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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虎门M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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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典]花飞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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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全司礼奏赦梦卿 茅指挥媒说宣爱


  惕厉何时可自宽?少申志意未为欢。

  寸中甫得忘忧□,茅塞无端又被谩。

  却说耿朗将诗与金簪收在小书斋内,方到东厢,一宿不提。次日早起,梳洗已毕,正要又往书斋内去誊那诗,忽地枝儿走进来道:“外面禀说,昨日国公自署回家,到夜间吐泻不止,现在病倒。”耿朗听得,急换上衣服,乘马先行,康夫人坐轿随后,去了一日,只有康夫人回家,云屏、香儿迎出仪门,送入上房坐定。云屏请问病源,康夫人道:“医生说,年纪已老,不耐辛苦,又兼时气不和,饮食失时,以致脾虚作吐作泻。”香儿道:“是那个医生?”康夫人道:“是什么胡念庵。”香儿道:“这是有名大方脉,亦还去得。明日告知大夫人,切不可令伊士义诊治。那厮一味鬼混,毫无实际。”康夫人道:“我已说过,是不令他诊治。”如此一连六七日,耿忻渐次好起来,耿朗方回家过宿。

    倏忽间过了三冬,又是新春。且说司札监全义,见皇帝思说赦免燕玉,复其官职,只他女人梦卿,无人奏赦,尚在名属掖庭。虽有自己承当,实与情事不合。且燕玉既已无罪,则梦卿亦系无罪之人,自当除名。这日正值无事,天子查看花名,全义大喜,即将册籍一一捧入,天子亲阅。全义奏道:“除各省采取入宫之外,其因罪没入者,俱不曾列入。赦款内有原任副都御史燕玉之女梦卿,系求代父罪,自愿入宫为婢。蒙圣恩准其代罪者,今已一年有余。以其患病,未能充役。旧岁新诏赦免燕玉,其女已属无罪之人,例应销除,伏乞皇上睿鉴。”天子降旨道:“梦卿求代父罪,可称孝女,本当赦宥。况燕玉又已复职,自应免其入宫,尔即销除可也。”全义欢喜不尽,急忙奉旨而出,即时将梦卿名字勾除,随复关会各处。

    正是:报父孝思从此尽,事夫节志自今操。

    燕玉虽祖居蓝田,因宦居燕京,已经三世,遂入顺天府籍贯。当日顺天府官员将赦旨传到燕家,郑夫人喜出望外,亲来告知梦卿。梦卿亦喜亦悲,喜的是自己出头,正是天无绝人之路;悲的是父亲去世,不得亲见此旨。于是母女两人,反到哭了一番。郑夫人令郑文拜谢全义,且又送些重礼。全义一物不收,亦不受谢,母女只有感而已。一时亲眷踵门称贺,康夫人得知,亦来探望。两夫人相见毕,康夫人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这义女认得不错。”郑夫人道:“从前的义女还有一二分假,此后的义女,却是二十成的真了。”当日二夫人欢宴移时方散。林夫人、宣安人见梦卿赦出,皆莫不说吉人自有天相。耿怀闻之,亦不觉手舞足蹈,欢喜累日。转瞬间燕玉周年,一时执柯作伐者来去不绝。一日东海公茅白令人来说,要聘与伊侄指挥使茅大刚为妻。郑夫人见茅大刚比女儿长三岁,且又系茅球一家,益发不允。这茅大刚幼而少学,长而无述,收养些犬羊之辈,结交些雉兔之人,浮浪无归,轻躁不谨。当日与燕家说不成,又听得宣主事之女年二十岁,德言工貌,四者皆全。急令女媒来通音问。门上人回复道:“俺家家法:三姑六婆不许进门。你要说亲时,须令正道人来。”以此回复了去。

    过了几日,茅家又令家人媳妇前来求见。门上人传入,方有个老妈妈出来,引着进至后堂。家人媳妇拜见已毕,道达来情。说道:“我家诰命教到,想安人坤德堪嘉,母仪可表。一片爱慕之忱,愿附婚姻之未。现任指挥名大刚者,乃家老爷亲侄,今年二十岁,正月初二日戌时受生,已居官两年,起迁可望。且系老爷自幼扶养,将来东海公爵,准定是他承袭。

    目今家道虽不至系马千驷,却亦有大厦千间。安人若不嫌武职人家不读诗书,俯从所请,则千年秦晋,百世朱陈,皆自此定了。”宣安人道:“似这阀阅家声,簪缨世胄,岂无王侯将相来议婚姻,何反垂青下里,采及葑菲?我这里先夫早亡,幼子未立,门单户薄,难以为耦。你夫人虽富贵不骄,我岂不寒素自量?且女儿又复蠢陋无知,断不敢应苹繁之选。你回去禀上夫人,切勿为媒妁所误。”家人媳妇道:“这样大事,既非一二日可定,亦非奴婢们可成,安人自然要从长计议,奴婢们先去回知夫人就是。”因又笑道 ,“只怕安人打听明白,还舍不得这样女婿。”于是辞去。宣安人即请林夫人来商议,林夫人道:“茅家实是东海公子孙,这指挥品级亦是与侄婿一同考得。至其家风,却不知晓。我们令人打听便知。”

    宣安人即命家丁各去访问,留林夫人过宿。至次日,一个家丁来说:“茅大刚祖居地安门东土儿胡同,家道殷富,上下有三百多口,并无聘过,亦无侧室。今年二十岁,正月初二日戌时生辰。”到晚间,又一家丁来说:“茅大刚五岁时父母双亡,就是东海公抚养长成。高细身材,瓜子面庞,两眉高耸,二目晶莹,无麻无须,不缺不露。猿背蜂腰,绝妙弓马。”宣安人听了,又令再去打听。第三日午后,一个家丁来说:“茅大刚字思柔,现任六品指挥。

  曾祖东海公茅成,祖茅鹿梦,未仕而亡。父茅束,原任御马监承。大伯父茅白,承袭公爵,并无子嗣。二伯父茅苞,原任无为州州牧。叔父茅球,先任御史,现为河南学道。昨曾媒说副都御史燕大人小姐,以八字不对,未能作成。”日落后又一个家丁来,亦是如此说。

  至末尾另一家丁送进一张帖子来,说,“茅大刚外清内浊,武短文亏,人有四言口号十二句,抄来呈看。”林夫人、宣安人看那口号道:

  姓称茅氏,家住土乡。身具全体,才无寸长,祖宗末荫,伯叔余光。作成乌帽,使足白镪。虎皮羊质,鼠肚鸡肠。心袭肉走,酒袋饭囊。

    二夫人听了笑个不止。宣安人道:“想这茅大刚,总令人才出众,品行端方,奈是茅球亲侄,前岁甲科一案,彼虽〔非〕单为先夫而发,而先夫实因之以亡。忍令女儿反入冤家,使先夫不瞑目于地下耶!且茅白为人,昏庸无比。茅球行事,剥丧太过。目前富贵果能长乎?外清内浊,武短文亏,既不能效周于君父,又何以贻谋于妻子?我前日已苦口推辞,怕那家人媳妇还来歪缠。”林夫人道:“既已恐其再来,莫若先去杜绝,省得托亲觅友,以致扰舌。”宣安人于是命家丁前去回复。家丁到茅家,寻着那家人媳妇,因说:“家主母因主人三年未满,且家小姐亦有誓愿在先,服阕后方肯受聘〔字〕人。”媳妇放下脸来道:“我家夫人好意,如何反来推托?一个去世废官娘子,家寒子幼,不想攀一两门亲戚,以图贵重,终是穷气。况且你家小姐既如此孝道,当日何不亦学燕大人家小姐,去求代父罪?似这样好机缘当面错过,真真小家形景!”家丁亦放下脸来道:“男婚女嫁,要两家愿意。难道说只许你家寻媳妇,不许我家选女婿?小家是小家,穷气便穷气,但不似有那四言十二句口号的大家气象!”两下里正在争执,有茅家的一个老家下人走来解说道:“俗语说,一家女儿百家求,又道是爰亲作亲,愿不愿自有两家的夫人为主,你们何必先出此恶声?若如此决裂作事,怪不得百无一成了。”于是两边方才散开,

    正是:狂谋莫逞,方知萱树之有根。邪术能招,益信萍浮之无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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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话病源胡医荐友 弄幻术叶道摄魂
  
  心思魂梦动相因,不肖结交益觉真。
  
  小草浮萍原一类,何妨借取悟斯人。
  
  却说当日茅家家人媳妇与宣家家丁斗口散后,茅大刚得知十分气愤,二月初生起病来。正是勋旧人家,衣食兼修,巫医并用,急觅名医伊士义、胡念庵诊治。
  
  这胡念庵背着伊士义一力承当,百般调理,大刚遂结为莫逆之交,两人言语并无隐避。一日大刚病势觉减,留念庵小饮,言及心中情事。念庵道:"公之病,因情而生。若遂其情,则病自愈,不必沾沾于草木金石间也。"大刚道:"兄言固是。但此情未遂,若另觅别缘,而此情终然莫释,仍是此生患害。况别缘亦未必称我初心,是此情永不得遂,而此病永不得愈也。兄言不必借助于药饵,想兄定有意外之良方,不知能活我枯鱼否?"念庵笑道:"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公能轻财下士,则彼美之来,可翘足而待耳。"大刚听得,移坐促膝,密密的问道:"兄有何门路,可以说得?倘能有成,敢不重谢!"念庵道:"谋于人者,力常不足。谋于神者,智常有余。若用栾大少君之得结巫山、洛水之缘,则弄假成真,不怕他不自家送到。"大刚惊讶道:"兄有此妙术,何不早言?"念庵道:"是非我所能。我知一人,派本福庭,道传神浒,握死生于呼吸,变真假于斯须,他若肯来,则彼美既可得其真,而公且百年不死。"大刚惊喜,再三扣问姓氏。念庵踌躇道:"此人广行善事,视金如土。公若致之,非数百金不可。盖其周急济困,借此以活众生,并未尝丝毫入己。且又预卜先知,傲贵轻富。我不难代公央恳,却未知缘法何如。"大刚起身拜询,念庵乃慢慢说道:"此位老师,俗家姓叶,单讳渊字,号曰道深,乃崇虚观上座。善会拘人魂魄,指名即来。即先感动其神,然后儆警其家属,使彼觉悟,甘心嫁君。此非弄假成真乎?"大刚大喜,又问:"如何召请?"念庵又作难道:"后日十五,我先去拜谒,再去央求其左右,同称锦衣公之诚,或者可以速其鹤架。"大刚会意,先封五十金,祈念庵转达。念庵不得已收入怀中,晚间别去。
  
  至十五日,大刚早起,便于小轩坐候佳音,砃上瞳瞳旭日,窗前习习春风,坐久不来。饭后急得走出走入,时己正午,晴窗丽丽,但闻赤羽鸡鸣;曲院沉沉,不见金铃大吠。须臾午过,正不可耐,小童报念庵候见,急忙请入。念庵一面告坐,一面说道:"我今日黎明到彼,恰遇入定,只得少候。至午正忽开目向我道:子从茅锦衣处来耶?大凡人之相交,莫不有缘,缘之重者,虽一文不为轻。缘之轻者,虽千金不为重。我与锦衣公大是有缘,子何得以纸裹中物戏我?子可代我复上锦衣公,自今日为始,至二十四日,此十日内,务必清心寡欲,不茹荤酒,我这里替他上章打醮。子亦于此十日内,日日与他加减药味,仔细调理,令其神清气壮。再于二十五日,到我观内,我再定到他家之期。是以仍将原包携回,公暂收起。"大刚道:"此乃贽见,并非聘仪。吾兄亦当善为说词。"念庵道:"他观内上章打醮,一连十日,所费岂止三四百金?只为有缘,故不暇计及此耳。大刚道:"叶翁之情,我已深感。至于吾兄,日日到舍,一饭之外,别无他敬。且又耽搁过外间多少生理,于我心又何以安?"念庵道:"叶翁饶有婆心,小弟宁无义气?公果不安,事毕后些须谢我未迟。"大刚唯唯,只得将银收了。
  
  自此念庵早来晚去,大刚令人预备饭食,要一奉二,早已用过五十金之数。到二十五日午间,走来对大刚道:"恭贺恭贺!早至崇虚观内,叶翁道:'静中遥观锦衣公之诚,真是无双少二,自当到家一会。争奈此数日支干,俱与茅君年命不合。惟三十日最吉,子可告之,预为准备可也。'"大刚喜极,忙问备用何物?念庵道:"叶翁或入静,或作法,可以旬日不食。今此之来,饮食是不必预备了。所用之物,亦只木剑、水瓯、朱笔、黄纸而已。是日将鸡犬远避,单留小童。叶翁一更到府,二更作法,三、四、五此三个更次,君与彼美相会。撞明钟后,即行遣回。如是,则彼美心目俱注于君身,而叶翁回观,即降神于其家,令于一月内自央媒妁,反来求请,你道妙也不妙?若于撞明钟后挨迟一刻,则迟娶一个月。挨迟两刻,则迟娶两个月了。君须切记。"大刚听罢,喜不自胜。乃说道:"敢不如命!敢不如命!"于是二十六、七、八等日,念庵俱来看,大刚令人将小轩正房作为法坛,坛上安设诸物。将东密舍收拾得天宫洞府一般,以为相会之所。将西边暖屋作为叶渊退息之地。而念庵小童亦息于此。
  
  铺设既定,二十九闲了一天,至三十日,大刚沐浴更衣,先将谢仪四百两安放在暖屋箱内,以便携取。起更前,在大门内拱候。一更后,念庵骑马,叶渊坐轿,到门轿马自回。大刚三揖三让,进花园,入小轩。叶渊昂然上坐,大刚匍匐而见。仰之若神祗,敬之如父母。叶渊道:"思柔缘法不浅。"大刚喏喏。彼此默坐不多时,里巷既绝群声,天街已交二鼓。念庵小童退入暖屋,大刚急趋密舍。叶渊去冠披发,书符三道,仗剑一技,瓯水遥喷,烛光飞起。喃喃呐呐,忽吐忽吞。抑抑扬扬,乍高乍下。大刚在密舍内听得阶砌下有如雨落,窗棂外一似风来。少顷,户旁传有癿音,帘外透来衣影。
  
  正在注目,又闻得案头剑拂,地下水淋。户帘之间,又复一亮。觉得癿响啾啾,欲充栋宇。衣香冉冉,直达床帏。俨然一丽人袅袅亭亭,立于闼内。大刚且惊且喜,方在欲起未起之间。又闻得拍案一声,火光大闪,乃遂寂然无响。但见那丽人若怕若羞,若语若默,且相离咫尺,走近床边矣。大刚暴起,拥坐并肩,以鼻嗅之,以口吹之,真人也。以身倚之,以手抚之,真人也。乃大悦道:"此乃离恨天,吾乃离恨仙伯也。与有宿缘,切勿见却。"时正三更,遂肆其轻狂,欺彼柔弱。那丽人不喜不嗔,亦推亦就。偏映着宝炬上羏脂舞焰,金荷中凤脑腾辉,越显他骨细肌丰,肤香气秀。自肩至踵,浑如粉玉装来。由股及胸,恰是雪檀凿出。讶仙郎之莽壮,仿佛欲啼。感雅客之温存,依稀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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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刚将丽人横陈膝上,一手摩其酥乳,一手抚其牝。丽人双目微闭,呼气匀匀,并无大喘之声,大刚疑其情兴未动,遂将一指儿挖入牝间,由浅至深,细查那处动静。丽人只将双股掰开,并无别样举动。大刚情不能禁,腰间那话儿卜卜乱跳。丽人似悟其意,探出纤纤玉手,褪其衣裤。瞬息之间,大刚那话儿竟暴跳出来。丽人神色不变,手捻尘柄,移其近身,一头又将香牝凑近,诱其深入。大刚再看数根茎毫之下,早有晶晶清泉涌出。挖入一指,沾滑无比,牵牵连连。当下喜极,将尘柄投入。丽人情穴陡然大张,将阳物锁吞,早进了半根。大刚正欲耸动,丽人香牝又是一吞,竟将尘柄尽根吞没。大刚大惊失色!暗想道:"果然神力!"遂一抽一提,抵丽人花心。丽人急耸肥臀,腰肢柳摆,牝中翁扣自如。大刚问道:"亲亲,内里如何?"丽人只顾极力相就,并不作答。大刚又问道:"亲亲,可是初次被入?"丽人亦不作答。大刚亦不闻得娇啼之声。约莫一千余抽,大刚尘柄陡然暴胀,将花房撑得满满实实。大刚抽送甚骤,低首问道:"亲亲,恁般履道难行,速弄些淫水出来帮衬!"话音刚落,忽觉阴中一阵紧缩,湿热无比。早有淫水汩汩溢出。大刚喜极,大抽大提,力捣花心,欲至要紧之时,忽的将抵花心不放。暗想道:"这般折弄花心,怕他熬住不成。"谁知丽人腰间着力,肥臀上耸,大刚如何抵他得住。当下又干数百回合。大刚细觑尘柄出出入入,却见莲瓣乱翻,一抽一顶,一吞一锁,煞是有趣。遂紧握尘柄,长驱直入,抽则露首,入则尽根,往来疾驰两百余度。大刚忽觉一阵热气来,知丽人阴精欲至,遂腾身下榻,架起金莲,昂然冲撞,力捣花房。丽人目闭股摇,只顾承纳,少时满身酥软热颤,紧要之时,阴精频丢,玉体斜拖。大刚喜极,抽提驰骤,声滚盈耳,龟头热痒,洋洋大泄,云里雾里一般,再观时辰,已是铜锣四敲。大刚披衣下床,剔灯剪烛。再欲重整旗鼓,而丽人且沉沉睡去,任其播弄,只是不醒。亦正胘怠,不觉已是五更。少息又复起身,此时宝炬转明,金荷尤灿。再看衾中,白者愈白,香者益香,虽未睹一点腥红,却更添多般媚趣。丽人亦起,结抹胸,拴膝裤,兜凤履,整鸳裳,大有去意。大刚复揽腕攀肩,叩其姓名,问其行次,只垂首弄带,不发一言。

    正在缠扰,煌煌然已撞明钟矣。紫禁边,车辚辚,马萧萧,朝客方来。旗亭内,猪钻钻,羊吁吁,市声亦起。相持良久,小童披帘直入,丽人倏然不见。方要发怒,忽听叶渊叫道:"小子无知,几误大事!"大刚匍匐出谢,叶渊怒犹不已。念庵再四相劝,方才少霁颜色。坐定乃说道:"思柔挨迟一刻,则迟娶一个月。今迟五刻,便要迟娶五个月。须于七八月间,方有成手。数之所使,吾莫如之何也。已矣!"大刚发急,央求道:"未见其人,尚是空想。既见其人,便是实思。实思较之空想,受病更大。万望救我,立即奉谢。"叶渊未及回言,念庵代恳道:"老师道法极多,何难另寻别计。"叶渊道:"必不得已,我有换容咒、胜阴丹,传与思柔,亦无不可。但须心诚方能有济。大刚长跪恳求,叶渊先将丹丸赐了数粒,然后密密口传咒语。大刚皆拜而受之,遂又献上白金一百。

  时将黎明,轿马俱来。叶胡两人,携银而去。此事惟茅白夫妇不知,其余家丁,或惧大刚的凌虐,或受叶胡的润余,故皆隐忍不言,以坐观其败。正是:浮萍叶弱,惯随无定之波。小草根轻,先陨微寒之露。

第十回  平彩云因思致梦 茅大刚为色伤生


  浅柢浮根本未牢,蠢然酒色自称豪。

  偎红依翠饶多致,忘却樽前笑里刀。

  却说叶道士摄魂之夜,不但燕梦卿的清真非邪祟所敢犯,就是宣爱娘的风韵,亦非邪祟所能侵。恰又引出了一位佳人,这佳人姓平名彩云,乃三月十六日生辰,幼失父母,随姨父运使水泽,姨母杨氏抚养成人,故又称水帘小姐。运使死后,只杨氏母女两人相依,就住在西直门外,门头村西大河左近。这彩云生得曲眉丰颊,雅步纤腰。虽难言世外之天香,亦正是人间之国色。女工最善,翰墨颇通。杨氏酷爱,百依百随。宅内有小楼数间,恰临河水。彩云于无事时,常是徘徊瞻眺。这日正值清明,宿雪早消,处处现来草根绿。和风遍播,枝枝摇动柳梢黄。饭后登楼,侍儿启户,但见提筐荷桶,挟纸锭,捧楮钱,尽是修坟以去。策马驱车,携幼男,抱弱女,无非拜墓而来。眺望多时,正待下楼,忽闻楼外有驰马之声。

  启户再看,见河边柳外,一少年在那里演习骑射,控纵合宜,往回有度。一尾飘霜,宛曳机中之练。四蹄掣电,不沾陌上之尘。慢悠悠,猿背弓开,捕花蛱蝶。特楞楞,鸾翎箭走,点水蜻蜒。射毕,从人接马,少年坐在对面的一块大石上,复又调弓矫矢。细看时冠袍整丽,举止端凝。虽未辨其眉目之如何,自是翩翩然一美少年也。从人又于远处立一标竿,少年起身,操弓抽矢,演习步射。一连三枝,俱不虚发。少年复坐在石上,从人□弓囊矢,献茶饮毕,走到岸旁石碣边,奋笔急书,不知写些甚么言语。但看其把笔洒然,自是善于书法。写毕,又坐在石上,看着从人整顿鞍辔,收拾器用,缓缓上马,一行人投东而去。彩云自思,看此光景,不是天潢支派,定是世禄人家。可喜他年少能务正业,但不知他心思与文理如何。若果出奇,方为全美。必须令人抄写了来,看一看为妙。不几时日色平西,行人渐少,彩云下楼,令侍女拿了笔纸,教管事老家人去抄那石碣上字迹。好半天,侍女拿了来道:"管事的说,不是劝世文,又不是药方。字虽不多,却拉拉杂杂的难抄。无法儿用薄纸印着写了来。"彩云知是行书,接取一看,乃是一首七言绝句,其词曰:

  飞键西郊不动尘,桃花又见隔年新。多情崔护今无矣,谁是春闺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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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云看毕,因自叹道:"才子多情,佳人薄命。我彩云幼无父母,随水东西。正不知此后终身更落何所。姨母年老,择配无人。想到此间,由不得落下泪来。又想那郎君容仪举止,武技文学,件件可心,越发委绝不下。

  用过夜饭,合衣而卧。梦中结了几个女伴,悄地出门,来到那郎君题诗所在。见碑上墨迹淋漓,龙蛇飞动。众女伴催令和韵,彩云便依原韵和道:

  碧纱窗子隔红尘,春睡沉沉梦亦新。

  才写得两句,突然一阵旋风,从坟墓中卷出几个恶鬼,众女伴惊散,彩云落荒而走。幸遇一位神祗,指与一条路径,转眼走至自家门首,花柳亭轩,一样不差。只一进得门去,却非自己闺闼。见一少年男子,强横可畏,自称仙伯,逼与绸缪。一时无措,只得任其所为。那男子长得白白净净,一表非凡,与白日所见无异。当下,彩云被他褪个衣什全无,不觉羞得面红耳赤。那男子道:"亲亲妙人儿,许是独守闺房,闷得慌了,方至此处与我作耍!"彩云道:"谁个与你作耍?"那人道:"既不作耍,为何不请自来?"彩云道:"此处便是妾身闺房。"那男子呵呵一笑,道:"此乃净地,怎见得属妇人闺房?"一言未了,便紧搂彩云于怀中,连亲了几个嘴。复将其陈放榻前,就要云雨。这男子本深得彩云所爱,当下竟不阻不挡,任其将尘柄入进。男子尘柄长大有加,不需使力,竟能顶着花心。彩云将臀儿乱掀一通,着实受用。那男子着力下覆,一抽一提,入得唧唧有声。约莫三百余抽,彩云登觉阴中美快无比,遂将双股倒控男子腰身,将臀儿高高耸起。二人相拥相抱,时起时伏,彩云昏而又醒,酥麻难当。肢颤津流,脸沾线霞。男子那话儿如火棍一般,直捣花心。霎时淫水横溢,润湿绣榻。彩云情穴一张一吸,吞锁尘柄。交欢多时,心美意畅,正当紧要之时,忽地一声霹雳,醒来时兀自心跳不止,你说那少年是谁,就是茅大刚,叶渊所摄之魂,即平彩云之魂也。再说大刚自叶渊传法之后,又服些药饵,病已痊愈。

  每至想其所爱美人,便将使女咒诵换了容貌,一任取乐。不知不觉,又是初秋、数月以来,托病在家,任意妄为,并无忌惮。大概家内侍女,无不遭其污辱。就是家人媳妇,三四十岁者,亦不能免。事逢凑巧,茅夫人又新买两个侍女,一个名储儿,一个名怜儿,俱有六七分人材,且都机警。平日见大刚与那些使女妇婢迎眉送目,犯舌摇唇,早已立意:若不先下毒手,必要遭他暗算。大刚见他两个比众人标致,亦日日留心,希图上手。谁知众人之嗜欲无穷,一己之精神有限,只得用些丹药,以助气力。一日三更以后,大刚已是睡下,因茅白夫妇不在家,重复披衣起来,到各处闲走。才绕过回廊外边,芭蕉丛后,小石山旁,唧唧哝哝,有人说话。

    月光之下仔细看去,正是储儿、怜儿在那里小解,一个方才浙浙的溲溺,一个在旁紧结裙带。一个说:"这七月内不知甚么缘故,月事来的不济。"一个说:"我五月内吃得凉水过多,月事来的便少。六月那几日热,想必你亦多吃了些冰水。"一个说:"我这裤子作得太长,下边裤脚垂累一堆,上边裤腰折迭一块,腰肢都显粗了。"一个说:"我的裤作得太窄,提起时是兜着裆,退下来是箍着腿,蹲在这里,好不费力。"迟得一息又说道:"咱们的裤子亦是蓝色好,若红绿紫色,既不耐污,又不耐洗,且又不是男子们便利,空费许多浆水。"大刚听了这些引情言语,亦顾不得偕与不偕,便一两步转过芭蕉,走至两人面前。怜儿一回头看见,便说道:"我说芭蕉那边象有人的一般,只道是梦儿那短命鬼又来混人,谁知却是大爷。"储儿从地下慢慢的立起来道:"作官人亦不怕冲犯着官星,女儿们在此小便,来作甚么?"大刚见两人并不嗔怪,以为得意。便道:"我知你姊妹在此,故特来相就。你看月色一庭,花阴满地,孤眠独宿,如此良夜何?去拉怜儿的手。怜儿急将身子一转,大刚早撞在储儿身上。储儿又着手结裙子,冷不防被大刚推倒在地。大刚亦倒在储儿身旁,一支手恰好扶在储儿的脚上,真正香莲一弯恰才三寸,怜儿亦被大刚用足勾落绣鞋膝裤,脱开缠足素帛,一半托拽在芭蕉叶上。

    当下三人笑作一团,一齐立起。怜儿道:"小脚儿都被捻肿,明日走不动时,成个甚么样子?"储儿道:"新穿的鞋亦被弄脏,憨着那脸,还肯赔我不成?"大刚只是憨笑。两人又说道:"如此良夜,安忍虚度?我们有收下的赛霜白一瓶,何不取来相敬?"两人去不多时,一个拿一瓶烧酒,一个托一个碟儿,里面盛着对虾一副,红枣数枚,都放在芭蕉前面。大刚益发得意,便席地而坐,两人一边一个相陪。储儿斟酒,递与大刚道:"满饮一杯,我唱个曲子诱酒。"大刚一手接酒,一手探在储儿怀内,去摸酥乳。只觉滑小香软,妙不可言,将酒一饮而干。怜儿又斟一杯递来,大刚伸手去弄怜儿的脚,怜儿道:"不用手度,一尺红缎可裁十数双睡鞋。"说毕,将酒送至大刚嘴边,亦一饮而尽。谁知那酒是用兔脑、天灵盖、密蒙花等物泡好,大刚吃了下去,一时药性大发,头晕眼黑,早已倒在芭蕉丛下。两人见中了计,急将器皿收起,便各自去睡。却说大刚身体已是弱极,如何当得夜露风寒,加以精滑不固,马口开张。及至天明醒转来时,四肢麻木,肚内恰似冰石。挣扎到自己房内,一头卧在床上,手捧肾囊,只叫救命。茅白夫妇回家,急令人请医生,煎炒药,大刚已是脊骨发麻,脑髓转疼,肾子缩小,热如火炭,呜呼哀哉尚飨矣。大刚好色太过,贪淫不节。燕、宣夺其魄,平氏销其魂,众妇吸其精髓,储、怜伐其皮囊,宜其死之速也。

    此一来有分教:除开茅塞,终不昧大道之平平。透出林端,真难藏幽兰之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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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全节义甘为侧室 感情怀拟结同心

  不为林深便不芳,幽兰风度自非常。

  任他世虑无终极,且把萱花植北堂。

  却说燕梦卿、宣爱娘自却茅家媒说之后,至宣德三年正月,梦卿年已十八,爱娘亦二十有一。这日全司礼拉了郑文来见郑夫人,要与梦卿作伐。梦卿亦出相见,郑文道:"全老大人始终玉成,今日此来,义不容却。"全义道:"不然。小姐行事,我久心服。伐柯之举,不过聊尽愚衷。或可或否,小姐当有裁处。"梦卿道:"老大人待我梦卿,有逾骨肉。所有微忱,敢不披诉?我梦卿原系受聘之女,因先父获罪,不得已舍轻从重,彼一时实不敢存一耿家念头。及至蒙公奏除掖庭名籍,便当适人,以慰老母。一则父丧未满,二则既已受聘,则生为耿家之人,死为耿家之鬼,岂敢有二?"全义道:"此乃至理。倘若奉旨赐配别人,小姐又当何以措处?"梦卿道:"当先父被收,罪在不测,梦卿已拼一死矣。虽代罪一疏幸蒙俯准,自揣永巷终生,未尝有生之之心也。果真有另配之事,正梦卿全归之时耳。"全义道:"此不必论及,耿家早另有佳偶,小姐已无所归。别结红丝,亦何所害?"梦卿道:"盟好既申,虽无夫妇之实,已有夫妇之名。名分既定,又适他人,则与再醮何异?"全义道:"小姐之志我已知之,但此后终身何以结局?"梦卿道:"以先父志行尚尔如此,况我一介女子,何暇虑及终身!彻其环王真,至老不嫁,北宫婴儿子即梦卿之师也。"全义道:"小姐节义如此,昭若日星。假使耿家重来议亲,还当应否?"梦卿道:"先人之誓书现在,两家之聘物犹存,宁敢以事殊势异,更作他想?"全义道:"然则,小姐愿为夫人之次乎?"梦卿低头叹气,挥泪不语。全义向郑夫人及郑文道:"小姐所言,可贯金石,可对鬼神,古之节烈,不过如此。作伐一事,我全义再不敢道半字矣。"于是嗟叹赞赏而去。谁知此事早传到康夫人耳内,康蕲春、火信安、吴安陆、耿泗国,耿太仆、耿通政等,亦都在朝内听得全义赞扬。耿通政遂到耿朗家向康夫人道:"燕小姐前者求代父罪,足见其孝;今又力辞作伐,足见其节。且观生为耿家人,死为耿家鬼'之语,则其心可知。从来三妻四妾,古人所有,以燕小姐之贤良,未有不与林任二侄妇相安者也。诚如所言,岂非我家之一胜事?"康夫人道:"事非寻常,当与众亲商议。"耿通政道:"此等事体,上关朝廷风化,下关夫妇伦常,我通政司及御史衙门皆当入告,以颁旌表。嫂氏若能成全,越速越妙。"康夫人当下请了林夫人、宣安人、花夫人及蕲春肤夫人、信安康夫人、安陆胥夫人,并泗国棠夫人、太仆荆夫人、通政合夫人,一齐到来商议此事。林云屏向众妇人说道:"燕家姐姐乃我云屏素所心服,且又受聘在先。他若肯来,大是美事,何须商议?"棠夫人道:"燕小姐本先受聘,若以为大,则置侄妇于何地?若以为小,又确乎不可。须寻一两便之法。"荆合二夫人道:"燕小姐聘虽在先,而于归在后。侄妇聘虽在后,而于归在先,且长燕小姐两岁。姊妹相称,却亦允协。"林夫人道:"此言甚是。燕小姐既已孝节兼备,必然义命自安,将来亦是你侄妇一个帮手。"于是康夫人便择于八月十五日请众夫人往燕家议亲,这且不提。

    却说宣主事在时,原住海岱门外。至宣德三年二月,在城内国祥街另买房室一所,恰与燕御史家一墙之隔。燕家在东,宣家在西。宣家后楼,正与燕家花厅相对。自三月里移来,彼此俱都拜过。故郑夫人与宣安人相熟,爱娘与梦卿亦遂相识。况且康夫人来看燕家,亦必到西边。若来看宣家,亦必到东边。是以彼此又都会过酒食。事偏凑巧,本年五六月间雨水过多,当中界墙,有一处损坏。砖瓦塌将下去,竟象一个角门。两家夫人都因内里庭院并无三尺童子,故一时未及修补。时至中秋已后,菊花欲开,梦卿领着春畹在花厅边收拾菊花枝叶。恰好爱娘亦领着喜儿,手里拿了一柄泥银亮纸折迭扇儿,在那里扑蜻蜒耍子。先是喜儿看见春畹,便叫道:"春姐姐,消遣得好!"梦卿一回头,见有爱娘,便转身走到墙边。爱娘道:"这早晚菊花便欲开放,妹妹竟是催花使者了。"梦卿道:"秋闺无事,只好惜此消遣。"爱娘道:"初晴时候,蜻蜒都贴伏不飞,我将他扇起来,你看高高下下,往往来来,成双作对,绕阁穿亭,亦颇不寂寞"。两人立谈多时,梦卿邀爱娘花厅上坐。郑夫人得知,即令春栏、春亭、春台随了春畹,送出八碟糕点,一壶芽茶,郑夫人亦到厅上,爱娘道过万福。郑夫人道:"明日是你耿妹夫家行聘,有许多事,尚须料理,不得奉陪。"爱娘又道过谢。于是爱娘与梦卿对坐饮茶,喜儿执扇在旁。梦卿见扇上有字,接来一看,却写着前年七月内坟院墙上的原韵,并自己的和韵诗在上。忽然想起那四句隐语,不觉惊喜。爱娘见梦卿面有喜色,因问道:"妹妹看这诗是何样人造作?"梦卿道:"这和韵,小妹早曾见过。若这原韵,敢是姐姐自作无疑。"爱娘道:"何以见得?"梦卿道:"那四句隐语,分明将姐姐名姓离合在内。小妹从前已经猜出,但未知姐姐为何如人耳"。爱娘笑道:"那诗本是我为林家妹妹所作,这和韵又是贤妹为我而作。真乃'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也。"梦卿亦笑道:"我两人三年知已,今日才觉。若非闲暇相遇,何时能得提起?"爱娘道:"我与林家妹妹自幼相亲,本期长久。不想半途分别,徒惹怀思。今又与贤妹相遇,可意知心,与从前无二。而贤妹不久又于归耿氏,反合林家妹妹相守百年,而我爱娘终成陌路矣,既失一云屏,又失一梦卿,恐后来未必再遇一云屏,再遇一梦卿也。聚散无常,时不再来,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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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卿道:"天下有情人大抵如此。情得相契,则死亦如生;情不能伸,则生不如死。我梦卿自先父获罪,既已心如死灰。后见姐姐之诗,不觉情又一动。今与姐姐相会,此情方为之一畅。但不知此后是为情死,是为情生,可得与姐姐常通此情否!"爱娘道:"人之相交,无情固不及有情,而交不能久,则有情反不如无情。必须寻一个妙法,使此情常在方好。'笑煞秋闺深寂寞,与卿同是一般闲'。妹妹能与我同闲,独不肯与我同事乎?"梦卿笑道:"姐姐肯与我同事,则我与姐姐便非两人,更可与林家姐姐合而为一矣。恨只恨天不随人事,拘泥辜负了多少有情男女。"爱娘叹道:"我与林家妹妹曾有约在先,今若再蒙贤妹见许,则我之终身都在你两人矣。不然,慈母年老,幼弟无知,比匪之伤,似可逆料。"梦卿道:"男儿知己,四海可逢。女子同心,千秋难遇。林家姐姐我虽未见其面,然既与贤姐莫逆,则其人可知。自此以往,任他人是人非,务须同归一处"。说毕将鬓边一枝金兰花簪儿拔与爱娘道:"此是小妹自幼服用,那一枝为和诗失去,至今犹念念不忘,此一技暂与姐姐,权为质信。若梦卿后来言不应,必就如此簪半路分折,伉俪不得长久"。爱娘道:"妹妹何须如此?若爱娘必要妹妹信物,则妹妹因物而见重,是爱娘不信妹妹了。若妹妹必要爱娘受信物,则爱娘亦因物而见重,又是妹妹不信爱娘了。"梦卿道:"不然。物以表情,小妹戴用此物,原期相伴终身。今日送与姐姐,我梦卿之心亦归于姐姐矣,且此簪原因姐姐失去其偶,姐姐若不爱怜,尚有何人珍重?"爱娘听罢,乃接来插在鬓边。自此两人益相亲爱,这亦不提。

    却说康夫人自八月十五日来与郑夫人议亲,郑夫人慨然应允,故康夫人又于本月二十五日大行聘礼。又经全司礼因天子曾许梦卿为孝女,便又将甘为侧室一事奏闻天子,天子大喜,诏赐"孝女节妇"四字牌匾。一时传遍京城,凡耿家内外大小,闻知者无不畅快。独任香儿一人心甚不喜,一则忌梦卿之貌,二则忌梦卿之才,三则同为侧室,而梦卿来头正大,家素富贵,与自己娘家不同。四则康夫人、林小姐必皆重待,而亲戚奴仆亦必钦敬,显得自己卑微。

    只因这一来,有分教:言三语四,说不尽无限牢骚。虑万愁千,方显明一身正大。

第十二回  老鳏夫妄思继娶 瞎婆子滥引联婚

  儿女情怀属少年,未闻衰朽尚痴然。

  人间多少风流事,宁许盲婆口内传!

  却说平彩云自作梦之后,亦知梦是自招,但想那题诗少年之心一时难恝。转瞬间经春历夏,又早清秋。这日上得楼来,侍女见往来人稀,便撤去纱窗,彩云凭栏而立。只见远山漠漠,古道苍苍。两行碧柳,传闻数处蝉声。一带清波,若见几条鱼影。因想道:"千红万紫,水绿山青,曾几何时,而星移物换。正不知向时少年,可能重嘶匹马,吟红叶否?"正在怅望,见从北边走来个老者,头则颤颤巍巍,身则摇摇摆摆,嘴似咕咕哝哝,手是指指点点,似疯非疯,似呆不呆,招得楼上侍女大笑不止。

  老者仰面看时,眼花又看不真。彩云见老者抬头,便转身下楼。那老者兀自在楼下徘徊不去。你道那老者是谁?乃北城外有名秀才,姓季名三思。博学能文,累举不第。至今年已六十,在城外裕后村教授。妻室已故,虽然过了年余,犹自伤悼不已。更兼风情太甚,遇着可人,未免相思。这日偶从楼外经过,正在推敲诗句,忽闻搂上笑声哑哑,柔宛堪听,一发触起诗兴。流连时久,便息在道旁大柳树下,因想道:"有意寻春无处觅,不知转入此中来。突然一见,留情如此,我三思半生花月,一世风流,岂马齿加长,遂不以情自命耶?"想到此间,不觉手舞足蹈起来。迟了一回,又转念道:"我将暮齿,他正青年,谁家黄花女儿,肯嫁白鬓老子?这样媒妁,谅无人去作。"想到此间,不觉又心口嗟咨起来。既又自解道:"世间惟有情者知情,有才者怜才。我三思自荆妻去世,便觉日用起居,无知我之人,亦无可与言之人。闲常出得门来,那些村姑俗子,望之远避,若将冫免焉。今日这女子伫目不移,哑然而笑,真是我三思后半世解人。"想到此间,又不觉心花撩乱起来。三思正在乱想,背后有人声唤。回头看时,却是东方巽,道:"正为代人求兄作一婚启,不期邂逅中途。老兄在此,还是悲秋,还是游春?"三思道:"时已秋矣,何以言春?"东方巽道:"我所谓'春',非时序之春,乃心目之春。我所谓'游 ',非跋涉之游,乃玩物适情之游也。老兄素号情人,坐对此楼,宁无所感?"三思便将如何吟诗,如何闻笑之事,细细告知东方巽。东方巽道:"可喜可贺!老兄红鸾星又动矣。但老兄眼花。容貌未知若何?且又不知是女子是妇人?"三思道:"以我看来,定是女郎。盖男有童音,女亦有童音。方才笑者,正是童音,这一定是个女子。若说容貌,大约声之清轻者,其容多秀。声之重浊者,其容多蠢。方才笑者温柔和好,定又是个佳人。"东方巽道:"老兄既已心许,明日遣媒来说可也。"三思道:"正有此意,奈无其人耳。"东方巽道:"这又何难?贵村南边长夜里瞎婆古氏,专一走动人家,善于媒说。小弟二房下三房下俱是烦他说来。老兄只顾烦他便妥。"三思称谢,于是拉东方巽到家。东方巽苦辞,将润笔送给三思进城而去。三思回家,寻着瞎婆,告以媒说之事。瞎婆笑道:"你这老相公老不正道,儿大女大,还求甚婚?况且笑乃人之常事,莫不笑老相公的人,都是要嫁老相公的不成?三思听说,心甚不平,取出润笔,全数赏给瞎婆。瞎婆一时贪赚财物,随口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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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东方巽乃京师一个财主,祖上原是商贩经纪,自幼夤缘列入簧门,专以走通官府,给交权贵。外面招贤礼客,好施轻财,大有孟尝平原气概。内实欺压良善,苦刻贫寒。家中姬妾,多从讹诈中得来。有时高车驷马出入公侯门第,那些贵人,贪他孝敬,仗他借贷,无不待为上客,极力护庇。有时小帽便衣,来往市井庄村,那些匪类,敬他有钱,畏他有势,无不视为尊神,小心奉承。以此扬眉吐气,俨然大侠。当日听得季三思说出楼上女子之美,令人左近探问,方知是水运使宅室。家内只有安人小姐,使几房奴婢,三四个侍女,住着四五十间房屋,家道亦好。曾有几处媒说,俱未作成。因小姐生得标致,安人要择佳婿,是以耽延到今。东方巽因自想道:一个运使,多大显职,亦要择婿?以我东方相公这般人才、文才、家财,求为二房与正室相亢,再无不允之理。且我又得一分绝户产业,就令他仍住在他家,我却来往歇宿,亦甚有趣。此真好际遇,不可错过。谁知天网恢恢,东方巽才有此意,自家妻子便暴病身亡。及至出殡后,即令人往水家去提亲。来往说了七八次,家人回复东方巽道:"水家不但不允,且又口出恶言。说我家小姐,总无人可嫁,亦不听那经纪话。便无人来问,亦不许那东方巽。"东方巽听说,气个发昏。要烦人情,又恐不妥,要寻事故,又怕不便;要丢开手,又气不平。左思右想,计上心来,便令心腹如此如此,各去干事。此时有一侠士,凤翔府麟游县人也,复姓赫连,名照。幼习诗书,长娴弓马。不思富贵,专爱游遨。闻京师东方巽广交,将来相访。及至到京,见东方巽如此行为,乃笑道:"市井小人,屠沽恶少,亦能播名远近,可惜泮水清波,都教此辈污坏!暂不除去此辈不止。"这亦不表。 

  再说古瞎婆受下三思重赏,故意迟过数日,回复三思道:"那河北有楼人家,姓水,曾作过海防运使。只生一女,年岁尚小,不便字人。"三思见说年小,亦只好歇手。过了些时,又烦瞎婆别处媒说。瞎婆为赚钱财,便各处去说。说过贾巡检女儿,贾家偏嫌三思年老。说过姒理问胞妹,偏又秃胖而少一目。说过委经历侄女,虽是改嫁,又嫌三思不富。说过宦照磨族姐,偏又足手残疾,年长而淫。因此三思把继娶之心方始冷淡。古瞎婆又滥引从良少妓,还俗幼尼为三思作妾,三思亦皆谢绝。一日闻得东方巽媒说水运使之女,不由心中好恼。一则恼东方巽背友无义,二则恼古瞎婆欺己诈财。晚饭后在庄门前伫立,恼上心来。背着双手,皱了眉毛,踱来踱去,正自胡想。猛然有人叫道:"老兄何故忽忽不乐?"三思吃一大惊,抬头看时,见一人身长九尺,面若削瓜,半部虎须,一双圆眼,叉手而语,屹立如山。三思随即拱手问道:"尊兄贵姓?"那人道:"仆乃凤翔麟游赫连照也。平生不解皱眉头,今见老兄大有郁郁之意,偶尔触怀,不觉失口动问。"三思道:"鄙人私衷,何足以劳清听!"赫连照道:"紫陌红尘,随他世事。青畦绿亩,乐我天年。我看老兄是世外人,当作世外想。仆非外人也,但言不妨。"三思惊异,忙延入草堂相叙。语中言及丧偶之事,赫连照笑道:"仆不意皤皤黄发,犹如此儿女情长也。仆一介愚夫,三十丧妻,终身不娶。况老兄皓首穷经,尚不能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乎?"三思又言及东方巽背友媒说一事,赫连照怒道:"东方氏之不法,闻已盈耳,此特其小焉者也。仆实不愿天下生有此人!"三思道:"足下居止,可得闻乎?"赫连照道:"遨游四海,到处为家,何须有一定居止?"三思道:"以足下材略,何求不得?挂印封侯,谈笑事耳!"赫连照道:"丈夫读书万卷,何啻南面百城!誓不向刀笔吏以求生活也。"三思道:"然则,足下更又何求?"赫连照道:"日食不过斗米,夜卧不过丈席。此外皆外物也,又何求哉?"两人坐谈,不觉山风渐起,暮雨方来,庭竹依人,檐花挽客。三思设酒留宿,赫连照并不推却。秉烛痛饮,促膝高谈,屋头风气全无,窗外雨声渐大。三思之子季狸拜求剑术,赫连照笑道:"我看你年少英奇,当习诗书,谙韬铃,建大将旗鼓,为国家折冲阃外。一人敌何足学哉!我非好为人师者,然不妨暂留,为汝指示耳!"三思父子大喜。只因这一来,有分教:好徒媚子,人人落胆。义女良夫,个个扬眉。

第十三回  任香儿被底谗言 宣爱娘花间丽句

  大家风度自高函,固宠争妍总未谙。

  树背宣花根已立,萋斐何事语醖醖?

  却说耿朗自宣德三年八月初五日观兵部政,十五日重与燕家定亲,二十五日纳聘,择于宣德四年二月初五日亲迎。不觉冬尽春初,于归在迩。正是重重喜庆,十分兴头。这日散衙回家,晚间来到香儿房里。香儿正换晚妆,耿朗手扶香儿肩背,指着镜子道:"你看这镜中人可还好否?"香儿道:"你说何如?"耿朗道:"镜中者有风致,镜外者有滋味。"香儿道:"风致是如何讲?"耿朗道:"如花欲笑,有一种迷人之态。"香儿道:"有风致者,眼下就来,何必看这镜子?"耿朗笑道:"那人来时,却与你大姐姐一般,同是主母。"香儿亦笑道:"人尚未来,便护在头里。主母便是主母,莫不会吃人不成?"是夜同入鸳帏,共枕而卧。

  香儿自褪绣袍,耿朗喜极,俯身上去,将尘柄入进阴中。忽觉香儿阴中干涩无比,不禁问道:"亲亲,缘何不动兴儿?"香儿哭表道:"适才闻君所言,似冷水浇头怀中抱冰一般,不极凑趣!"耿朗道:"这就怪了,往日好好的,今日却使起性子来。"一头说,一头抽插起来。又将香儿遍体摩抚不已,复探手摩那一双酥乳。少时,香儿不过,口中呜咽有声,情穴亦流出些许多丽水。耿朗见这光景,纵枪深入,挑刺花房,拨弄花心。香儿耸臀急急相凑,肢摇体颤,美快无比。忽的香儿翻身坐起,双股掰开,半蹲于耿朗腰际,以牝凑那尘柄,提上桩下。又手抚莲瓣,纤指拨开,任尘柄自指间冲撞。忽而将尘柄扯出,把玩一番,其坚无敌,其大无比,又惊又爱,半行半止。花房早已淫水泛溢,花心跳荡,煞是喜人。耿朗兴发如狂,尘柄又胀,香儿一手竟把握不过。于是急急扯入牝中,帮衬抽送。俯身上去,前后挪移,口中呀呀欢叫,身下唧唧作响。不出千抽,那花房陡然变窄,花心绽开,阴精迸出,香儿周身酥软,紧贴郎身,一动不动,似至云雾仙境中一般。耿朗亦熬不过,阳精一渲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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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毕,香儿道:"那人你曾见过,比大姐姐若何?"耿朗道:"比他还高些,还白些。"香儿道:"大姐姐已是粉白,他又更白,莫不有病?"耿朗道:"未闻见说有病。"香儿道:"手儿如何?"耿朗道:"比你大姐姐亦还细些。"香儿道:"脚儿如何?"耿朗便用双足夹着香儿的脚道:"裙子过长,虽看不真,亦觉得比你小些。"香儿半晌不言语。迟了一回,又道:"性情如何?"耿朗道:"这却不知。"香儿道:"他替父认罪,不肯另嫁,是个有本领的人。前日夫人说,不管家务了,明日他来时,何不靠他料理?"耿朗道:"还有你大姐姐在先,他如何越得?香儿道:"不是我说,大姐姐为人,心慈面软,未必是他敌手。与其后来伏输,莫若先让一步。"耿朗道:"要你作甚?你须要帮助。"香儿道:"我是何人?在你身边能生一男半女,不落人眼下就是万幸。还须要长得你的欢心,方不受人作弄。"一边说着:"泪珠儿滚下枕来。耿朗道:"这些说话,如何今日方才提起?莫不是怕新来人欺侮?"香儿道:"怕亦无益。只是知面不知心,我的嘴又快,一时间言差语错,犯着忌讳,你若再不替我分解,教我如何存身?"耿朗道:"你又并非银钱买来,娘家又非小户,如何会有变更?"香儿道:"我虽不是买来,究与娶的两样。自家苦处自家知晓。"耿朗道:"你只放心,我自有道理。" 香儿听毕,方才用耿朗的汗衫拭干眼泪,将身偎在耿朗怀内,耿朗悟其意,手探酥胸玉乳花房,香儿将尘柄捉起,摩抚有加。少时,二人春心施狂,耿朗急投尘柄于香牝中。香儿呻吟不已,耿朗奋力一入,并无怜香惜玉之情。二人一冲一撞,早尝一段甘香,人间未有。香儿花心大绽,身若栁曵,大凑大迎,锁进吐出,淫兴大展。耿朗拱进拱出,兴情大作。阴小阳大,百般凑趣。你贪我恋,至四更方睡。此乃任香儿之初次浸润也。

  再说宣爱娘自与梦卿定情之后,彼此时常来往。这日因系元宵,后夜早辰,便约下梦卿晚间过来看月。恰好吉夫人来看甥女,亦因金吾不禁,坐至四更乃去,故此未得相会。爱娘独自坐在梅花盆架之下,亦至四更。寒鸡半夜长啼,冰月一轮西转,情绪纷纷,因用梦卿《春闺》"齐、西、蹊、低、啼"五字原韵,句首藏"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八字。又将"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二十个字随便填入八句之内,作完写在浅红小笺纸上,同着题壁诗稿,都放在妆匣旁边,方才就寝。及至醒来,早已天亮,尚未梳洗,林夫人带了云屏来看姑母。云屏见过宣安人,就到爱娘房里,说道:"日高犹自不明眸,你好懒懒!"爱娘迎着道:"妹妹来得特早。"云屏道:"喜鹊传音,安得不早!"二人一同坐下,喜儿事奉爱娘梳洗,谁知那三首诗俱被云屏笼入袖内。爱娘梳洗已毕,见过林夫人,又同云屏在自己屋内坐谈多时。云屏又到宣安人房里,林夫人正和宣安人言讲爱娘之事。云屏道:"姑母若不从姐姐志愿,侄女亦不敢多言。我母女今日此来,特为明白告知,以全我姊妹素日情义。我看姐姐虽则说话行事若不经心,其实有一定主见。"林夫人亦道:"以甥女人才,岂不得一佳婿?但红颜薄命,天地间事,那个可以拘泥?就如燕家侄女,甘心还到耿家,那便是他见得到处。自古及今,有多少郎才女貌,被那愚父愚母,执固不通,作坏事体。大则生死相关,小则淫私纷起,想亦贤妹所深知者也。"宣安人道:"我作母亲之人,亦只要女儿得所。

  适才尊嫂及侄女所言甚是,我亦无可奈何。"于是云屏大喜,用毕早饭,辞过母亲姑母,回至家中。康夫人甚悦,耿朗喜山望外。于是又择吉日大会诸亲,到宣家定亲。此时郑夫人却在首先会请之内,梦卿闻之,喜而不寐。香儿见了,忧从中来。晚间云屏将袖来的诗与耿朗看,耿朗惊喜道:"真天假之缘也。我前岁抄这诗时,就说京中那有许多才女?只道是四方流寓,不想竟是他两人。怪道疑识处都用隐语。可惜我一向粗心,并未猜想。"说毕,又看那夜月待梦卿之作,其诗道:

  云开风动月光齐,敛步迎回东复西。

  晴户无人来玉井,空厢孤影到花蹊。

  冰侵弱质魂疑隔,轮转柔肠黛半低。

  乍是墙边学待约,涌然漏下怯鸡啼。

  耿朗看完说道:"他两人既如此能诗,明日到得咱家,正可称闺中诗友。"耿朗此时喜笑非常,来到香儿房里,将上项事告知香儿。香儿道:"宣家姐姐之会作诗,已曾听见说过。若燕家姐姐之会作与否,今日方知。

  但不知作诗有何用处?"耿朗道:"这个难讲。但临风对月,咏雪吟花。亦足以畅叙幽情。"香儿道:"我想妇女们又不应考,何必学习诗文?燕家姐姐的和韵诗幸而遇着自家姊妹,倘若是游冶浪子假作,岂不惹人讪笑?燕家姐姐乃细心人,为何想不到此?就是宣家姐姐,亦未免多事。况且妇女们笔迹言语,若被那些轻薄子弟得了去,有多少不便处!"耿朗听了,半晌不言语。这且不提。

  再说爱娘自正月二十五日耿家定亲以后,终身有依。且又得与林燕长相聚首,真乃不世奇缘。一日闲暇无事,以《春闺》为题,集古女子诗句作七绝五章,以寄燕梦卿道:

  桃李芳菲二月天,一枝和露压神仙。

  妆成吟罢恣游乐,燕语春泥堕锦筵。

  情来对镜懒梳头,一缕祥烟绮席浮。

  坐久此中无限兴,迟迟日影上帘钩。

  天与群芳十样葩,千寻锦绣绚明霞。

  池塘雨过无人到,一片闲心对落花。

  兰闺艳妾动新情,频倚银床理凤笙。

  十二楼中春色透,何愁子晋不闻声?

  咳唾轻飘茉莉香,银缸斜背解鸣?。

  西楼今夜三更月,羞睹红脂睡海棠。

  不言梦卿得诗,再说耿朗初见梦卿求代父罪,生了一番敬慕之心。次见梦卿甘为侧室,又生了一番恩爱之心。后见梦卿文学风雅,复生了一番可意之心。及至闻香儿之言,不免又生出一番不足之心。因想道:妇人最忌有才有名。有才未免自是,有名未免欺人。我若不裁抑二三,恐将来与林、宣、任三人不能相下。此皆香儿浸润之所动也。是时乃二月初三日,耿家遍请亲眷。男亲康蕲春、火信安、吴安陆、吴副宪,及捐主事衔任自立。女亲蕲春肤夫人、信安康夫人、安陆胥夫人,林夫人、

  宣安人,花夫人、冉安人。是日奴仆奔走,贺礼盈门。一时有与耿忻、耿憬、耿怀、耿朗相好文武,都送礼作贺。有尚书高其节、学土贺嘉、给事中扬休、御史于飞、郎中闻斯兴、主事阴杰、王仿、邝野,学正曹鼐、英国公张辅、越国公胡继虞、郢国公冯志宁、成国公朱伸、邯郸侯孟征、宣宁侯曹大年、西宁侯朱瑛、平乡伯陈怀、武进伯朱冕、建平伯高品、指挥樊忠等众四五十家。过了三朝,耿朗将兰花簪儿还给梦卿。梦卿亦送与爱娘,仍旧合在一处。

    毕竟这一来有分教:游移反侧,征士德之二三。柔顺安祥,见女行之贞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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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激义侠一夫独住 适心意三女同归

  大块茫茫寄此身,得相亲处且相亲。

  世间聚散浮萍似,为语痴儿莫认真。

    却说赫连照在季三思家传授季狸五德四机五善四欲之道,过了些时,不辞而去。这日正值二月二十四日,夜间自西山游访而回。约料三更,左侧闻得路旁树内有人私语。潜身细听,却是替东方巽劫取水小姐的恶奴,在那里夸论劫取如法,回去可得重赏。不觉勃然大怒,大步走入树林,骂道:"狗辈是东方巽何人,敢于辇毂之下,肆行乱法?本营在此,若不实供,立着巡兵拷问!"因又向树林外喝道:"众兵役俱远远围住,不许窥伺,亦不许走脱一人,违令者斩!"四个恶奴见赫连照人物轩昂,肋下悬剑,都认作京营将帅,一齐跪诉,如何东方巽媒说水小姐不成,如何令他四人夜入水家,用熏香劫取,现今又如何抬至西直门外了缘寺内,和主人完婚。因手指着有窟窿大皮箱道:"此就是盛水小姐的箱子。"赫连照又骂道:"狗辈之罪,俱当枭首!"四人一齐磕头乞命。赫连照飞一剑去,早斩了两个,那两个要走,亦被赶上杀死,惜不曾问得水运使住处。箱内果有人睡在里面,微有鼻息,兰桂芬香。只得用手托着,向南走来。到得门头村前后,见有一座极大坟院,阳宅内灯火辉皇,有人宰猪杀羊。中有一人道:"燕小姐到咱家反居二房,真是老天无眼。"又一人道:"前日嫁来时节,天子赐匾,文武公卿都来作贺,他自不作正室。要作正室,大约不难。"又有一人道:"他乃通礼之人,断不肯如此。"复又听得一人道:"明日来的是那位夫人?"又一人答道:"四位老夫人,四位少夫人全来。"赫连照听毕,因想道:"燕小姐乃女中丈夫,我将这女子安放在此院内,想他自有处治。" 于是从墙上将皮箱托入墙内,安放在东庑之下。仍复跳出墙外,仗剑向了缘寺而来。时已五更天气,越墙而入。

    但见阁殿崔巍,庭廊曲折。昙花弄影,贝叶传香,真好佛地也。又越过几层墙门,并不知密室所在。恰好有一小尼从厨下取水,口内喃喃的愤怨。赫连照随了小尼,曲曲弯弯走到竹林内。小板门前,小尼推门而入,铃声锵然,回手关门,飞一剑去,小尼大叫一声,早已倒地。赫连照跨入门内,见屋里灯火如昼,闻得男子声音,说:"小缘如何声叫?"赫连照抢入屋内,喝道:"东方巽狂贼,今日特来寻你!"那男子慌张夺门要走,已被捉住,支持不得,跪在地下。那座间两个少尼,一个少妇,俱摇作一团。那男子哀告道:"大王将军,金刚祖宗,若少使用,小人多有。"赫连照道:"谁用金帛,只要你头!"那男子道:"小人无罪。"赫连照道:夜宿尼庵,奸聚妇女,非罪而何?从实供出,免汝好死。"那男子道:"小人东方巽,本身秀才,素与这了缘寺尼姑有奸,实系尼姑招引,望祈原谅。"赫连照道:"他罪不及细问,只今行劫水氏,安可饶得?"东方巽叩头有声,正在哀求,头已落地。那少尼少妇吓得便溺直流。赫连照逐一究问,尼姑一名悟寄,一名悟昌,自来结交施主,勾引淫邪,入寺妇女,多被污辱。又恐事后不肯往来,立下账目,胁令依从。今日要将水小姐抢到此间,与之强合。水家若羞事息讼,便去认亲。不然或幽闭于此,或送往远方,另作计议。那少妇姓缫,乃茅球之妾,自旧年人寺,已与东方巽相通。今因回家看母,又偷到此是第三次了。赫连照道:"可惜帝里瑶京,可笑佛门净土,乃为此辈辱没。"随将账目要出,却不忍看,都放在灯上烧毁。先将悟寄、悟昌缓缓处死,每人各割了十余剑,次将缥氏来杀,缫氏已早吓死。因屈指自记道:"我看京城内有伤化理者六人,可曰六逆。御史茅球,秀才东方巽,医生胡念庵,和尚宗寅,道士叶渊,尼姑悟寄是也。如能杀此六逆,亦一快事也。"于是跃然仗剑出寺而去。

  再说本月初五日耿朗亲迎梦卿到家,郑夫人陪送侍妾四人:春畹、春栏、春亭、春台。耿朗与梦卿数年暌隔,一日相通,彼此敬爱,迥异寻常。过了三朝,又与爱娘行聘,即于本月十又五日迎娶。宣安人亦陪送侍妾三人:喜儿、和儿、顺儿,正是一月之间,连得二美,耿朗亦不知身居何地也。康夫人以林云屏先娶,命呼为大娘。

    燕梦卿年虽小,却系原聘,为二娘。宣爱娘为三娘,任香儿为四娘。然爱娘生于永乐五年丁亥,二十三岁,最年长。次是云屏,戊子年二十二岁。次是香儿,己丑年二十一岁。次是梦卿,庚寅年二十岁。故四人仍各按自己年岁以姊妹相称,此不必提。至本月二十五日,两位新娘俱往坟上拜祭。康夫人邀请棠、荆、合三夫人妯娌婆媳八个一齐同来,不入阳宅,在坟院门前下轿。家丁开门,才看见皮箱。急告知耿朗,耿朗走至箱边,见箱上有碗大窟窿十三四个,露出衣服彩色。令家丁开了看时,却盛着一少年女子,兀自酣睡不醒。耿朗大惊,查问四围墙垣,门扇闩锁俱皆无迹,又不觉大异。众夫人上前,家丁退后,康夫人见那女子,似中毒一般。于是令年壮仆妇将女子抬出皮箱,安放在行床上面。康夫人亲自检看,那女子穿一身色丽衣服,制度齐整。自上至下,从外至内,无一丝布缕。且裙带钮扣,亦无一处解脱。脚带牢拴,鬓发不乱,不象被人污辱者。因又令人扶着坐起,灌了解毒药物。不多时,见那女子咳嗽轻飘,腰肢渐转,双眉展处,黛色如飞。二目开时,波光顿起。彩云醒来,见自己坐在床上,左右侍妾,无一熟人。见一般四个年老夫人,淡妆雅服。一般四个青年少艾,月貌花容,自家亦不解其意。康夫人将前项事体细说一番,彩云方起身陪礼道:"妾乃门头村北水氏之女,名曰彩云。昨夜未寝之先,因身偶不爽,和衣而卧。老母侍婢皆在左右,不知为何人作弄,以至于此。"说毕,泪流不止。康夫人劝道:"这便是门头村,回去见过令堂,自然分晓。"当下拜祭已毕,耿朗在坟上等候,婆媳八人连平彩云九个,一行四五十人,令熟人引着直往西大河而来。五里远近,早到水家门首。见门户洞开,大小如麻。因见轿内有他家小姐,便走报水安人。众夫人厅前下轿,水安人泪流满面,走出前厅,拉住彩云,问知备细。因向众夫人称谢道:"昨夜小女抱恙,一更之后,不知如何全都睡熟。及至醒来,一物不失,只不见了小女,真正家门不幸,生此暗昧之事。在众夫人面前,实觉无地自容。"康夫人道:"以我看,令爱绝无别故。想是与尊府不孚之人弄此鬼魅耳。"荆夫人道:"虽欲坏尊府清名,却不应放在我家坟内。若说移祸东吴,则家国公现在总理京营,亦断无是理。"众夫人正在言讲解慰,忽然水家侍女报与水安人道:"小姐自缢了!"安人大惊,众夫人亦一齐进内,救下彩云,灌药解劝,彩云只流泪不语。合夫人手指云屏、梦卿、爱娘、香儿,向水安人道:"这四个都是舍侄耿朗一人妻室,且都是仕宦家小姐,以大、二、三、四挨次称呼。舍侄自幼算命,有五妻之喜。今日偏遇令爱,或者天假之缘,亦不可知。"水安人此时怕人传扬,只得将错就错,便向康夫人商议。康夫人却甚欢喜,一面令人唤耿朗来见岳母,一面令云屏、梦卿、爱娘、香儿各拔金钗一支,权作定礼。水安人见耿朗年少英华,耿朗见过彩云容貌,彼此岂有不相投之埋?乃定于三月十六日行聘,四月初一日迎娶。康夫人以彩云与香儿同是二十一岁,命为五娘。

    只因这一来有分教:争妍固宠者,列户而分门。合志协心者,同舟以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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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燕梦卿让居别院 林云屏承理家私


  几挂珠帘几折屏,鸟啼花落满幽庭。

  儿家莫谓无材具,羞与凡葩斗娉婷。

    却说耿朗自娶彩云之后,康夫人移居在楼后正房,将家务交付耿朗,以图养静。于是云屏让梦卿,梦卿让云屏,三日不决。还是康夫人命云屏管理,梦卿为副。又分定正房为会亲公所,令云屏住在正楼下。其东一所,令梦卿居住。爱娘又住在东一所之后,另一所内,西一所作耿朗习静书斋。任香儿移居东厢,平彩云住居西厢。西厢后有揽秀轩三间,穿廊一带,看山小楼一座,北与西一所相通。西一所内有卧游轩、目耕楼、蕉鹿庵、百花台、如斯亭诸胜,又与正楼的西配楼相通。东厢后有晓翠亭、午梦亭、晚香亭三座,花木繁多。由假山洞内穿过,便是东一所。东一所内,有九畹轩、九皋亭、九回廊诸景,西与正楼的东配楼相联。梦卿所居五间正房之穿廊后边。萱花坪北小阁三间,便是爱娘住处。东有葡萄园一区,西又与康夫人所住正房前东厢相通。大约东西配楼,前后两面,俱是一样门窗。从正楼看时,是东西配楼。若从东一所看,东配楼又是向东的正楼。从西一所看,两配楼又是向西的正楼,故五房来往,俱不必从两角门及正房内穿走矣。此真极曲折之妙也。正楼前梧桐两株,干霄蔽日,所谓百尺梧桐画阁齐也。满墀芍药,醉雨迎风,所谓红药当阶翻也。云屏因梦卿有天子赐的匾额,仍将正楼让给梦卿居住。梦卿道:"姐姐居长,妹妹如何僭得?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如此行时,教宣、任、平三姐姐何以居我之后?此一不便也。其知者为姊妹之相和,其不知者,

    为姊妹之相扎。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且以招小人之窥伺,此二不便也。"云屏方才不让。是时康夫人屋内有侍女十人,五个年大的,名采繁、采苹、采藻、采芹、采绿,俱留在身边服侍。五个年小的,名采癗、采菽、采葑,采萧、采艾,分给五房。于是云屏房内侍女五个,枝儿、叶儿、条儿、苗儿、采癗。梦卿房内亦是五个:春畹、春栏、春亭、春台、采菽。爱娘房内四个,喜儿、和儿、顺儿、采葑。香儿房内三个:绿云、红雨、采萧。彩云房内亦是三个:汀烟、渚霞、采艾。一共二十五人。五房内又各委出一人,专以服事耿朗。枝儿管衣服,春畹管饮食,喜儿管器用,绿云管玩好,汀烟管书史,五房内又各有家人媳妇轮流上宿,议定风妈妈、索妈妈专管每日早晚开关重门以内各院门户,康爵之妻鼎儿,邱颐之妻养氏,专充里边厨娘。井渫之母江氏,习坎之母海氏,专司里边茶水。寡妇姬氏、木丑氏等二十人,专备洒扫。甄氏、宪氏等四十人,专作女工。众允之媳洗氏,需有孚之媳越氏,专候各处使命。其余妇女俱各有执事。重门是老仆严谨、周详管看,二厅是小童金莺、玉燕、白鹿、青猿管看,就住在重门外东西厢廊内。大厅是小厮贺平、贺安、贺吉、贺庆管看,仪门是老仆周宣管看,就住居陪厅旁小屋内。立定管家二名:众允、需有孚。管出入账目二名:众生、舒用。管收放粮米二名:高禀、万箱。管办庖厨四名:由颐、甘临、于磐、包有鱼。管办茶水二名:习坎、井渫。管办酒果二名:康爵、黄流。管办布帛四名:巴川、吴茂、白越、黄润。管看大门四名:高荶、高闳、卜吉、卜臧。管看二门二名:夏屋、楚宫。

    预备日用轿马二名:朱巾贲、金籶。轮流夜间督巡四名:门柝、豫防、墙有茨、韩之庐。应答宾客四名:言有序、言有物、惟清、惟寅。按班亲随八名:安节、劳谦、升阶、马壮、朱暴、朱绣、童蒙、童观。管收租债二十名:于郊、于野、于陆、于陵、方实、方早、黄茂、康年、百朋、南金、平施、甘棠、随有求,随有获、益十朋、贾三倍、方至川、江之永、富方谷、冯市义。其余男仆,俱备杂差。仪门前东厢廊第一间,管家着落。西厢廊第一间,管账目坐落。其余俱各分坐处。自此耿家,法度一新,诸事就绪,内外肃然。此虽云屏调度,而梦卿之力居多。梦卿所住东一所之南,一带假山,山洞中有小门两扇,可以开闭。

    山前翠竹千竿,遮住洞门。竹林北曲曲折折的鱼池,水内一亭,便是九皋亭。亭西花厅三间,香兰四绕,便是九畹轩。轩北回廊一座,来回九折,足以迷人,便是九回廊。

    九回廊之西是东角门。九回廊之北,朱扉双启,花墙数曲,里边是梦卿住房。那鱼池从东而北,直通葡萄园中、有小桥二架,一通假山洞门,一对九畹轩,有小船一支,以渡九皋亭。朱扉内正房五间,中三间前有抱厦,后有庑坐。三间的中一间,靠北有屏风一架,大床一张。从左边转过屏风,出后门便是往爱娘房内去的穿廊。穿廊下樱桃树两株,玫瑰花数丛。三间的左右两间,俱作里屋。西里屋内有北套间一间,东里屋内有东套间两间。抱厦西边,有紫荆花一树。东套间窗外,有芭蕉十数本,山石一座,高下向背,可坐四五人。

    北套间之西小穿廊就通着东配楼,此东一所之大概也。泗国公耿忻听得云屏梦卿如此料理,因大喜道:"我夫妇日久有所托矣。"棠夫人素爱梦卿,益加欢喜。原来耿忻年已六十,并无子女,意欲告休,故有此言。耿憬生四子:耿朋、耿服、耿鳷、耿兆。耿怀生五子:耿旋、耿童、耿羲、耿浩、耿令、连耿朗共十人。耿朗居长,次耿旋、三耿朋、四耿服、五耿童、六耿鳷、七耿羲、八耿浩、九耿令、十耿緿。是时耿朗家内,气运兴隆。云屏又与梦卿商议,要将众家人内,再行调换,以各称其事。梦卿道:"现在分派事件,俱与其人相称,亦不必更改。惟童观童蒙两个,未可深信。童蒙虽若质朴,而心地不明,恐被人连累。童观虽若伶俐,而见识琐小,恐见利即迷。但目下劣迹未露,难以遽更,俟之可也。甘棠、冯市义前于麦秋收取菜园租价,虽欠少数十金,

    然非两人之诈,亦非两人之不力也。园户既都巽顺,尽可令其带偿。古人云:'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甘棠冯市义是也,后必得其益。"云屏又用梦卿之言,将一年所收地税房租分作十分,五分为日用之需,一分为祭祀之用,一分为宾客之资,一分为贺吊之费。其余二分收藏,以备缓急。每十日一小算,一月一大算。三个月一总算,一年之内务令有余,断不可不足。又令众允需有孚重定治家法度,一不许私出私人,冥顽生非。二不许延道延僧,接交匪类,三不许无男无女,聚赌群饮。四不许说东说西,递语传言。五不许穿用锦绣,戴用金珠。六不许侮人贫穷,欺人良善。如有犯者,事小三次后一总责罚,事大则立即处治,断不宽恕。以此家下内外,又都爱敬梦卿。

    梦卿所居正房五间,中三间为起坐之所。西里屋为寝室,倚西墙设床一座,余处各设什用等物。床北有小门通北套间,北套间为静室,里面茗碗香炉花瓶书案。玉轴盈箱,牙签满架。东里屋亦为寝室,南窗下火炕一铺,北墙边设大柜二顶。柜旁一小门通东套间,东套间为妆室,近窗设方桌一张,卧椅一具,其余香奁镜奁衣架盆架无一不备。东墙边亦设大柜二顶,至中三间内,除中一间设有屏风大床外,其西一间靠西墙一带设大柜四顶,北边一小门通西里屋。其东一间靠东墙一带设长木案一条,北边一小门通东里屋。又东一间北檐外接连庑座,另套出小屋一楹,内设皮木等箱二十四个,乃耿朗来东一所时,春畹等退卧之所。其屏风前大床,即令上宿妇女睡卧。大约五院内的富丽不相上下,若论到位置得法,富而不俗,丽而雅净者,则梦卿爱娘房内为第一,云屏为第二,彩云为第三,香儿为第四。梦卿又因郑夫人极其怜爱,故一切物件较诸房尤为全备。云屏又依梦卿之言,凡内外男女,若干日勤谨,遇事又能出力,便加倍奖励,即平日疏懈遇事,偶能出力亦必量与赏赐。若平日有功,一时偶然失错,立即宽免。即平日有过,一时又误违家法,亦必三次后方才责罚。惟有心大过,则随用鞭扑,然亦不过三十。至于犯奸、犯盗,务须随时斥逐,却不迫取身价。以此家下又都畏服。

      这一来,家中事无巨细,无不兼顾,跌罚藏否,无一异同。耿朗看在眼里,心失明了。是日,到得东一所,时已黄昏,春畹等退卧后屋。二人倾谈至一更,据家中大小事宜,俱皆磋谈,言到深处,二人情动。耿朗亦久不到二娘房中作事,床第之上,鲁莽有加。梦卿则使些轻缓手段,勉强应承,不及低吟轻唤,只顺意承纳,极尽妇道。二人贪恋逾时,至二更,稍息片刻,耿朗兴又复起,纵身相入,往来疾驰,不出半个时辰,再度畅泄淋漓。

      这一来有分教:征蕙质于诗书,每因德而亡其美。蕴兰心于阀阅,时缘才以掩其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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