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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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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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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佰万!”满客厅的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哇,柒佰万!”

  “大侄,”老姑建议道:“大侄,伍佰万虽然听着不少,可是,如果你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搞开发,盖房子,再卖掉,会挣更多、更多的钱,并且,底层作门市,可以永远吃房租啊!以后,你就有花不完的钱啊!大侄,三裤子,你还认得么,他现在很有钱,已经在生产队的对面,盖起一排商品住宅,大侄,他想跟你合作,共同开发生产队的土地,大侄啊,是卖地,还是搞开发盖商品房,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我,”我握着话筒的手,哆哆乱抖:“姑姑,大侄,听你的!”

  “那,”老姑甜甜地说道:“那,你就回来一趟吧!”

  “嗯,我回去,我马上就回去!”我像个孩子似地应道。

  “那,好吧,大侄,再见吧,哪天回来,给姑姑个信,姑姑去机场去你!”

  “儿子,”待我放下电话,妈妈欢天喜地的搂住我:“儿子,听妈妈的话,卖掉它,搞什么开发,盖什么商品住宅,那个小镇子,没什么前途,还是把地卖掉,用这笔钱,在深圳买铺面,租金会更多的,你永远也花不完的!”

  “我看啊,”爸爸搓着手,略微思忖一番道:“我看还是老菊子说的对,不应该卖,小子,你老爹一辈子没什么大能耐,没有在家乡置下什么,现在,你就替你老爹露露脸吧,在故乡,留下一份产业吧!”

  “不,”妈妈坚持道:“不,卖,卖,一定要卖,在深圳买铺面,不也是产业么,并且,会越来越值钱的!”

  “豁豁,”范晶咂咂不已地望着我:“老同学,你,过去,总是叫我贵族、贵族的,我看啊,你是新贵族,你是大地主喽!老公,”范晶以央求的口吻道:“把地卖了吧,帮我开医院!”

  “嘻嘻,”表妹挥着小拳头,柔声细语地附合道:“打倒地主,打倒地主!”末了,娇嘀嘀地乞求道:“表哥,卖了土地,给我开家成衣店哦!”

  “老同学,”范晶突然改变了想法,以商人贯有的精明建议我道:“老同学啊,依我看,还是搞开发,盖房子,能赚更多的钱,老同学,你有没有搞开发的意思啊?”

  “是啊,”爸爸表示非常同意:“是啊,那么大一片土地,如果盖上房子,那可能盖好多栋啊,如果都卖掉,那可挣老 子钱啦!”

  “去,”妈妈不耐烦地推了爸爸一把:“盖什么盖,那个小地方,一个小镇,就是盖上了房子,又能卖多少钱一米啊,儿子,听妈妈的,把地卖了,到深圳,求发展!儿子,”说着,妈妈搂着我的脖颈,就在爸爸和范晶,还有表妹的面前,热烈地亲吻我:“儿子,明天,妈妈跟你回老家,卖地去!”

  “不,不用,”我可不愿意跟妈妈回故乡,是卖地,还是盖房子,我要听老姑的意见,并且,我还要与老姑重续往昔的幸福生活呐:“妈妈,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不,”妈妈不可拒绝地坚持道:“最剩解儿子的,还是妈妈,你的脾气,妈妈最清楚,无论做什么事情,一贯地大大咧咧,马马虎虎,如果人家再灌你点酒,一高兴,给你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了,根本就端不住¤钱。不行,卖地,这可不是小事啊,妈妈可不放心,妈妈一定得回你一起回故乡!”

  “嘿嘿,去吧,去吧!”爸爸更是表示赞同:“是啊,是啊,这种事情,你妈妈最会办!”

  第二天清晨,妈妈早早就订下两张机票,然后,匆匆忙忙地打点行装、风风火火地赶往机场,坐在飞机里,妈妈依然控制不住异常兴奋的心情,一刻不停地喋喋不休着:“儿子,把地卖了以后,先把范晶的贷款还上,这样,省城的别墅,不是也属于你啦,儿子,到时候,咱们再把别墅也卖了,把钱,都弄到深圳去,儿子,……”

  “行了,行了,”我没好气地嘟哝道:“妈妈,你还有完没完啊,烦死了!”

  “哼,”妈妈还不肯闭嘴:“我愿意,我愿意说,这事,全都包在我身上!”

  “说吧,说吧!”我用手指尖堵住耳朵:“说吧,说吧,你就尽情地说吧!”

  午后,烦恼不已的我与说得口干舌燥的妈妈终于降落在故乡温暖的土地上,走出机场出口,迎面停放着一辆崭新的高级轿车,那光灿灿的车身,在夏日耀眼眩目的阳光直射之下,放散着猪血般鲜红的强光,两个年轻的男子,悠然自得地站在轿车旁,笑吟吟地望着我,虽然阔别多年,我还是认得出来:那个叼着半截香烟的家伙,是我童年时代的光□玩伴——杀猪匠卢清海的三儿子——三裤子;而另一个,而是二姑的独生儿子——调皮而又可爱的小表弟——铁蛋。

  “力,”我正与两个年轻人热切地对视着,刚想张嘴相互问候一番,突然,从轿车的尾部,款款走出一位身材轻盈、衣着简朴的年轻女子,那忧郁的秀颜饱含深情地凝视着我,乌黑的短发在微风中轻拂地飘荡着!啊——,老姑,我的注意力,顿然全部转移到年轻女子的身上,大嘴一咧,忘情地呼唤起来:“老——姑!”

  ……

  《辽河》提前的后记

  《辽河》一文从年初写到现在,才算真正进入写作目的:对故乡复杂的情感!

  在六十节以前,完全是抒发童年时代对故乡纯真的挚爱;对田园风光的美好追忆;对风土人情的津津乐道。

  以后,“我”与“老姑”做了一件让乡邻们笑掉大牙的好事,从此,“我”再也不能随意回到故乡,于是,故乡的生活情景,便出现一段漫长的空白,如果直接写成年后回到故乡,显得过于唐突,为了填塞这段空白,于是,“我”在省城乱翻了天;乱开了锅;乱冒了烟,这便是对《辽河》一文毫无意义的六十节至一百三十节。这又臭又长的六十多节,纯粹是个人脑海里性臆幻的发泄、灵?深处兽欲的坦白!

  过去了,总算过了,犹如恶梦醒来,从一百三十一节开始,成年的“我”,终于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可是,时过境迁,故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昨日的宁静和纯朴,早以被喧嚣和浮燥所取代。“我”努力地寻觅着童年的痕迹,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但是,没有,童年的遗迹,犹如沧海桑田般地,深深地没入地下,随着时光的流逝,溶解在日渐风化的土壤里,永远也发掘不出来了!只有在梦中去想见了。

  于是,“我”,困惑了,“我”迷茫了,“我”对故乡的情感,发生了复杂的转变!“我”似乎不再爱故乡,可是,又无法断然割舍下她,怎么办?

  细细想来,不仅仅是故乡,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难再找到一块清静之地,很多情形下,我感觉自己不但对故乡的情感发生了变化,有时,我甚至怀疑自己还爱不爱国!

  这,便是面对环境每况愈下,世风江河日下,万般无奈之下,写作此文的目的!

  还是那句话,回忆过去,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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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一)

 

  “力,”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妈妈的眼前,老姑尽力控制着既兴奋又悲切的情绪,抬起细白的小手,以一个长辈关切而又爱怜的目光,轻柔地擦抹着我眼角的泪珠:“大侄,坐了大半天的飞机,你一定很累了吧,快点坐到车里去吧,二姑在家里,正忙着给你做饭呐!”

  “菊子,”妈妈一扫往日对老姑的轻蔑之色,脸上堆着极不自然的微笑,殷勤地走到老姑的面前:“菊子啊,真得谢谢你了,这么多年来,小力买的土地,多亏你一直帮忙照应喽!”

  “嫂子,”老姑闻言, 子一?,再也抑制不住,哗地淌出一滴无限感伤的泪珠:“嫂子,谢什么谢啊,我跟力,大侄,什么说的也没有!唉——,咦——,……”

  “哥们,”看到悲悲切切的老姑,以及面面相觑的我和妈妈,为了打破这让人过于沉闷的气氛,三裤子啪地甩掉烟蒂,一边用铮亮的皮鞋哧哧地踩踏着,一边冲我嘿嘿一笑:“哥们,还认识我么?”

  “当然认识喽,三裤子,”我转过脸来,友好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三裤子有力的大手掌:“嘿嘿,你就是扒了皮,烧成灰,我也认识你!嘿嘿,哟,”我突然发现,在三裤子粗壮的手腕着,挂着一条硕大的、光灿灿的金手链:“豁豁,好大的金链子啊,哥们,多年不见,听说,你混得不错,发了大财啊?”

  “没,什——么,”三裤子肥实的面庞露出胜利者既自信又得意的微笑,而嘴上,却假惺惺地谦虚道:“还行吧,天老爷照顾,赶上了好时机,捞了几个图鳖纸!可是,跟你比,我就差得远喽,哥们,你现在可是咱们镇上名符其实的地主哦!哥们,还是你有远见啊,十几万置下的地皮,如今,跳着高往上涨啊,都伍佰万了,还是不肯卖!嘿嘿,……”

  “呵呵,”我冲着三裤子会心地一笑,望着他那亮闪闪的、又粗又长的金链子,又瞅了瞅他那脸十足的暴发户、土财主相,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难忘的童年时代。

  啊,想当年,三裤子这只挂着金链子的大手掌, 脏得简直无法形容,并且,穿得破衣烂衫,赤着黑脚,到处乱跑。当他的屠夫爸爸结果一头笨猪的性命之后,哧啦一声,用尖刀凶狠异常地割开猪蹄的根部,然后,冲着三裤子虎哧哧地瞪了一眼,三裤子心 神会地跑到死猪旁,脏手拽住臭哄哄的猪蹄,小嘴对准被尖刀割开的裂缝,腮帮子一鼓,便呼哧呼哧地吹灌起来。

  随着三裤子小肚子不停地起伏,可怜的死猪犹如气球般地膨胀起来,身旁的屠夫满意地笑了笑,顺手拽过一条细麻绳,将猪蹄系紧。然后,爷俩一起用力,嘿哟、嘿哟地将胀大如球的死猪,投进热气翻滚的黑铁锅里,开始刮毛!

  我在故乡生活过一段时光,虽然也能心惊胆颤、笨手笨脚地杀死蠢猪,可是,吹猪这套手艺,由于嫌脏,我却始终也没有学会,如今想来,真是遗憾啊,手艺没有学到家哟!

  而今天,我从儿时起就对之不屑一撇的三裤子,非常意外地发了横财,为了显示他的成功,为了炫耀他的财富,便堂而皇之地,当然,也是理所应当地戴上一条沉甸甸的金链子。不仅如此,当我的目光移向三裤子的面庞时,又有了新的发现,在他那粗短的脖颈上,还有一条更为硕大的金项链。

  望着眼前这位意满自得的土财主,我心中暗暗菲薄道:哼,没文化,就是没文化;缺涵养,就是缺涵养!真是底蕴不足,狗肚子盛不下二两酥油啊。可是,转念又一想,这,也怨不得三裤子,这,似乎是故乡小镇上一种不成文的传统,或者说是一种通病。

  故乡的许多人们,对于日常生活、柴米油盐、一日三餐,不甚讲究,很不愿意在这方面耗费过多的时间和财富,只要能填饱肚皮,维持最基本的体能消耗,便认为达到了饮食之目的。如果哪一户人家、或哪一个人,总是热衷于大吃大喝、满足于口腹之欲,乡亲们便满脸不屑地暗暗骂道:你瞅那家人吧,真他妈的没出息,有钱不知道干点正经事,一天到晚就知道没完没了地陷屁眼子!

  那,什么才是正经事呐?钱,应该用在什么地方才是办了经正事呐?故乡的人们一致认为:一个成功者,他的成功之处应该体现在拥有一座豪宅,这第一件正经事,并且,这是小镇的乡亲们终身为之奋斗的目标,他们信心十足,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契而不舍;其次便是衣着穿戴,一个成功者,绝对不能没有高档的服装及大量的金怠手饰,否则不能被认为是一个真正的成功者。而对面的三裤子,不正是这样的成功者,办了正经事么!

  “力哥,”我正与挂金戴怠的三裤子握手寒暄着,小铁蛋迈进一步,笑嘻嘻地横在我和三裤子中间:“力哥,你还认识我么?”

  “你,哼,”我松开三裤子的大手掌,咚地捶了小铁蛋一拳:“你呀,不就是小铁蛋么,哼哼,想当年,我跟三裤子弹溜溜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呐、还抹大 涕呐,……”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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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啊,”老姑依然以长辈的目光深情地凝视着我,同时,柔情蜜意地搀起我的手臂:“快别闹了,有话,回家再说吧,”然后,老姑冲大家建议道:“大家快上车吧,二姐正等着咱们回家吃饭呐!”

  “嘿,”三裤子自豪地拉开车门,正欲坐到驾驶位置上,我一把拽住他的衣 :“哥们,来,让我开吧!”

  “呵呵,”三裤子顺从地溜到一旁,我乐颠颠地钻进车里,美滋滋地握住方向盘:“哈哈,我一看见好车,手就痒痒的不行!不好好地摆弄摆弄,就像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嘿,”三裤子坐到的身旁,提议道:“哥们,喜欢好车,就买一个呗,你又不是没有钱,买不起!”

  “力哥,”小铁蛋以怀疑的态度问我道:“你还认识回家的路么,你知道往哪开么?”

  “废话!”还没容我作答,老姑充满自信地替我答道:“当年,你力哥开车回故乡的时候,你还上学呐!”

  “哼哼,怎么,瞧不起我啊?”车外扬起阵阵暖风,我深深地呼吸一下:“哼,小铁蛋,不是我吹牛哇,故乡,我太熟悉了,我不用睁眼睛看,就用 子闻着车外的气味,也能把汽车顺利地开回故乡的小镇里去!哈,哥们,废话少说,还是开路吧!”

  午后的斜阳呈着老气横秋的黄红色,散散慢慢地扬洒在波浪翻滚的稻 上,一望无垠的大地,升腾着灼人面颊的气浪,从飞速的车轮下,无孔不入地溜进车厢里,掺裹着故乡特有的粪肥气味,像个撒娇的孩子,极为调皮地扑打着我那风尘朴朴的面庞。

  我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正前方。车轮每转动一周,我对故乡的思念之情便增添一分!啊,故乡,我可爱的故乡,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栋房屋、每一条街道;即使是路边那微不足道的一草一木,都能让我心潮起伏,感想联翩。

  “嗯,这是怎么回事?”当我兴奋地将汽车驶下高速公路时,面对着眼前一条条新开辟的、纵横交错的街路,不禁茫然无措地嘀咕起来:“嗯,这,是从哪冒出这么多路来,这,应该怎么走哇?”

  “嘻嘻,吹,吹,”身后的铁蛋终于抓住了把柄,不失时机地挖苦我道:“吹,吹啊,力哥,你不是说闭着眼睛,闻着气味就能把车开回家去吗?吹啊,吹啊,谁也别告诉他,看他怎么开,看他怎么闻,嘿嘿,开啊,开啊,往哪开啊!”

  “嘿嘿,”我瞪大了眼睛,努力辨别着故乡的方位,啊,天空中随风飘浮的气味,还是故乡特有的气味,可是,绿茵茵、平展展的大地上,却发生了让我料想不到的巨大变化,不仅仅是公路交错纵横,一栋栋高大的、崭新的楼房犹如积木块般地散布在密如蛛网的公路两侧。

  啊——,弹间之指,岁月无情地流逝而去,随着岁月的车轮的飞速旋转,故乡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儿时那简朴静寂的景像早已荡然无存。啊——,看来,昔日的故乡,只有到梦境中去寻觅了。那绿水青山、那鸟语花香、那充满田园风光的故乡,已然成为历史,已然成为永远无法挽回的过去,如今,徒然仅剩美好的追忆。

  “嗨嗨,力哥,错了,错了,”我正痴迷地审视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大地,身后的铁蛋又起哄似地嚷嚷起来:“嗨呀,力哥,不对喽,错了,错了,往左拐,往左拐!”

  “哦,”我急忙转动方向盘,汽车吱嗄一声,拐进一条新近开辟的、笔直宽阔的街路上。我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悄悄地环视一眼公路两侧,哇,竟是一家又一家正在忙碌着的小型工厂:“豁豁,这都是些什么厂子啊,这是干么呐,咋忙得热火朝天啊!”

  “嘿嘿,哥们,这是俺们镇上的钆钢厂,”三裤子自豪地介绍起来:“哥们,俗话不是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么,俺们小镇虽然没有像样的山可靠,也没有值钱的水可依,但是,咱们的小镇却靠着全国最大的钢铁厂,于是,镇里许多人,就玩起铁来了!怎么样,哥们,还是咱们故乡好吧,啊,咱们故乡,最富,钱,最好挣!”

  这话,可不是三裤子一个人胡吹,故乡的人们均无一例外地对此话达成了共识,他们坚定地认为:这世世代代生活的小镇,才是全中国最为美好、最为富庶的地方!并且,中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与这里相比!

  闯荡江湖归来的游子亦是如此认为。外国他们尚没有去过,如果有幸出回国,归来后他们也必将认为自己的小镇,乃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不仅如此,他们还以各种贬损的言词,历数其它地方的所有缺憾,以至于把人家说得一无是处,听起来简直就是一所人间的地狱。因此,小镇上的人们能为自己有幸生长于此而倍感骄傲、无比自豪!

  “呶,”铁蛋接茬道:“呶,力哥,那家最大的,厂房最高的钆钢厂,是蒿姐开的!”

  “啥,”听到铁蛋的话,我几乎停下汽车,双眼呆呆地望着据铁蛋说是表妹小蒿子开办的小型钆钢厂,身后的老姑则认真地补充着:“小蒿子,现在可了不得喽,钆钢厂不说,你看那大院子吧,跟生产队的差不多啊!”

  “哼,”三裤子则很不服气地嘟哝起来:“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还不是借她大哥的光了,没有她大哥,她哪来这么大的院子啊。还有,她开钆钢厂,不用交电费,光这一项,每年就得多剩多少钱啊!……”

  “蒿姐好像没在厂子里,”铁蛋扒着车窗,一脸羡慕地望着忙碌的钆钢厂:“你看,她的车,没在院子里啊!”

  “力啊,还楞啥呐,往右拐啊,”在老姑的催促之下,我又慌慌张张地将汽车拐进一条狭窄的、弯弯曲曲的、砂浆横泛的街路上,放眼望去,在公路左侧,极不合谐地出现一处空旷的开阔地,一幅巨大的横幅引起我的兴致:“×××镇经济开发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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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二)

 

  “豁豁,×××镇经济开发区!”我以玩世不恭的目光望着巨大的横幅,同时,嘿嘿地嘲笑道:“呵呵,巴掌大的小镇,也搞起了所谓的经济开发区,嘿嘿,有意思,有意思!”

  “哥们,笑什么笑哇,”三裤子则认真地介绍起来:“这是咱们小镇刚刚成立的开发区,你看,场地已经平整好了,就准备着招商引资了!”

  “嘿嘿,”铁蛋子插言道:“力哥,开发区落成典礼那天,大表哥还代表镇政府,讲了话呐:嗯,嗯,”铁蛋模仿着大表哥打官腔的滑稽相:“嗯,嗯,为了适应改革开放大好形势的 要,为了发展我们×××镇的经济,经上级政府批准,×××镇经济开发区,今天,正式成立了,……,”

  “呵呵,”我可没有闲心理会不谙世事的小铁蛋,而是撇了三裤子一眼:“那,有人来投资么?”

  “没,”三裤子无奈地摇摇头:“还没有,这片土地,圈起来以后,就一直空闲着!掐着指头算来,大概有好几年了吧!”

  “什么?”我惊讶道:“唉,咂咂,咱们家乡的土地,本来就少得可怜,现在,又到处乱盖房子,唉,这点土地,眼瞅着就要占没了!这,这么好的耕地,又胡乱圈起来,搞什么所谓的开发区,大表哥啊大表哥,你可真能瞎胡闹啊!”

  “力哥,”小铁蛋却不以为然:“土地占没有了,又能咋地,现在,种地根本就不挣钱,没有土地了,大家都变成城市户口了,不是更好么?”说着,铁蛋得意地告诉我道:“力哥,咱们的家乡,已经由人民公社,正式升为镇啦!听人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并入市区喽!”

  “是么,”我咧了咧嘴,有意无意地瞅了瞅故乡的小镇:镇子虽小,却亦五脏俱全:镇党委、镇政府、镇电业局、镇邮政局、镇派出所、镇法院,一应俱全,样样不缺,应有尽有;洗浴中心、歌舞餐厅、洗头屋、按脚室,随处可见。

  “哟——,”汽车刚刚驶入小镇,突然,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阵阵时断时续的哀乐声,以及剌耳的高音大喇叭的嘈杂声:“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死人了,办丧事呐!”三裤子淡然答道。

  “豁,真热闹啊!”我感叹道:“死个人,就大操大办,真跟唱大戏似的!”

  “收钱啊,”铁蛋解释道:“力哥,你真是少见多怪!”

  随着汽车的行进,哀乐声和嘈杂声渐渐远去,绕过喧嚣不已的狭窄街路,眼前便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已经狻具一定规模的贸易市场。乱纷纷的市场里,人头躜动,唏唏嚷嚷,热闹非凡。烂菜叶子、水果皮核、塑料包装物随地丢弃,市场四周被垃圾山团团包围住, 脏得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唉,这就是众多的小镇居民在此寻觅生活来源之所啊。

  位于镇中心的这处贸易市场,那可绝对是一处群雄角斗的竞技场,每时每刻都蕴藏着腾腾杀气,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会呼地一声,好似点燃了枯春的干柴,这股杀气便像火山似的爆发起来,但只见,市场里刀光血影,狼烟四起,争斗到险恶残烈之处,惊天地、泣鬼神,直打得天昏地暗。为了生活,这,有什么办法呢?

  为了生存,为了养家 口,许多乡亲们已经顾不上什么颜面和人格了;竞技场上败下阵来的诸位英雄好汉便到邻近的钢铁厂去开拓新的生存空间,将一车又一车的疏菜、瓜果、鲜肉贩运到那里,渐渐地,他们成为钢铁厂居民菜蓝子的重要供应者,当然,钢铁厂的居民们必须经常地、不可避免地品尝到他们所供应的劣质蔬果和病畜的腐肉;还有相当一部分走投无路的人,索性加入到造假者的行列。

  在市场的东侧,堆积着小山般的纸箱,那是小镇的特产:家坊自制的皮鞋,如今,以这个小市场为中心点,一批批成箱的劣质皮鞋源源不断地流向周边的各大中小城市,因为造¤极其低廉,农民们成为他们的主要消费者。他们生产出来的产品从外观看溜光 亮,式样新颖,可是,一旦你穿到脚上,不出十日便原形毕露,开帮掉底。

  造假者均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无 太大的投入便可生产,也不 要雇佣他人。与这些无数的小作坊相配套,许多注鞋底的、印制鞋盒的小工厂应运而生,红火之时,笨重的、陈旧的机器响彻整个小镇,给小镇奏起一曲混淆不堪的、但却是非常独特的交响曲。

  有两个巨大的矛盾永远困扰着故乡的小镇:众多的人口与相应稀少的土地。正如小铁蛋所言:如今的小镇居民,依赖土地已经无法获得基本的生活来源,为了生存,小镇的居民们只好挖空心思、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许多人北上南下闯天涯、捞世界。成功者,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买房置地,好不威风;失败者,则沦落天涯海角,无颜见江东父老,落叶不得归根;而临街的住户们,凭藉着地主之宜,设店开 ,收入尽管不甚丰厚,却也基本能维持最低的温饱;而不得地利之人,就只好到市场上大显身手了。

  道路两侧鳞次栉比地冲塞着一栋栋新近建成的,但却式样呆板、造型丑陋的房屋。所有临街的房屋均无一例外地、互相比赛般的向前抢占、蚕食着原本就不很宽阔的道路,如此一来,使得狭窄的道路,更加狭窄起来。不仅如此,道路两侧的排水沟,也被人们毫无理性地填平、淤死。

  “哟,还镇呐,这是啥玩意啊,”我皱着眉头嘀咕道:“到处乱七八糟的,盖房子,连个总体规划都没有,瞅瞅,房子都要盖到马路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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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三裤深有同感地说道:“是呀,是够乱的,不过,镇新的 导班子正在着手进行重新规划,哥们,你的大院子,就在规划之中啊。”三裤子一脸慕色地望着我:“哥们,重新规划之后,你的大院子,正好位于镇中心,这下,可值钱喽!”

  “哼哼,”我没有理会三裤子:“你瞧瞧吧,排水沟都压到房子底下了,下雨,怎么办?”

  “下雨,下雨,一下雨,我们这里可热闹去了,”三裤子指着混乱不堪的临街房屋:“哥们,嘿嘿,雨季一到,大量的雨水无处可流,就往各家各户的院子里灌,嘿嘿,每次大雨过后,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想尽各种办法排除院子里的积水,如果是暴雨,那就更糟了,院子里变成了小河,哈,简直要水漫金山啊。”

  嘀嘀嘀,哒哒哒!

  狭窄的道路不仅受到住户们的非法侵占,还被众多的各式车辆毫无秩序地塞满,汽笛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直吵得我心烦意乱、焦躁不安。无所事事的司机们守候在车辆旁边,面容忧虑地翘首等待着生意来临。

  临街的房屋均为店 和门面:小商店、杂货店、饭店、食杂店、照相馆等等,等等,一家紧邻着一家。我甚是怀疑:如此众多的店 ,免不了有过剩之虞啊!

  “呵呵,真是改革开放了,全民皆商啊,都开商店,小小的镇子,能有多少销路啊,能挣钱么?”

  “哦,”听到我的话,三裤子漫不经心道:“反正都开着呐,没有几家关门的!”

  的确如此,从表面上观察,每家店 的生意都不是非常的兴隆和火热,同时,却丝毫察觉不出哪家店 准备就此偃旗息鼓、关门大吉。

  “小力,你看,”身后的老姑兴致勃勃地指着一排门市道:“奶奶家,这是奶奶家,奶奶家的门前,也盖起了门市房,力,你奶奶现在啊,可有钱了,吃房租,都吃不了啊!”

  “呵,奶奶!”我停下汽车,正欲推开车,老姑从背后拧了我一把:“别下去啊,继续开啊,奶奶在二姑家等你呐!”

  “力哥,”我重新启动汽车,车轮刚刚转动数下,铁蛋喜形于色指着一处小山丘般的煤堆道:“力哥,力哥,这,就是你的大院子,现在,租给人家做煤场了!啊,好大的一片地啊!”

  “哦,”我停下汽车,依着车窗,呆呆地眺望着堆满煤炭的场地,一股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啊,老姑,好像比一前,面积扩大多了!”

  “力,”老姑闻言,一脸喜色地推开车门:“力,下来吧,好好看看,这,就是你的大院子,呶,”老姑将我拽出车门,指着煤堆旁的一排平房道:“这是姑姑用租金盖的房子,现在,都租给南方来的打工仔啦,呶,”姑姑又指了指煤堆的西侧:“那边,还在继续垫矿渣呐,力,你的大院子,还会继续扩大的,一直可以扩大到池塘边,”老姑兴致勃勃地指着一条深沟:“这,当年都是属于生产队的范围啊,只要把沟垫平了,就属于你的喽!”

  “哥们,”三裤子站在我的身旁,狡猾地说道:“咱们合作吧,你出土地,我出钱,这片土地,完全可以建成一个小区啊!”

  “哦,”我瞅了瞅三裤子,正想说些什么,老姑悄悄地拽了拽我的衣襟,低声道:“力,先别忙着表态,拿着他点!”

  镇上的居民们,彼此之间相处的并不十分理想,这让我甚感遗憾,有时,甚至让我非常地尴尬。人人都是各揣心腹事,人人都信奉这样的信条:无论说话还是办事,千万不能说实话、讲真话,更不能让对方洞悉到自己的底细,否则必将吃亏、上当、受骗。莫说邻里、亲属,甚至连夫妻之间,都难免同床异梦。

  “咂咂,”望着¤值不菲的场地,妈妈乐得合不拢嘴,丰盈的手腕挎着精美的小皮包,以场地主人的姿态,迈着坚定的步伐:“咂咂,咂咂!”

  “老姑,那边,不是小池塘么?”望着老姑手指着的深沟,我的心头猛然一颤,啊,池塘,池塘,故乡的池塘,我的小池塘呢?我的小池塘哪里去啦?想到此,我没有闲心理睬喜不自胜的妈妈,而是重新钻进汽车里,转动起方向盘,在人流和车缝之中,绞尽脑汁地移动着汽车,爬行般地驶向那个给我留下美好回忆的小池塘。当汽车正在吃力地往前爬行时,突然,从车窗外,飘逸来一股令我窒息的臭气,我不得不屏住了呼吸:“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臭气啊!”

  “呶,”身旁的三裤子,冲我呶呶嘴,我顺着他喷着烟雾的嘴巴望去:“啊——,”我禁不住地惊叫起来:“唉,这是怎么搞的哟,”

  在公路的基坡下,在一堆堆臭气薰天的垃圾山的包围之中,汪着一潭墨绿色的死水,在斜阳的照射下,泛着可怜巴巴的,垂死般的幽暗光泽,和暖的微风从一汪死水上飞掠而过,夹裹着阵阵恶臭,扑进我的 孔,我不得不 住面颊:“这,这,唉——,小池塘,怎么变成臭水坑喽!咂咂,”

  唉,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昔日的乐园,我可爱的小池塘,竟然被父老乡亲们无情地折磨成这般模样,我心如刀割,嘴唇乱抖。又是一阵轻风吹拂而来,又是一阵让我作呕的恶臭,身旁的三裤子不耐烦恼地催促我道:“哥们,走吧,快走吧,臭死了!”

  “唉,”我一手捂着 子,一手转动起方向盘,犹如躲避瘟神一样,逃之夭夭。车轮缓缓转动数圈,我又依依不舍地扭过头去:立刻发现小池塘边的住户们,正在无情地蚕食着她,不疑馀力地拉来一车又一车的矿渣,充填着可怜的小池塘,以扩大自家的地盘。

  “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三裤子道:“哥们,我敢打赌,用不了几年,这个小池塘,就得被填平,变成一片空地,然后,再盖起一栋栋丑陋不堪的楼房来。”想到此,我仰面怅然道:“唉,完喽,我的小池塘,就要被填平喽!”

  “嗨嗨,还用得着几年么!”身旁的三裤子欣然接过话茬:“马上就要填平喽,几年才填平它,那,时间太也长了吧,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少盖多少房子,少挣多少钱啊!”

  “钱,钱,”待老姑和妈妈返回汽车里,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哆哆乱颤,紧咬着嘴唇,从小镜子里瞅着老姑:“老姑,”

  “嗳,力,”老姑甜甜地答道:“大侄,啥事啊?”

  “老姑,那条沟,”我情绪激昂地说道:“不要再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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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三)

 

  “什么,大侄,你说什么?”老姑甚为不解地问我道:“为什么不填了,大侄,只有把这条沟填平了,这片土地才能更值钱啊!”

  “不填了,老姑,我不要土地,我要小池塘!”

  “嗨呀,”妈妈插言道:“儿子,你又耍小孩性子喽,小池塘有什么用哇,能卖钱么!”

  “不,不,我不用你管,我不要钱,我要小池塘!”

  “力,你,”老姑面呈难色:“这,这,你怎么总也长不大哦,”

  “哼,”妈妈一脸不悦地摆摆手:“老菊子,别理他,我儿子总爱感情用事,走,走,走吧!”

  “哥们,小池塘真的没用,”三裤子慢条斯理道:“这个破玩意,留着啥用啊,必须填平她,前几天,就是这个破池塘,活活淹死一个小男孩,所以,这个破池塘,必须填平,否则,不知还会淹死多少人呐!”

  三裤子似乎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小池塘理应被填平:“哥们,一周多以前,也他妈的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伙疯疯癫癫的家伙,吵吵嚷嚷地在小池塘边,起一个大台子,台上摆满了摩托车、彩电、影碟机、自行车等商品。这群家伙敲锣打鼓地叫卖彩票,然后兑奖,谁兑中奖了,就可以搬台上的东西,豁,这下子,可热闹了,大家伙都怀着中奖的心理,跑来碰碰运气。

  结果,池塘边挤满了人,一个小男孩跟着他的傻爹也来试试身手,他傻爹一个劲地鼓捣着孩子:儿子,你手壮,一定能中大奖的!由于高兴得过了头,孩子被挤到小池塘边,哥们你瞅瞅,小池塘边还能有什么啊,到处是滚动着的矿渣,孩子不慎,一脚踩到矿渣上,矿渣乱滚,孩子站不稳啊,就跌了一跤,咕碌碌地滚进小池塘里去了,哥们,你说小池塘里还能什么啊,除了烂泥,就是垃圾啊,小孩子被许许多多的塑料袋缠住了脚,无法脱身,折腾来,折腾去,嘿嘿,越陷越深,最后,……,哟,……,只好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喽。……”

  “哼,”我气鼓鼓地嘟哝道:“如果不是大家乱填矿渣、乱扔垃圾,小池塘会变成这样么,三裤子,你忘了,过去的小池塘,多干净啊,多清凉啊,那水,清亮亮的,站在小池塘边,从水面上能看见池底的砂石啊!唉,”

  “是呀,是呀,那都是过去的事啦,还提他干什么啊!”

  “力哥,你看,”小铁蛋突然打断我的话,手指着小池塘西侧一栋鹤立鸡群的楼房道:“力哥,看见没,那是三舅新盖的楼房!”

  “哦,”我顺着铁蛋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小池塘西侧那条茂密的柳树林带,已呈光秃秃的一片,再也寻觅不到一棵柳树,而着名的水泊凉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栋盛气凌人的、浮躁不堪的、贴着白森森瓷砖的楼房。

  “三叔,那是三叔的家啊!”望着崭新的楼房,我忘情地呼唤起来:“三叔,新三婶!……,水泊凉亭,”

  “力,”我一边轻声呼唤着,一边身不由已地往前驱动着汽车,身后的老姑突然提醒我道:“大侄,别,别呀,先别忙着去你三叔家呀,明天再说吧,你多少年也不回老家一趟,如今,终于回来了,应该先去看奶奶,才好啊!”

  “是啊,”妈妈表示赞同:“对,老菊子说得对,儿子,回故乡,别人都是次要的,你一定要去看奶奶啊,否则,奶奶会生气的!在故乡,奶奶的辈份可是最高的呀!”

  “力,把车往那条巷子里拐,”老姑拍了拍我的肩膀:“对,大侄,往那里拐,就是二姑家了,对,拐,拐,往里拐,力,奶奶正在二姑家等你吃饭呐!”

  汽车在羊肠般迂回弯转的小巷里七拐八绕,终于停靠在一栋古朴的,略显陈旧的、灰砖灰瓦的平房前,这便是二姑当年起早摸黑、省吃 用、倾尽心血营造起来的家居,当提,新居落成时,那是何等的荣耀啊,令故乡的人们赞叹不已。而如今,却活像个年迈色衰的半老徐娘,羞愧难当地挤塞在新建成的、色彩纷呈的宅居群中。

  “哎哟,到家了!”二姑父扎着小围裙,热情扬溢地迎出屋门:“小力子,哈,快请进屋!”我与二姑父正欲走进房门,突然,一个可爱的、面庞与我极为相像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冲出屋门,直奔三裤子的轿车而去,手扒着车门,真诚地央求着三裤子:“三哥,让我玩一会吧!”

  “啥,”铁蛋以兄长的口吻训斥道:“呶,别瞎闹,这么好的车,好几十万块的东西,是玩的么,去,去,弄坏了,你赔得起么!”

  “那,”男孩可怜巴巴地抚摸着方向盘:“让我摸摸,不让玩,让我摸摸还不行么!”

  “小石头!”老姑厉声喝道:“小石头,听话,过来!”

  “啊——,”听到老姑的喝斥声,我的脑袋轰地一下嗡嗡乱叫起来,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方向盘的男孩:怎么,他,就是我与老姑爱情的结晶,我的儿子——小石头!

  “哎,老姨,什么事呀!”小石头失望地松开方向盘,怏怏地走向老姑,看得出来,我的儿子小石头,非常惧怕老姑,可是,让我哭笑不得的是,他竟然称老姑谓:老姨!唉,亲生儿子不能唤自己的生母为:妈妈!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更折磨人呐?

  “力哥,快进屋哇!瞅啥呐?”见我呆呆地盯视着小石头,不知其中缘由的铁蛋催促我道:“怎么,你不认识他呀,他是我的弟弟,小石头,石头!”铁蛋生硬地推了小石头一把:“力哥,他是力哥,快叫办哥,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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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哥!”小石头胆怯地望着我,在铁蛋的推搡之下,怔怔地唤道:“力——哥,”

  “石——头,”望着我与老姑那不伦的爱情的结晶——小石头,我顿然心乱如麻。

  “力,……”老姑手拉着小石头,表情极为复杂地垂下头去:“不要激动,他,他,”

  我完全明白老姑的意思!唉,这,这是哪跟哪啊,自己的儿子却不能相认,如今,眼瞅着他一天天地长大成人,却荒唐致极地唤我谓:力哥!

  “石——头,”我伸出手去,哆哆嗦嗦地抓挠着小石头油亮的黑发以及结实、健康、红扑扑的脸蛋,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身后的妈妈,机灵地拽扯着我:“儿子,快进屋吧!”

  “是呀,”已经迈过门槛的二姑父,重新返回来,努力打破这令所有知情人都倍觉难堪和无限感伤的局面:“小力子,快进屋吧,”

  “进——屋——去!”老姑不让我激动,她自己却无法控制地涌出一滴泪水来,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老姑悄悄地推搡着我:“大侄,进屋,快进屋!”

  我刚刚迈进屋门,一个年龄与铁蛋相仿,中等身材,体态健壮、腰身圆浑、皮色稍显微黄的女孩子,正操着沾满油渍的小手切菜,见我走出屋来,悄悄地抬起头来,羞达达地瞅了瞅我。二姑父手指着女孩正欲开口介绍,二姑慢慢悠悠迎候过来,亲切地拉住我的手:“力啊,想姑姑么?”

  “想,二——姑,”我诚慌诚恐地站在二姑的面前,那份谦卑,那份恭敬,活脱脱一个无比听话的孩子,绵羊般地站立在慈母的面前。

  “长得有点黑了!”二姑轻抚着我的面庞:“是不是在南方 的啊,听说南方的太阳,可毒了!”

  “小力子,”二姑父扯了扯我的衣襟,指着切菜的女孩,迫不急待地对我介绍道:“她,是铁蛋的对象!”

  “哦!”我转过脸去,冲着女孩淡然一笑:“你——好!”

  “好,好!”女孩放下菜刀,大大方方地叫起我哥哥来:“力——哥!你也好呗,嘻嘻!”

  “哦,”二姑父骄傲地继续向我介绍道:“她是铁蛋在内蒙认识的,叫,叫,”

  “嘿嘿,”身后的儿子小石头突然打断二姑父的话:“力哥,她叫呼伦贝尔!”

  “啥?”我转过身去,惊讶地盯视着小石头:“呼伦贝尔?咋叫这么个名字啊?”

  “去,”女孩子闻言,姣好的面庞腾地绯红起来,抬起油渍渍的小手,佯装着欲抽打小石头的样子:“滚,远点扇着!”

  “嘿嘿,”二姑父爱怜地拽过小石头:“这个孩子啊,就这么顽皮,总是跟他嫂子开玩笑!”二姑父犹如亲生父亲般地爱抚着小石头,同时,又乐颠颠地向妈妈介绍着令他引为骄傲的女孩子:“嫂子,这是铁蛋的对象!”

  “噢——,”妈妈拉着让我直起鸡皮疙瘩的长音:“噢——,咂咂,”妈妈一边故作惊喜地、假惺惺地噢、噢着,一边仔细地端详着女孩子,近视眼镜后面那对突现的眼球,很不友善地盯视着女孩红晕泛起的面庞,直盯得女孩子难为情地低下头去:“舅母好!”

  “噢——,”妈妈咂了咂腥红的珠唇:“哦,长得好漂亮哦,好棒哦!”

  “嘻嘻,”小石头幸福地依在二姑父的怀里,同时,将脑袋瓜转向我,振振有词地继续说道:“力哥,她是蒙古族的,来自大草原,并且,她打麻将最臭,净乱打牌,牌抓到手里,也不看看这牌能不能点炮,啪地就抡出去,结果,光,点炮了,力哥,你说,这不胡抡,是什么啊,所以,哥哥就,就,给叫她胡抡贝尔了!嘿嘿,”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我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冲着女孩问道:“哦,你家是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么?”

  “不,”女孩子摇摇头:“不,力哥,我家不是呼伦贝尔草原的,我家是科尔沁草原的,”

  “哦!”我点点头:“知道了,哲里木盟!”

  “对,”女孩子扬起红灿灿的面庞,无比自豪地说道:“力哥,我家是哲里木盟科右中旗的,我家住在莫莫格,我是蒙古族,我叫仁花!”

  “嘿嘿,”我淡淡一笑:“莫莫格,呵呵,多么动听的名字啊,原来,是格格住的地方啊,那,一定是美丽、富饶的地方啊!”

  “那是当然喽,”听到我的话,仁花更加自豪起来:“对呀,力哥,你一点也没说错,听我们那里的老人们讲,以前,我们的家乡,真的住过格格呐!”

  “哟,什么格格哟,我咋没看见呐,有还珠格格漂亮么?”

  “去,”仁花不耐烦地撇了小石头一眼:“一边凉快去,没你的事!力哥,”仁花愈加兴奋起来,抓过一条毛巾,胡乱擦试一番小油手:“力哥,我们中旗,我们莫莫格,别提有多美啦、有多富啦,有一望无边的大甸子,那草长得才壮呐,才厚呐,到处都是成群成群的牛啊、羊啊,……”

  “哼,”小石头不屑地嘟哝道:“还有成群成群的蚊子呐,能把人活吃喽!”

  “滚,”仁花又冲着小石头,示威般地挥起小拳头,小石头咧了咧嘴,顽皮地吐着小舌头,仁花不再理睬他:“哟,哪里没有蚊子啊?嗯,”

  “是啊,科尔沁草原的确很美,”我表示赞同地应承着,仁花得意地望着我:“力哥,你去过科尔沁草原么?”

  “嗯,”我点点头:“去过,并且,那里还住着一位漂亮的格格!”

  “啊,”仁花惊讶不已地盯着我:“还有格格,在哪啊,我咋没看见呐?”

  “没看见!”我冲着仁花神秘地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谁啊?”仁花茫然地盯视我道。

  我嘿嘿一笑:“你啊,你啊,就是你啊,来自科尔沁大草原的,美丽的仁花格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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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四)

 

  “我妈呐!”老姑绕过我和妈妈,走到里间屋的房门处,手扶着门框,扫视一眼房间,突然转身问二姑道:“二姐,我妈呐?”

  “咱妈,”二姑急忙也转过身去,吱吱不不道:“咱妈,她,回家了!”

  “什么,”老姑不解地追问二姑道:“二姐,今天早晨不是定好了么,妈妈在你家,等小力子回来,一起吃饭么?”

  “嗯,是呀,”二姑红着面庞搪塞着:“她,她,嗨,老菊子啊,咱妈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说来气,就来气,咱妈,跟我生气了,就气呼呼地回家了,谁劝,也不听!”

  “为什么,咱妈早晨还好好的,咋说生气就生气呐?”

  “嗨,她啊,”二姑似乎有些不便说出的隐讳:“为什么,菊子,你,去问咱妈好了!”

  “怎么,奶奶生气了!”我不再与仁花谈笑,转身问二姑道:“二姑,为什么,奶奶为什么生气呀?”

  “她,她,她,”二姑面露难色,依然不肯说出实情,或者是,根本无法说出实情,老姑叹了口气:“唉,这样吧,菜,不是做得差不多了么,咱们都端到妈妈那去吧,小力子来了,第一顿饭,咋地也得跟奶奶在一起吃啊!不然,咱妈就更生气喽!”

  “是啊,小石头,”二姑父推开怀中的小石头:“快,都别闹了,快,小石头,端菜去,把这些菜,都端到你姥姥家去!”

  “哎——,爹,”小石头欢快地跑向餐桌。

  我重新钻进汽车,艰难地绕回到奶奶家的院门前,一下汽车,我径直冲进奶奶家的院门,院子里空无一人,在宽阔的院落中央,非常显眼地停放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从那高高搭起的围栏上便可以断定,这车,是贩运大牲畜的。

  “奶——奶,”望着院落四周一排排的简易房屋,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知奶奶此时此刻,应该在哪间屋子里:“奶——奶,”

  “嗯,”听到我的呼喊声,位于院落最北侧的房屋,简陋的木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太太,蹒蹒跚跚地迈过木门槛:“嗯——呀,小力子,小力子回来啦!”

  “奶——奶,”望着苍老的奶奶,我心头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奶奶身旁,双手扶住奶奶老迈的身体。

  奶奶那昏花的老眼热切地凝视着我,衰老的脸颊上堆积着无数条深深的皱纹,好似一道道刀割的年轮,默默无语地记载着奶奶八十多个春夏秋冬的沧桑历程;奶奶激动不已地咧开干瘪的嘴唇,我立刻发现,奶奶满嘴的牙齿已经所剩无几,仅存的几颗牙齿,也东倒西歪地镶嵌在干瘪萎缩地牙床上,那可笑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滑落下来。

  奶奶那双混浊的、昏花的,但却无比慈祥的眼睛充满爱怜地、久久地望着我:“大——孙——子,长得好高呀,好壮啊,咂咂,就是,皮肤有些黑了!”

  “奶奶,”兴奋之馀,一股焦糊的油脂味从奶奶的身后呼呼袭来,毫不客气地灌进我的 孔里,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味啊,好呛人啊!”

  “哦,”奶奶闻言,回过手去欲推上房门,我顺着奶奶的手臂往里一瞧,在漆黑的屋子里,一口大铁锅正升腾着呛人的油脂味:“奶奶,你这是干么呐?”

  “哦,”奶奶哆哆地拽住我的手臂:“大孙子,走,快跟奶奶进屋吧!嗳,刚才,我从你二姑那里回来,顺道又去你三叔那转了转,嗨,这个三冤家啊,快五十的人啦,还是不会过日子,杀猪场上割下来的猪尾巴头,好端端的一块肉,就不要了,扔得满院子到处都是,我看着怪可惜的,就都拣了回来,炼成油,卖给南方来的打工仔们!”

  “哎呀,我的老奶奶啊,”听到奶奶的讲述,我顿时肃然起敬,多么可敬的老人家啊,她,不是没有钱花,可是,却与生俱来地过着勤 的生活,连块人人都不放在眼里的猪尾巴头,也舍不得丢抛,并且居然能让其发挥作用:“奶奶,你,这是何苦呐!”

  “哼哼,”一提及三叔,奶奶便动了气,她边走边指着墙角处的瓷盆:“小力子,嗯,你瞅瞅吧,你那个三婶啊,更不是过日子的人,哝,这好好的米饭,白花花的,就倒掉了,正好,让我撞见了,气得我把她臭骂一顿,这个骚 娘们啊,娘们家家的,有点空,不知道收拾收拾屋子,就知道打麻将,家里新盖的房子,弄得像个猪圈,唉,我咋摊上这些丧门陷哦!……”

  “哎哟,我五奶,”三裤子紧随其后走了过来,一边帮我搀扶着年迈的奶奶,一边认真地问奶奶道:“哟,这味啊,好呛人啊,我五奶,你的小油厂,又开业了?”

  “哟,远点煽着,混蛋小子,你,也不是块好 ,呶,”奶奶指着三裤子手中的香烟,训斥道:“哝,我听说,这烟,得好几十块钱一盒啊,驴 小子,你一天到晚,咕嘟咕嘟地冒烟,一天下来,至少得两盒、三盒的啊!唉,驴 小子,就是有钱,也不能这样造害啊?钱,容易挣么,钱,那是大风刮来的么?这几年,日子好过了点,吃上几顿饱饭,就把早头那穷日子,都忘了啊!”

  “五奶,嘿嘿,”三裤子冲我撇了撇嘴:“哥们,看到没,五奶,又开始给我上政治课啦,五奶,只要一看见我,就训我,”

  “训你,”奶奶吃力地抬起手臂,用干枯的手指点刮着三裤子油亮的脑门:“驴 小子,你还是这么造害钱,我,还要掐你呐!”

  “哎哟,”三裤子仰起脸庞,尽力躲避着奶奶的手指,同时,调皮地笑道:“五奶啊,别掐我啊,咱俩得搞好关系啊,不然,我可要去工商局,举报你!”

  “哼,驴 小子,你举报我老太太什么啊?”

  “五奶,我举报你,没有营业执照,私开炼油厂,偷税漏税!五奶,工商局的局长,是我二大爷,我让他,罚死你,嘿嘿!”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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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三裤子的话,所有人都禁不住地纵声大笑起来,宽阔而空旷的院落里,充满了祥和的气氛,大家谁也不愿再去问及奶奶为何与二姑动气的缘由。

  “嘻——嘻,”落院子的人,仁花笑得最为开怀,最为欢畅,那尖细的笑声尤为刺人耳鼓,奶奶见状,花白的弯眉紧紧地拧锁起来:“哼——,咂咂,这个疯丫头,”奶奶悄声冲我嘟哝着:“大孙子,你瞅瞅吧,瞅她那个张狂样,哪像个姑娘家啊!嗯?”

  “奶奶,”我不以为然地回答奶奶道:“奶奶,仁花姑娘,挺好的啊,开朗,爽快,心直口快!”

  “唉,大孙子,谁家的好姑娘,是这个样啊,人家好姑娘,哪有这么傻笑的,露着个大牙,让不让人家笑话啊!”

  “呶,”看见奶奶一脸不悦地盯着欢笑不止的仁花,二姑悄悄地推了推仁花:“仁花,别傻笑了,快进屋,把桌子放好,呶,快去!”

  “喂,喂,我说,我说,”二姑父则冲着三裤子摆着手:“三裤子,别跟你五奶瞎闹了,别开玩笑了,大家快进屋吧,菜都要凉喽,时间也不早了,赶快吃饭吧!”

  “力哥,你坐这里吧!”儿子小石头热情地、但却是比较胆怯地拍拍他身旁的椅子,我冲他充满慈地笑笑,然后,欣然坐到他的身旁,手臂轻拍着小石头的肩膀,小石头禁不住地轻声嚷嚷起来:“力哥,你,好有劲啊,力哥,你长得真膀啊,哇,这肌肉,可真硬啊!敲得我肩膀头,好疼啊!”

  “呵呵,”听到儿子的话,我停下手来,满含深情地望着儿子:“小石头,你长得也很结实啊!”

  “力哥,”小石头握住我的手掌:“咱们比比,看谁有劲啊!”

  “好哟,”

  于是,我侧转过身来,握住儿子小石头的手掌,爷俩屏住了气息,互不相让地较起劲来,结果,小石头很快便败下阵来:“哎哟,哎哟,力哥,你好有劲啊,我的胳臂,都让你瓣?喽!”

  “怎么,不行吧,”我挥舞着大手掌,得意洋洋地望着儿子,身旁的铁蛋见状,则不服气地伸过手掌来:“力哥,你别欺侮小孩啊,来,咱们比划比划!”

  铁蛋正是血气方刚的金色年华,平日里,勤于劳作,浑身上下,有用不尽的气力,而我这个终日无所事事之人,哪里是劳动健将——小铁蛋的对手,几番较量,我频频败北:“不玩了,不玩了,瓣不过你,唉,完喽,”我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转向了小石头,深有感触地叹息起来:“唉,力哥不喽,力哥老喽!”

  “哎哟,”看到我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小石头,老姑急忙插言过来:“力,看你说得,你才多大岁数啊,力,你还很年轻,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啊!”

  “哼,”小铁蛋的脸上,依然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哼,力哥瞅着又高又壮的,可是,瓣腕子,较劲,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手下败将一个!”

  “呵呵,来,”瓣腕子输给了小铁蛋,我心有不甘,永远不服输的我,决定用酒精挽回失败者的窘态,我将一满杯白酒,推到铁蛋面前:“来,练练这个,敢不敢干一杯啊!”

  “不,不,”铁蛋推开酒杯,拼命地摇晃着脑袋:“力哥,这个,我可不行啊!不敢练!”

  “哈哈,完了吧,”我轻薄地撇了铁蛋一眼:“不行吧,哥们,这个,你还得练几年!”

  “我,”铁蛋继续晃着脑袋:“力哥,我这辈子,也不想练这个!”

  “笨蛋,”我似乎找回了失败的面子:“哪有大老爷们,不会喝酒的啊,铁蛋,来啊,练啊,……”

  “不,不,不练这玩意!”

  “嗨,铁蛋,怕啥啊!”餐桌对面开朗爽快的仁花呼地站起身来,一把抓过盛满白酒的玻璃杯:“不就是一杯白酒么,稀溜溜的,算个啥啊,铁蛋,跟他干,一个大老爷们,还能怕这个啊!”

  “呵呵,”我挑衅般地冲仁花道:“怎么,不服啊,不服,你来啊!”

  “哼,来就来,力哥,你看好!”说着,仁花红灿灿的脸蛋往上一扬,鼓溜溜的小嘴一张,咕噜一声,便将满满一杯白酒轻而易举地倾倒进肚子里,然后,欢畅淋漓地抹了抹嘴唇上的酒珠,将空酒倒置过来,炫耀般地说道:“怎么样,力哥,该你啦!”

  “哇——,”我惊讶万状地望着眼前这位酒量超人的蒙古族姑娘——仁花,握着酒杯的手掌,突突乱抖:“我的天啊,好大的酒量!厉害,厉害啊!女将,女将啊!”

  “嘻嘻,力哥,”仁花笑吟吟地催促着我:“瞅啥呐,你傻啦,快喝啊!”

  “喝,喝,”我举起酒杯:“喝,当然得喝了!”

  咕噜,在仁花笑嘻嘻的目光注视之下,我痛快淋漓地饮尽一杯白酒,然后,甫习学着仁花的样子,将酒杯倒置过来,正欲说点什么,仁花却夺过我的空酒杯:“力哥,刚才,我都忘了,力哥远道而来,兄弟媳妇,应该敬力哥一杯,才对劲啊!”说完,仁花小手一抬,瓶嘴冲着玻璃杯,咕噜噜地斟满一杯白酒,然后,很有礼节地捧送到我的面前:“力哥,这是兄弟媳妇的一点心意,请干了吧!”

  “哇,这,还干啊!”我茫然地望着酒杯,仁花嘿嘿一笑,将酒杯放在我的面前,然后,又给自己斟满一杯白酒:“力哥,兄弟媳妇先干喽!”

  咕——噜,仁花玉颈一挺,又将一杯白酒倾进肚子里,我终于被彻底震慑住了,呆呆地瞅着仁花,仁花又将空酒杯倒置过来:“力哥,该——你——啦!”

  “嗯,嗯,”在仁花咄咄目光逼视之下,我不得不端起酒杯:“是的,是该我啦,我——喝!我喝,我就这喝!”

  “小力子,”年迈的奶奶见状,抬起哆哆嗦嗦的手臂,不容分说地挡住我的白酒杯:“大孙子,别拧胜,你,喝不过人家蒙古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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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五)

 

  “力,别喝了,走,老姑 你进屋休息、休息去!”那天停晚,我朦朦胧胧地记得,我不顾奶奶的极力阻挠,大概又不知天高地厚地跟豪放的蒙古族姑娘—仁花痛饮了数杯白酒,最后,被老姑连扯带拽地推进一间温馨的,却是无比熟悉的房间里。

  我晕晕懵懵地站在洁净的地板上,充血的醉眼无神地凝视着那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的组合衣柜、电视、音响,以及叫不出名字来的各色花草,还有那色彩纷呈的大鱼缸,哦,对了,当然还有一张更为熟识的席梦思床铺。

  “力,过来呀,坐到这里来,呶,”老姑情深意绵地挽着我的手臂,我则迈着犹如灌铅的脚掌,东摇西晃地走向让我心驰神往、想入非非的床铺:“老姑,这是哪啊,是二姑家么,这是怎么搞的,我,怎么又回到二姑家了!”

  “不,力,”老姑将她那柔软的胸脯,紧紧地贴靠在我火焰狂喷的身体上,我深深地喘息起来,透过高度酒精浓烈异常的气味,我又无比幸福地嗅闻到老姑那清醇的、甘甜如蜜的体味,啊——,我深喘一下,拉住老姑的小手。

  老姑则抓过一条洁白的毛巾,轻轻地擦试着我热汗淋淋的面庞:“大侄,你喝醉了,啥也不知道了,这是老姑的家!力,你现在是在老姑家里啊!不,大侄,老姑的家,也是你的家啊,所以,你现在是在自己的家里啊!”

  “老姑的家?自己的家?”我依然不肯相信,红肿的醉眼充满迷惑地环顾着房间:“可是,这里,怎么跟二姑家一模一样啊,老姑,你看,这家俱,这陈设,都跟二姑家一模一样,甚至这枕巾的颜色,”我大大咧咧地抓起床铺上的枕巾,放到醉眼之下,仔细地分辩着:“这枕巾,也与二姑家的枕巾,毫无二致啊,这是怎么回事?嗯?”

  “力,”老姑拽过枕巾,重新铺在枕头上:“大侄啊,你咋忘了,老姑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什么都摩仿二姐,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只要二姐做什么,我也做什么,二姐有什么,我也要有什么,你看,”老姑指指自己的衬衣:“这衣服,不是也跟二姐的,一样么,这是我们前几天逛商场时,二姐相中了,买了一件,我也就跟着也买了一件!嘻嘻,”

  “哦,可是,”望着床头上并排摆放着的一对香气喷喷的枕头,我若有所思地嘀咕道:“可是,老姑,你只有一个人睡觉,床上却为什么摆着两支枕头啊?”

  “力,咦——,”此话一出,老姑不听而已,一听此话,老姑清秀的面颊顿然红胀起来,同时,娇巧可爱的小 子可笑地一扭,突然让我无比伤心地呜咽起来,继尔,一头扑到我的肩膀上:“力,那个枕头,是姑姑特意为你准备的,唉,多少年了,它,你的枕头,一直都是摆在床头上的,咦——,咦——,咦——,”

  “老姑,”我昏头胀脑地轻抚着老姑突突起伏的背脊:“老姑,别哭,别哭,我,不是回来了,这枕头,终于有人枕喽!”

  “咦——,咦——,咦——,”老姑却哭得愈加伤心起来:“力,你知道么,每天晚上,老姑上床睡觉的时候,一看见这只永远都是空闲着的枕头,老姑的心里,是啥滋味啊,咦——,咦——,咦——,”

  “老姑,唉——,”我痴呆呆地望着枕头,不禁百感交集,想想与老姑那漫长的分别,想想老姑夜夜独守空屋,我怅然叹息一声,一串?涩的泪水,吧嗒一声,滚落在老姑那为我准备多年,但却永远都是闲置着的枕头上:“老姑,我也想你啊!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思念姑姑的,姑姑,我,”

  “力,咦——,咦——,咦——,”老姑突然泪流满面地推开我,一把抱起那浸渗着我泪水的枕头:“咦——,咦——,咦——,力,大侄,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老姑一个人孤单单地躺在凉冰冰的床上,说什么也睡不着,两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翻过来,调过去地想啊,想啊,想我大侄,现在干什么呐,跟媳妇在一起呐。”

  “老姑知道,你的媳妇,对你不好,姑姑就想啊,我大侄,是不是又受媳妇的气啦,唉,一想到这些,姑姑就搂过这只枕头,把它想像为是你。姑姑紧紧地搂着枕头,亲啊、摸啊,傻痴痴地跟它说话,可是,这个该死的枕头,无论我怎样亲它、摸它,它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纵使我磨破了嘴皮子,它也不肯跟我说一句话,咦——,咦——,咦——,该死的枕头,你,到是说句话啊!”

  说着,老姑像抱小孩似地将枕头搂在怀里,充满母爱地呼唤着:“力,大侄,说话啊,跟姑姑说句话啊,呶,力,姑姑亲你呐,大侄,你知道么,姑姑是多么的爱你啊!”

  “姑姑,”我再也不能自己,一把拽住老姑怀中的枕头,无情地抛向一边:“姑姑,大侄,在这呐!”

  我一头扑进老姑温暖的胸怀里,面庞紧紧地贴靠在老姑软绵绵的酥乳上,尽情地嗅闻着老姑那无比熟悉的体味:“姑姑,大侄,回来了,大侄,又回到姑姑的怀抱里啦!大侄好幸福啊!”

  “哦,”老姑低下头来,捧住我的面庞,忘情地吻啃着,串串粘稠的口液,滴淌在我灼热的腮帮上:“不,好热啊,好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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