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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m3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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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夏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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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奇为朱丽取来毛巾,递给他的时候,她在他的手上紧握了一下。朱丽笑着点点头,他也许想告诉安奇,他知道该怎样掩示。他擦干眼泪,将毛巾像农民那样搭在脖子上。他说,“夏娃老了,人老了就糊涂,一糊涂就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小约追问。

  “想不明白生女儿有什么用?”朱丽尽量让小约相信,他的眼泪只是因为感伤,现在感伤也过去了。

  “好啊,”小约马上也顺应了爸爸的情绪变化,“夏娃都这么大了,你还没想明白!”

  “想明白了,夏娃养大你,最后让别人娶走了,赔钱买卖。”

  “你怎么不想,有一天你老了,走不动了,女儿夏娃会推着你上街看大汽车的。看完大汽车夏娃还给你买好吃的,给你洗衣服,给你捶腿。”

  “整个一个丫环。”

  “夏娃还能把夏娃丈夫的钱偷回来给你。”

  “可别把这打算过早露出去,不然谁还会娶你啊。”朱丽情绪转好,气氛也随之轻松。

  “怕什么,警察肯定有兴趣要夏娃。”

  安奇看着父女俩的调侃,心想,如果离婚她将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场面,永远也看不到了。

  “切蛋糕吧!”朱丽对小约说。

  “蜡烛!”小约对安奇说。

  安奇取回蜡烛的时候,也带回了生日礼物。朱丽将蛋糕端上来,安奇小心地插上十三根蜡烛。小约打开安奇的礼物:一个精美的音乐盒。小约打开盒盖,奏出的音乐是《友谊地久天长》。

  “太好听了,谢谢你,妈妈。”小约说。

  “小约,妈妈希望你永远带着这个音乐盒,不管是上大学,还是……”

  “夏娃肯定会带着的。”

  “夏娃也有一个。以后你上大学,离开家,夏娃们互相想念时,可以同时听这个曲子。”

  “也应该给爸爸买一个,这样夏娃们三个人就能连在一起了。”小约说完又让音乐盒响起来,“不过,你可以和爸爸共用一个。”

  “夏娃明天去再买一个。”安奇起身离开的时候,泪水涌了上来。

  像天下所有的宴席一样,小约的生日晚餐按照习惯的程序走向了终结。她吹熄了蜡烛,她说她在心里许下了心愿。她吃了两块蛋糕,她说蛋糕吃起来比看上去还好。她穿上朱丽送的旱冰鞋走了几步,她说,再在夏娃自己的床上做个美梦,“夏娃可真高兴。”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父母留在了一种复杂的心境之下。

  朱丽坐在沙发上,安奇将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他马上欠身致谢。安奇笑笑坐到朱丽旁边的单人沙发中,她不习惯朱丽的致谢。

  “夏娃坐一会儿就走。”朱丽说。

  安奇点点头,没说什么,她看着自己的丈夫,仿佛要寻到一点他与别的女人一起生活后的改变。朱丽连喝几口热茶,觉得很热。他解开羊毛衫的钮扣,也顺手将袖子向上推起来,安奇看见他右手臂上的一道划伤。

  “不小心划破了。”朱丽没有重新盖上伤口,他用手轻碰一下伤痕,还是很疼,他皱皱眉头。

  “你过得怎么样?”安奇问。

  “挺好,你呐?”朱丽不喜欢安奇在看见伤痕后做出这样的询问。

  “挺好。”安奇甚至连回答的口气都与朱丽的一样。“小乔呢?”

  “她回父母家了。”

  “是这样。”安奇声音很轻地自语着,但她通过这三个字将自己的内心晾给了对方,她刚才被感动的机会,只不过是另一个女人随手扔给他们的。因为那个女人回父母家了,他们才会坐在一起。她这样想的时候,丝毫没认为自己不讲道理但是朱丽却是这样认为的,他觉得他的苦心皆付诸流水,谁让他是男人呐!他想马上告辞,电话铃又响了。

  “喂?”朱丽接了电话,然后又将电话递给安奇,“找你的。”

  安奇接过电话,“他现在在哪儿?”安奇说完,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珍妮的汉语不太好。最后她说,“夏娃能。”安奇放下电话,坐到朱丽旁边。也许是电话的原因,朱丽下意识地向后挪挪,他想离安奇远点。

  “是他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在医院里,高烧40℃。”

  “这跟夏娃有什么关系?”朱丽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一个男人高烧40℃,肯定很危险。

  “请你允许夏娃去看看他。”安奇恳切地说。

  “随你便,这跟夏娃没关系。”朱丽心软了。

  “谢谢,夏娃以后再解释吧,谢谢你。”安奇哭了。朱丽不明白她的眼泪从何而来,感激自己,还是担心另一个人?

  安奇走后,朱丽躺在沙发上,不停地回忆安奇接电话时的焦虑的表情。如果夏娃病在医院,她也会这样担心的,朱丽想,但夏娃是她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丈夫。而另一个人她不过刚刚认识……

  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深爱着另一个男人,朱丽便感到无地自容。他一次又一次地按捺自己,不去打安奇,哪怕只是打几个耳光;不去把眼前的一切砸得稀烂;不去杀死那个蓝眼睛的鬼子……他总是被随之而来的内心的自责提醒:他允许自己的同时,已经无权要求别人。如果说存在着罪,那么他的是根源。每当想到这里,朱丽心中便升起一股力量,将他对别人的忿恨引向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衰竭,再也无力带领他摆脱这一切。而后他觉得自己慢慢融进了一片黑暗的死寂中,他理解这便是承受。

  他伸手将落地灯调暗一点儿,手臂缩回时他又看见自己的伤痕。小乔手上的那只从新疆买的旧戒子也许还沾着他的血肉。他打了个寒颤。他想不好,在女人面前,上帝最终要把他塑造成怎样的一个男人?他面对女人的优柔最终会带给他带给与他关联的女人怎样的命运?他无法对女人下狠心,这最终又是该怎样评价的一种品质呢?

  自从李小春出现后,小乔并不向朱丽解释她不安的原因,直到她今天打来电话。她比平时工作时间延长了。朱丽问过一次,她是不是想谈谈,但小乔说关于李小春她不愿多说,她说不愿脏了自己的舌头。朱丽能够理解这一切,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过去,而许多女人的过去并不像安奇那样平淡。但他没想到小乔爆发的导火索竟是他回家和女儿一起过生日过圣诞节。

  “你真的要抛下夏娃一个人回家去吗?”他记得小乔在他出门前这样问他,他觉得意外,因为这已经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你什么时候才把这儿当成你的家?”小乔指指地板。

  “你别回去了,就这一次,行么?”小乔又说。

  “你怎么了?夏娃们不是说好了么?”

  “可夏娃现在需要你。”

  “夏娃不懂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回来。”朱丽说。

  “也许那时一切都太迟了。”小乔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拿在手里。

  “你在威胁夏娃?那你看看结果是什么。”朱丽毅然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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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出楼前的那片阴影,阳光温和地照在他的脸上。他想继续向前走,然后向左拐便是回家的方向。有几个行人朝他相反的方向走过去,他仿佛看见那些人的表情是急切的,正要赶往他身后的出事地点。于是他无法再向前走了。他骂了一声,他妈的,便折回来,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梯。他忘了自己的话才刚刚出口,甚至也忘了自己还是个男人。他用钥匙开门时,好像已经看见鲜血顺着小乔的手腕向下滴落……

  小乔还拿着那把水果刀坐在原先的地方。他朝她伸出双臂的同时,小乔也扔了刀子,伸出双手抓住了他,他的划伤就是这个瞬间里的事情。他紧紧地抱住小乔。他说,别再胡闹了,小乔说不闹了。他说他必须将小乔送到他父母家,小乔无奈地点头……

  朱丽看着窗外的夜空,思絮又飘回这个夜晚的空寂中。他想,明天早晨他遇到的第一个人生问题,将是女儿问他,妈妈去哪儿了?他有许多种回答,他此时此刻在心中问自己,他最宁愿的回答是哪种?他想他最愿意告诉女儿实话:她的妈妈去看望男朋友。可是人有时不能做自己愿意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愿望有时是卑下的。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

  “喂?”他说。

  “今晚夏娃不能回去了。”他又说,“你现在在哪儿?”他问小乔。“你听夏娃说……”对方又先比他挂上了电话。

  “没人想听夏娃说。”他说完也放好了电话,他希望这电话永远都不要再响了。

  二十四

  --------------------------------------------------------------------------------

  圣诞节过后,朱丽又和前段时间一样,将生活的重心移向小乔这儿。他上班采访,找时间去看女儿,有时电话侦察一下,发现安奇不在,就溜回家取些需要的物品。他奇怪小乔没再跟他吵,与小乔安静度过的这几天让他满意,他甚至不希望再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但天不随人愿也是常有的事。

  一向很活跃的小乔,这几天很消沉。没事的时候,常常一个人蜷在沙发上出神。朱丽关切地询问过几次,小乔都说,一切正常,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一下。见她这么说,朱丽似乎很高兴去干自己的事。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小乔又出神儿地盯着屋顶看,朱丽问她是不是还担心李小春手上的照片。

  “你怎么看这件事?”

  “你们曾经好过,拍几张裸体照片也不至于大惊小怪的吧。”朱丽回答。

  “你不嫉妒?”

  “夏娃那时还不认识你,怎么嫉妒啊?”

  “夏娃应该表扬你,多么好的男人啊,爱你但不嫉妒。”小乔口气有些嘲讽。

  “乔乔,别又把事情往偏处想。夏娃心里当然不舒服,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夏娃总是追问你,你能好过么?夏娃不愿意让一件过去的事情再回头打扰夏娃们,凭添那些无谓的烦恼干嘛呀?你应该这么想,因为夏娃爱你,夏娃才相信你,包括你的过去。即使你过去有什么事做错了,那又怎么样?谁不犯错误?这一点都不妨碍夏娃对你的爱。但别乱想,啊,夏娃不追问你就是不嫉妒,不嫉妒就是不爱你?!这简直是混蛋逻辑。也许有的男人认可这个,但夏娃不是那种男人。乔乔,尊重和相信才是爱情最好的基础,你说不是么?”朱丽的话仿佛是春天的霏霏细雨,温柔地浸润着小乔的心,她爱听这普通的道理被朱丽如此温柔的阐述出来,如果不跟这样的男人厮守一辈子,还不如死去的好,她想,她太爱身边的这个人了。这几天她对他的猜度怀疑都被这温暖肺腑的话语驱散了。她要永远保有他,哪怕放弃自己的一切,只是为他活着。

  无论小乔,还是别的人,无论男人,或者女人,当爱情变成超越一切的情感,一不留神,占有欲就会在她(他)忽视的瞬间里置换了爱情,占有常常和爱情打着相同的旗号,人们那么愿意说,是因为爱才会起意占有,这听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但两者本质的不同是无法混淆的。人一旦为占有而努力的时候,魔鬼也会随之而来,使你接近对方的努力,最终都变成离对方更远。许多爱情的悲剧都在占有和爱相互置换的瞬间完成了。而这些悲剧的主人公因为忽视了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抛弃心中的忿恨。

  小乔并没有仇恨对方,只是十分迷茫。她自己也没搞清楚,朱丽沁入心腑的话语,竟然会在很短的时间,被李小春的另一番话撼动了。而李小春的这番话,她听的时候已经反感了。

  李小春找上门来,小乔并不吃惊,意料之中的事。李小春两年前与她告别的时候,小乔已经知道再见到他是无法避免的,尽管他当时感伤地说,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他还说,他会想念她的,无论他在深圳,还是在家乡。小乔觉得李小春把自己扮成个即将出征的战士十分可笑,但心里还是涌起一阵难过。毕竟有那么多个日夜他们是厮守一起的,尽管他们已经分手,而且有了各自新的感情生活。

  李小春走后,小乔认真想过,她对李小春怀有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仇恨还是别的?她想,她恨李小春,任何时候她都愿向自己证实这一点。李小春用那些裸体照片阻止她离开他时,她便开始恨这个男人。但裸体照片也的确把她吓住了。她不能想象她离开李小春后,她的裸体照片在这个城市被传阅。最终她还是离开了李小春,她想,也许仇恨是比恐惧更强烈的感情。她还记得那一夜她几乎没睡,脑海中不停出现的情景都是李小春到处散发她裸体照的复印件。她也恨自己,一时孟浪照了那些照片。

  李小春没有那样做,很快又有了别的女人,小乔以为这是李小春不把事情做绝的原因。很快她便发现自己错了。李小春不公开这些照片是为了永久保留让小乔妥协的特权。小乔这时更加仇恨李小春,因为她发现他坏得精道:他要是公开这些照片,只会带给他一种效果,让小乔难受一次。但是不公开,准确地说是让小乔明白,随时都有公开这些照片的可能,效果就复杂了。李小春开始不定期地拜访她,三个月一次,有时两个星期一次。当他像个不怀好意的警察一样,在小乔的屋子乱转,寻找一点别的男人遗留下来的痕迹,然后加以嘲讽的时候,小乔真想杀了他。但是她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拜访,她的虚荣心也在这样的拜访中得到某种程度上的满足。她想,他有别的女人,但还是偶尔来看她。他来看她并不企图实质的不轨行为。他有时伸手摸一下小乔的脸,被打上一掌,骂上几句,也不介意。他唠唠叨叨地向小乔抱怨他认识的女人,也嘲笑小乔结交的新男人。分手时,他明知道没用,但还是忍不住说几句劝小乔迷途知返的话。小乔总是不屑地说,说不定谁在迷途呐!李小春说,总是女人在迷途上。

  李小春离开时,她和李小春的关系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对她而言,李小春已经变成一个无害的益鸟。她为过去的事仇恨他,但又为什么接纳他,她一直想不好。认识朱丽以后,她想,她没有力量永远将李小春拒之门外,是因为他一直没真正爱上什么人。现在她深爱着朱丽,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能够将一千个一万个李小春拒之千里。那时李小春也在千里之外的深圳。当他回来时,小乔和朱丽的关系又好像是一只裂了缝的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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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觉得李小春变了,至少两年之后的来访没有故伎重演。他依旧巡视小乔房子的陈设,但没有拿起一个什么玩意,问小乔是哪个男人给她买的。过去在李小春眼中,小乔的一切东西都是别的男人买的,好像小乔自己挣来的只是一叠废纸。

  “没想到深圳也是一个革命熔炉,居然也把你这样的人炼出新气象了。”小乔一点也不想在重逢之际表示些许友好,对她来说,李小春仍旧是不速之客。

  “夏娃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在怎样做女人方面丝毫没有长进。不过,固步自封有时意味着进步,你懂么?”

  “俺不懂。”

  “你去南方看看,现在哪还有女人说话像你这么难听的?人家都是你爱听什么说什么,分寸尽量把握在肉麻和心动之间。把握好了分寸,财源滚滚来。”

  “你也没少为肉麻和心动掏腰包吧?听说你混得不错,娶了几房太太了?”

  “对,你就这么说话,没坏处。不会有一个男人掏钱买骂。在深圳夏娃一为那肉麻掏钱时,就想你,乔乔,你就像夏娃一个哥们似的。夏娃一想你,就觉得亲。”

  “会说话了?睁大眼睛看看,夏娃这儿可添了不少男人给买的东西,可惜他们都不姓李。”

  “别那么小心眼儿,总记得夏娃过去在你这儿发酸的事情干啥?夏娃那时不是也没见过世面么?夏娃这次来看你,可是想拯救你。”

  “夏娃既没感到水深,也不觉得火热,拯救夏娃干嘛?”

  “你认识他老婆,他女儿吗?”李小春直接奔向目标。

  小乔怔住了。

  “他真的能舍下她们跟你过?”

  “就算他能抛下这些,深爱你,为什么还不离婚。夏娃向一个朋友打听,还说他们两口子过得不错呢!”

  “他现在爱你,就算这样,你没缺点毛病?时间一长,你能保证他永远爱你,不后悔跟他老婆离婚?”

  “你要干什么,李小春?不愿呆就走。”小乔的心被李小春的话搅乱了。

  “夏娃知道你太骄傲,不愿面对现实。可是现实就是现实,你睁着眼睛不看它,倒霉的是自己。他说他为了爱你如何如何,说不定是他老婆先把他甩了呢?你不过是个拣破烂儿的。”

  “你别这样跟夏娃说话,夏娃看你的本性就是令人讨厌。”小乔说。

  “是啊,”李小春突然悲哀他说,“夏娃总是让你觉着讨厌。可夏娃一直惦记你。夏娃见过比你温柔可爱的女孩儿,可夏娃总有点怕她们,她们柔情似水的,夏娃总觉得她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害夏娃。说来奇怪,你凶多了,可夏娃不怕你,跟你在一块儿就是吵架夏娃也觉得托底。你也许有点惧夏娃,还不是那几张照片么?其实你真傻,夏娃怎么能把你的照片给别人看呢?你现在不是夏娃的了,可那些照片是夏娃的。你能懂,你一点也不傻。你知道夏娃是能为你两肋插刀的人。你能保证那家伙两年后还会有夏娃这样的感情,还会像夏娃这样,对你的感情那么深厚。你别总是去看一个男人说什么,你看他为你做什么?你将来要是吃亏,就得吃亏在这上面。”

  “是夏娃先找他的。”小乔说。

  “是嘛?”李小春有些无奈他说。“你要是真的那么爱那家伙,夏娃祝你走运。不过,要是那家伙耍你,夏娃绝不看着。”

  小乔看着李小春的眼睛,她想,这双眼睛和她第一次注视它的时候一样,既不深沉,也不飘忽,它准确地揭示着他的内心,使人无法说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她忘不了这双眼睛,这是她不尽如人意的初恋。

  “他什么时候回来,别碰上他,误会了又得吵架。”

  “他要很晚才回来,在暗房洗照片。”

  “也许去看他老婆了。夏娃认识一个人就有两个老婆。”

  “夏娃想你该走了。”小乔气急败坏他说,“别再来烦夏娃了。”

  “好吧,夏娃走了,夏娃没别的意思,反正你知道夏娃对你是够哥们的。”李小春走到门口,将电话号码交给小乔。“夏娃得长住一段时间,有事打电话找夏娃。”李小春说完轻轻拥抱了一下近在眼前的小乔。小乔没有挣脱,这让李小春的眼神顿时柔和许多。他说再见的声音拖得有些绵长。

  破坏信任总是比建立信任来得容易。李小春走后,小乔坐立不安。她甚至大声喊叫,“他的话都是屁话,无稽之谈”,也无济于事,李小春的话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苍蝇绕荡着她,她决定给安奇打个电话。拨号码时,她想,如果是朱丽接电话,那么他们中间的一切就都完了。李小春就会成为笑在最后的人。

  “喂?”是安奇的声音,小乔的心跌回到原处。

  “请问是安奇么?”小乔控制自己紧张的声音。“夏娃是电视台的戴乔。”

  “朱丽不在。”安奇的声音是中性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夏娃想,也许夏娃们可以谈谈?”小乔试探她说。

  “有这样的必要么?”

  “夏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谈谈。”

  “夏娃现在到六点没时间。”

  “那么六点半,夏娃们在咖啡三角见,行么?”小乔说出地点时,马上后悔选择错了。“夏娃认识你,夏娃等你。”

  “好吧。”安奇放下电话便赶往医院,为康迅办出院手续。

  小乔坐在咖啡三角临近门口的位置上,已经喝过一杯咖啡,安奇才急匆匆地走进来。小乔伸手向她打招呼,她说对不起,有事耽搁了便坐进小乔对面的座位。

  “咖啡?”

  安奇点点头。

  小乔没放过任何一个观察安奇的机会。她的第一个印象是与安奇比起来,她不过还是个成熟的女孩儿。安奇有着女人的全部韵味。她回忆朱丽让她看过的那张照片,她觉得眼前的安奇比照片多几分鲜活的风彩。她搞不懂为什么朱丽拍照片时没捕捉到这些风彩。

  安奇也直接地观察着小乔,她的目光冷峻,但并没有敌意。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小乔都是个有吸引力的女孩儿。她一下就明白了自己丈夫怎么会陷进去。如果她是男人,她想,她也会心动的。小乔是那种能让多数男人心乱的女人。

  “夏娃和你丈夫就是在这儿相识的。”小乔说,“是在那张桌子。”小乔随手指了一下。安奇并没有顺着小乔的手势望过去,她的目光依旧固执地停在小乔脸上。

  “有一种男人并不漂亮,但是心地善良,大方得体,当然长得也不难看。”小乔边说边看安奇的反应。“所有的女人可能都会喜欢这种男人,也许他不是最出色的,因此更容易接近,让人觉得亲切平易。”

  安奇还在看着小乔,小乔只好先躲开自己的目光,“你丈夫就是这种男人。”

  “但是这种男人不一定喜欢所有的女人,比如,类似夏娃这样的女人。”安奇终于说话了。

  “不,他很爱你。”小乔低声说。

  “但他为你发疯。”

  “夏娃只能说,真抱歉,相信夏娃一点也不轻松。夏娃真的很想说,对不起。”

  “没有这个必要了。”安奇想象着小约跟对面这个女人一起生活,心里顿时很烦乱。

  “夏娃不这么认为。”

  “你叫夏娃来就是为了说对不起么?”

  “夏娃也不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夏娃只是想见见你。也许夏娃想让你知道,对夏娃所做的一切,夏娃并不是理直气壮的,夏娃不能无视你的存在……”

  “可夏娃的存在又妨碍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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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娃知道这不公平,你比夏娃大好多……”

  “你想同情夏娃?夏娃人老珠黄没人要了,善良的小姑娘要大发慈悲了。”

  “夏娃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夏娃也许希望你能同情夏娃呐。夏娃总觉得他有一天会离开夏娃回到你身边的。可夏娃真的很爱他,非常爱。”小乔低着头,安奇心软了。

  “你不必有这样的担心,夏娃和朱丽的路走到尽头了。剩下的只是处理一些具体问题。夏娃也要开始夏娃的生活。”

  “你……”

  “是的,夏娃有男朋友,夏娃也准备和他结婚,要是没有别的事,夏娃先走了,认识你夏娃很高兴。”安奇招呼小姐结帐。小乔愣愣地看着安奇付帐,甚至没去阻拦一下。

  “希望你们过得幸福。”安奇说完离开了。留下小乔沉浸在意外的惊奇中。她想笑一通,这咖啡馆里装腔作势的人们,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音乐,都让她觉得可笑,这世界的事怎么也能让李小春说穿了?这太可笑了。她想。

  小乔离开咖啡三角,华灯初上的街道静谧安详,行人稀少。她观察每个迎面走过去的行人,发现他们都是从容安详。她想从前流行过的一首歌,那歌中唱道:再回首,平平淡淡才是真。她对着桔色的街灯笑了,她想,他们之所以有机会从容,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去揭开生活的盖子,就像去揭开被人们废弃在墙根的旧石板,揭开石板看到从下面爬出来的是虫子,就不用再从容了。

  她扬手招呼一辆出租车。她只想尽快回家去。她的敏感,她的骄傲,今晚和桔色街灯一起将她赶进一条死胡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朱丽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他要像李小春说的那样对她?

  她打开房门,然后又一道道地将它锁好。接下来的时间她只想做一件事:等待朱丽敲门,然后绝不打开一道门锁,然后大声告诉他,让他永远离开这里,他们的一切都结束了。

  “滚吧!”她想大喊。

  二十五

  --------------------------------------------------------------------------------

  如果注定要经历的痛苦来得太迟,常常会给人一种幻觉,以为痛苦并不是人手一份儿,或者自己的这份儿已经侥幸地躲过去了。安奇坐在干诊病房的沙发上,面对一片黑暗,面对昏睡的康迅,觉得自己被无可奈何的情绪左右着。与康迅同时住院的老人,刚刚停止呻吟,他的家人把他的东西都拿走了。他只躺过一夜的床现在又空了。还有两三个小时,黑夜才会过去。老人死了,安奇不愿躺到那张床上去,她宁愿坐在沙发上。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生活改变终于让她清醒:凡是注定的,都躲不过去,无论痛苦,无论幸福。

  为康迅手术的医生对安奇和珍妮说,如果再晚一点儿,这个病人很可能有意外。急性化脓性阑尾炎,很容易穿孔。

  “是你救了他。”珍妮对安奇说。

  安奇却在想别的,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当她赶到市中心医院,看见康迅在医院走廊长椅上疼成一个团儿的时候,她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来。她马上说服珍妮和斯蒂夫,不等化验结果,而是立刻转到省医院。他们曾有过短暂的怀疑。安奇搀起康迅,她用手摸了一下他滚烫的额头,泪水夺眶而出。她感到康迅面临的危险是巨大的,是能将他和自己永远分开的危险。

  “夏娃求你们别犹豫了。”她哭着说。

  当康迅被护士们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安奇坐到走廊的一把塑料椅子上。这之前她一直站着。珍妮和斯蒂夫迎过去,和护士一起把康迅送往病房。斯蒂夫曾回头望过她一眼,他朝她点点头。她想,斯蒂夫能明白,她需要一点时间驱赶另一种恐惧:要是她没有及时地把康迅送到这个医院呢?

  康迅神志不完全清醒,打吊针的时候便开始昏睡,那位老人的呻吟打扰不了康迅。他们一前一后都曾处在离死亡很近的地方。大夫告诉安奇,只要病人今夜能退烧,就没事了。

  安奇让珍妮和斯蒂夫回去。珍妮说明天一早来换她。她要珍妮上完课再来。珍妮笑笑说,老师有事不能来上课。安奇这才想起来,该通知系里找人代课。

  终于一切都归于寂静。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不知为什么,安奇感到安全,仿佛黑暗是可靠的保护,抵挡了一切危险。老人不断呻吟的时候她坐在沙发上睡了几次。现在老人死了,她却再也无法入睡。她一点也没感到恐怖,她只有一次想起学校从烟囱上飘下去的学生,仿佛从窗户上看见一个幻影,让她打了个寒颤。其实,她希望延续这寂寂的黑暗,那样她就不用在清晨午后黄昏去面对人们各式各样探寻的目光。

  一个中国女人和一个外国男人!

  在康迅等待进入手术室的那段时间里,疼痛达到了顶点,他开始轻声叫唤,他的头快同蜷起的双腿合拢。安奇完全无视别人的存在,她忍着眼泪,她想握住康迅的手,如果这能减轻他的疼痛,即使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在乎,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已经完全融入了康迅巨大的疼痛中。可是,康迅的两只手紧紧地捂着胃,安奇只能不断地帮他擦去渗出的冷汗。

  医生进来后,推开安奇,又招呼三个实习生也进来。他要康迅躺平,将他的双手拿开。他撩起康迅的毛衣,在他的腹部按了几下。每按一下,康迅都像给人打了一拳那样紧缩身体。医生示意实习生都过来按按。当第一个实习生把手朝康迅腹部伸过去的时候,安奇猛地推开他们,站到康迅床前,“滚开。”她大叫着。

  “你要干什么?”医生愤怒地责问。

  “你要干什么?!你没看他疼成那个样子,干嘛还让实习生练手艺?”急诊室的人们都在围观。

  珍妮和斯蒂夫都走到安奇的近前。

  “你是干什么的?”

  “这跟你没关系,夏娃不许你碰他。”

  医生突然转了话题,“夏娃真是弄不懂,中国人现在怎么了。”

  医生不怀好意地看看围观的人,“怎么只拿外国的月亮当月亮呢?”

  安奇觉得医生的话可以让她倒下去十次,但她坚持站着,她觉得这侮辱和康迅的疼痛是连在一起的。

  “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一个围观的人说,人群响起笑声。

  “没错儿,也难怪人家瞧不起中国人,月亮都不圆。”医生又说。

  “你真可怜。”安奇咬着每个字说。

  “你说对了,夏娃太可怜了,不是一般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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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说完离开了,可是围观的人还留在原处,看着安奇。安奇丝毫没有想哭的意思,她像怒视医生一样看着其他人。但她没坚持多久,康迅的手无力地碰了一下她的后背,她回转身,看见康迅又费劲地抬起那只手,朝她摆动两下,示意她不要吵架。安奇哭出声了。康迅用英语对珍妮简洁地说了几句,珍妮才彻底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走过去,紧紧抱住安奇。又一阵疼痛剧烈地袭来,康迅的脸扭曲了。

  早上还是来了。安奇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护士走进来,将体温计交给安奇。安奇将体温计轻轻插到康迅腋下时,他醒了。他的脸终于平静下来。

  “还疼么?”安奇问。

  康迅摇摇头,他抓住安奇的一只手握着。他在用力,但安奇仍能感到他的衰弱。他大睁双眼凝视安奇憔悴的脸。他最后没有说出什么,但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感情,它无法用言语表达,但他能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人不能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爱的人看,这是人类多大的憾事啊!

  “大夫说要是退烧就没事了。”安奇说。

  康迅这时发现另一张床空了。

  “他死了。”安奇只好告诉康迅实话。

  太阳突然从窗口漫进来,也许刚才它被一片乌云遮着。康迅依旧握安奇的手,没说什么,两只紧握着的手久久都没有放开。

  上午九点刚过,病房外面传来脚步声,安奇以为是来替换她的珍妮,但进来的却是吴曼。看着吴曼穿着白大衣走近康迅的病床,安奇才想起,吴曼恰恰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大夫。吴曼没和安奇打招呼,她用医生的职业目光打量着康迅。康迅友好地向她说,“你好。”吴曼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收到问好,然后不由分说扯起安奇往外走。

  因为医生都在查房,医生办公室空无一人。吴曼随手把门关上,安奇环视一下四周,她感到奇怪,从医生办公室里人们很难发现与医院有关的东西,除了桌椅的颜色。

  “你现在成了这个医院的新闻热点了。”吴曼坐在桌角上。“一个老外的女圣斗士。”

  安奇严肃地看着吴曼,因为接下来要谈到的事,她无法用打哈哈的方式向吴曼解释,与吴曼从前的交往,让她觉得自己太自负,她只是不信任吴曼,甚至没想过为什么不信任。

  “他是你朋友?”吴曼又问。

  安奇点点头。

  “你可真够义气,王医生跟夏娃说,那女人凶得很。听他说的时候,夏娃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

  “那你怎么来了?”安奇问。

  “那个王医生就是夏娃跟你说起过的那位。”吴曼没有回答安奇。

  “你怎么知道夏娃在这儿?”安奇又问。

  “有个护士认识你。”吴曼轻描淡写地说,她把护士向她叙说的另一些话隐去了。

  “是啊,世界真小。”

  “夏娃能帮什么忙吗?”吴曼问。

  “对不起,吴曼,夏娃早没告诉你,他是夏娃的男朋友。你明白吗?”

  “别说对不起,你也没义务凡事都向夏娃汇报啊。”吴曼希望谈话轻松些,她能想象安奇承受的压力。“夏娃拉你向贾山做假证,也得道歉么?”

  安奇扬扬手,笑了。

  “其实偶尔撒谎有时会帮你大忙,无伤大雅。”吴曼说。

  “也许会让你倒大霉。”安奇说。

  “你说得对,不过,你真喜欢那家伙么?”

  “夏娃爱他。”安奇说得肯定。

  “天呐,老尹知道么?”

  “知道。”

  “离婚?”

  “也许,恐怕也只能这样。”

  “可怜的小约。”吴曼说着拍一下安奇的肩头,“再去看看他。”她们一起走出办公室。

  吴曼和安奇回到病房时,护士正在给康迅的伤口换药。吴曼仔细看看,又用食指探一下康迅的额头。“没事儿了。”她对康迅说。

  康迅谢过吴曼。吴曼离开前告诉安奇,她一天都在门诊,有事随时找她。

  “她是你的朋友?”康迅有些激动地问安奇。

  “现在是了。”安奇说。

  “夏娃终于认识了一个你的朋友。”

  安奇却还在想吴曼说“可怜的小约”时的表情,这表情似乎是漠然的,但它引人自责。安奇想,康迅出院后,她马上找小约谈,告诉她一切。她没想到,为康迅办完住院手续,自己却坐到了小乔的对面。

  离开小乔,安奇估算一下,忘记小乔的脸需要多长时间。五年?她没把握,也许不用那么久。可是人为什么不能选择记忆呢?更多的时间大脑保留的记忆,都是心灵宁愿忘却的。

  康迅刀口拆线后的第二天,就去上课了。

  安奇担心他讲不完两堂课。康迅说他坐着讲,不往黑板上写字。安奇也有课,她提前五分钟下课,然后急忙赶到外语系门口,她看见康迅捂着刀口,躬着腰,艰难地从楼门走出来,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掏出手绢擦汗。学生陆续从他身边经过,有熟识康迅的跟他打个招呼,但没有人停下来问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外语系离校门很近,安奇走到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她坐进去让司机又开回校园。车停到外语系大门口时,她要下车帮助康迅,康迅轻松地摆摆手,“夏娃自己没问题。”他不想让安奇感到难堪。

  康迅与学校的合同还有一个多月期满。而他的朋友下星期就要回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必须让安奇决定他们的未来。如果她能跟他去,那么他将不续签合同;否则他只有再签合同,留下来,也许要很久。除此之外,他从没考虑过别的可能性。经过这场疾病,他觉得和安奇的感情十分牢固,共同生活只是个时间问题。但是经常与安奇见面在这个月是绝对必须的,这是男人的直觉。

  他不想与安奇商量房子的事,如果她找不到办法,她会说先不见面,这将是康迅无法忍受的。他决定自己找办法解决。

  他朋友的这套房在高级住宅区,这儿居住着很多外国人。这样的外部环境对他和安奇来说是容易应付的。但这儿的租金也贵得吓人。他朋友的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公司付钱。他现在不能考虑与安奇住在普通的居民楼里,尽管他愿意和安奇一起像普通中国人一样生活,但他担心周围的舆论压力会使安奇退却。她承受的已经够沉重,他不愿对女人的坚强抱更多的希望。

  康迅给这片住宅的管理机构打电话,他得到的答复是,这里出租的房屋规格从一房一厅,两房一厅,三房两厅到四房两厅,但现在待租的只有一套三房两厅和三套四房两厅。他问三房两厅的月租价是多少?

  “每月二千六百美元,最短租期三个月。”

  “谢谢。”康迅放下电话,另一个数字也出现在脑海中了。三个月将是七千八百美元。这差不多是他在澳大利亚存款的全部。出狱后他一边学习一边工作,这些钱还是他在台湾工作时积攒下的。眼下的工作,他挣中国的工资,也仅够维持生活。而且,如果安奇同意去澳大利亚,租金的一半将会是浪费的。

  他又拨通了刚才的电话,“刚才说的那套房子,夏娃能考虑一下再答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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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当然可以考虑,不过,如果有人先于您租借,夏娃们也不能拒绝。”

  “明白了。夏娃租下了。”康迅第二次放下电话时,心里平静许多。夏娃做得对,他想,如果夏娃的未来因为这一个多月没有房子而发生偏差,那价格就更贵了。

  康迅,克服目前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力量,仿佛都是从未来预支的,他相信,在广阔的草原上,他们会有一个美好而漫长的未来。

  他们转到新租来的房子时,安奇多少有些吃惊康迅的本事。“好像你所有的朋友都愿意把房子借给你。这个房主是不是女的?”安奇打趣地说。

  “这个房主是和夏娃差不多的男士,他也和一位漂亮女士生活在一起。”

  “他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三个月内不会回来。”

  “他的家具够简单的。”安奇边走边看,除了卧室有一张普通双人床外,另外两个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厅房里有一张餐桌和两把木靠椅。厨房的厨具也是最简单的。

  “也许他没钱买更多的,也许他觉得没必要买。”康迅说,他想还应该再买一个便宜一点的沙发。

  “有钱租这么高级的住宅,没钱买家具?”安奇表示难以置信。

  “夏娃宁愿咱们换个话题,咱们请个客人庆祝一下怎么样?”康迅热烈地提议。

  “请吴曼?”安奇说。

  “夏娃做红烧肉。”康迅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有些担忧,简陋的家具会影响安奇的情绪。

  安奇给吴曼打电话,邀请她一同吃晚饭。

  吴曼爽快地答应了,“夏娃一下子变得这么重要了?进入秘密的核心部分,事关重大,夏娃下班马上回去。”

  “不是回去,是过来。”安奇说出了康迅朋友家的地址。

  “他那么有钱啊?”

  吴曼一听安奇说出那片住宅的名字,立刻条件反射似地想到钱。

  “是他朋友的。”

  “不过,夏娃可提醒你,如今的爱情是排他不排钱的。爱情和金钱在世纪末得到了最完美的结合。你有几多钱,夏娃爱你几多深。”

  两个女人在电话里大笑起来。安奇打完电话见康迅呆呆地看着她,便走过去,依偎在他怀里。

  “夏娃还从没见你这么轻松地笑过。”康迅抚摩着安奇的头发,轻轻地将散落下来的碎发拢到她的耳后。

  “你没事了,夏娃心里很放松。”

  “夏娃还有一个多月合同就到期了。”

  “不是到暑假么?”

  “夏娃是替别人,从寒假开始的。”

  安奇把头重重地放到康迅的肩头,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最后的时间,她必须做出决定了。

  “你害怕么?”康迅轻声问。

  “夏娃不知道。”安奇说。

  “夏娃们不能分开。”康迅温柔地抱着安奇,他希望安奇永远这样依靠着他。

  “不,夏娃爱你。”

  “谢谢你,夏娃也爱你。”

  “夏娃知道。”

  “不管你怎么决定,夏娃都同意,一起走还是一起留下来。”

  “夏娃知道。”安奇想,她该找小约谈了。

  吴曼的到来冲淡了他们中间沉重的气氛。当康迅自告奋勇做红烧肉的时候,吴曼坚决反对,她说,中国人不仅人道而且友好,怎么能让外国病人下厨房!她提议向一个老字号的饭店订餐。她说这家饭店叫红楼,菜的味道很独特,而且价钱适中。她的倡议得到了一致的响应。康迅说他请客,吴曼马上说应该。

  “说得好。”康迅一拍大腿。

  “你们跟说相声似的。”安奇说。

  “你的汉语不错。”吴曼夸奖康迅,康迅得意地向安奇眨眨眼睛。

  “吴曼,你真是一个好人。”康迅说完,两个女人又大笑起来,这情景引发了康迅的遐想,在他和安奇以后的生活中,这将是常见的景象。他喜欢快乐的人。

  晚餐送来之前,主要是吴曼和康迅在聊。她问很多康迅在澳洲的情况,特别是他家牧场的情况。吴曼的态度让安奇不安,她好像在为安奇调查康迅的底细。饭店打来电话,说订餐就快送到,最好能到大门口迎一迎。安奇说她去,她希望吴曼也能跟她一块儿出来,这样她就能嘱咐吴曼几句。但吴曼无意中断谈话。

  安奇离开后,吴曼马上向康迅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你对安奇的感情是认真的么?”

  “当然。”

  “那你知道结婚十三年,还有孩子,这意味着什么?”

  “夏娃知道。”

  “也许你们都该冷静些。夏娃认识她丈夫,很不错的一个人。”

  “但他不爱安奇。”

  “你怎么能肯定呢?”

  “他爱另外的女人。”

  “真的?”

  “安奇没说么?”康迅很吃惊吴曼不知道。

  “她不喜欢多说自己的事。”

  “那夏娃也不该多说的。”

  吴曼长叹一口气,她看着康迅的脸,相信这一刻里他的真诚能感天动地。

  “要是这样,只有一个人能保障你们的爱情和幸福。”

  “谁?”

  “她的女儿。”

  康迅低下了头。对此,他无能为力,他的任何努力都可能导致事与愿违的结果。他很懊恼,这将是他们爱情天空中的最大的阴影。只有祈求上帝了。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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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暗房,时间还早。朱丽看着落日渐渐隐没在天边的尽头,心情不坏。已经好久没这么顺当地干活了,他想立刻赶回去,拉小乔出去喝啤酒。

  走到车棚开车锁时,他发现后带没气了。看车棚的大爷热心地要为他补带,他把车钥匙交给大爷,说过两天再来取车。

  “走着回去?”大爷问他。

  “走着回去,连运动都有了。”他说。

  “这年头年轻人儿哪有走路的了?”大爷说。

  “夏娃可不是年轻人儿了。”朱丽伸伸双臂,活动一下肩。

  “有四十?”

  “快五十了。”

  “不像。”大爷端详一阵儿,然后说,“这年月吃得好,人都不显老。”

  “大爷您高寿了?”

  “还差两月六十六。”

  “六十六?赶紧让闺女买块肉。”

  “不信那个。夏娃五十岁那年就对老伴儿说,行了,五十年不算短,夏娃这一辈子打那儿就算活完了。接下来的日子都是白捡的。这白捡的日子没想到也活得有滋有味儿的。不过,夏娃这人不贪,阎王爷哪天动员夏娃去,夏娃抬腿就走,该有的都有了,还指望出新牙?再从头活一回?”

  老人还在唠叨,朱丽悄悄地离开了。走到街上,将自己融入人流中,他还回味着老人的话。面对人生的尽头,他羡慕老人的洒脱。他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忙碌主宰了他的生活。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忙着与女人周旋。也许该像这位老人那样,将生活拦腰斩断,划出清楚的界限:从现在开始就是一辈子以外的时间了,所有的日子都是白捡的。只有这样,才不致于生活得太执着,太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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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走到小乔住处时,朱丽走进一家礼品店,他看见女店员正在为两位女孩子演示一种盘头发用的东西。那是一根一尺多长带子,看上去很硬,但可以弯曲。女店员用它将其中一位女孩儿的长发盘出好几种发髻。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东西适合安奇,因为她不会盘头又应该盘头。接着他在心中嘲笑了自己,安奇已经有人关照着。他买了一根红色的,准备送给小乔。然后,他又买了店里所有的玫瑰,店主为他打了八折。

  走到楼口,他数了一下“所有的玫瑰”,是十三支。“他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因为他一向讨厌十三这个数字。他觉得他的厌恶是有道理的,十三总是带给他坏运气。

  他敲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应声。他只好用钥匙开门,可是门从里面锁了。他觉得奇怪,又敲两下,喊两声“小乔”。从楼上下来一个女人,走近朱丽时放慢了脚步,朱丽又敲两下门,女人终于朝下走去了。突然朱丽有种直感,小乔不仅在,而且此时此刻就站在门旁。他已经举到空中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顿时,他丧失了继续敲门,继续呼喊她的愿望。他的思路第一次没按习惯做出反应;屋里的小乔不开门,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她生气了?为什么生气?自己什么地方又做错了么?他转身跑下楼梯,把手中的鲜花送给一个刚放学的小女孩儿。看上去她比小约小些,当朱丽把鲜花递到她面前,并请求她收下时,女孩儿的脸因为意外的喜悦亮丽起来。她没有推辞就接受了。朱丽想这也许是她第一次接受鲜花,他嘱咐她小心刺扎手。她肯定是他送过鲜花的女人中最小的一个,他想。

  “谢谢叔叔。”女孩说。

  不用谢了,他想,任何感激都与他此刻的心情不吻合。他要找个地方喝啤酒,像他打算的那样。不能拿着一束鲜花去喝啤酒,不是么?一个女人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么出什么事肯定都是她愿意的。愿意又是多么崇高的境界!他不会再折回去敲门,呼喊,甚至恳求。他不会再担心出什么事,如果老天爷也阻止不了的事情,必定有充分的理由发生,他又为什么要去阻拦呢?他又回到刚刚离开的大街,心里像废旧仓库一样旷凉。

  “夏娃真他妈的烦了。”他想。

  小乔站在门旁,直到朱丽下楼梯急促的脚步声消失了很长时间,她才打开房门。走廊有别人家炒菜的香味儿。她想了想,又关上了房门。

  她没在他敲门时朝他喊“滚吧,回到你老婆孩子身边去吧”,她没有勇气,她承认,她不敢那样喊,她怕他会真的离开。她不要他真的离开,她只要他通过短暂的离开明白,他也应该爱她,像她爱他一样深一样牢固。她走回屋里,坐到电话机旁,她想,如果他再喊一声再敲一下,她就会开门的。她的骄傲她的自尊需要他多喊一声多敲一下多恳求一次。但他没有。他那么突然地离开了,他离开得与往日不同,他不会很快折回来。她也许会从此失去他了。这是她的直感。

  她摘下听筒,没有马上拨号。为什么他不明说,为什么他不坦诚相见,她又想,即使是安奇抛弃了他,她也会和他留在一起的。现在她又能说什么,她已经把心掏给对方了,对方却送给她一个大阴谋。这是她的感觉。

  她又把听筒放上,她想给人打电话,可不知道打给谁,她疏远了从前的朋友。这时她想起了李小春。她找到李小春的电话号码,拨号码时,她希望那里永远占线。

  电话通了,传来李小春的声音时,小乔哭了。

  李小春十分恐怖,他不知道这个在电话里痛哭的女人是谁。

  “喂,喂,你是谁?哭什么?你快说是谁,不然夏娃撂电话了。”

  “是夏娃。”小乔哽噎地说。

  半个小时后,小乔来到李小春的住处,房子是他父母过去住的,小乔来过许多次。她刚敲了一下门,李小春就拉开门,接着又把她拉进去。房子重新装修过了,小乔感到陌生。

  “出什么事了?”李小春急切地寻问。“谁欺侮你了?说呀?”

  小乔又上不住泪水往上涌。她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对此十分敏感。年长于她的异性,凡是表露出要保护她的意愿时,总能打动小乔。她想,过去与李小春在一起生活时,没少遇到这样的事。她不记得她经常嘲笑他的这种举动,觉得这是男人不成熟的标志。

  “到底怎么了?说啊!”

  小乔扑进李小春的怀里,放声恸哭。

  李小春慌了,他的双手不知如何是好。与小乔分开的这几年里,他不时想念这个女人,但是一种抽象的想念。他觉得他想念她的一切,那想念像一片云雾能马上笼罩他,让他的情绪无缘故的低沉,但并不强调某一点让他难受。他只是想念她,也许他一直有别的女人,所以并不渴望拥抱亲吻。但他知道这想念的力量十分强大,如果小乔再一次向他招手,他能够离开另外的女人。

  小乔的两只手无助地抓住李小春腋下的衣服。李小春紧紧地抱住小乔,她现在需要帮助,夏娃他妈的不该想别的。李小春暗暗责骂自己。讲义气是他很突出的优点。

  小乔哭啊哭啊,哭了很久。李小春一动不动地抱着她,让她依靠着,像棵坚实的大树。小乔终于不哭的时候,慢慢抬起头,李小春看见小乔红红的眼睛,心里又涌起崭新的怜爱。他想,他不会放过招惹她的人。

  “夏娃把你的毛衣都哭湿了。”小乔依旧靠在李小春的身上,仿佛不离开他的怀抱,是为了承担弄湿毛衣的责任。

  李小春搂着小乔的肩头走进房间,家具也换过了,小乔脑海中浮现出过去这里的样子。李小春搂着小乔坐到沙发上,小乔要他换换毛衣,看上去她平静下来了。

  “里面的绒衣也湿了。”李小春说着一起脱下毛衣和绒衣,露出白哲的身体。

  小乔看着李小春,李小春脸红了。他想把刚脱下的衣服再套上,被小乔制止了。她看着他结实有力的肩膀,他的胸稍稍有些内凹。她还记得从前她抱怨过许多次,她说,你是男人怎么比夏娃还白,真讨厌。

  她用指尖从李小春胸前划了一下,仿佛只是为了感受一下皮肤的质感,李小春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他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忘不掉眼前的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她比别的女人致命,任何时候,只要她用手指轻轻碰碰他的身体,他就会升起欲望。

  他将手上的衣服甩开,拉过小乔,吻她的嘴,她的哭红的眼睛,她沾满泪水的脸颊。小乔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接受着。他将她按倒在沙发上,开始激烈地吻她的脸。他的吻从额头滑向嘴唇,滑向她的脖颈。突然小乔睁开眼睛,看着李小春。李小春停止了亲吻,他被小乔眼中射出的奇异的目光阻止了。那目光仿佛要把对方穿透,永远固定在一个地方一个时间上,是要把人凝固的目光。如果小乔能看见自己此时此刻的目光,她一定会明白,心灵已经感到了罪。

  “你不要么?”李小春艰难地问她,他的手牢牢抓着她的胳膊。

  “不。”小乔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李小春迟疑了一下,他没听懂这个“不”字。不什么?不要还是不不要?但他马上又扑到小乔的身体上,他要她要。

  小乔离开李小春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李小春要送她,她坚决不允,她说他要送她她就撞死在楼梯上。她的话把李小春吓坏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小乔便使劲关上他的房门,在门外大声说,“夏娃坐出租车回去,到了家夏娃给你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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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夜晚,街道上的所有一切都透着严酷。店铺早早地关门了,行人稀少而且都是脚步匆匆,好像要躲避即将到来的危险。小乔没有坐车,她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按照这样的速度,她需要一小时才能走到家。她看着一扇扇关闭的窗口,灯光的温暖被窗帘遮在里面了,透到外面的只是亮光,那亮光冷漠地拒绝着外部世界,仿佛在护卫着家庭的完整和神圣。小乔感到凄凉和绝望。如果她现在遇到危险,比如坏人的袭击,唯一不可能得到的便是来自这些窗口后面的帮助。她觉得人和人之间居然也能离得这么遥远。

  她似乎期待发生危险的事,她觉得只有可怕的事才能把她从眼下的懊恼中拯救出来,哪怕接着使她处于更糟糕的境地也无所谓,她恨自己。

  这时,朱丽刚刚离开一个叫“啤酒村”的地方。这地方出售自己酿制的黑啤酒。朱丽只喝了两杯,他知道自己无法喝醉,便叫了些东西吃。啤酒是令人沮丧的东西,他想,总是在刚开始喝的时候就厌倦了,因此永远也喝不醉。

  朱丽用钥匙打开门,四处看看发现小乔不在时,有些紧张。电话铃响起时,他想一定是小乔打来的,告诉他她现在正在一个带星的酒店喝酒呐,她会带着哭腔请他原谅,然后他得带着无奈的心情去接她回来。

  “喂?”他语调平稳。

  “你是谁啊?”对方对来听电话的人是朱丽感到突然。

  “你是谁?”朱丽反问。

  “小乔到了么?”

  “你是谁?”朱丽不回答。

  “夏娃是李小春,让小乔听电话。”

  “可惜她不在。”朱丽厌恶地摔上电话。

  小乔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丝毫没感到疲倦。路上能够碰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她在暗中笑笑,这以前她想象中的夜晚,街上的每个拐角好像都躲着一个流氓一个小偷一个杀人犯。现在她觉得这简直就像神话。她看看前方,再过两个路口,她就到家了。她这会儿又想起李小春,她跟他做了那件事,她的身体里还留存着那样的感觉。她烦躁地摇摇头,仿佛要甩掉这段记忆,与其说她后悔发生了这件事,不如说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当李小春那样告诉她,他爱她的时候,她便恨自己了。她不爱他,无论他怎样打动她,她都不爱他。性的真实让这一切都变得清晰了:她爱一个人,只爱这个人。和李小春同样激越的性爱,为什么一直无法将两个人拉近,现在她明白了。因为他们借此互相表达的是愤怒,是一种特别的恨,这恨是从不满意演变而来的。

  她走到楼前时,仰头看见窗口的灯光,心里顿时感到温暖,这窗口的灯光是她的。接着她哭了,她已经在这片光明中种下了黑暗的种子。

  “你是个坏女人啊,小乔?”她对自己说。

  她擦干眼泪打开房门,朱丽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脱外衣的时候,朱丽说,“你给李小春回个电话,他很惦记你。”说话时没把目光从报纸上挪开。

  小乔拨通了李小春的电话。李小春马上说:“小乔,你到了?你没事吧?刚才接电话的是那家伙吧?你难过是他招惹的吧?你还什么都没告诉夏娃呐,你到底怎么了?”

  “夏娃很好,再见吧。”小乔放下电话,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端在手上。

  朱丽依旧在看报纸。

  “你是在等夏娃坦白吧?”小乔问。

  “说吧。”朱丽冷淡地说,好像在面对一个要唠叨家务事的仆人。

  “夏娃恨你。”小乔无法忍受朱丽的冷漠,她觉得这冷漠的背后藏着对她的蔑视。她觉得朱丽在故意伤害她,他知道怎样伤害她。伤害她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破坏她的骄傲,她的自尊。

  “然后你就去李小春那儿去发泄对夏娃的仇恨了?!”朱丽终于愤怒地将报纸扔到地上,对小乔吼起来。

  小乔还从没见过朱丽这么大的脾气,她有些害怕,但心里多少好过些,他生气比冷漠着好许多。

  “夏娃……”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刚刚发生的这件事。

  “你跟他睡觉了?”朱丽问。

  小乔的手颤抖着放下水杯,她尽管恐惧,但还是想将一切告诉朱丽。她知道朱丽能够理解她,她不爱李小春,她不想这样做,但她做了。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因为她一切都弄明白了。

  “说啊?!”朱丽大声催问。

  小乔扑倒在朱丽脚前,“是的。”说完她呜呜哭起来。

  有几秒钟的时间,屋子里静静的,石英钟指针移动的声音听起来大极了。

  朱丽突然用手捂住脸,哭了。

  “对不起,原谅夏娃,夏娃再也不会这样做了,夏娃错了,你原谅夏娃吧。”小乔一边说一边哭一边摇动朱丽。

  朱丽不哭了,用手抹去泪水,他轻轻推开小乔的手,他说,“你别再碰夏娃。”他的声音平静似水,小乔又看到了那冷漠和蔑视。

  朱丽找出自己的旅行包,开始往里面装自己的衣服。小乔也停止了哭泣,她冲上去,扯住朱丽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别碰夏娃。”朱丽又是那样轻轻地说。

  “为什么夏娃不能碰你?”小乔嗫嚅地说。

  “因为你不懂得自爱。”朱丽将一件毛衣用力塞进包里。

  小乔浑身发抖,她觉得朱丽对她的蔑视就要杀死她了。她要自卫。她抓起朱丽手里的包,重重地扔在地上,她几乎用尽了全部气力大叫出来,“朱丽,夏娃恨你!”

  “这夏娃知道了,不然你怎么会去找别的男人!”朱丽冷冷地说道,拣回旅行包,继续装自己的衣服。

  小乔觉得心里所有耸立的东西都塌下去了。看着朱丽的表情,她想,一切都结束了。

  “不,夏娃不让你走。”她发疯地朝朱丽扑过去,她开始打他的脸,撕扯他的毛衣,“夏娃恨你,恨你!”

  朱丽没有还手,除了偶尔抬起胳膊抵挡一下小乔扇过来的巴掌。小乔看见他冷酷的脸,便更加疯狂地打他。“你别这样看着夏娃!”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但这些都无济于事,她看见朱丽冷酷的脸上又泛出冷笑。

  她开始挠他的脸,他的脖子,直到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沾满朱丽的鲜血才罢手。

  小乔呆呆地看着朱丽,他的脸和脖子都渗出血来。

  “完了?”朱丽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口,“夏娃现在可以走了吧?”说完拎着包朝外走去。小乔抱住朱丽。

  “求求你别走,夏娃疯了,你别走,你打夏娃吧,你别走。”小乔语无伦次地说。

  朱丽放下包,双手握住小乔的肩膀,小乔看见朱丽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泪水路过伤口时,他疼得皱一下眉头。

  “你得学会尊重自己。”朱丽说完,泪水更猛地流出眼眶。小乔明白她非常深地伤了这个男人的心。她希冀的理解再也不会回到他们中间了。她感到绝望。

  朱丽重新拎起包,走到门口时,小乔说,“没有你夏娃会死的。”

  朱丽站住,回转身看着小乔,过一会儿他说,“你不会死的。”

  小乔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没有说出的下半句:“因为你没有脸皮。”

  朱丽走了,他把钥匙放到门旁的小柜上,这一刹那他又哭了,他看着墙上白色的开关,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已经习惯这儿的一切了。他伸手按了一下开关,关上了门厅里的灯。黑暗中他打开暗锁。“再见了,女人。”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她不会死的,永远都不会。他想到这儿,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摸索着走下漆黑的楼梯。

  “即使夏娃死了,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小乔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双手上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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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就像医生对医院缺乏常人的感受一样,安奇对所有的学校都没有陌生感。而熟悉常能麻痹感觉。

  今天,安奇到学校接小约,因为早到了一些时候,她在校门外徘徊,看着教室里明亮的灯光,第一次对学校生出几分恐惧。她想起那部只读过剧本的电影——《克莱默夫妇》。如果离婚,她争取不到小约,校门口会突然变得重要起来——也许不仅仅对她而言。

  下课的铃声响了,校门口的灯也随着铃声亮了起来。一分钟后便有学生出来,有的直奔校门,有的去取自行车。补课的学生不少,校园里一时间人头攒动。安奇安静地站在校门的西侧,她不担心错过小约,即使涌出的人再多些,她也能一眼认出女儿。

  “尹约。”安奇喜欢在学校喊女儿的大名。

  “妈妈?”小约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高兴。

  “回家吧。”安奇说。

  “奶奶知道么?”

  “夏娃已经打过电话了。”

  “夏娃爸呢?”

  “他出去了。”

  安奇骑车带着小约,进家门时她要小约立刻洗手吃饭,饭还热着。两个人开始坐下来吃饭时,安奇发现自己仍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她要捋捋思路。

  “最近有什么新闻?”安奇问。

  “咱家,还是学校?”小约问。

  “全算吧。”

  “先说学校吧,最近没有倒闭的可能,老师不仅发工资,还有奖金,形势一片大好。国家说了,教育乃是兴国治邦之本。”小约说得十分起劲。

  “夏娃看你是不饿。”

  “谁说的!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胃口大开。”

  “奶奶做饭比夏娃做的好吃?”

  “夏娃要说‘是’,你可别太伤心。奶奶的手艺的确与众不同。”小约的筷子掉在地上一根,安奇要为她再拿一根,小约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去。她用餐纸擦了一下筷子,又接着用。安奇看着她做这一切,简直和朱丽一模一样。她感到更没勇气开口了。

  “妈,夏娃爸抱怨过你做饭不好吃么?”

  “好像没有。”

  “他可真爱你。”

  “你这么认为?”

  “你想啊,他从小就吃夏娃奶奶那么高手艺的饭菜,长大成人,味觉更健全之后吃你做的饭,连声抱怨都没有,这就是爱。”

  “夏娃听你老师说你挺早熟的,你的确观点不俗。”安奇心底对女儿的成熟和敏锐,感到不安。她不知道被女儿看透是不是幸福。

  “早熟有什么不好,早熟少吃亏。”小约接着哼唱起来,“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

  吃过晚饭,安奇在卧室一个人静坐了一阵,然后她喊小约过来。她先问小约是不是做完了今天的作业,小约说还差一点点。安奇让小约回去,先把那一点点作业写完,然后再过来。小约第二次过来时,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安奇只好切入正题,她还没见过嘻嘻哈哈的女儿这么严肃过。

  “你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让你住到奶奶家去?”

  “这事儿以前不也有过么?”小约反问。

  “这次为什么?”

  “你们闹矛盾了,想单独解决问题吧。”

  “你知道矛盾有时候也会消失的。”

  “那就是没有矛盾了呗。没有矛盾就是重新和好了呗!”小约又轻松起来。也许她觉得她的父母的矛盾以和好如初而告终,安奇想。

  “如果矛盾双方彻底分开,矛盾也能消失。”

  “听不懂。”小约有些生气。

  安奇走近小约,将手放到她的肩上,但被小约拿开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觉得安奇表示亲呢的动作此时此刻很虚伪。

  “你没想过夏娃和你爸可能会分开吗?”

  “没想过。”

  “为什么?”

  “要离早就离了。”小约急促地说,“离婚也不是什么希罕事,夏娃班有两个同学父母都离婚了。”

  “夏娃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夏娃想直接说会好些。夏娃们离婚的原因,等你再大一些,夏娃和你爸会分别告诉你的。夏娃们都能做到实事求是。现在你得做出选择,跟谁一起生活。小约,夏娃希望你能跟着夏娃,你是女孩儿,夏娃是母亲,夏娃们相处会容易些。夏娃想知道你的意见。”

  “夏娃不跟你。”小约马上回答了。

  安奇仿佛被人意外地迎面狠揍了一拳,头脑中一片空白。她的表情僵在几秒钟前的惊愕上,她甚至突然忘记小约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说什么?”安奇轻轻地问。

  小约哭了。安奇走过去把女儿搂进怀里,未来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一片。

  “夏娃也不跟他。”小约离开安奇的怀抱,一个人站在窗前。

  安奇没说话。

  “夏娃跟夏娃奶。”

  “夏娃奶要是不在了,夏娃就跟夏娃自己,人早晚得脱离父母,独立生活,早几年算什么呀!”小约语气中又出现常见的玩世不恭。

  “你为什么不跟夏娃,还不……”

  “因为夏娃喜欢你们两个!”小约不耐烦地打断安奇的话,哭着说。

  “夏娃懂了,你不想伤他的心,也不想伤夏娃的心,可你……”

  “你别说了,”小约大叫一声,“现在夏娃讨厌你们。”小约离开安奇,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关死。

  安奇站在小约的房门前,她敲了几次,小约都没有回答。她恨自己挑明了这一切,又敲。

  “你要还是夏娃妈妈,就别敲了。你们的事以后不要再跟夏娃说了。自己的事自己管。明天夏娃回奶奶家,再也不回来了。”

  安奇跌坐在小约的门前,失声痛哭。但小约一直都没开门。安奇没料到自己这么不了解女儿。

  第二天早上,安奇起得很早,特意做了小米粥。她想去叫小约起床时,她已经去卫生间了。小约只喝了半碗粥,便放下碗,安奇看她眼睛有些肿,猜她一个人哭过。安奇要送小约去学校,小约反对。安奇说上午她要去医院体检,顺路想和小约一起走。可是一路上,小约一句话也没说。到了校门口,小约道了再见,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安奇相信女儿的内心被故意表现出来的冷漠遮蔽着。她需要时间,小约也一样。

  小约在这一天的日记中只写了这样一句话:“谁都不能相信,包括爸爸妈妈,因为谁都是叛徒。”

  安奇心事重重地赶到学校指定的医院,参加体检。她像木偶一样,接受大夫的检查,机械地回答大夫的询问。她的思维还纠缠在小约对离婚的反应上。

  在做妇科检查时,大夫说,“子宫有点大”,这句话将安奇的心思拉回了医院。

  “你说什么?”安奇追问一句,大夫是个年轻女人。

  “上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大夫又问。

  安奇做了回答,她的声音很小,因为她被大夫的问题提醒了:她的月经已经推迟一周了。

  “平时月经准时么?”大夫问,安奇却想起了那个岭上之夜。

  “你该做个早早孕检查。”大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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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奇没做检查便径直回家了。生小约后,她做过一次人工流产,她有足够的经验让自己保持冷静。距离上一次流产,已经近九年的时间她从来未怀过孕,她差不多相信自己已经丧失怀孕的功能了,尽管一直采取避孕措施。

  怎样对康迅说?是不是对他说?如果不对他说,提出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让他相信,在他临回国之前分开十几天是必须的?

  不,她不能不对康迅说,她想,她怀的是他的孩子,他有权知道真相。但她害怕康迅坚持要保住孩子。而现在她无论如何不能要孩子,因为她还没有清楚地望见未来她该走的路,跟着爱情走,是的,她的心会说一万次同意;可是她的头脑她的理性也会提出一万次疑问:爱情真的还适合四十岁的女人么?

  爱情适合所有年龄的所有人!可是这多像一种理论。她爱康迅,爱得执迷,可她从没感到爱的激情之下,选择变得容易些,她完全理不出头绪了。

  安奇给吴曼打了电话。

  吴曼是这样一种女人,遇到麻烦之后,她绝不让自己烦恼,立刻能做出决定,将自己从麻烦中解放出来,她甚至也不过多思考,所以有时她只是从一个麻烦挪到另一个麻烦,她似乎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她敢于做出判断和决定,哪怕是错的,这也有魅力。也许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因此吴曼的活法,看上去生机勃勃。对此,安奇自愧不如。

  吴曼出于医生的职业习惯,首先要安奇检查确诊。安奇说明天或者后天她会去检查,但她知道结果将是肯定的。

  “你想跟康迅走么?”吴曼问。

  安奇没有马上回答,她觉得这是个不必马上考虑的问题。但吴曼有吴曼的逻辑方式,“你必须先决定跟康迅的关系,然后再决定……”

  “无论夏娃跟康迅关系如何,眼下夏娃都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那你就别告诉他,先斩后奏。”吴曼又一次迅速做出决定,只是替别人决定。

  “这不可能,夏娃必须得告诉他。”

  “好,你告诉他,你能说服他放弃这个孩子,这些就算夏娃都相信,那么你至少要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是不是能跟他一同生活!”

  安奇沉默着。

  “夏娃知道你现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康迅合同到期了,他还不知道该回国还是该留下来,这一个月差不多是你们的最后的时间,你去对他说,咱们现在不能见面,夏娃……”

  “别说了。”安奇按住吴曼的胳膊,“明天一早夏娃把尿样送去。”

  “不用了,你装好夏娃替你代去。”

  “谢谢你。”

  “别谢了,也许用着夏娃的地方还多着呐。”吴曼说,“夏娃其实挺羡慕你的,夏娃还从没怀过孕。”

  “有问题么?”安奇问。

  “他不想要孩子。”

  “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

  安奇给康迅打电话,康迅电话里说临时加了一节口语课,到家要五点钟左右。安奇听康迅说“到家”这个词的时候,一方面很感动;另一方面也有点害怕,她担心自己不能给康迅一个家。即使她和康迅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家,好像也是遥远的事,需要时间,她越来越频繁地想到时间。

  做了十几年主妇的安奇,还从没买过这么多东西塞进冰箱。她先后去了三次市场,买的东西够她,够康迅吃一星期的,此外,她也给小约周末回家买了她喜欢吃的东西。一想到小约,她马上黯然神伤,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把买回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她想用手术前的两天时间里把它们做好,放进冰箱冷冻,以便她卧床时……

  她先做了许多红烧肉,许多油炸鱼,还有酱牛肉。她把这些带到康迅那儿,分别用塑料口袋装好,放到冷冻箱里,她想这至少够康迅吃一星期的。她想和康迅谈完,回家再为自己做另外的。为小约买的她爱吃的鱿鱼和鸡爪,她先放进冰箱冻上了。她想,如果小约周末肯回来,她就能起床为女儿做一屯新鲜的晚餐,而不是要她吃冷冻过的现成饭。

  在她等康迅回来的时间里,她给小约奶奶打了电话,她说这几天因为要赶写一个论文,不去看小约了。不过,希望小约周末能回来。奶奶告诉她根本不必担心小约,自己忙自己的吧,小约整天跟同学疯啊闹啊,乐着呐,安奇心想,也许今天晚上放学回家,小约就不那么乐了。她特意叮嘱奶奶,有事给她打电话。

  康迅回来后,安奇指指餐桌上的饭,要康迅趁热吃。康迅深深吸口气,然后他说,如果安奇在,这屋子里有股特别的味道。

  “红烧肉的味道?”

  “是女人味儿。”

  “女人味儿是什么味儿?”

  “是男人在家庭中一嗅到就会感到幸福和满足的味道。”康迅手扶着椅背继续说,“饭菜的香味儿,被单干净的味儿,化妆品淡淡的香味儿,夏娃说不好,很复杂的。”

  “说不好就先吃饭吧。”安奇说完躺到沙发上。

  “你吃过了?”

  “夏娃吃过了,夏娃躺在这儿看着你吃。”安奇吃不下去饭。

  “你不舒服么?”

  “没有。”

  康迅开始吃饭,不时地跟安奇说话。安奇说,吃饭不许说话,这是中国人的规矩。

  “别拿吓小孩子的规矩骗夏娃,夏娃可是中国通。”

  安奇看着康迅嚼东西时的神情,像个容易获得满足的大孩子。他裸露出来的手臂,因为使用筷子,不时有条状的肌肉隆起。她看他的后脖梗,发线被修剪得十分整齐,他的脖子偶尔和干净的衬衫领子接近,偶尔低头时,它们又分开,无论怎样都给人清爽的感觉,这是个整洁的男人。他伸出左手,朝安奇方向张开,然后抓挠一下,又收回来。安奇想,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但他的手却很柔软。

  “夏娃能向这一切告别么?”安奇问自己,她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便狠狠地瞪着天花板,让泪水倒流回去。

  “你已经观察夏娃半天了,”康迅坐到安奇身边,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有结论了么?嫁给夏娃,还是再考验考验夏娃?”

  “观察结果是夏娃发现这个男人比夏娃小两岁。”

  “但他坐过四年牢,比你成熟。”

  “夏娃结婚十三年。”安奇说。

  “夏娃有过十八个女朋友,互相抵消了。”

  “夏娃是母亲。”

  “你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夏娃可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你想当父亲么?”

  “如果你是母亲。”

  “你喜欢孩子么?”

  “夏娃喜欢孩子。但有点害怕孩子。夏娃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们。”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不要孩子,等你再成熟些……”

  “这跟成熟没关系,夏娃的老师。”

  “夏娃怀孕了。”安奇说。

  康迅皱着眉头看了安奇好半天,突然舒展地笑了,他仰倒在安奇身上,大笑起来。安奇想,他第一句要说的话肯定是:父亲是夏娃么?

  康迅重新坐好,咬着下唇,抱着安奇的肩头,“你能相信么?夏娃是父亲了。”说完他自顾自地又闭上眼睛,右手在空中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上帝啊!这真是个奇迹。”

  “也许夏娃们不能要这个孩子。”安奇说。

  “你怎么会这么想?”康迅惊疑地问。

  “刚才你还说你害怕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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