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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典]花飞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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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老司礼祭设一坛 众仆人哭分三奠

  贤明久已着生前,死后应须遗爱传。

  宦寺仆奴非易感,也教红泪入重泉。

  却说自顺哥出痘之后,又早黄鸟呼春,青乌送风。雨开柳眼,露发桃腮,已是三月清明时候。耿家因耿忻、梦卿两个新坟,合族大小,无一人不到。午后方才进城回家,众允、需有孚已禀过次日与二娘拜扫。康夫人各给假一日,于是众家人自相酌量,那个在家,那个出城。次日先是众允、需有孚前往,才到得阳宅门前,见有一伙抬祭礼的在庄前伺候,物件十分丰厚。于郊便迎着说道:“这是司礼全老送来祭奠二娘的。来的管事大叔说,全大人即刻就来,故在此立等。”众允听得,便一面见过了管事的人,款待茶汤,一面教于郊、于野飞马到东华门四牌楼送信。少时见有几匹马从东而来,到面前正是全义,却把于郊、于野带转回来。众允、需有孚上前拜见,全义道:“你家二娘去世时,我因抱病,未得祭吊。今病少愈,备些礼物,以尽仰慕之诚。所以不敢起动你家主人,方才在半路见他兄弟走的慌张,是我问出来历,故此带回。正不知你两人为何都在此?”众允便将众仆祭奠之事告诉一番。全义道:“好好好,礼当、礼当!你家二娘,真是女中男子,我只知道他有德者必然有寿,谁知反到先自西去,可怪可怪!自出嫁后,未知他妇道如何,但看你们这一番举动,其行事又不问可知。我此来祭毕就走,故不须通知你家主人。你回家时,替我告罪可也!当下众允、需有孚请全义先在大厅上少坐,于郊、于野看从人收拾礼物。茶毕,全义先到梦卿坟上,但见一行行小小的青松,孤伶伶团团的黄土。无限端严气象,不假翁仲威仪。

  一片昌盛机关,何用碑铭赞奖。全义绕坟数匝,感叹千番。从人献上祭物,全义向众允、需有孚道:“本意要烦个把翰林先生,纂篇祭文,却恐落了俗套。俺又不甚通文,教他们之乎者也呜呼哀哉的说些个不切实的浮言,反得罪了阴灵。就使摘得一两件好事来说,又未免挂一漏万,我心中亦不甚惬。况且你家二娘行事,亦不待语言文字而后显。到不如直直朴朴,学个乡里的人为妙。”说毕,恭恭敬敬拜了几拜。拜完,又向众允、需有孚道:“若论你家二娘,乃人世之英,国家之瑞,本当痛哭一场。但我虽是年老内家,究竟还属男子,且又非亲眷,亦要别些嫌疑。不哭罢!”说毕,侍立一旁,看着从人烧了楮镪纸蚨,撤了祭礼。又到阳宅内大厅上坐下,将祭物分给众人。又因向众允、需有孚道:“我出入禁地五六十年,妇女中好人只见你二娘一个。故自设为宫婢之日起,便留心护卫。谁知竟能遇赦还家,重结秦晋。这段阴鲰,我全某亦不小了!”说毕,又举袖大哭,一面哭,一面便叫从人牵马。众允、需有孚留饭,全义道:“我今日之来,本不要你家知晓。今已事完,又何必多扰?况且我又有病,亦不能久坐。”说毕,便上马而去。众允、需有孚送出大门,至正路上方回。

  是时城内的男女大小陆续到来,将祭礼设了三桌,分作三次祭奠。头一次是众允、需有孚为首,领着严谨、金莺、白鹿、贺平、贺吉、众生、舒用、高廪、由颐、习坎、康爵、吴茂、黄润、高闳、金籶、门柝、豫防、言有序、言有物、随有求、随有获、方至川、江之永、于郊、于野、甘棠、冯市义等,百有余人,一齐拜倒。口内说道:“我们自有二娘以来,差使均匀,赏罚公正,小大有礼,内外无欺。正好仰报主德,以尽仆心。不想去世仙游,此恩何日能报?”说罢扶地大哭,真如婴儿之失母,孝子之丧亲。哭毕,退立坟院门外。第二次是和氏为首,领着风妈、索妈妈、鼎儿、海氏、姬氏、竏氏、甄氏、宪氏、冼氏、越氏等,六七十人,一同拜倒,口内亦说道:“二娘存心忠厚,作事周祥。不听谗言谗语,能分谁是谁非。以俭为主,常施主母仁慈。以勤率下,善体下人辛苦。名曰主奴,实同母女。我们无福,偏早升天。二娘你生为人,死为神。生聪明,死有灵。今日奴婢等一杯薄酒,两眼空泪,望二娘降临!退立二旁。第三次是采蘩为首,领着采苹、采藻、采癗、采葑、叶儿、苗儿、和儿、顺儿、蓁蓁、怡怡、芋芋、猗猗,及无名小侍女等二十余人,一班儿拜倒,亦轻轻说道:“二娘爱的是嘴稳手勤,好似亲娘。别人虽分门立户,二娘却一视同仁。从今后再不能蒙格外之恩了!”说罢亦一同举哀,真是远疑娇鸟林间语,近看轻红地下湿。哭完,退立坟后。和氏、越氏撤下祭物,众允、冯市义烧化纸钱,采蘩、猗猗一同回到阳宅,又各用过饭,以次进城。归至家,和氏将全义上坟之事告知康夫人,随令人致谢全义,又令人告知耿憬、耿怀及郑夫人三家。郑夫人自从梦卿死后,哀思太过,卧床不起。到这三月内,足足的七个多月,时方少愈。闻知此事,又免不了一番伤感。亏得子知、子慧两个劝解,然自此后比前大觉年老。凡是亲族人家,庆贺事体,俱令子知、子慧代己前往。郑文着实忧虑,因与郑夫人商议,将子知、子慧的婚事完成。一可代管家务,二可奉养老身。倘如万一或有不测,子知已十八,子慧已十六,两个媳妇又皆十七,男长女大,难以久待。况且耿存忠又告病在家,正好完此大事,郑夫人亦以为然。郑文遂又与耿怀商议,耿怀大喜,反求郑文作速催办。惟有子知、子慧两个,以梦卿比不得常人的姊弟,定要满了期服,然后再娶。又是郑文再三开谕,两个人方才应允。这且不提。

  却说公明达数日不见子知兄弟,问及郑大伦,方知为娶妇一事拟议未定,不得入学。公明达乃叹息道:“世禄之家,鲜克有礼。自古为然,本无足怪。但子知、子慧受教于我,知而不言,则为师之过也。且子知兄弟原有服满之说,正可就此一念之正以充而大之也。郑夫人之病本因思念梦卿而得,就便娶妇,亦未必能解其母女之情。我不想耿存忠、郑孔章以秉礼君子,而教导后进者反不及全义、众允之合人心也!”说毕,怅然不乐。次日,子知兄弟进学,公明达乃取琴弹道:

  猗欤全子,嘉名不虚兮。爱人以德,君子是居兮。羌卫生而吊死,洵可歌而可书兮。夫何大雅,曾巷伯之不如兮!

  弹毕少顷,又弹道:

  世有义仆兮,厥名曰允。生则知恩兮,死则知悯。嗟彼达人兮,不及兹春。不及春兮,夫复何哂!

  子知、子慧听了琴歌,已能解释大意。再问郑大伦时,大伦便将昨日公明达叹息之言告知两人。兄弟两个作急进城,告知母舅郑文。郑文道:“我本为你母亲起见,一时性急,行此从权之事。其实自从三月末至六月终,其间不过百日,看你母亲光景,亦断不至于有故。今子通既以为不可,自索罢了。且再定日期,谅存忠亦无不允之理。只是我如此孟浪,倘无子通提醒,岂不见笑于人!”于是亲身告知郑夫人,一面写书作谢公明达。又亲身告诉耿怀,耿怀亦以为然。遂改期于本年八月内婚娶。

  郑夫人从此自宽自解,病势虽不能大好,却亦不见加增。遇烦闷之时,即令人将春畹、顺哥接到家中,借以消遣。

  再说全义,自给梦卿上坟之后,病势加添,不数日终于正寝。众允亦年近七旬,因前者彩云诸事更张,已郁郁抱病。今又复发,亦卧床月余而死。康夫人信了香儿的言语,教童观随需有孚协办管家事务,耿家自此人心多有不服矣。

      这以来有分教:宁馨儿几度生资雌扁鹊,胭脂虎百般计陷女程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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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遇蛊毒萧推采艾 觅邪术观唆童蒙

  主作偏房运已衰,婢为侧室数犹奇。

  小人女子真难养,佞痈无端又肆欺。

  却说任香儿自梦卿死后,见云屏仍教春畹住在东一所内,心甚不乐。彩云私向香儿道:“官人在家,久已将春大姐看在眼中。况又有太太作主,大娘、三娘尚见机而行,你我何必空作恶人?”香儿听说,把眉尖儿逗了一逗,冷笑不语。到晚间上宿的童氏悄悄向香儿道:“自二娘去世以来,我们若到东一所,春大姐还是往常的举动。惟有那别的丫头,一个个借黄米还黑豆样子,好不达理。在春大姐面前,那一种小心,竟与事奉正经奶奶差不多,着实令人看不上眼。别人还有可恕,只那无耻无羞的采萧、采艾,放着正经旧主人毫不在意,却在那不三不四的身上一味讨好,可气可气!”香儿道:“前者与二娘上坟,你两个侄儿为何不去?”童氏道:“不瞒奶奶说,我那两个侄儿在老主人时,便服事太爷,原指望大爷发捷,他两人亦得好处。不想童观年幼老实,误受道士作弄,被二娘一句话打杂货行里。后来大爷出兵,连童蒙亦不带去。弟兄两个,随吃随穿,并无一点出息,拿什么去出官分金?”香儿道:“现今如何?”童氏道:“蒙奶奶洪恩,将两个踏入地里的人立刻提到天上。目今出息亦有,体面亦有,连我老婆子亦兴头多少!”香儿道:“他两个说我如何?”童氏道:“他两个说,知恩报恩,但有用他之处,无不尽心极力。”香儿听说,满心欢喜。

  因又说道:“你看春大姐的事将来能成否?”童氏道:“为什么不成?大爷原有意在先,大娘、三娘又都撮合。舅太太、姨太太、亲家太太们又都夸奖,况且生的与二娘竟像一胎双生的姊妹。加着扶持小公子小心谨慎,已有十分成手。只恐将来得了地,与奶奶们有些不便。”香儿道:“他敢小视我不成?”童氏道:“他比不得二娘,他嘴里有,心里有,又灵利,又乖滑。笑笑在脸上,恼恼在心里,奶奶必须防备。”香儿道:“明枪好避,暗箭难防。终日耳鬓斯磨,如何防备得来?”童氏道:“先下手者为强,后下手者遭殃。须寻个好法子方妥。”香儿道:“姜是老的辣,这法子非你不可。”童氏便向香儿的耳边不知说些什么,香儿益加提防。

  这日正值五月端阳,时当插艾节及浴兰,处处包菰,家家挂索。顺哥身穿彩衣,臂系灵符。先是春畹抱到爱娘房里,爱娘在顺哥的鼻孔耳窍上插些雄黄,以避瘟气。然后自己又抱到云屏房里,云屏将一串驱瘟紫金百宝香珠挂在顺哥胸前,随即同爱娘抱到康夫人上房,康夫人看着耍笑了一回,顺哥歪着身子要往外去,旁边采艾便接在怀内道:“咱看四娘、五娘去来!后面采萧跟着,到得香儿房里。顺哥看着香儿,咿咿唔唔,笑声不已。香儿接过手去,脸对脸儿亲了几个嘴,因说道:“作娘的无什么给你,有个艾虎儿,给你耍耍罢!”因将一个绝精的艾虎拴在顺哥的帏涎带上。复又抱在一张八仙桌子上戏耍。桌上盘内,恰有两个蒲叶迭成连蒂方胜粽子,被顺哥抓在手内,用嘴不住咂饣舌。香儿笑向采艾道:“这都春姨娘将此子养坏,看见食物,如此嘴馋。然这是冷货,给他吃不得,由他拿去作耍罢。”因又架着顺哥的手,说道:“你拿这粽子去与你二娘看,他是个巧人,看迭的好不好?”说毕,便将顺哥递给采艾。采艾接来,采萧一边引斗着出了西一所,又去看彩云。彩云早给顺哥作的大红罗衫,上面系着长命缕并彩帛作就的五毒及葱蒜玉瓜扁豆之类,忙取来与顺哥穿好,戏耍一回。顺哥又要往外去,采艾即从西厢抱到东厢。采萧随定,在晚翠亭,午梦亭、晚香亭各处闲走一周。然后过假山,又到九皋亭看菖蒲。两个粽于却落在水边。采萧道:“这点东西,四娘才说不用给他吃。如今拿了来,倘被大娘、三娘看见,不要说你我粗心。依我说,不如你吃了,倒是正经。”采艾道:“正是正是,何不咱俩分吃。”采萧道:“两个无半茶钟米,也值得推让。”说罢,用于接过顺哥,从鬓边拢下戴的石榴花来,拈着与顺哥看。这边采艾将粽子吃完,才一同进东一所不提。

  再说这粽子乃童氏安排算计春畹的,不想被顺哥拿去。料想此计难成,因又与童观商议,另寻妙法。童蒙见童观又与那些僧道来往,恐再落炼汞圈套,苦苦拦住。童观便将香儿要摆布春畹的话明白告诉。童蒙道:“不可不可!二娘在日,我弟兄虽不得时,然却是自取。至于春大姐与我们何仇,定要害他?”童观笑道:“哥好糊涂!我协同需大叔管办家务,是谁的气力?今日四娘既有此事,我们用些力量,也算是报恩。俗话说得好,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将来春大姐得了宠,安知不似二娘,亦说我不好?”童蒙道:“四娘看待你我,实在无比,只是诸事不能作主,不过暂帮大娘、三娘,你我亦不可太作了靠山。”童观道:“这话却差了。四娘为人第一忌刻,第一隐细,若不乘此时拿住他一个把柄,将来只怕不得这好机会。况且大爷平素最得意四娘,倘大爷回家时,四娘三言两语,教哥哥替了需大叔的职,咱家岂不扬眉吐气?”童蒙道:“我非不知有此好处,但青天白日之下,如何下手害人?”童观又笑道:“我已有法在此,用三寸大桃木人一个,写上本人生年八字,再将本人用过衣饰一件,一并埋在所住门槛之下,众人践踏,不出百日,其人自死。现今本人八字俱已齐备,昨日姑娘说有春大姐绣鞋一双,正好取来一用。”童蒙道:“事已至此,但须机密方好。”童观道:“里面的事有姑娘调停,自然机密。你我正好坐听好音。”

  过了些日,又是六月初间。大雨时行,当秦穆公三庚之始。温风已至,想葛稚川六甲之真。耿朗将次到家,内外俱都整洁。这日东角门已关之后,萤火初飞,蝠声方起。采艾偶在角门内行动,隔着门缝,见门外边似有人挖砖的样子。迟了好一会,才走了过去。随即挨到角门下,用手去摸门槛底下的砖,两边都是磨砖对缝,石灰砌住,只有当中一块,大觉活动。心内生疑,知有奇跷。回到房中,并不提起。次日极早起来,到门下一看,果然不像原砌的,又有些湿石灰糊抹。采艾拿绾头的宽万书簪儿去砖缝内拨取石灰,不多时拨出一大堆,砖儿益发活动。吃亏那砖是压在门槛之下,一半在里,一半在外,急切抽不出来。还是旁边的一块砖掀起,方将那砖儿抽出,早使得气喘樱唇,汗流蝉鬓。见那土松松的,再用簪去挖,约有二寸浅深,挖出一个纸包儿,约有三四寸大,软软的不甚沉重。采艾忙将砖灰收拾停妥,用脚踏稳,走到九回廊内。

  打开一看,乃小绣鞋一双,木人一个,七孔插针。知是镇压之物,遂悄悄拿与春畹。春畹看见八字,不觉一惊,及看那绣鞋,分明是在玫瑰花下失去了的,又不觉心下大疑。因说道:“是那个与我不睦,下此毒手?”采艾道:“五房内贤愚不等,安知便无一两个见小的人?”春畹道:“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大约还是我为人不好,才有此报应!”采艾道:“此事若告明大娘、三娘,怕究不出下镇压的人来!”春畹道:“同类相残,已自可惨。倘再有高似你我的行此丑事,莫不因一个侍女坏了一家的和好不成?况且大爷将近回家,内外大小,俱要以无事为贵,又何必妄自声张!”采艾道:“不声张,是吃哑巴亏了。”春畹道:“为奴作婢,什么叫作吃亏?镇压不死有人救解,便是命大福长,还要生甚闲事?好姐妹,相处一番,此一件事奉恳切休在人前提起!”采艾点头会意,春畹随将绣鞋收过,铜针木人俱皆烧毁。当日无事,到晚间采艾的粽子毒日久突发,吐泻不止。次日又吐泻一天,将一个活跳的人弄得一丝两气。春畹追问得病根由,采艾方说自从端午日在九皋亭吃粽子之后,便觉心内发闷,欲吐不吐,欲泻不泻光景。不想挨至昨夜,就大吐大泻起来。若再吐泻两三日,料想命不可保。春畹只得告知云屏,令人延医调治。医生说是中了饮食蛊毒,肺胃壅塞,一发之后,大人七天,小儿五日,疾成不救。今幸才得两朝,足可解释。因写下一个安肺净胃的汤头而去。

  采萧又将吃粽子的始未告知春畹,春畹自思四娘虽与二娘不和,但在顺哥身上那一番小心在意,不像有残害光景。想这粽子,无非与那桃木人相似,总是我命中有救。不然前日镇压不死,今日顺哥毒发,亦是一死。从此后只是自加小心,求二娘的阴灵保护而已。

      这一来有分教:恕人责己,休休度量,终成主母尊荣。隐臭扬芳,蔼蔼襟怀,益笃冲儿福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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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彩云借物取新欢 瞒照观容添旧恨

  怜新忘旧亦人情,好丑终须有定评。

  媚态饶他千样巧,管教难向图画争。

  却说春畹自遭蛊毒镇压之后,在顺哥身上留一番小心,加一番防范。可喜者耿朗于六月中旬回家,拜看亲友,祭扫坟墓,今日会客,明日赴席。整忙了一个多月,至七月下旬方得稍闲。先是五房轮宿,今只有云屏、爱娘、香儿、彩云四房。悔前想后,睹物思人。有时走入东一所,又不免花前落泪,月下长吁。只是想起诗扇一节,却复委绝不下。这是他狐疑性成,无足怪者。一日在香儿房内过宿,严更初起,紫禁内漠漠疏钟。秋夜新凉,绿窗前淙淙细雨。两人饮酒,香儿又邀了彩云来作陪。

  是时三个人坐在东一所移来的那座大床上,行酒的有汀烟、绿云,低唱的有箕芳、贝锦,宿秀跪在床沿上给耿朗捶背,但见杯斟桂露,心知节近中秋。蜡滴荷钱,不觉时将半夜。耿朗忽然笑道:“金钱儿当日若不念出李雅儿的诗句,冯士才等如何得有罪过?今日香卿所邀陪客,不知还如李雅儿否?莫将小生当作冯士才也!”香儿亦笑道:“我这妹妹自是百倍雅儿,只有郎君到有些象士才。”耿朗道:“何以见得?”彩云插嘴道:“缩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只缘心混混,所以面团团。我们虽未见冯士才如何模样,但与郎君门第相同,年岁相当,又与郎君相契,想其光景,亦与郎君无异了。”耿朗又笑道:“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我便是冯士才,再打你这李雅儿一次何如?”说罢,便抬左手去拉彩云,不防用力太猛,向后一仰,将宿秀靠下床去。两肩落地,双足朝天,裙子罩住了头,急切起不来,还是别人过来扶起,大家笑作一团。是时窗外雨声渐小,庭前夜气加寒。汀烟、绿云收去杯盏,香儿又教众侍女热了两壶酒,都往东厢去吃,屋内只剩了耿朗、香儿、彩云三个。耿朗扶在香儿肩背上,一支手揽着脖颈儿,说道:“好姐姐,亲一个嘴何如?”香儿因有彩云在旁,便双手推着道:“好没人样!”又望旁一闪,恰好耿朗扑空,反撞在彩云怀里,两个人都倒在香儿的卧床上。耿朗乱摸乱揉,又是一番好笑。及至立起身来,彩云笑向香儿道:“姐姐!这个贼偷了你的东西了,还不快搜一搜!”香儿真个去搜,耿朗却早在袖内摸出一支睡鞋来,道:“这不干我事,是适才你妹妹藏在我袖子里的。”香儿要夺,耿朗又高高举起,道:“你只望他要就是了。”香儿看着彩云道:“短命鬼,你须替我讨来!”彩云道:“这却不难。”因向耿朗道:“我说个笑话儿,你还他何如。”耿朗道:“无论诗词,不分新旧,只要贴切,我就还他。”彩云随即念道:“玉笋重重裹,金莲步步移。虽然长落地,也有向天时。”耿朗大笑道:“妙妙妙,如今就教他向天罢!”香儿听了亦笑道:“你两个作成圈套来戏弄我,我须不依。”耿朗道:“亲不亲,尽在我。依不依,怎由你?你若真不依时,我便硬脱你脚上穿的凤头鞋作鞋杯。”香儿此时已有些醉意,猛可的将耿朗向彩云身上一推,笑道:“你两个且亲一亲看!”彩云不防,几乎跌倒,恰好被耿朗抱住,反亲了好几个嘴。宿秀送茶来吃,香儿饮酒过多,又被热茶一冲,酒涌上来,开口大吐,睡在椅子上,再也动不得,涵霭、凝岚几个人总扶不起,还是耿朗用力抱在床上,替他脱去衣服。彩云又替他换了睡鞋,安排停妥,下床要走。

  一面叫丫环点灯,一面令侍女取伞。耿朗仗着酒意,见无人在旁,强强的又亲了几个嘴。彩云极力挣脱出门,往西厢去了。

  众人俱皆离去,耿朗回首观望,止余香儿仰躺绣榻,昏昏而卧。却见香儿鼻息微微,眼睑紧闭,一股酒香,自樱口而出,耿朗看时,心中如刺,捱近玉体,俯身下去,欲偷亲一回,不料香儿并未真睡,见官人俯近,早开口相接,又将耿朗紧紧搂过,应承一回。耿朗愈加兴动,滚身上床,与香儿搂成一团,急急亲嘴咂舌,弄得卿卿有声。少时,香儿道:“自官人走后,贱妾不曾经历男女欢爱,今日便令妾身尽兴。”耿朗道:“所言极是。自官人出征以来,日思夜念,怎堪难忘?今夜相逢,故当极尽欢畅。”二人俱都久旷,又皆饮酒过量,满颊绯红,当下耿朗褪尽衣裳,便将硬极极的尘柄去香儿胯间乱戳一气,早被香儿捉住,硬塞入情穴中。耿朗躬腰相耸,尘柄尽根滑入,直捣花心。香儿道:“官人能征善战,其物亦坚猛无比,今夜莫不将妾身入死?”耿朗一头抽插,一头道:“只与你战败即收兵回营,定不忍入得你命丢。”香儿道:“妾身不死,反将官人命根用刑,可否受用?”耿朗道:“此话怎讲?难道几年不见,亲亲亦学得几手风月手段?”香儿不语,果然腰若柳曵,一连紧锁了几回,阴中淫水溢出,又紧紧相凑,上下摇窜,耿朗疲于应承,竟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约莫一千余抽,耿朗早已汗水洋洋,气喘吁吁,自叹不如。香儿这胭脂虎,愈加凶猛,纵上落下,桩套不止,口中淫词浪语不绝。少顷。二人俱意兴狂逞。香儿牝中美快无比,耿朗翻身而起,将香儿覆于肚下,尘柄投于牝中,磨磨研研,香儿将玉股高高竖起,尽露牝户。耿朗纵横深入,直捣花心。二人如在浮云之中。约莫一刻工夫,尘柄倏然长胀,其坚无比,香儿亦觉长了一寸,粗了一围,牝中间不容发,美快无比。欢畅至极,手舞足蹈,耿朗大冲大撞,香儿娇声息息,鬓乱钗坠,玉腕难举,二足相环,情穴淋淋的吸。口不能开,津液滴滴,绣榻尽湿。忽的香儿低低叫道:“亲亲官人,妾身欲有些好意思来了!”耿朗闻听大喜,手扪酥乳,耸身大击,又是十余回合,香儿大叫一声,牝中龛扣连连,阴精陡至。耿朗忍含不住,尘柄卜卜乱跳,脱牝而泄。

  次日耿朗进署,午后回家。新晴天气,一派秋情。见了香儿,真是蕉叶垂风,棠花醉雨,不觉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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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儿迎着道:“昨夜你们串通一气,将人灌醉。不知怎样胡作做,直到如今,胳膊腿肚还是酸软。我看你今晚在西厢是怎个模样,我亦须瞧个热闹。”是夜耿朗、彩云果然俱各沉醉,香儿将彩云剥得赤条条,连缠足都不存留。

  又将彩云的五色香囊汗巾系在耿朗腰间,彩云的双龙珠嵌软镯套在耿朗的腕上。次日早晨,彩云方知。两个人又都病酒,两三日不自在。

  不觉过了中秋,与梦卿上过周年坟。耿朗期服已满,又是重阳。红叶吟霜,黄花酣雨。拜寿之后,爱娘同耿朗坐在楼上品茶。春畹抱了顺哥走上楼来,顺哥抱着一块花糕咂恬,耿朗要抱顺哥,却又不好去接。原来耿朗回家,深明断发割指之情。见了春畹,如见梦卿一般,大不过意。几番要向春畹亲近,春畹又避嫌疑。以此两个人反觉得碍脸。

      七月内,香儿在耿朗面前告说,请三娘移居东一所照看顺哥,是爱娘阻止。八月内康夫人令耿朗收春畹,仍令住在东所,又是春畹说二娘的孝服未除,不敢强从。到这九月内,尚在计议未绝。故耿朗益发不好亲近。爱娘见这形景,反催着春畹送顺哥到耿朗怀里。耿朗抱了好半日,春畹方才接去。

      午后爱娘邀云屏陪耿朗在梦卿旧日的窗下赏菊,春畹便同夏亭、秋阶将几盆上色菊花依式排开。采萧、采艾送酒,青棠、丹棘送菜。爱娘道:“菊花欠茂,可知春姨心绪不佳。想这酒菜,亦未是亲手调和。”云屏目视春畹而笑。耿朗饮酒中间,不觉叹道:“记得前岁九月与二娘赏菊,今日物在人亡,风景不殊,而感慨系之矣!”爱娘将顺哥抱在膝上道:“前岁赏菊,是和他母亲。今日赏菊,是看着儿子。一则以悲,一则以喜,亦可以半折了罢!”耿朗道:“今日个因其母以爱其子,固是悲中生喜。然见其子复思其母,又未免喜中生悲。”云屏听说,手指着春畹道:“你见了此人,还是喜,还是悲?”耿朗道:“有其主必有其奴,真觉可喜。有是奴方不负其主,更觉可悲。我在东海梦见二娘暴亡,其代二娘报旗鼓者,却是此人。可见事有先机,非人所得主也。”说完又向云屏、爱娘耳边各说了几句,两个人俱含笑应允。

      赏饮多时,云屏、爱娘各将七色鹤翎纹丝锁口的旁枝剪了几朵,拿去插瓶。是夜耿朗在爱娘房内过宿。

  初更之后,万籁无声,细茗一瓯,名香半炷,两个人对坐围棋,耿朗用偷过阴平势,爱娘用夜夺昆仑势,临收局爱娘却赢了三子。耿朗笑着随口念两句道:“赚得郎君迷□□,笑揎红袖打双关。”棋罢,爱娘道:“我有一件物事,你看看可还好否?”因取出梦卿画的真容,用画叉插好,移烛就近耿朗。耿朗细细看去,吃一惊道:“这穿绿的分明是你,那穿蓝的恰是二娘。是那个妙手与你两人画此行乐图?可喜可喜,我正思再无与二娘相见之理,不想在这画上又睹此一面!梦卿梦卿!你在泉下不能瞑目,可知我在人间,徒自伤心么。”

      说毕,泪珠迸流。爱娘再三劝住,将梦卿如何画图之处细说一回。耿朗惊讶道:“二娘嫁来几年,只知他能诗,却不知他善画。今日看这用笔传神,分明又是吴道子一派,你看穿绿的丰神潇洒,眉宇间露一团活泼之气。你若自己记不得时,看了此画,比在镜子内还觉分明。看穿蓝的,恬淡幽闲,面目上大有不舒之色。较之北套间内九畹轩前,只少得一口气,便似活人。大奇大奇,我不信有此绝技,莫非是你说慌?”爱娘道:“书画两道,本可相通。古来善作画者,少有不善写字者也。君既认得二娘的字,便可认得二娘的画。若既认不得二娘的画,则二娘的字想来亦在认得不认得之间了。”耿朗迟了半晌道:“正是。四弟所拿扇子,至今我尚未知真是二娘写的否?但以四弟系自己骨肉,二娘自幼谨严,故我一向不好问得。”爱娘道:“早问则疑心早解,不问则终身不明。但恐你真知之后,免不了许多懊悔。”耿朗道:“宁可懊悔,断不可不真知。”爱娘道:“此事已有根柢可寻,我须给你个水落石出。”耿朗听说,心才稍安。时已漏下三鼓,喜儿收去图画,众倚女亦皆回避,爱娘在灯下卸妆。花保儿执住鬓发,指甲长急切解不开。耿朗在旁,替解了多时,方才摘下。因笑道:“是头油香,是脸粉香,是口脂香,毕竟是身上的肉香。香生于身者为麝,而麝之香在脐,却不知三娘的香是在脐上,是在脐下?”爱娘亦笑道:“脐上亦生香,脐下亦生香。只是有了香,我便不姓林,不姓宣,不姓水,亦要姓任了。”当夜两个人说说笑笑,共入鸳帏,同栖凤枕。

      这一来有分教:养儿以报母,长恨女之恨绪全消。爱妾而思妻,多情郎之情丝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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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抚幼子继居侧室 承先人再结同心

  依样葫芦自古今,前人智逊后人深。

  艾萧总减国香色,九畹千秋颂嗣音。

  却说九月内耿朗与云屏、爱娘议定,梦卿期年已满,要纳春畹作妾儿,东一所妇女丫环俱宜另行调度一番。云屏、爱娘随即禀明康夫人,康夫人大喜,一面通知棠、荆、合三夫人,一面告明郑夫人,并知会过林、宣、任、杨各处。惟有香儿不喜,私向耿朗道:“春大姐既要服满三年,何不就成全他的心志?况且枝儿等与他平素是一般样,今日他骤然尊贵,于心里也有些不安。”耿朗笑道:“待满三年,亦无不可。只是内亲外眷,俱皆明白知晓,又复迟疑不行,反觉不好看了。至于枝儿等,比他原有玉石之分。就如你初来时,别人亦不过象春大姐般,待你怎样?今日里又是一种局面,难道你心内亦有些不安么?”香儿听得,再也不好开口。

      倏忽间已是腊尽春回,寒消律转。

      康夫人择于宣德九年正月十六日成其好事,先于正月初十日将夏亭配给众允的爱子众无悔,秋阶配给需有孚的爱子需吉。冬阁年小,送去服事郑夫人,采萧、采艾拨给云屏,青棠、丹棘拨给爱娘。新买的六个,拨给香儿一个,仍名红雨。拨给彩云一个,仍名轻轻。其余性澜、情圃、晓露、夕烟,拨给春畹。到了十五日,乃上元佳节。云屏将东一所内收拾得珠围翠绕,爱娘四个侍女打扮得柳媚花明,郑夫人又送些妆奁等物。至晚间耿朗在九畹轩放烟火,但见红裙作对,绿袖成行。宿雪未消,讶是桃魂欲吐。软风微动,浑疑柳魄初生。

  康夫人看了一回,先归寝室而去。此时耿朗、云屏、爱娘、香儿、彩云坐在一处,云屏令人请了春畹来,笑道:“姨娘,如此良夜为何独坐?虽是初嫁,莫不也学小儿女害羞不成!”耿朗道:“平素他有执事,所以早来。今日没了执事,却不好自来了。”爱娘笑道:“明日要出嫁,今日自然要稳重些。但今夕此会,不可不来入伙。不然,未免有婢学夫人的讥诮。”春畹在傍不肯就坐,彩云起身强拉过来坐在肩下。耿朗笑道:“六妹妹自当坐在五姐姐之次,以后俱是如此最妙。”当下众侍女又放了几筒花,耿朗嫌放得不好,另教人新装了十二筒,自家亲放一筒金色花,然后依次俱亲身点放。云屏放一筒大牡丹,爱娘放一筒大木香,香儿放一筒落地桃,彩云放一筒落地梅,末后春畹放一筒大兰花,俱是小口。耿朗又放一筒金线钩银蛾,云屏又放一筒金海棠,爱娘又放一简洞口梨花,香儿又放一筒撒珍珠,彩云又放一筒三春柳,未后春畹又放一筒一丈兰,俱是大口。真乃奇非人力,巧夺天工。侍女仆妇,无不欢喜。爱娘道:“今日可谓给六娘送嫁了!”是夜尽兴而散。

  次日十六,亲戚都来。云屏引着春畹拜过,然后春畹又与康夫人、云屏、爱娘、香儿、彩云行礼。肤夫人道:“看他举止容貌,竟与二娘无异。只是身子微高些,脸儿微红些,作个六娘,真作得过。”康夫人道:“他小姐在日,我与你外甥便不以侍女待他。一则在主人身上用心,二则在顺哥身上着意。今日作个偏房,后来自有好处。”荆夫人合众夫人无不点头称赞。末后棠夫人又道:“先夫在日,曾论二娘帮我,不想他到在先死去。使先夫若在,今日见了六娘亦必喜悦。”是日内外大小,亦皆欢宴到晚间。耿朗在春畹房内歇宿,性澜安好灯火,情圃备下茶汤,晓露、夕烟铺设已毕,爱娘送入,俱各回避。耿朗道:“我实有心在卿,卿却一味疏远。有时又似有情,有时又似无情何也?”春畹道:“妾辈虽蒙夫人慈命,朝夕服事,然上下之分当严,男女之别当讲,尽心竭力,故似有情。远避疑嫌,故又似无情也。”耿朗道:“这是自然之理,即如前岁在晚香亭避雨之时,就使通一情达一意亦何不可?又何必那样固执?”春畹道:“人非木石,谁能无情?一则关系家风,二则败坏行止。且作奴婢的若一有所私,便为主人所不齿,安得到有今日?”耿朗听了大加赞叹。又道:“国有国典,家有家法。明日在家人面前,须要存一番六娘体统。”春畹道:“妾蒙众位主母不弃,得侍枕席,已非所望,如何竟要同列?至于内外妇女,俱是旧日姐妹,六娘称呼,断不可受!”耿朗笑道:“前者已是固执,今番未免放荡。不允不允!”

      是夜,耿朗神魂飞越,兴发如火,遂轻解春畹绣衣,但见双乳雪白无比,小而挺硬,探手摩抚,爱不释手,细觑胯下嫩肉缝儿,光光肥肥,茎毫数根,把指挖入,紧紧窄窄,竟容不得一指。耿朗将玉体横陈,俯身上去,春畹含羞带怯,不肯相就。耿朗挺直尘柄,以之凑牝,磨研一回,春畹渐渐春心难束,肢儿摇摆不定。耿朗觑其颤肉坟起,丰腻无毛,然弟涌皆而深。耿朗急将尘柄投入牝口,竟不得而入,又吐唾抹于龟头,强投内里。春畹吟哦,痛彻腑肺,亦半身儿挺近,已进一寸。春畹娇声息喘,连呼痛杀!耿朗知其难过,轻劝相顶,又进了三寸有余。春畹探手相阻,耿朗止而不前,少时,春畹阴中有些动静,道:“官人,妾身个中有些酸痒,这是何故?”耿朗知其春兴发动,亦不答话,纵深一入。只闻得春畹哎哟一声,尘柄(尽)根而入。春畹将肢儿乱摇,双眼乱翻。耿朗捧定纤腰,长驱直入,一抽一插,尘柄虎虎生风,如鱼得水,卿卿有声。春畹道:“妾身初经风雨,牝中嫩肉,官人须怜爱些!”耿朗遂轻缓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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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耿朗腾身下床,架起春畹金莲于肩,尘柄轻抵其牝。又将双指儿探入,狠挖花房。春畹既已破身,尚不疼痛,反倒酥麻。花心紧缩,淫水溢出,耿朗急把口接了,吮咂而咽,又吐丁香,轻卷慢撩,捋入情穴,吞食丽水。又去摩那花心。如此挑逗一番,春畹忍不得道:“亲亲官人,妾身魂煞了!。”耿朗方以此投入,大抽大送。春畹哗啦呀呀欢叫,乱耸肥臀,煞时莲瓣乱翻,淫水滔滔,大涌一刻光景,,牝中愈加作怪,精儿竟滚滚而出。耿朗含忍不住,双脚腾空,身子一挺,披靡而逝矣。几年缱绻,一夕绸缪。次日十七,内外家人俱要拜见六娘。春畹苦苦劝住,以明不敢并尊之意,这却不提。

  再说云屏又恐春畹与枝儿、喜儿、绿云、汀烟四人难于动作,且伊等又都年大,不可久留,遂与耿朗说明,交需有孚在京城内或大贾,或世农,备下妆奁,以次嫁出。

  又新买年小端正的女子五个,顶了采蘩、采苹、采藻、采芹、采绿的名字,将采蘩等五人亦交需有孚选在京的好人家,厚备妆奁嫁给。又在男仆内按其年岁大者,俱配给妻室。正是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和以致祥,家道乃盛。直至六月内,方才将这事办完。

  是时薰风似火,畏日如汤。午后春畹在芭蕉窗下纳凉,身倚藤枕,不觉睡去。猛然一阵冷风,透入心骨,听得梦卿叫道:“六娘醒来!顺哥中了暑也!”春畹惊醒,睁眼看时,却是爱娘手内拿着一柄鹅翎翠扇,笑嘻嘻的立在面前。春畹慌忙站起,爱娘道:“姨娘好睡,扇了几扇,兀自不醒。”春畹道:“日长如年,闲窗独坐,故不觉睡去。”爱娘道:“睡乡中可曾见二娘否?”春畹道:“便是方才梦中听得二娘叫说顺哥中暑,所以一时警觉。”爱娘笑道:“适才声唤,是我因你心在二娘,连我也当作二娘了。”春畹道:“二娘在日,常对畹儿说,你日后服事大娘、三娘,当如事我。今日个言犹在耳,畹儿岂敢不遵?”爱娘又笑道:“从前是随群逐队,自然要低首下心。如今是立户分门,亦不妨扬眉吐气。似你这始终如一的,太觉得古道照人了。”春畹道:“上是旧主母,下是旧姐妹。负恩而轻慢君亲,得势而欺凌兄弟,畹儿虽至愚至陋,亦不肯甘心自处于披毛戴角之班也。大娘之恩,沦肌浃髓。三娘之德,刻骨铭心。只是半年以来,四娘、五娘从不多假词色,此实畹儿日夜忧惧,不知所措者也。

  还求三娘长加教训!”爱娘道:“人若得失关心,是非介意,自然要拈斤播两,说白道黑的起来。若果我与人无忤无争、人又安能欺我害我?我合二娘相处一场,从无一些芥蒂。至于我在四娘、五娘身上,常存管鲍之心。他两人偏爱弄苏张之口,这亦是他自作之孽,于我何涉!如今仔细看他两个,不但与别人面是背非,就是他两个,亦不能久要不忘。将来五娘还可改弦易辙,只恐四娘是流而忘反的了。”春畹道:“我看四娘、五娘,待别人都不及待三娘,想三娘必有深知四娘、五娘的去处。再看三娘每日无灾无病,喜喜欢欢,莫不心内一些可愁的事体都没有不成!”爱娘道:“四娘便宜是图,虚华是尚。不和他争利,不向他斗靡,他自无如我何。五娘口不应心,言不逮行。然人要待他好,他亦必有好处还人。至于我的为人,若说无一可愁,那有许多可喜?只是人生百年,所乐者有限,所忧者无穷。若不寻些快事,岂不白白过了此生?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与其忧无益之忧,何如乐现成之乐!六娘嗣后须当放开怀抱,凡事随缘,切莫效二娘自讨苦吃也!”

      两人话言多时,春畹请爱娘在中间屋内乘凉。日虽西斜,暑气更盛。性澜用玛瑙杯盛了冰浸梅汤,送至爱娘面前。爱娘呷了几口,因笑道:“夜来甚热,六娘不吃梅汤,想有甚事体么?”春畹笑而不语。

  情圃抱顺哥在廊檐前灯草厚褥上弄香瓜耍子,春畹教晓露取了枚苹婆果替换了香瓜,道:“香瓜虽则去暑,却能破腹。况且瓜瓤瓜子,沾在手上,亦须水洗。他见了水,又要胡闹了。”爱娘又笑道:“顺哥小儿爱水,却强似六娘大人怕冰。”正说着,耿朗从后边走来道:“那个怕冰?我散署从夫人房里到你楼下更衣,见玻璃缸内浸着两个黄脆御李,替你吃了一个,牙冷心寒,才将这热气去了一半。那个怕冰?”爱娘笑指春畹道:“我说的是他。”耿朗亦笑道:“霞飞鸟道,月满鸿沟。冰水自然是该当忌的。”爱娘道:“莫非是替六娘说谎?”耿朗道:“若说谎时,我亦不敢吃了。”当下三个人笑谈一会。是夜因林夫人中暑,云屏归宁,耿朗便宿在爱娘房里。

      这一来有分教:游穷欲海,全凭宝筏莲航。破尽疑团,不用唇枪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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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偷鞋才子识原鞋 觅扇佳人得旧扇

  书扇佳人为扇亡,遗鞋美婢借鞋彰。

  郎能自咎偷情事,何怪闺中有慢藏!

  却说爱娘与春畹闲话之时,正是六月中旬。晚间若作些女工,转眼就是三四更天气。及至上床尚未睡足,北窗间日色早已发红。急忙梳洗,先到康夫人房内问安。辰时一同用过饭,康夫人道:“我那冰纱外罩且不待穿,你可不必赶作。”香儿道:“原来夜间还作生活,怪道有些眉困眼乏。只是你又有了身孕,亦不可如此太苦。”康夫人道:“我亦正为此说,因爱你的女工,是咱家第一,故才托你,不然早已交派甄氏、宪氏了。”春碗道:“畹儿自小随着二娘,无日不拈针弄线。到如今除了针线之外,益发更无别事。况且顺哥又必三更睡醒一次,正好借此消闲。”

      茶毕,爱娘等又都到云屏房里。正谈笑间,忽下了一阵暴雨。雨过后,各自回室。春畹因鞋走湿,另换了一双,将湿的晒在窗台上。恰好耿朗拜客回家,偶来窗前,看见了绣鞋,一边暗笑,一边说道:“六娘,似你们这鞋上绣的花草,亦有取意么?”春畹道:“取意极多,不能细数。即如春日必绣瑞香者,取其‘山中瑞彩一朝出,天下名花独见知’也。秋天必绣桂花者,取其‘好向烟宵承雨露,丹心一点为君开’也。几日深闺绣得成,只看人爱惜不爱惜耳!”耿朗道:“如果爱惜,为何樱桃树下,玫瑰花边,又被人偷去?”春畹笑道:“慢藏诲盗,自古皆然,妾实不妨有心人之戏弄也。”耿朗亦笑道:“你那双鞋,是我一时高兴收起。我昨日去找,又不知被谁所偷。”春畹道:“妇人下体贱物,拿去收在书房,亦觉不雅。况且初拿之时,已存了一番轻薄之心。今既失去,难道真要寻找不成?”耿朗道:“偷取之时,固不免于轻薄。但既爱惜收藏,便不肯又教人偷去,自然还要找来。”春畹道:“如果找来,又当何如?”耿朗道:“物因人贵。如果找得,必须还你,以表我爱惜的情怀。”春畹道:“目今如何寻法?”耿朗道:“我想,各房侍女俱要学你的绣法。我只消按名细问,不加责罚,大约可得。再不然,将个人私囊细搜一番,亦无不得之理。”春畹道:“这却不可。知道的,说我女儿家不小心,鞋都被主人拿去燥脾。不知道的,必说我不守本分,恃宠撒娇,晓翠亭避雨是无私有弊了。”耿朗笑了道:“不妨,我收鞋时,曾告知过四娘,他还说你的鞋比他还小几分。他既不疑心,别人断无疑心之理。”春畹听了此话,暗想要将采艾在东角门下挖出来的原故告明耿朗,恐耿朗认真,查问出来,大家都有妨碍。况且内书房丫环如何到得?必是四娘拿了去作这把戏。莫若不声张,或可感悟。乃说道:“官人就要找,亦须暗查。如若唱扬,恐老夫人得知,定当怪妾懒散。”耿朗拿扇子打着春畹笑道:“我不知你这样乖觉,我却便要声张。”春畹道:“若真声张,只恐此后别人的物件便偷不去了。”耿朗笑道:“我便依你不声张,看还有物件偷得否。只是如今无可愉之人,这生活亦只好洗手不作了。”当下两人一笑而散。

  耿朗果在各房内查问,云屏一毫不知,爱娘实在不知,彩云亦真不知,香儿推作不知,一时竟无找处。只有童氏心怀鬼胎,自想镇压之法,百发百中,如何到春大姐却不灵起来?从去年六月至今年六月,已经一年有余,毫无动静,莫不被人解破了?今夜偷着看看,便知端的。想定到了晚间一更后,走到东角门,将壁灯吹灭,弯着腰去掀门槛下砖块。合当有报,正遇着一个寸大青蝎,那毒针恰刺在手心上。这一痛直入心腹,奔进西一所卧在地上乱叫。

  香儿急忙问时,童氏如中风一般,将去年如何埋鞋,今日如何被螫之故,胡叫胡说。香儿不敢再问,急用药涂治。谁知毒气太重,一时间膀背都青,五指俱紫。香儿不得已告知云屏,教童观领出延医用药。童氏到得外边,更加狂悖,在床上乱滚,胸高面铁,口鼻手指崩流黄水,三日而毙。云屏令和氏捡看童氏的箱笼,果然有些蹊跷物件,就知采艾在东角门下挖得六娘旧鞋,是童氏作的冤孽。因向爱娘道:“从前李家的弄把戏引坏红雨,今者童家的弄把戏陷害六娘。自古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人房里如何没有些怪事?”爱娘道:“他房里只有需氏一人可靠,若再拨给一个老成的,或可匡救一二。”云屏随将自房内的乔妈妈补了童氏的缺,将春畹房内的良婆子换了需氏。此后香儿房内,上宿的是乔、良两个正气人。春畹房内,上宿的是众、需两个老陈人。香儿明知云屏是感悟他,心甚不安,又不敢推阻,好生不快。此时采艾得鞋的事,耿朗亦已得知,又向春畹要出鞋来认过,然只疑心童氏,不疑心香儿。因童氏已死,也不追问。反是众侍女因六娘失鞋,便个个都查看起物件来。采癗方才说出失落了二娘写的扇子,爱娘便向春畹道:“安知四叔所拿不是这一把?俟三婶母七月初旬生辰时,向涣涣要来则个。”

      到晚间,耿朗在爱娘房里,爱娘便说到梦卿如何与采癗写扇子,并采癗遗失扇子的原故,但不知官人可曾记得扇上的言词?”耿朗道:“顷刻之间,如何记得许多?只记得有‘凄枕孤帏寒醒梦’一句。”爱娘大笑道:“这原是五娘的旧词,因采癗求字太急,我便顺口念来,二娘写的。想是采癗收藏不谨,方被别人拿去。以我想,四叔不教你看,急忙袖起者,亦象你偷六娘的鞋,因得的不正气,怕人盘问,故不许人看。假使上面若有二娘的款字,四叔到不好不给你看了。俟七月初,我必向涣涣要来,以解你的疑惑。”耿朗恍然悟道:“正是,正是!这是我疑心太过处。况且我能偷鞋,人亦能偷扇子,两事相同,俱可发笑,那扇子不要也罢。”爱娘道:“不要扇子,不知失扇缘由。要来看了,再还他何妨?”耿朗只得依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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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时,已到七月初间。康夫人领着云屏、爱娘、香儿、彩云、春畹往东华门而来。是时耿月旋等俱已成婚,耿月旋娶的是蕲春侯康□之女,耿月兄娶的是信安侯火炎之女,耿服娶的是安陆侯吴酉之女,耿?娶的是忠诚伯茹常之女,俱是亲上作亲。耿鳷娶的是礼部尚书高其节之女,耿月羲娶的是礼科给事中于飞之妹,耿月告娶的是兵部郎中闻斯兴之妹。惟耿月令耿緿虽已定亲,尚未过门。正是珠翠盈庭,钗钿满座,饭后无事,爱娘拉涣涣在无人处问及字扇一事。涣涣道:“四爷心爱的字画扇子极多,若湘竹白绫折迭写行书无款字的,只有一柄,原是采癗的,被我妹子蓁蓁拿了来,便落在四爷手内。不知有何好处,四爷视如至宝。如今三娘要他,不知又有何用?”爱娘便将耿朗疑心的缘故说与涣涣,涣涣大惊道::“这是二娘有恩于我,我反累及二娘也。采癗的扇子,蓁蓁不拿来借给我用,再无这些枝节。可恨一向不知,错误到今。总然目下明白了,亦不能面见二娘谢此罪过。三娘少待,我即取来。”不移时,将扇子拿到,爱娘看时,正是那写回文诗的旧扇。即交给随来侍女,晚间回家,拿与耿朗看,耿朗愧叹不已。爱娘叫过采癗来,责备道:“当日给你写此,原说不可遗失。如何反被蓁蓁拿去?倘如上面写有款字,或为外人所得,不但别个是私卖文君酒,连你亦难说不愉窥宋玉墙了。幸今日赃证俱明,你们都要小心仔细,切不可再容作贼的人仍蹈前非。”耿朗笑道:“自己不作贼,断无疑人作贼之理。今鞋既归故主,这扇子正好作个遗念。”云屏道:“这扇子原可不必再给采癗,官人既要留作遗念,正好与兰花簪都交与六娘。簪既成双,扇亦不孤,亦可称物归故主了。”爱娘又笑道:“六娘第一归鞋,第二归扇,第三归簪。《论语》上‘管氏有三归’,今六娘亦有三归。六娘的心愿可曾足否?”

     这一来有分教:有情的死千古,能留千古之多情。无义者活一时,便作一时之不义。

第四十五回  俏丫鬟挥剑驱邪 贤侍女弹琴解愤

  季子摧锋逆首诛,公明操缦号通儒。

  谁知闺阁尤能此,慷慨何曾逊丈夫。

  却说耿朗自宣德九年正月十六日以春畹为妾之后,转眼两个年头。宣德宴驾,正统元年,耿顺时已六岁,春畹生一女名顺娘,亦交两岁。爱娘生一子名耿皇页,香儿生一子耿岳页,俱一岁。泗国公死后,朝廷选人承袭,耿朗因王振用事,上下之情不通,且自出征还朝,已逾三载,不见迁擢。而郎中李茂宏见机辞官,季子章又不日解兵回家,正好与公明达同作林下闲人。于是遂告病在家,闭门谢客。是时耿憬、耿怀亦皆病故,朝内无人。袭封一事,益发遢慢。时方三月,忽风忽雨天时,乍热乍寒节气。春畹新病未起,爱娘令丹棘、青裳夜间过来照看。

  恰遇春雨成霖,连朝彻夜。到晚间闭上院门,放下窗幕,性澜煮茗,情圃焚香,春畹倚枕而坐,听丹棘说剑,青裳讲琴。因叹道:“想那年八月中秋,一个舞剑,一个弹琴,是何等风景?今日你我依然,二娘何在?匣中剑囊内琴,未知幼子能承受否?”丹棘、青裳道:“正是西屋剑,东屋琴,听说二娘最是爱惜。”春畹道:“剑原有两股,一股长的,名扬化,那年二月送与季武功。这西屋短的,名驱邪。琴亦有两张,一张大的,名宣幽,那年二月送与公明先生。这东屋小的,名解愤。人亡物在,睹物思人,那得不令人伤感!”丹棘、青裳又解劝一番。三更以后,雨益大,前庭后院,一派声响。紫荆树下,仿佛敲金。玫瑰丛边,依稀嘎玉。春畹就寝。众氏道:“连日内夹墙中梆铃稀少,童家兄弟既是协办管家,也该上心察问。”需氏道:“正是偷雨不偷月,今夜到要留心。”丹棘道:“你两个老人家不必挂怀,我夜间不甚困,正好听听动静。”众氏需氏道:“如此甚好。”四更以后,众人俱睡。

  丹棘吹灭灯火,独坐在中间屋内。是时雨止,檐水不流,四壁寂寂,并无声气。夹墙中梆铃果然稀少,远远闻得街坊上更鼓,正在无聊之际,猛听得树叶上的水声滴点,既无风吹,好似人摇。隔窗孔望外细看,黑洞洞又不明白。

  看了一会,水声亦住,觉得白灰墙下,似有喘息之象,心内便觉可疑。定了一定,看得又亮些。见窗前一块黑影,从东往西而去。心下知有几分蹊跷,随亦进了西里屋,听了听顺哥奶娘合暮雨俱各沉睡。走到窗前手盆架旁,立不多时,见窗纸一亮,窗幕外早滚下一个火球。蹲下身子,拔下钗儿拨那火球,那物件觉有栗子大小,气味甚劣。知是贼用的熏香,忙用细帕从手盆内沾湿,在火球上一拧,便将火球淹灭。方灭得一个,见窗幕一亮,又一连滚下两个,不慌不忙,亦依前法治了。再迟一会,已交五更。又下起雨来,觉窗幕乱摇,窗纸有声。窗上铁锁似用手拧的光景。

      近窗一看,果然不错。丹棘发怒,走到墙边,取下短剑,方才举步,猛然咯哒一声,锁已拧断。丹棘持剑向窗幕动处一戳,不戳时便罢,才一戳,只听得窗外叫声“哎呀”!窗棂乱动,脚步乱响,早将顺哥惊醒,奶娘暮雨亦醒。中间屋内上宿的众氏、需氏一齐声唤。丹棘方说“有贼!”需氏取火掌灯,性澜、情圃从东一间北檐下小屋内走出,青裳从东套间内走出,晓云从北套间内走出,见丹棘在西里屋手持短剑,便一齐问道:“贼在何处?”丹棘道:“贼已惊走,现有熏香在此。”春畹将顺哥抱在怀内,令丹棘在旁护卫。乃道:“深宅曲院,外贼如何轻来?我们且不可开门,只同声高叫,一则可以惊走余贼,二则东配楼上宿的必来接应,那时再开门不迟。”众氏、需氏便一齐高叫,果然上宿的雄壮妇女弓箭在前,棍棒在后,一面打起传牌,两分头前后并进。后厅前上宿的健丁,蛮牌闷棍,由东角门都进了东一所。前后声气相通,众氏方开庑座的后门。是夜耿朗在爱娘房里,爱娘等外边的救应。迎至萱草坪,乃同耿朗到春畹房内。”见西里屋的窗纸扯去一块,铁锁扭断,亦丢在一边,地下有水湿的香球三个。外边男仆照见窗外一溜血点,到院门边又是一堆血点。院门的锁,亦扭坏。出得院门九回廊的阶下,亦有些血迹。一直照去,九畹轩前又一堆浓血。顺着血点往东与葡萄园相近,一座墙边,那墙高七八尺,墙外有几间小屋,是堆柴草之所。屋后一带高墙,到高墙下见一个人卧在地上,已是半死,象是带了伤,登不上墙跌下来的光景。仔细一看,并非别人,却是童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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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大惊,搜捡身上,还有香球小刀等物,耿朗大怒。少时天明,众人将童观抬出,耿朗细审童蒙,童蒙并不知情。耿朗用药调治童观,可惜剑伤入骨,两腿跌折,眼睛突出,七孔流血而死。童蒙只求不连累自己,买口棺木,抬出城外不提。耿朗不知童观是感私恩报私怨,要害顺哥,只说不是爱丫环就是想奶娘,故敢如此妄为。然人已死去,不必深究,将坐更的更夫重加处治,又将值日的门柝责罚,将童蒙逐出,用众允之子无悔,需

  有孚之子需吉为正副管家。”却说香儿,本以童观、童蒙为外援以李氏、童氏为内应。今死的死,去的去,声气不通,好不闷闷。又受童观这一惊,未免又加惶恐。

  不觉过夏,又早逢秋。金风乍起,乃孙宝署吏之辰。王漏初迟,正褚渊弹琴之夕。这日宿秀来东一所闲耍,青裳道:“这几日四娘作甚活计?宿秀道:“气还生不了,有什么活计可作?绿姐姐已去,童妈妈已死,无了可心的,我们都是贩不是的客人。”青裳道:“四娘还舍得打你么?”宿秀道:“用人向前,不用人向后,原是四娘的性格。幸而童家已绝,不然又不知造多少非言。”青裳道:“他敢弄甚么是非么?”宿秀道:“当日四娘与二娘不和之时,绿姐姐无日不懈劝,童妈妈无日不调唆。终日家咂嘴咂舌,流眉流眼,他的鬼八卦我亦见过。大约这樱桃树北,穿廊后毛廊内,还有他的镇物。”青裳听了,便不再问。要将此事告知六娘,又因六娘平日不喜人传言递语,倘毛厕内若无踪迹,反觉得多事。若扔开了罢,实在心内又不服。宿秀去后,青裳走过萱草坪,见爱娘正和春畹坐在楼下看和儿收拾秋海棠,爱娘道:久不听青儿琴音,想是生疏了。”青裳道:“生疏到未必,只恐弹非其宜,反为不妙耳。”

      爱娘道:“今日气朗天清,不湿不燥,正得其时。幽庭深院,远隔红尘,正得其地。名花如海棠,美人如六娘,又得其物与人,四宜俱全,有何不妙”因教青裳自往东屋里去取琴。青裳取了琴,放在案上,端端正正坐下,缓缓的理起弦来,先弹一套《雁落平沙》,次弹一套《鹤鸣深谷》。爱娘、春畹听到入神,真乃飘飘欲仙。末弹一套《大江东去》,正在噌礝澎湃之际,忽铿然一声,第二弦中断。青裳因先有宿秀之言,今又目睹穿廊,故不觉指随心动,物为情摧。爱娘惊道:“青儿指下为何现出一团不平之气?莫不有甚积愤!”青裳道:“婢子原说恐非其宜,不想情之所触,果如其言。”爱娘笑道:“青儿敢有私乎?”青裳敛衽而起,将琴收过,便把宿秀所说,细细告知爱娘。爱娘道:“这些事体,我亦略有所闻。若果其然,则童氏死有余辜矣。”因同春畹带了青裳到厕内周围细看一回,不见有甚破绽。及至看到洗净桶的沟边有一块砖,觉得高些,用脚去蹴,又不活动,象是原砌上的。但沟内沟外,俱是油灰砌就,铁屑培干,惟有此一块灰色松浅,看其形状,虽有一两年之久,终不似别者的顺眼。青裳用鹰嘴小锄方掘起,砖下又有一片瓦,将瓦掀翻,又一层浮土,捧出浮土,早现出一个二寸大小的木匣。青裳不知好歹,一时手软,不敢去取。春畹急忙拾起,打开一看,内有两个木人,一男一女,背向背立着。男人身上,写耿朗年庚,女人身上,写梦卿年庚。春畹看毕,手足俱颤,面目更色。

  爱娘与青裳扶到屋内,方转过气来。将木匣摔碎,恨道:“童氏可恨如此!不过因两个侄儿便敢作此不法。使老婢若在,我必生食其肉!前者童观作贼,明系特来行刺。

  若非丹家妹子,我亦遭不白之冤矣。今此又是青妹破了镇物,于去世的虽无所济,于在世的却有所警。至于我,则又觉心悸。爱娘道:“事都已久,气也无益。我看西边那人,外无外援,内无内助,谅不能成大害。你只须见机而动,包管无悔。只是人都说你的脸比二娘红些,今日着了气,恰似二娘白了。若在九畹轩,未免又令官人吃吓。此后若再着气,人不说你怀恼,反要说你争妍,也须检点方妥。”

      只因这一来有分教:理为情亏,又起无端之惑。福因祸积,反邀不次之封。

第四十六回  访蓬户良友雄谈 侍翠帷淑姬丽语


  仲春二日会重开,九月中旬情又来。

  莫逆能联新缟纟宁,相思可念旧妆台。

  却说季狸在东海三年,工商云集,士民安堵。至正统元年,冥光、朱陵、黄罗三国,又称兵寇边,复依次剿抚。

  朝廷方议晋爵,而王振恶其功,征令入朝。季狸乃累表谢病,以伯爵休致。一时权贵,俱辞不见,只与公明达、耿朗来往。耿朗听了春畹的劝解,仆马衣服,俱加收敛。有时痴童驽骑,与公明达、季狸或远游西山,或近宿别墅。

  在家则肆志诗书,放情酒奕,与五妻极尽家庭之乐。光阴迅速,又是正统二年正月。耿朗、季狸同访公明达,到得门前,见柴扉双闭,寂无人声,万枝木影纵横,一派禽音上下。门上一联春帖云:风吹晓漏经长乐,柳带晴烟出禁城。耿朗道:“此联大得太平郊居景象。”两个扣门,里边童子应客,主人出迎。见亭上春帖云:云里引来泉脉细,雨中移得药苗肥。延至小轩,见轩上春帖云:琴樽风月闲生计,金玉松筠旧岁寒。入轩坐定,季狸道:“小弟自谢病已无意功名,闻得阁臣又欲以边事起用。如果其然,又未知际遇若何。”公明达道:“圣主尚嫌蕃幕近,将军莫恨汉廷遥。其意味不过如此。”季狸道:“勤苦无妨,只须好收场耳。”分明达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气数如何定得?”季狸道:“成败利钝,难可逆料,但究竟何如?”公明达道:“旧庙荒凉时享绝,诸孙饥冻一官成。”季狸抚掌道:“不差不差”但既以身处世,便不必计算许多矣。”正说着,童子行酒,三人同饮。耿朗道:“小弟外遇军兴,内遭家变。处己则己心未安,待人则人心未协。不知何法,可以两全?”公明达道:“古人云:心不可不虚,不虚则不明。不可不实,不实则不诚。又云:君子忍人所

  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又云:少言者不为人所忌,少行者不为人所短。此处己之诀也。古人云: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又云:克己然后可以制怒,顺理然后可以忘怒。又云:善气迎人,亲于兄弟。此待人之法也。”耿朗道:“处己待人,敬闻命矣。但遇事又当何如?”公明达道:“古人云:任我则情,情则蔽,蔽则昏矣。因物则性,性则神,神则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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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云:见祥而为不可,则祥反为祸。见妖而迎以德,则妖反为福。又云:治大者不可以烦,烦则乱。治小者不可以怠,怠则废。此遇事之方也。”耿朗道:“小弟从征时,兄与先岳饯别,曾说我‘破镜分叙,亦必不免’,谁知第二内人果然谢世,不知兄长预先何以得知?”公明达笑道:“女子多思,妇人善病,据理推情,非真有异术也。”耿朗道:“燕氏自初嫁以来,耳未闻其有吁叹之声,目未见其有拂抑之色。不幸早世,虽不可谓中馈无主,亦可称内助乏人矣。”公明达道:“贤弟视以为侧室,公论未尝不以为正妻也。嘉名锡自枫宸,懿范扬于史馆。天下后世,孰不曰耿君原配哉!贤弟赋性多疑,此言若说在弟妇未死之前,贤弟未必不当作千金买赋的技量,今在事后,想言之者可无罪也。”耿朗叹道:“不然。兄若不避猜嫌,早正其失,何致令女子辈至今笑人。”公明达道:“朋友数,斯疏矣。矧言及闺闼乎?出征之先,未尝无一二言相劝。但借事比喻,贤弟自不留心耳。”季狸在旁鼓掌大笑道:“事已久矣,人已去矣,兀自呶呶不休,真经生之见也。瞒照见事不明,知人不彻,戒于已往,以警将来,该罚一大杯。子通言于事后,失之机先,善道未能,空谈何补?该罚一大杯。我季公身不能谏,又阻人言,友谊无闻,何以谢过?亦该罚一大杯。”

      说毕,一齐大笑,是日三人大醉而散。晚间耿朗在春畹房内,见春畹绣床半倚,堪描春睡之容。宝髻重梳,可咏晚妆之句。真不亚梦卿之“比玉香犹盛,如花语更真”也。因乘醉扶着肩膀道:“你与二娘,还是姊妹,还是姑侄?如何相象得紧?”春畹见有了酒意,乃笑着道:“昔日二娘作的九□解醒汤,今日公明姆姆可曾作来尝了?”耿朗见春畹笑比花开,声如莺啭,益发撩动心怀,因口内念道:“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一边说着,一边取春畹的项帕揩嘴。

  春畹忙将帕儿双手呈过,耿朗接时,手碰春畹纤指,见指细似葱,完美无暇,料想二娘断指之后,如何疼痛,又如何以甲套掩之。悠般想,心底巨悸,将春畹细手摩玩不已,叹道:“今日便将六娘当回二娘,以恕吾怨。”于是将六娘拥入怀中,褪其罗衫。性澜知趣,退出厢屋,回身扣门。耿朗见无外人在旁,恣意揉摩,将春畹遍身抚了数回。复以口凑乳,含吮一回,春畹斜卧绣榻,任其所为。耿朗由上至下,使尽手段,百般挑逗,不想春畹一改前日,不动不摇,亦不低吟轻叹。耿朗不解,伏首问道:“今夜六娘缘何是块死木头?”春畹睁眼道:“官人既把妾身当二娘,妾身只得如此,只因二娘生性即是如此矣!”耿朗惊道:“六娘如何知晓?”春畹道:“二娘生前常以此法授之,意为妇人之道,床第不愿鲁莽造次,虽二娘已去,妾身如何能忘?”

      耿朗听罢,感叹一回,轻覆上身,微闭双目,只当身下人儿当作二娘。将尘柄轻缓入进,稍稍着力,春畹将玉股略张,情穴微露,尘柄早顺势滑入,再一着力,尽根没入,紧抵花心。春畹情兴焰炽,轻叫一声,亦不再言语,只任耿朗上下抽提,阴中水儿四溢,卿卿有声。耿朗大展雄具,钻伸缩进,刺笃乱吮,如禽啄食,如蛇吐信。春畹玉体难支,双眸紧合。约一千余度,二人渐近佳境,春畹阴中酥痒无比,耿朗其物亦长了二寸,粗了一围,愈加紧硬,金枪透垒,花心承纳,早已香汗遍襦,丽水四溅,耿朗抽提驰骤,声滚盈耳,龟头热痒,将春畹当二娘雅趣,泄了个汪洋大海。春畹熬不住,轻唤迭迭,阴精迸之如流矣。片刻后,春畹拭净秽物,整理衣襟。

  令性澜捧过唾壶,自家扶定,坐在床头。耿朗果作起呕来,呕了几口,漱过了,轻轻放倒在夹皮褥上,大睡不醒。春畹替他脱去衣履,盖好衾被,放下帐慢,自己坐在帐外,又教情圃预备茶羹。三鼓后,耿朗睡醒,春畹掀帐低问:“口渴否?”耿朗呷了几口苦茶,打了个噎气,鼻尖闻得不是头脂面脂口脂手脂的气味,那一种肉内的香,恰又似梦卿。乃又念道:“未酬前恨足,肯放此情松。”因又取项帕揩嘴。

  春畹另从褥下拿出一条,道:“此条短些,正好用得。”耿朗道:“莫不嫌脏?”春畹笑道:“这正是新的。”耿朗道:“莫非是兴庆草织的么?”春碗道:“这正是二娘遗物。”耿朗道:“你模样行事,真是二娘,待顺哥确是亲生。将来顺哥成人,怕你不母以子贵!”春畹道:“嫡母则有大娘,生母则有二娘。以次则三娘四娘五娘,皆当受他孝顺。我不过一介侍女,何敢竟侧人母之列?”耿朗听说,将手望春畹胸前一拍,道:“好乖巧!一些亦不作大。你道我不能扶持你么?”春畹道:“官人扶持,本不待言。只恐萧根艾叶,有负深恩。惟望与大娘三娘四娘五娘都一般恩爱,再不要疑心,又生离异。”

  耿朗笑道:“你处处爱护二娘,当初为何不随二娘亦学些字画?“春畹道:“我若亦会写字,安知采癗等手内人人不各有一把扇子?又安知人人俱不能失落?”耿朗又笑道:“二娘若似你口舌利便,我亦不致疑心。”春畹道:“二娘非不善于言语,因为寡言寡笑,是妇人正理,故不肯多话。倘当初亦要数黑说白,分斤拨两起来,牝鸡乱鸣,成何家法?”当时两个人说至四鼓,耿朗酒已大醒,催春畹上床。”春畹方在妆台前摘去簪环,另绾头发,那头发亦约有五六尺长。耿朗道:“想二娘剪发之后,未必有这般长好了。”春畹道:“无甲可补,虽长何用?空费了腊雪榧皮以图观美。”一面说,一面步至床前,双手去扶绣枕。那双手白如春葱,嫩似柔荑。耿朗道:“想二娘割指之后,未必有这般便利了。”春畹道:“无药可煎,虽好何用?空费了腕钏甲套,以现华靡。”及至上得床时,不料绾发金簪脱落在耿朗枕旁,耿朗道:“幸不曾落在床下,不然这颗珠子怕不跌坏!”春畹道:“物亦有数,虽坏何妨?但恐被人拾去,又要别生事端。”耿朗道:“四娘、五娘俱会说话,不象你合三娘,句句都有来历。但事已过了,说也无益。你看我此后,还是从前行事否?人生光景,本自无多。何必狐疑,徒然吃苦?”两个人谈情既足,睡意亦生。翠帷中?雨尤云,朱户外晓风残月,已是五更天气。

  耿朗家自泗国公、太仆卿、通政使相继去世后,声势减去六七。男亲内蕲春侯康□、信安侯火炎、安陆侯吴酉、侍郎郑文、主事衔任自立,女眷内蕲春肤夫人、安陆胥夫人、忠诚花夫人,世交内胡越国、冯郢国、孟邯郸、高尚书、贺学士、杨给事、于御史、闻郎中、阴主事,亦皆物故。耿朗以此应酬颇少,益图清净。时与二友五妻,寻那自然之乐。云屏每日和霭殷勤,料理一切内务。爱娘每日欢天喜地,凡事帮助云屏。彩云每日玩花鸟弄琴书,风流潇洒。春畹每日抚孤儿,调幼女,督课女工。惟有香儿,每日悠悠忽忽,千回百转,无限心机。

      只因这一来有分教:契友忠言,枉续了仲春二日,良姝密意,空继了九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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