有一个人能成为比"可能"更进一步的朋友。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正像前面提到的,是一个冗长的梦,充满令人毛骨耸然的逃亡。在梦里,巴炽和托尼。莫利尔互易性格,我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与他们互相结盟,所以有时这种奇怪的令人困惑的联盟分裂出两个各异的人,但没有真切的托尼。莫利尔,也没有真切的巴炽,即使是分开,两者也是一个整体,这种双重角色令我痛苦不堪,我无法说出,也不能肯定,他或他们是敌是友。

  这个令人不安的梦,大约是关于我们在一个奇怪的、完全陌生的城市作案。这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就像苏比波、托诺巴和鲁得娄。我是副手,一个非常尴尬的角色。因为我总是坏事,陷入困境。每一次失误都令我惴惴不安,惊恐万分。指令常常是支离破碎的,而我总是要花好几个小时,才能把密码指令破译出来。当然,这一行动没成功。相反,我们不断地逃跑,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就像正在被猎捕的野兽。当我们被迫躲藏起来--在山洞、地下室、沼泽、矿井时--我们就打牌、掷骰子,赌注下得很大,我们写出欠条,或者用从银行抢来的赃款。这位巴炽一莫若全然不顾我的恳求,即使在公开场合也戴着单片眼镜。他讲土匪的黑话,搀杂着牛津俚语。即使在说明一件危险、复杂的事情时,他也总犯跑题的毛病,讲一些冗长的毫无意义的故事。跟着他真是苦不堪言。最后,我们三人被逼上了绝路,一帮警察将我们堵在一条狭窄的小道上(似乎在西部),我们全被打死了,像野猪一样被击毙。等我醒来,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但我仍不敢相信,像腾云驾雾一般,我感到头晕眼花。

  这就是梦的大概,我试图将它浓缩成一个情节详尽、地点明确的逃亡故事。我认为,追捕的部分,我写得很精彩,但是,逃亡及其插曲的那种突变、迷幻、若有若无的梦境的实质却难以变成清晰的叙述。我左右为难,然而这毕竟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使我敢于创作更富想象力的小说。也许凭着这种想象力,我早已取得成功了。

  要不是我接到奥玛拉的电报,催我们去北卡罗来纳找他,那是另一个新兴不动产交易中心。像往常一样,他说他保留了一个重要的职位,他们在实现宣传目标上需要我。

  我立即回电索取我们的路费,并询问我的工资情况,我收到的答复如下:一切不必担心,伙计,借钱买票。

  莫娜立即作出了最坏的打算。她认为他一向如此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十分不可靠,他只是因为寂寞难耐,才给我们拍电报的。

  我本能地为他辩护,结果自己热情高涨,尽管我对整桩事情兴趣不大,但也没有退路了。

  "那么,"她问,"我们到哪儿去弄路费呢?"我给难住了,不过只有一分钟,突然我有了一个好主意。"钱吗,好办,去找那天你在商店遇见的小同性恋,记得呢?那个抹坦西得香水的姑娘,就去找她。""荒唐透顶!"这是她的第一个反应。

  "得了吧。"我说,"没准儿,她会因为你去找她而感激不尽呢!"她继续宣称这是不可能的,其实很显然,是她自己反对这个主意。不过,我敢肯定,到了明天,她就会改主意。

  "我跟你说,"好像我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样,"我们今晚去看戏,你说怎么样?我们看点儿可乐的。"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们出去吃了饭,看了一个精彩的演出--回到家后,我们仍狂笑不已。事实上,我们笑过了头,以至于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入睡。

  第二天早上,正如我预料的,她已经去找她的同性小朋友了。借五十元,不费吹灰之力,她的麻烦是甩掉那个女孩的纠缠。

  我建议。我们不乘火车,而靠搭便车。这样可以有些余款。"你不能指望奥玛拉,也许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莫娜说。

  "我知道,可今天是今天,我宁愿谨慎从事。"她已经完全默许了,并同意搭便车,这样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此外,有一个女子同行,搭车更容易些。

  女房东对我们的突然决定感到有些意外,但当我解释说有人约我写书时,她显得似乎很和善,并祝我们好运。

  告别时她紧抓住我的手,追问,"什么样的书?""关于柴洛基的印第安人。"我飞快地关上身后的门。

  搭便车很顺利,可令我惊讶的是莫娜显得很失望。我们到达哈波尔渡口时,她感到非常厌恶--包括风景、城镇、路人、饭菜,一切的一切。

  到达哈波尔渡口已是傍晚,我们坐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俯瞰风景。下面是珊那多和波冬马克。它之所以成为一块圣地,完全是因为约翰。布朗。这位伟大的解放者在此就义,然而,莫娜对此地的历史意义根本不感兴趣。她不否认景致壮丽,但感到万分荒凉,说实话,我有同感,只是原因不一样。我心潮起伏,却绝对没有任何私心杂念。我噙着眼泪,读着托马斯。杰弗逊对这特殊地方的评价:镌刻在直立的碑上。杰弗逊话语庄严,而约翰。布朗及其坚定追随者的行动更是崇高、伟大。

  "没有一个美国人,"梭罗说,"如此顽强地扞卫人性的尊严!"一个狂人?也许。

  除了一个正直的人,谁还能和极少的几个人策划颠覆美利坚合众国稳固、保守的政府?荣耀属于约翰。布朗!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我相信金科玉律,先生,还有独立宣言,我认为它们本质相同。

  我们不能忘记,夺取哈波尔渡口镇的起义者人数只有二十二名,其中十七名是白人。"少数正直的有识之士能推翻一个国王。"约翰。布朗说,有二十名追随者,他就坚信能在两年之内粉碎奴隶制度。"要想自由,必须斗争!"约翰。布朗微言大义。一个狂徒?也许,有人说:"大限一到人人必有一死。胆怯者生不逢时。"若他果真是个狂徒,他也是独一无二的。这是不是狂语?--"任何人都不能说我是在报复。我认为人无权自行报复,我心无此念。我的所作所为是为人类的解放事业,因为我认为这是必要的。"他不会妥协,也不会辩解。他富于幻想,正是这种伟大的幻想激励他的"疯狂"举动。若约翰。布朗当了领袖,奴隶们如今会拥有真正的自由--不仅仅是黑奴,还有白人奴隶,奴隶的奴隶,即机器的奴隶。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因为他为敌人着想的强烈责任感,导致伟大的解放者悲惨的结局。(这才是他真正疯狂之处!)度过四十天的囚禁,在荒唐的审判中,他倒在法庭上,身上血迹斑斑,衣衫褴楼,他高昂着头,走向绞刑架,蒙布这眼,等待着(尽管他唯一的请求很快完成),而弗吉尼亚的英勇士兵们却在继续他们没完没了的愚蠢的流行演习。

  那些记下他遗言的人询问如何帮助他,约翰。布朗回答:"请每年寄五毛钱给我住在纽约北埃尔巴的妻子。"当他走向自己的绞架时他一一同他的同志们握手道别,并祝福他们。这位伟大的解放者就是这样面对他的造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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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向南方的大门是哈波尔渡口。你通过旧的统治区进入南方。约翰。布朗侵入旧的统治区迈向了不朽的人生。"我确信没有人为的统治者。"他说。光荣!光荣永存!

  一位与约翰。布朗同时代并且与他齐名的人是这样谈及约翰。布朗的:"他不可能接受与他同等地位的人的审判,因为这样的人并不存在。"阿门!哈利路亚!

  愿他的精神永存。

  N现在我将唱起《七大快事》,这是一首歌。

  从荒原中走来,光荣与你同在,圣父、圣子和圣灵在永恒的生命中。

  当我们像蛇似的在南方酷热的怀抱中蠕动时,常常唱起这首歌。

  阿舍维尔。托马斯。伍尔夫出生在这里。我们来到这里时,他可能正为《望乡天使》谱曲。我竟从未听说过托马斯。伍尔夫,这真是个遗憾。可能因为过去我是用不同的眼光看待阿舍维尔。不管任何人说阿舍维尔什么,配曲是至关重要的。在大雾山的中心是切诺基平原。对于切诺基人来说,这儿过去一定是天堂。如果你能用清醒的良知来看它的话,现在这里依然是天堂。

  在那儿,奥玛拉会带我们进天堂,但我们又一次来迟了。事情变糟了,真正兴旺的状况结束了,已经没有公开的工作等待我去做。什么样的工作都没有了。说实话,我感到解脱,因为知道奥玛拉存了一些钱,这些钱足够我们熬过几个星期,我决定在这个不亚于别处的地方逗留一段时间来写作。唯一的障碍是莫娜,南方不合她的意。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她能调整一下自己,毕竟,她很少到纽约以外的地方去。

  据奥玛拉说,那里有一个森林看守的小木屋,我们可以毫无限制地使用,如果我们喜欢,可以不花钱地租用。他认为这是我写作的理想地方。它离镇子只有很短的距离,在小山顶上,听起来他非常急切地想看到我们搬进去。

  当我们到达山脚下并拿到小木屋的钥匙时,已近黄昏。在一个极端愚蠢的傻人帮助下,我们跨上骡背,周围漆黑一片,只有莫娜和我。在我们缓慢、吃力地向上攀登时,山林中的急流声从耳边掠过。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几乎花了一个小时才到达小木屋所在的空地。还没等我们跨下骡背就有一群苍蝇和蚊子和我们袭来,那个瘦长腼腆的白痴从不开口。他推门进去,把灯笼挂在一条从方椽上悬下来的粗绳上。很显然这地方已多年没人居住了。它已不仅仅是污秽的,而且鼠害成灾,蜘蛛和各种各样的害虫四处可见。

  我们肩并肩横躺在两张吊床上,傻人躺在我们脚边的地板上,我听得见头顶上老鼠窜来窜去令人不快的声音。苍蝇、蚊子被我们的闯入打扰,毫不留情地袭击我们。

  不管怎样,我们终于入睡了。

  我好像刚刚闭上眼睛就感到莫娜抓住了我的胳膊。

  "怎么了?"我嘟哝着。

  她凑过来,在我耳旁小声说了句话。

  "胡说,"我说:"可能你在做梦。"我试着重新入睡。很快我又感到她在抓我。

  "是他!"她小声说:"我敢肯定,他在摸我的腿。"我爬起来,划着一根火柴,仔细看了看那个白痴。他侧身躺着,眼睛闭着,像一根棍似的一动不动。

  "你在想象。"我说道:"听起来他睡着了。"无论如何我想最好还是保持警惕,像那样笨拙的、沉默寡言的傻人有着猛兽般的力量。我又划了一根火柴,膘一膘周围有什么可以拿来当作武器的,以防他真的难以控制。

  拂晓时分,我们完全醒来,疯狂地搔痒。暑气已经令人窒息,我们让那个男孩去取一桶水,迅速穿好衣服,决定马上逃走。在等那个笨人收拾行李时,我们更加仔细地察看了这个地方。小木屋被小树和灌木包围得透不过气来,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耳边的流水声和鸟儿狂乱的喊喊喳喳声。我想起了踏上羊肠小道时奥玛拉的告别辞--"特适合于你的地方……一个理想的隐居处。"又一次跨上骡背下山,我们战战兢兢地发现昨天真是九死一生。只要有一点儿偏差,都会出大事。没走多远,我们就下来步行,即使这样,也还需小心翼翼的,才不致发生偏差。

  在山脚下,我们出现在这家庭的所有成员面前。大约有十几个孩子在四处奔跑,大多数孩子半裸着身子。

  我们问是否能和他们一起吃早饭。他们告诉我们等着,饭做好了叫我们。坐在门廊的台阶上,我们烦心地等着,直到现在--还不到七点钟--暑热已经难以忍受。

  当他们叫我们进去的时候,全家人已聚集在饭桌周围。有好一会儿,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在食物上的像加了胡椒粉的黑点是真的苍蝇。在桌子两边站着两个孩子,他们正忙着用脏毛巾驱赶苍蝇。我们一坐下,苍蝇就落在我们的耳朵、眼睛、鼻子、头发和牙齿上。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这时尊敬的长者开始做感恩祷告:"玛丽得到的第一个福气,福气之一是好运,想想她的小耶稣,是上帝唯一的孩子。"这顿饭很丰盛--燕麦粉、熏肉和鸡蛋、玉米面包、咖啡、火腿、煎饼、炖梨,总共每人25美分。苍蝇没有另加钱。

  奥玛拉看到我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多少有些吃惊。"没胆儿。"他闷闷不乐地说。

  "你知道我讨厌苍蝇。"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那天晚上我们恰好来到一个刚开门的饭馆。它在西阿舍维尔。老板罗林先生过去曾是一名学校教师。出于某种原因,他很快喜欢上了我们。离开时他给我们一封介绍信,把我们介绍给一对夫妇。他们有一间很舒适的房子出租,而且租金也很便宜。我们预付了一星期的租金。第二天我们又回到罗林先生那里,付了足够一星期的饭钱。

  从这时起我们再也没看见过奥玛拉。没有争吵,各走各的路,就这么简单。

  我从罗林先生那里借了一台打字机。罗林先生表现出一股动人的为文人效力的热情。为了证实自己,我给他一串自己写过的书名,其中也包括正在写的有关大酒瓶的作品。在他舒服的小饭馆里我们吃得很好。他硬要免费让我们吃各种各样的小吃。在他进一步的了解中,我们无疑是真正的文人。他时不时地往我上衣口袋里放几支好烟或者坚持在我们回家时让我们拿走一品脱冰淇淋。

  罗林先生看起来过去是当地中学的一名英文教授。我们召开的有关伊丽莎白时代作家交流会议可以说明这一点。

  但是我最让他喜欢的,我相信是我对爱尔兰作家的热爱。我读过夏芝、辛格、邓森爵士、格雷戈里夫人、奥凯西、乔伊斯的事使他把我当作好友。他热切地想读到我的作品,但我有足够的理智不把这些放在眼里,除此之外,我确实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他看。

  在公寓里我们结识了一个来自弗吉尼亚的伐木工。他叫马修,是个彻头彻尾的苏格兰人。他是个仪表堂堂的人。在他放假的时候开上他漂亮的小汽车带着我们在乡间兜风给了他极大的真正的快乐。他喜欢美味和好酒并且知道在哪里能弄到它们。

  有一天在"烟囱石块"那里他款待我们一顿饭。我可以真心实意地说,这样的饭我只尝过两次。我必须这样评论马修,从一开始他就想清楚了我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从我们交往的最初他就让我们明白:无论何时和他在一起都不用我们解囊……只谈他这方面的事情会让人对他产生错误的印象。他不是有钱的人,也不是我们叫他的"傻瓜"。他是个敏感、富于智慧的人。对书、音乐或绘画几乎一无所知,但他懂得生命和自然,特别是动物--他最喜欢的。我说他不富有。如果他真的希望有钱,早就立刻成为百万富翁了,但是他没有致富的欲望。他是美国人中少有的满足于自己已有的那种人。和他在一起就如同和自己的兄弟在一起。晚上我们经常坐在前门的门廊上一口气聊上五六个小时。那是十分轻松、愉快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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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写作……不知怎么总也写不出来。写成一个简单的而且是个糟糕的故事也要花费我几个星期的时间。热浪在这件事上起了些作用(在南方,热可以解释除私刑之外所有的事)。没等我写下两行字,衣服已被汗水浸透了。我喜欢坐在窗前,注视着用锁链拴在一起的囚犯队伍。他们都是黑人,拿着镐和铁铲去工作,边劳动边唱歌,汗水像小溪似的顺着他们的后背流下来。他们越是辛勤地劳动,我越是不能努力工作。歌曲融入了我的血液,但更扰乱我的注意力的是看守的模样,只膘一眼这些人类警犬的脸就使我脊梁发颤。

  为了改变单调的生活,莫娜和我喜欢时不时做个短途旅行。选那些遥远的、古老的、我们可以搭车到达的景点。我们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才去旅行(在南方,时间像飞快的子弹一样流逝过去)。有时我们乘上驶来的第一辆车,而不关心它驶向何方。就这样有一天我们发现自己正奔向南方。我突然想起一个在学校时的好友的名字,最后一次听说到他的时候,据说他在甫卡罗莱纳州一所小学校里教音乐。我决定去看看他。这是一次长途旅行。像往常一样,我们兜里没有一分钱。不论怎样,我敢肯定我们可以指望上与老友一起吃上一顿极好的午饭。

  离我最后一次看到这个老伙伴已整整二十年了。为了能去德国学音乐,他比我们提早离校。他后来成了钢琴演奏家,游遍了欧洲各国,然后回到美国,接受了南方小镇里一个不重要的职位。我曾收到过他的几张明信片,然后就杏无音信。在我沉思冥想时,开始有些怀疑他是否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二十年毕竟是段很长的时间。

  每天在回家的路上,我总是去他家听他演奏。他演奏了后来我在音乐厅里听到的所有作品。在我年轻的心目中,他弹得和大师们一样好。他的才干和能力可以得到人们的注目。他的前额有一个初露头角的赘生物。当他得到灵感时,那东西看起来像个短角。他高出我许多,看起来像个外国人,说起话来像在学母语的同时也学会了英语的欧洲上层人。除此之外他常穿条纹裤子和柔软的黑大衣。那是在德语课上我们开始了友谊。他已精通了德语,选这门课是为了花更少的时间在这门课上。

  那个老师,一个快乐、轻佻的、富于幽默感的年轻小姐确实上了他的当。她假装生他的气,时不时给他一个狡猾的挖苦。一天被他刚刚大声念出的一段完美翻译所激怒,突如其来地问他为什么不选学其它语言,难道他不愿意去学一些新东西?等等类似的问题。面带恶意的微笑,他回答道,这样他有时间去做更好的事情。

  "噢,你有?是吗?是什么更好的事?我可以问问吗?""我有我的音乐。""是这样,你是个音乐家了?一个钢琴家,或者可能是个作曲家?""两个我都是。"他说,"那么,你现在都有什么作品?""小夜曲、协奏曲、交响乐和歌剧……加上一些四重奏。"全班发出喧闹声。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天才。"当喧闹声停息后她说。

  下课前他匆匆写了一张条子,卷起来,递给我。

  我刚刚看完就被叫到前面。我把条子展开着交到她面前。她看了字条,脸刷地变红了,然后把它扔进纸篓。那上面写着"她好像是朵花"。

  我想起了跟这个"天才"有关的其它事情。他是怎样瞧不起美国的所有事情,例如,他是多么厌恶我们的文字;他是怎样模仿丑化教授们;他是多么讨厌所有形式的练习,但我首先记住了他如何享受在自己家中的自由和父母、兄弟对他的尊重。

  全校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的家伙。当我第一次收到他从海德堡寄来的信时是多么高兴。

  他写道:他完全像在家里一样自在,比一个德国人还德国人。我为什么还呆在美国?

  我为什么不加入到他的行列中,成为一个出色的德国诗人?

  我正想着如果他说"我不记得你"那该多奇特时,发现我们已经进到这个镇子里。没费多少时间我们就打听到老朋友已在前一天到东部去了。多幸运!我们只好挨饿了!这时早已过了中午。失望中,我紧紧抓住系主任--一个易怒、爱发牢骚的老太太,努力给她造成一个印象:我们是绕了一个大弯路。在去墨西哥的路上,我们的车坏在了几英里之外,这些都是为了我要拜访多年未见的少年时的好朋友而造成的。在紧抓不放、快要咬掉她的耳朵的暗示下,我努力跟她讲明白我们需要吃些东西,最终她很不情愿地为我们弄了些茶水和烤饼。

  我们走到镇子边,伸展开腿,我们在这里搭乘上一辆回家方向的破旧福特车。

  司机,一个退伍军人,有些疯癫,也有点儿喝醉了(在南方每个人都有海量)。他说他经过阿舍维尔。除了向北以外,他似乎并不知道他驶去的确切方向。我们在回阿舍维尔的长途旅程上进行的谈话特别刺激。那可怜的家伙不仅在战争中负过伤,妻子让好朋友夺去,而且还遇到几次恶性事故。更糟的是,他是个笨蛋,一个执拗、坏脾气的人。如果他恰巧是个南方人,他的脾气会更坏,我们像蚱蜢一样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除了他的敌人和不幸,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兴趣。当我们快到阿舍维尔时,他变得更爱争吵。他明确表示他完全而且从心底里不喜欢我们的一切,包括我们谈话的方式。当他最终让我们在阿舍维尔的路边下车时,激动起来。

  我们伸出手来感谢他让我们搭车,而且没忘了说声"再见"。

  "再见?"他喊道:"难道你们不付钱给我?"付钱?我目瞪口呆。谁听说过搭车还要付钱?

  "你没想过要白搭车吧,对不对?"他嚷着。"我买的汽油怎么办?"他好斗地从车中探出身子。

  我不得不夸大其辞,花言巧语地解释。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们,然后摇摇头,嘟哝着:"我一见你们就想到过了。"又想了想:"我真想拘留你们。"突然我从未料到的事发生了。他流下了眼泪。我探过身去安慰他。我的心完全软了下来。

  "离开我!"他喊道:"走开!"我们让他伏在方向盘上伤心地哭泣。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我说着,被他所震动。

  "他没有向你捅刀子,算你幸运。"莫娜说。

  这段经历更坚定了她对南方人的一贯看法--他们完全不可预料。现在是我们该考虑回家的时候了。

  第二天,我一边茫然地坐在打字机前,一边开始怀疑在阳光灿烂的卡罗来纳,我们还能维持多久。自我们最后一次付房租到现在已过去了几个星期,我不敢想到底欠了好心的罗林先生多少饭钱。

  接下来的那天,完全出乎意料,我们收到了克伦斯基的电报,告诉我们他们夫妇已上路了,当天晚上就能见到我。

  意外的收获!

  果然,恰恰在晚饭前他们突然来到了。

  你从荒原中走来,光荣与你同在,圣父、圣子和圣灵,在永恒的生命中。

  差不多我们问起来的第一件事--听起来很不体面--是他们有没有钱出让给我们。

  "是不是为了吃的?"克伦斯基相当欢喜。"这容易。你要多少?五十元行不行?"我们高兴地拥抱对方。"钱,"他说:"为什么不给我拍电报?"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真的喜欢这里?不要吓唬我。告诉我实话。这儿没有黑人的天下,也没有犹太人的?这可真让我毛骨耸然……吃饭时他想知道我已经写了些什么,是不是卖出去了,等等。他已经怀疑,因为我们的境况不是很好。"那正是我为什么会突然来访的原因。我花了三十六个小时才同你们在一起。"他面带微笑说着这些,似乎意味着你们不必再多忍受我一分钟。

  莫娜特别赞成和他们一同回去,但是出于一些违反常理的原因,我坚持主张我们再居留一段时间。为了这个我们激烈地争论起来,但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让这个问题见鬼去吧!"克伦斯基说:"既然我们在这里,在走之前你能给我们看些什么?"我果断地回答:"米纳莱斯卡湖。"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这句话从我嘴里冒出来,但是我马上意识到,这是因为我又想看看瓦格奈斯维尔。

  "每一次我靠近这地方--瓦格奈斯维尔,就感觉好像愿意在这儿定居。我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但它吸引我。""你永远不会在南方定居。"克伦斯基说:"你是天生的纽约人。听着,你为什么不停止在穷乡僻壤游荡,去出国?难道你不知道吗?适合你的地方是法国。"莫娜特别热切地赞同。

  "你是唯一对他讲真心话的人。"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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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我,就选择俄国,但我没有游逛的瘾。我没发现纽约有多么不好,你相信吗?"然后用他特有的语气接着说:"一旦我开了业,我将资助你俩去欧洲。

  我是认真的。我已多次有这个想法了。在这儿你越来越变得死气沉沉。你不属于这个地方,你俩都不属于。这几太小,太微不足道。这儿太他妈的无聊,就是这样,对于你,米勒先生,不要再为杂志写那些该死的东西。你听着吗?你本来不是写那些玩艺儿的,你天生是写作的料。写一本草原狼,你为什么不写书?你绝对能做好这件事情的……"第二天我们去瓦格奈斯维尔和米纳莱斯卡湖。两个地方都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印象。

  "可笑。"当我们回来时我说:"你找不出像我这样的想让自己的余生在这样的地方度过的人。像瓦格奈斯维尔这样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地方好像那么迷人?""你不属于这儿。事情就是这样。""我不,噢?"我属于哪里?我们心自问。法国?也许是,也许不是。四千万法国人一口吞下去是太多了。如果让我选择,我更喜欢西班牙。直觉上我喜欢西班牙人,就像我喜欢俄国人一样。

  某种程度上这次谈话又让我考虑起经济问题。这总是恶梦。一个星期后我发现自己怀疑我们最好根本不回纽约这个主意是错的。

  不管怎样,第二天我又改了主意。我们陪克伦斯基和他的妻子来到镇子边,在那里他们很快搭上了一辆车,我们站在那儿挥手告别,然后我转向莫娜,亲切、沙哑地嘟哝着:"他是个好人,那个克伦斯基。""你最好的朋友。"她像电似的快速地说道。

  用从克伦斯基那里得来的五十元钱,我们付清了一些欠帐,相信克伦斯基在回到纽约后能再寄给我们更多的钱。我们又试着在这方面努力一下。凭借着强烈愿望的力量,我成功地写完又一个故事。我努力开始写另一个,但毫无希望,我头脑里没有一点儿东西。所以我换成给所有的人写信,包括那位曾经让我做他助手的编辑,我也找了奥玛拉,但是发现他如此沮丧,以致我没有心情跟他提钱的事。

  毫无疑问,南方让我们抑郁。房东和他的妻子尽一切力量让我们感到舒适,罗林先生也同样尽力来鼓励我们。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向我们提起一句我们欠他们钱的事。马歇尔呢,他去西弗吉尼亚的旅行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延长。除此以外,我们只是不愿向他借钱。

  酷热,像我已说过的那样,对我低落的士气有很大的影响。世上有一种热能使人温暖,充满活力,还有另一种热能使人衰弱,耗竭人的力量、勇气,甚至是一个人活下去的愿望。我猜想我们的血太浓了。当地人普遍的冷漠只能增强我们的漠然。

  这就像真空状态下的睡眠症。这儿没人听说过艺术这个词,它不在这些人的词汇中。

  我有种感觉,那就是切诺基人比这些可怜的家伙创造出更多的艺术。人们看不见印第安人在这片毕竟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的存在。人们能感觉得到黑人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出现,一种沉重的、扰乱人心的存在。

  被当地人称作"焦油脚跟"的人肯定不是黑人的情人。事实上他们什么也不是。

  如同我说的,这是个真空,一个酷热、郁闷的真空,如果你能想象得出这样的东西的话。

  有时我渴望在僻静的街上走来走去。现在走在这条街上也没了乐趣。眼前出现路两旁的百货店,但里面除了失望和孤独,一无所有。四周的美丽只能激怒人。在这里上帝一定让人过上了不同的生活。印第安人更接近上帝。对黑人来说,如果白人能给他们机会,他们会兴旺起来。过去我常怀疑,现在还怀疑印第安人和黑人会不会最终走在一起,把白人赶出去,重新建立一个充满牛奶和蜜的天堂。唉--玛丽得到的下一个福气,第二个福气是好运,想想她的小耶稣,能通读圣经,通读圣经。

  少量的馈赠渐渐来到--一点儿钱,没有更多的,这是我给所有人写信的结果,但是克伦斯基一点儿信都没有。

  我们又坚持了几个星期,最终完全失去了信心。一天晚上,我们决定拂晓起床,悄悄溜走,只背两个小旅行包。经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后,天刚破晓我们就起床了,一手拿着鞋,一手提个旅行包,像老鼠一样没有声响地溜出来。我们走了几里地后才遇到一辆车。到达云斯顿一沙龙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在那里我决定发一封对方付款的电报给父亲,向他要一些钱。我建议他把钱汇到达勒姆。我们决定在那儿过夜。

  快到深夜时,我们才到达达勒姆。一封电报正等着我,这是肯定的。它写着"对不起,儿子。我在银行里没有一分钱"。我真想痛哭,倒不是因为我们的不幸,而是因为让老人家发这样的电报给他带来的羞辱。

  感谢一个陌生人,到中午我们才吃上三明治,喝上咖啡。现在我们很饿,比平时更感到饥饿。当然这是因为还要空着肚子走完那不可想象的旅途。除了上路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就是这样做的,像个机器人似的。

  当我们站在高速公路上,当由于疲劳和沮丧不想再迈出一步时,当我们站在那儿只是望着夕阳像个绽开的西红柿一样落下山时,突然一辆相当漂亮显眼的小汽车停下来,一个愉快的声音叫道:"想搭车吗?"这是一对夫妇。他们打算去两个小时路程外的一个小镇。男的来自亚拉巴马州,带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女的是阿肯色州人。世上有这么愉快、活泼的一种人,他们看上去一点儿烦恼都没有。

  路上我们接二连三地遇到车出故障。路上不是花了两个小时,而是将近五个小时。感谢这样的延误,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建立了牢固的友谊。我们告诉他们有关我们的真实情况,所有的真相,除了真相外没有其它的事情。这些都深入他们的心中。我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好心女人的样子。我们刚刚进屋,她就冲进浴室,把浴缸灌满热水,拿出肥皂和毛巾,请我们放松休息而她却去张罗做饭。当我们穿着他们的浴衣又露面时,桌子已摆好。我们坐下来马上饱尝了丰盛的饭菜。这里有肉了烧菜、煎鸡蛋、小松糕、咖啡、蜜饯和水果馅饼。直到凌晨三点半我们才上床睡觉。在他们的要求下,我们睡在他们的床上,直到我们醒来,才意识到我们好心的主人从车上挪下车座当他们的床。

  我们中午起床后,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男人带我们去看他宽阔的后院。

  那里面停满了车,失事的车的残骸是他生计的来源。他肯定是个快乐、幸运的小伙子。他的妻子更是如此。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他请求的那样与他们多住几天。

  我们准备离开时,那女人把莫娜拉到一边,往她手里偷偷地塞了一些钱,而男人硬往我怀里塞了一盒香烟。他们坚持开车带我们出城一段距离,这样我们能更容易地搭上车。当我们最后分手时,眼泪在他们的眼眶里闪动。

  我们上了车,决心那天到达华盛顿。如果不是我们除了短途搭车一无所获外,一定能办到。驶进里士满时,天已黄昏。我们又一次破产了,那女人给我们的钱连同钱包一起不见了。难道有人偷了我们那可怜的一点儿钱?如果是,那肯定是个可憎的玩笑。无论如何,我们感觉太好了,太接近目的地了,以至于不会为这小小的财产损失而伤心。

  又到了吃饭的时候。

  我们用算计的眼光巡视了许多不同的饭馆。最后决定去一个希腊餐馆。我们想先吃饭,后解释我们的困境。吃完了一顿外加甜点的丰美晚饭,我们温和地、小心翼翼地向老板透露了真情。我们的故事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甚至给他留下了一个错误印象。他想出来的--出乎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去叫警察。过了几分钟,一个骑摩托车的警察出现了。在例行的严厉盘问之后,他要我们明确指出到底想怎样处理这件事。我说如果他能付钱,我们可以往纽约发封电报,钱将毫无疑问地在第二天上午汇来。他认为这是个合理的主意,并且自愿把我们带到附近的旅馆去住。然后他回到希腊人那里告诉他们他会对我们负责。所有这些让我感到该死的公平。

  我不无忧虑地给乌瑞克发了份电报。那个警察护送我们回房间。他说第二天一早来见我们。他给了我们不同寻常的照顾,全然不考虑我们是从纽约来的。一个纽约警察,我情不自禁地想道,是完全另一码事。

  夜里我起床去察看老板是否将我们锁在房里。我发现闭上眼睛是不可能的。随着夜越来越深,我越来越肯定我们的电报不会得到回音。

  溜出去,不让夜间值班的服务员发现是不可能的。我爬起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从窗户到地面大约有6英尺高的距离。让我们这样做:黎明时分从窗户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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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又一次站在离城一到两英里的高速公路上,还背着我们的两个旅行包。我们没有走直路去华盛顿,而是取道塔巴翰诺克,以防那个警察追来。幸好我们很快就搭上车。没吃早饭,当然也没有午饭,在路上我们只吃了些后来让我们腹痛的青苹果。

  在去华盛顿的路上,紧挨着塔巴翰诺克的地方,一个律师让我们搭车。他是个迷人的小伙子,读书很多,也很乐于聊天。在分配给我们的时间里,我们往他耳朵里灌进了大量的故事。所以到了华盛顿后与他说再见时确实费了很大的劲。他坚持借给我们20美元。他说是借给我们,但非常明确的意思是让我们花掉它,然后忘掉它。他一边玩弄着刹车,一边小声说道。

  "我也曾努力当个作家。"我们太得意洋洋而不想赶快回家,大约半夜时分,我们落脚在那个城市,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克伦斯基打电话,问他能不能留我们住一夜?当然,我们乘上地铁,奔向他再次居住的布朗克斯。

  在我们眼里,地铁是悲哀的。我们已经忘了人们看起来有多么苍白和疲惫,已经忘却城市里散发出的恶臭。单调的工作又设下了圈套。

  唉,至少我们又回到熟悉的土地上,也许在失踪了几个月之后,有人会高兴见到我们。也许我能以实在的热情找一份工作。

  第六个快乐是这样的--多么恰当!

  玛丽得到的下一次欢乐,是第六个乐事。

  看看她的小耶稣,钉在十字架上。

  这是克伦斯基医生。

  "啊,又回来了。我告诉过你,但不要以为你能指望我们去野营。不,先生!

  你可以在这儿过夜,但仅此而已。你们吃过了吗?我要早起。这儿没有干净毛巾,不要再要了。你们不得不没有盖的去睡。不要指望有人把早饭端到床前。晚安!"一口气说完所有这些。

  我们整理了病床上的医书和食物碎渣,拉上灰床单,发现上面有血迹,但没说什么就钻进去了。

  噢,你从荒原中走来,光荣与你同在。

  O在前不久读过的一本佛教杂志上我看到这样一句话:"如果我们认为需要什么,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生活中就不会碰到问题,也就没有了秘密,甚至没有了生活的意义。"那天早上读到这句话时,我有点儿不舒眼。本来已经在床上过了一天,看了这句话,我开始狂笑起来,马上起来,像往常一样高兴地喊喊喳喳地出去了。

  如果在我写作的那段时间里遇到这句至理名言,我会怀疑它是否能对我产生一些影响。现在我已不可能对事情持孤立的观点,至少充满了问题,充满了牢骚。所有的事物都有秘不可知的一面,而且都能产生神、整个宇宙充满了神秘。这是十足的智力财富。生命的全部意义在于如何寻求生存的方法。这听起来很容易,但我们应该明白如何解决如此简单的问题。

  厌倦了我们随意的生活方式,我想找份工作,不再淘金,不再追逐彩虹。无论如何,我下定决心去挣足够的钱来满足日常家用。我明白这对莫娜是个打击。对她来说,找份工作的想法是令人诅咒的事,比这还糟,这简直是可恶的背叛行为。

  当我第一次宣布自己的决定时,她的反应很特别。"你在破坏我过去所做的一切!""我无所谓。"我回答说:"我不得不这样做。""那我也找份工作。"她说,然后在第二天就受雇于大铁锅饭馆,当了一名女招待。

  "你将为此后悔。"她告诉我。她说这番话的意思是致命的,从此个人自管个人的事。

  我不得不许愿在找工作这段时间里每天在大铁锅那里吃两顿饭。我只去过一次,去吃午饭,但是看见她在饭桌旁招待别人的情景让我泄气。我不会再去那里了。

  每天坐办公室,有份固定的工作是不可能的。首先我不能真正做好任何事。其次我知道自己不会固守每日例行公事的规矩。我不得不去找一些假装能给我自由和独立性的工作来干。只有一种工作我想到能满足这个条件,那就是卖书的生意。尽管它不能给我固定的收入,但时间是自己的。这点对我太重要了。每天早上准时起床、准时上下班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不能再回大英百科全书那里工作,我的记录太靠不住了。我不得不找另一百科全书干干,找一本活页百科全书花不了多长时间,我谋职的那家公司销售部经理没费多大力气就说服我认定他们的百科全书是市场上最好的。他似乎认为我有最大的潜力。出于好感,他把自己的"导线"借给我开始工作,他向我保证他们都是容易受骗的人。我提着一个公文包离开办公室,里面装满样张、各种各样的封面和租书商通常带在身边的物品。我要回到家去研究所有这些废物,然后开始工作。我将从不对一个问题说:"不。"第一天我做成两笔主意,得到了自从我向客户推销最昂贵的书以来所得到的一份相当丰厚的佣金。我的第一个牺牲品是个犹太医生。他是个迷人的、很体谅他人的人,不但坚持请我与他的家人一起吃饭,而且还给了我他认为肯定会买我的书的几个好友的名字。多谢这位好心的犹太人,第二天我又卖了三套书。销售部经理私下里很高兴,但表面上装着认为我只是有一般新手的运气。他警告我不要让这迅速的成功冲昏了头脑。

  "甭得意。因为你一天才卖出二三套,努努力能卖出五六套。过去我们有人一天能卖出十二套。""胡说八道。"我暗自想着:"一个一天能卖出十二套大百科全书的人不会去卖百科全书。他会卖那布鲁克林桥。"尽管如此,我依然凭良心做事。我虔诚地顺着每条导线走,尽管这意味着要去偏远的小镇,如帕西克、哈伯肯、卡纳西和麦斯皮斯。我卖给销售部经理提供的私人"导线"三本书,他认为我应该卖出全部七套书。这个傻瓜,每次我们见面。他变得越来越友好,越来越随和。一天他向我透露那个出版商不久将在花园举办大型展览会。如果我随时准备好,他可以安排我和他一起在那公司租的小货摊里工作。

  他暗示我花园那里的生意像熟透的李子掉进你的衣袋里。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他补充说他近来一直在琢磨我。他喜欢我讲千方百计的方式。"跟我干。"他又补充道:"也许我们可以给你一大块领地去尽情施展才能--去西部,可能你会有一辆车,还有一群人在你手下。难道这不吸引你吗?""太棒了。"我说。仅仅想想这个主意就让我害怕。我不想那么成功。我满意一天只卖出一套,如果我能这样的话。

  任何努力卖书的人不久就会知道世上有这么一种先发制人的人。这儿有一位看上去那么温和柔顺的小伙子。当你向他落下鱼钩时不免可怜他。你肯定他不但自己买书,而且一两天后还会把朋友的订单带给你。他赞同你说的每件事,而且比你发挥得更好,他惊讶世上不是每个知识分子都已有了这套书。他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而且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总能激起他更高的热情,最后一个打动人心的是装帧。他爱抚着它们,细想着每个精心制做出来的书的相互优点。他甚至给你看墙上的壁龛,并认为书放在那儿看起来效果最好。有许多次你决定递给他钢笔,好让他在虚线上签名。有时你能如此振奋这家伙的情绪以致他非叫邻居也来看书不可。如果一位朋友来访--他总有朋友来访--你又要重新彩排一下这套节自。时间一天天过去,你发觉自己还在谈论,还在解释说明,还在惊讶这美丽、实用的书中的奇人奇事,最后你不顾一切地转入正题,然后你得到这样的回答。"噢,但是现在我还不能买下这套书。现在我已失业了。我肯定特想有这么一套书,但……"即使到了这个时刻,你还认定这个小伙子是真心实意的。你给他提供第一次分期付款的机会。"等你有了工作,再付钱。在这儿签个名吧!"即使我说出了这种办法,他还想方设法溜掉。任何露骨的借口都被他利用了。直到此时,你才意识到他根本从未有买书的意思,这只是消磨时间的一种办法。他甚至可能在你离开时和蔼地对你说他从未像喜欢你说话的样子那样喜欢过其它东西。

  法国人有一句总结得很好的话:"他不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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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书是极好的行当。如果你没学到其它东西,你总能认识人性的一些方面。这几乎值得浪费时间,把脚走酸,搞得头痛。这场游戏最动人的特点之一是一旦你置身其中,你别无他想。从早晨到半夜你一直谈论着百科全书,如果这恰巧是话题的话。每次一有机会,你都要谈论它。如果没有人可以交谈,就对自己说。许多次在空闲时我卖给自己一套书,假如你没干过这苦差使,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是你确实开始相信每个在上帝创造的地球上的人都必须有这本你分发给他们的珍贵的书。你自己告诉自己每个人都需要知识。你看着人们,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会不会成为我的主顾?你根本不在乎那个人是否用得上这套书。你只想怎样说眼他相信你不得不提供给他的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一个人不得不推销一种商品,如:鞋、袜子、衬衫等等时,他会从中得到什么乐趣?不,先生,你希望你的猎物有个公平的机会,你甚至更高兴他拒绝你,然后你可以真正兴致勃勃地上演你的歌舞。一个好的推销员不以从一个容易受骗的人那里赚到钱为乐趣。他想挣来自己的钱,他想欺骗自己,假如他真的这样认为,就去把书卖给文盲或盲人。

  这是场游戏,而且一路上能碰见不少有趣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人与你有相似的品味,一些人比异教的中国人更有异国风味,一些人承认他们从不曾有过一本书,等等。有时候我回到家时是如此兴奋、狂喜以至于没有片刻能入睡。我们时常整夜不睡地谈论这些我遇到的真正"滑稽可笑"的人。

  我观察到,一个普通的推销员有足够的辨别力,很快能判断出这里有没有生意可做,但我不同。我有上百种不同的理由去缠住任何人。任何一个怪人都能在早晨很早的时候抓住我,向我详细描述他的个人历史,延长他的疯狂梦想,解释他狂妄的计划和发明。许多这样没脑筋的人让我强烈地想起宇宙人传令兵。我发现有些人的确在服役,我们更加理解对方。他们经常在分手时送给我小礼物,我时常在到家前就把这些可笑的玩艺儿扔到路边。

  我的订单很自然地越来越少。销售部经理感到疑惑不解。在他看来,我具有成为第一流推销员的所有素质。他居然请了一天假,陪我四处走动,来证明得到订单非常容易、简单,但我一直试图推掉这件事。偶然我钓到一位教授、一位教师或者一位有名的律师。这些上钩的鱼刺痒得他面红耳赤。"那正是我们要找的客户。"他会说:"像这样的多找些。"我抱怨他很少给我像样的线索。大部分时间他交给我小孩和低能儿去拜访。他假装认为客户的智力和身份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进到屋里,然后钉在那里。假如是小孩被广告吸引,我可和家长谈,说服他们认为买书对孩子有好处;假如是笨蛋为了得到信息而写作,那更好。蠢人从不拒绝,事情即是如此,对每件事他都有答案。那个家伙,他对好推销员的看法就是那些能向无生命物质卖书的人。我开始全心全意地厌恶他。

  此外,这整个令人诅咒的生意不过是保持活跃的借口,弄虚作假支撑我挣扎谋生假相的方法。为什么我费力去假装不知道,除非激励我的东西是有罪的。莫娜挣的钱足够维持我俩生活。再者她一直带回家小礼物,不是钱就是能换成钱的东西。

  同样玩着古老的游戏,人们情不自禁地把东西塞给她。他们当然都是倾慕者。她更喜欢叫他们"倾慕者"而不是情人。我常猜想他们究竟倾慕她什么?特别是因为她除了拒绝,不付给他们任何东西。只要听听她每天和"软饮料和威士忌酒"这样的东西打交道,你就能想到她甚至从不向他们微笑。

  她经常整夜不让我睡觉,告诉我新的一群献媚者的故事,我必须说那是个奇特的运道。这群人中总有一两个百万富翁,总有一个拳击手或摔跤手,一个傻瓜,暖昧的性关系。这些奇怪的家伙究竟看上她什么,或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对这个问题,我从未彻底搞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越来越多。现在是克劳德(尽管说实话,她从不叫他克劳德倾慕者)。不管如何,克劳德,克劳德什么?就叫克劳德吧。当我问起克劳德以什么谋生时,她变得歇斯底里。他还是个孩子,不到17岁。

  当然他看起来比较成熟,找一天我必须见见他。他几乎是个救世主。

  我忍不住放声大笑。我不得不在她面前大笑。

  "好吧,笑吧!但是等你见到他,你就会变调了。"我知道就是从克劳德那里,她得到了漂亮的那伐鹤戒指、手镯和其它首饰,克劳德曾和那伐鹤人一起度过一个夏天。他甚至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她说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和那伐鹤人一起生活一辈子。

  我想知道这个克劳德祖籍在哪里?她自己不能确定,认为是布朗克斯(这是唯一让他与众不同的原因)。

  "那么他是犹太人了?"我说。

  她又不能肯定。人不能以貌取人。他哪个地方的人都不像(我认为这么说很奇怪)。他勉强像个印第安人,或是个纯种雅利安人。他像个变色龙。这取决于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见他,他是处在什么心境下,他周围的人如何等等。

  "他可能是在俄罗斯出生的。"我说。

  令我吃惊的是她说:"他说一口很流利的俄语,如果这能被证实的话,但他还能说其它语言,如阿拉伯语、土耳其语、亚美尼亚语、德语、葡萄牙语、匈牙利语……""没有匈牙利语。"我嚷道:"俄语,可以;亚美尼亚语,可以;土耳其语,同上。尽管这有点儿难以让人轻易相信,但你说他会匈牙利语,我保留意见。哎呀!

  我必须听他讲匈牙利语后才能相信。""好呀。"她说:"哪天晚上你来,自己看看。不过,你怎么能判断呢,你自己都不懂匈牙利语?""对,但我很清楚这一点:任何能说匈牙利语的人都是奇才。它是世界上最难的语言。当然,除了匈牙利人。你的克劳德可能是个聪明的男孩,但是甭告诉我他会匈牙利语!不,你不要向我灌输这种事。"显然我的话没有对她起阻碍的作用,因为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话就是:"我忘了告诉你他还会梵文、希伯莱语和……""听着,"我叫喊道:"他不仅几乎是个救世主,他就是个救世主。除万能的救世主外,没人能在他这一辈子里学会所有这些语言。我奇怪的是他怎么还没发明出一种宇宙语。我很快就到那儿去,别发愁。我想亲眼看看这种事。我想让他马上说出六种语言,没有什么比这样更能让我印象深刻的了。"她看着我好像在说:"你这可怜的怀疑别人的托马斯!"她微笑中的镇静最终惹怒了我。我说:"你为什么那样笑?"她犹豫了整整一分钟。"因为,啊,因为我正想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他还会治病,你将说什么。"因为某些古怪的原因,这件事听起来比她说过的有关他的其它事似乎更合理,更符合他的性格,但我必须保持怀疑和嘲弄的态度。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说:"你看见他治愈过别人吗?"她拒绝痛快地回答这个问题。她坚持,无论如何,她保证她说的话是真的。

  为了奚落她,我说:"他治什么病,头痛?"这次她又拖延了时间来回答,然后相当严肃,几乎是过分严肃地回答:"如果这能说明什么。他治癌症。"这使我愤怒。"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嚷道,"甭站在那儿,然后告诉我这样的事!你是不是个爱轻信的傻瓜?你最好再告诉我他能使死人复活。"她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她用一种庄严而且低沉的声音说:"啊,瓦尔,不管你信不信,他以前在那伐鹤人那里做过这样的事。那就是为什么他们如此敬爱他……""好了,小姑娘,今晚够了。让我们换个话题。如果你再说下去,我会认为你精神不正常。"她下面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令我大吃一惊。

  "克劳德说他和你有个约会。他知道你所有的事。实际上,你的一切的一切。

  不要接着说是我告诉他的,因为我没有。你想多听些吗?"她继续说:"你眼前有宏伟的事业,有一天你将成为世界名人。据克劳德说,你现在被假相蒙住双眼。你是精神上的盲人,也是哑巴、聋子。""克劳德说的?"现在我完全清醒了。"好吧,告诉他我将信守这个约定。明天晚上,怎么样?但不在你那该死的小酒店。"她为我的完全投降而欣喜若狂。"把这事交给我。"她说:"我将挑一个你俩能单独在一起的安静地方。"我当然禁不住问她:"克劳德到底跟你说了多少关于我的事?""你明天就一切都知道了。"她接着重复道:"我不想扫你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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