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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典]花飞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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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录勋旧瞒照蒙恩  弹甲科祖圭获咎

第二回  叩彤廷仗义全朋 览副奏抒诚爱妇

第三回  茅御史摘奸成案 林夫人相婿结婚

第四回  三夫人前厅论婿 二小姐密室谈情

第五回  说火灾木氏知因 误药性燕媛抱恙

第六回  耿存忠痛哭燕玉 任自立急呈香儿

第七回  思旧侣爱娘题壁 和新诗梦姐遗簪

第八回  全司礼奏赦梦卿 茅指挥媒说宣爱

第九回  话病源胡医荐友 弄幻术叶道摄魂

第十回  平彩云因思致梦 茅大刚为色伤生

第十一回  全节义甘为侧室 感情怀拟结同心

第十二回  老鳏夫妄思继娶 瞎婆子滥引联婚

第十三回  任香儿被底谗言 宣爱娘花间丽句

第十四回  激义侠一夫独住 适心意三女同归

第十五回  燕梦卿让居别院 林云屏承理家私

第十六回  聆游歌良朋劝友 宴夜饮淑女规夫

第十七回  三公子大闹勾阑 二秀才浪游灯市

第十八回  中和日助款良朋 寒食节怜伤孝女

第十九回  刑部郎执法如山 任氏女出言似蜜

第二十回  聪慧姿一姝独擅 风流事五美同欢

第二十一回  水成疾海氏能医 药未投爱娘解病

第二十二回  泗国公病中遗语 杨安人梦后劝言

第二十三回  宣爱娘赌诗博趣 燕梦卿书扇留疑

第二十四回  全司礼进言秉正 茅都堂立议怀私

第二十五回  金匮伤胎倾采艾 玉池炼汞蛊童观

第二十六回  彩云一日几般妆 耿服三秋无限恨

第二十七回  贝锦箕芳双入室 青裳丹棘两同归

第二十八回  半老佳人学密约 双盲才子赴幽期

第二十九回  采萧报愤泄谗言 宣喜抒情传笑语

第三十回  蛊婢淫鬟彰秽恶 良姊义妹话幽微

第三十一回  居别院香儿擅宠 理家私平氏希权

第三十二回  温柔乡里疏良朋 冷淡场中显淑女

第三十三回  奋功名胄子从戎 争节志文人讲武

第三十四回  婚孤儿良友为媒 写遗肖情人作伴

第三十五回  季子章转战三关 燕梦卿重惊旧兆

第三十六回  三尺剑借成功业 一封书寄断心情

第三十七回  情侍密语畅兰闰 情女幽魂惊虎帐

第三十八回  孟元帅力荐良臣 康诰命痛思淑女

第三十九回  宣爱娘爱钟幼子 燕梦卿梦慰慈亲

第四十回  老司礼祭设一坛 众仆人哭分三奠

第四十一回  遇蛊毒萧推采艾 觅邪术观唆童蒙

第四十二回  彩云借物取新欢 瞒照观容添旧恨

第四十三回  抚幼子继居侧室 承先人再结同心

第四十四回  偷鞋才子识原鞋 觅扇佳人得旧扇

第四十五回  俏丫鬟挥剑驱邪 贤侍女弹琴解愤

第四十六回  访蓬户良友雄谈 侍翠帷淑姬丽语

第四十七回  逞前技谋移东所 思旧患出继伯家

第四十八回  旧朋感义结新亲 小妾叨恩成大妇

四十九回  泗国府成遗爱府 九皋亭作冷心亭

第五十回  三女观容赋悼亡 众鬟斗物征留爱

第五十一回  才子情深真才子 佳人义重果佳人

第五十二回  凶医蛊婢败奸谋 贼道淫僧遭恶报

第五十三回  宝剑瑶琴归旧主 花簪诗扇获新评

第五十四回  水深火热病萧郎 梦想魂思逢倩女

第五十五回  不用流连思往事 且将风雅继当年

第五十六回  弟兄郎舅大登科 父子夫妻同贵显

第五十七回  守贞义重三姊妹 分产情联四弟兄

第五十八回  祭中元春畹伤生 悲重九云屏谢世

第五十九回  识火攻永镇海疆 解梦事双归林下

第六十回  春畹贻簪深诫子 伯宣试剑勇勤王

第六十一回  丹棘青裳思旧主 性澜情圃上新坟

第六十三回  缇萦再见演梨园 金谷重悲弹瞽女

第六十四回  养正焚修隆一祠 伯宣梦警邯郸道

第一回  录勋旧瞒照蒙恩  弹甲科祖圭获咎

  林深叶密隐蟾光,独幸幽贞蕴国香。

  暮鼓晨钟作荏苒,何为秉烛不倘佯。

  林者何?林云屏也。其枝繁杂,其叶茂密,势足以蔽兰之色,掩兰之香,故先于兰而为首。兰者何?燕梦卿也,取燕篯梦兰之意。古语云:“兰不为深林而不芳”,故次于林而为二。香者何?任香儿也。其色娇柔,足以夺兰之色。其香霏微,足以混兰之香。故下于兰而为三。合林兰香三人而为名者,见闺人之幽闲贞静,堪称国香者不少,乃每不得于夫子,空度一生,大约有所掩蔽,有所混夺耳。如云屏之于梦卿,所谓掩蔽也。如香儿之于梦卿,所谓混夺也。掩蔽不已,至于坎坷终身。混夺不已,至于悠忽毕世。此真事之无可如何者也。然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有时感自外至,有时忧从中来,使不设一排遣之法,倘一旦雪冷霜寒,则兰也不空与艾萧同腐也哉!逢场作戏之宣爱娘,随遇而安之平彩云,虽与兰有和不和之异,究其终,则皆兰之可以忘忧,可以为鉴者也。况无往不复,自然之理。啬彼丰此,权自我操。故睹九畹之良田,宿根尚在,国香不泯。谁曰死不如生,妄以得失从违而自汶汶乎!然则林之掩蔽,一如未掩蔽也。香之混夺,一如未混夺也。作如此想,日与宣家姊妹相亲,耘我良亩,任岁丰歉,无容心也,夫复何忧?夫复何感?吁!天地逆旅,光阴过客,后之视今,今之视昔,不过一梨园,一弹词,一梦幻而已,林耶?兰耶?香耶?有其人耶?无其人也?何不幸忽而生,忽而死,等于蜉蝣?又何幸而无贤无不肖皆留姓字于人间耶?记得大明洪熙元年,嗣君仁厚,百度维新。一时靖难功臣,受大恩者,正自赫奕。而洪武开国诸人,虽有封爵,只嫡派承袭,其支庶子孙习安好逸,渐至衰微矣。当时有大司空邯郸侯孟征者,上一奏章,其略曰:“臣闻文章取士,原以重夫新材。门第求人,更可励诸旧彦。论修能于草野,不乏鸾凰。程志节于簪缨,尤多骐骥。我太祖皇帝勘定四海,一统千秋,其一时从龙附凤之俊,莫不载书竹帛,带砺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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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乃数十年来,嫡宗相继,嗣厥蒸尝。支庶纷繁,渐臻土芥。恐非所以重国典而敦世臣之谊也。臣请于元功诸臣,支庶子孙,或试以文学,或考以武艺,有一材一技,即行收录。裨祖宗之国祚恒培,勋戚之家声再振,而痈进之风亦少息焉。”仁宗准奏。于是查明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宁河王邓愈,黔宁王沐英,越国公胡大海,郢国公冯国用,颍国公傅友德,东海公茅成,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复,蕲春侯康茂才,沔阳侯丁普郎等六十四户,俱有支庶子孙。内中一人,姓耿名朗字瞒照,泗国公耿再成支孙也。慷慨广交,挥金如土,结识些善武能文之士,义养些清歌妙舞之人。但性不自定,好听人言,以此一生少得人力。母康氏,中年寡居,治家有法,五岁上即令读书,又与他聘下御史燕玉之女。

  这燕玉字祖圭,世居兰田,进士出身。娶妻郑氏,生一女二男。女名梦卿,自幼即受耿朗之聘,却与耿朗同年正月初七日生辰,比耿朗还长八个月。长男名子知,次男名子慧,俱是

  梦卿之弟。梦卿自与耿家结亲,已过得十个年头,都皆一十六岁。论梦卿之德,真乃幽闲贞静,柔顺安详,正是将如悦译为邦媛,岂止娇柔咏雪诗。论梦卿之才,颖异不亚班昭,聪明恰

  如蔡琰,正是深明闺阁理,洞识古今情。论梦卿女工,真天孙云锦,鲛氏冰纨,正是玉笋分开郁岸柳,金针刺出上林花。论梦卿容貌,不数秀色堪餐,漫道发光可鉴,正是比玉香犹胜,如花语更真。康夫人原择于洪熙元年春二月完婚,却因耿朗录用,忙乱间已詄梅。直至四月,方才考校。

  耿朗高居优等,虚授兵部观政。俟二十岁时,再令任事。康夫人见子得官,不胜欢喜,一时贺客盈门。那郑夫人更喜欢卿尚未出嫁,已先作了六品命妇。就是两家奴婢,亦莫不说燕小姐有福。

  却说耿家择于五月初五日作贺,又定下十五日完婚。于是遍请亲朋,不觉得已至五月。到初二日,就是康夫人胞兄蕲春侯康貔,姨夫信安侯火炎送礼来。初三日,又是耿朗表叔安陆侯吴酉,御史吴维送礼来。其他处送礼者不及细述。初四日方是燕玉家来送礼,康夫人一面命赏来使,一面令收礼物。乃是圆领销金补服一袭,美玉圆板大带一围,回文蝴蝶锦十端,连理鸳鸯癿两副,双南金十锭,如意珠十粒。随即发了回帖,请明日早来。当下耿家一应执事人役,俱皆整齐。晚间忽一老人行至门首,看道:“这宅方位,恐主内助失人。”既又叹道:“不妨,但可惜正房改作厢房也!”门上的人赶去问他,步履如飞,驷马难追矣。过了一宿,至次日贺客皆到。燕玉以新亲坐在首席,其余蕲春侯,信安侯,安陆侯等,俱依次而坐。耿朗伯父泗国公耿忻,叔父太仆卿耿憬,通政使耿怀相陪。酒过三巡,梨园开场先唱《六国封相》吉剧,次后方演《金谷园》全本。是日前厅上金玉交辉,貂蝉满座。后堂中以郑夫人为首,其余薪春夫人肤氏,信安夫人康氏,安陆夫人胥氏,俱依次而坐。下边康夫人及泗国棠夫人,太仆荆夫人,通政合夫人相陪。梨园先唱《宫花报喜》吉曲,后乃作《缇萦救父》故事。高堂上银烛千条,曲槛边纱笼百对。内外箫鼓喧天,欢声动地,粉白黛绿,双双侍女来回。便体清声,对对奚童出入。耿朗两处劝酒,欢喜忘倦。众亲眷直至日落,梨园下场,方才谢席散去。耿忻兄弟,亦各回家。康夫人单留棠、荆、合三夫人商议过礼迎亲坐帐拜堂诸事,自不必说。单讲燕玉,至家中已起初鼓。忽有员外郎钱可用来有紧事相商。燕玉出迎,钱可用就接着说道:“年兄可知贵同寅茅球参奏,上年各省试官多通关节,不公不法,连小弟与兄的名姓都在上面。如今旨虽未下,大约有些不妥。”燕玉道:“目今圣天子在上,你我公不公法不怯,自有公论,且请坐了商议。”二人进厅坐下。钱可用道:“老兄事不宜迟,须防攀扯。”燕玉道:“不妨,咱明日各上一分辩札子。”钱可用道:“札子只可兄自奏得,小弟司员,难于上渎。”燕玉道:“你自写下,咱明日一同奏闻。”钱可用拜谢回家。燕玉连夜写一通札子,次日五鼓,会同钱可用一并奏入。当日却未降旨,燕玉还但然依旧。钱可用坐立不安,饮食俱废。过了四五日,内旨发下:“御史茅球所参江南正典试卜大公,副典试金成,衡文多谬,去取不当。虽无实贿,未免赡徇。

  俱令革职。福建副典试周于利,浙江副典试钱可用,各受赃千两,令严行治罪。正典试燕玉,既与可用同事,而不知其为奸,则疏忽怠玩可知。且与可用会同渎奏,更属胡涂蒙混。令降五级别用。”内旨一下,燕玉望阙谢恩,在家候用。众亲皆来慰问,耿家亦不好遽讲婚礼,过了些时,方思再议亲事,内廷忽又发下一旨:“三法司奏:周于利、钱可用指称正典试王得、燕玉皆系知情,今王得已死,家贫无子,免其追问。燕玉交该司严审定拟。”燕家此时上下慌乱,大小啼泣,耿朗亲事,越不可办矣。康蕲春,火信安,吴安陆,吴御史,及耿泗国,太仆,通政诸人,各处疏通。这边郑夫人亦教兄弟郑文关说情面。真乃鲢鲤难分,致使英雄气短。鸾凤倒置,空教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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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叩彤廷仗义全朋 览副奏抒诚爱妇

  薄命从来属丽娟,几回翘首问青天。

  世间惟有忠和孝,同气相悲自爱怜。

  却说燕玉虽与钱可用同事,实无丝毫牵扯。俗语说,天无绝人之路。又说,作好得好。燕玉一自身入囹圄,全仗同僚李时勉一力调护。又得耿怀诸人之助,是以法司推问,只不过出脱而已。延过季夏,早是新秋。天子忽患秋痢,法司因将此事暂且搁开。燕玉在监正好习静。外边康夫人自燕玉入监,常来与郑夫人解忧宽慰。这日又来,两个叙坐,康夫人问到监中信息,郑夫人道:“昨有传来亲笔字,教我母子照常度日。我一生奉公守法,朝廷自有恩施,不必疑惧。又说,’女儿亲事,我不得管矣,你自主张可也’。”康夫人道:“我姊妹既是至亲,不如趁此时尚还安静,且将就过门,岂不两便?”郑夫人道:“我自五月贺喜回家,心神不宁,毫无主见,夫人所说,甚为合宜。”康夫人大喜回家。这些话早被一个有心侍女春畹听去。这侍女春畹与梦卿同岁,自幼服事,生得性情容貌与梦卿不相上下。

  当晚重门早闭,深院无人。天街上传几点钟声,云汉边挂一轮月色。梦卿归寝。春畹令小侍女茗注玉杯,香烧金鸭,摇纱影,帘护冰纹。因说道:“小姐秋夜初长,作何消遣?”

  梦卿不语。春畹又道:“今日闻得一件紧事,正要告知小姐。”梦卿道:“敢是老爷有甚紧事?如何夫人不望我讲。”春畹道:“虽非老爷紧事,却是老爷心上事。今日耿夫人来,提起昨日狱中传来帖子,说将小姐亲事将就作成,耿夫人欢喜回家。此非一紧事乎?”梦卿又不言语,忽地腮边落下泪来。春畹见小姐落泪,便亦不言语。迟了一回,又说道:“明日七月十五,今夜好一天月色。”梦卿听毕,忽想起月初头郑母舅曾说科甲中有欲论救之人,今已半月矣,如何尚无动静?越思越闷,愈想愈愁。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闷至愁肠瞌睡多。

  春畹见小姐乏倦,便打发睡下,一宿不提。至次日乃七月十五,天子病体稍痊,诸臣纷纷奏事。御史李时勉写一通论救燕玉札子,登时奏入。天子即将时勉召入便殿问道:“汝与燕玉同官,当知燕玉为人,何得如此偏护?”时勉奏道:“臣与燕玉同官日久,知其公忠无二,故敢上奏。若云不知,钱可用为奸,胡涂蒙混,已荷圣恩降级调用矣。今只据可用攀扯虚词,一体究问,臣恐重刑之下,何求不得?且前此茅球本内,并未指出燕玉赃证,讫赐刑臣只严审可用,自然明白。”天子怒道:“他两人同事,难推不知!皆由刑臣勘问不力,耽延日月,以通情私。

  汝日在朝,岂无闻见?当候公议,何得狂陈?”叱令退出。时勉跪伏不起。又奏道:“臣言愚昧,万死不辞。燕玉果有不法,臣愿以身家相保。”天子大怒,叱令武士以金瓜撞击,时勉伏而不动,叩头不已,大声奏道:“臣死不足惜,只惜天子有杀谏臣之名耳!”武士动手将时勉胁骨打断,昏绝于地。天子含怒进宫。此事传遍京师,郑夫人大惊,法司亦不敢迟延,忙取口供奏入,不日旨下:“钱可用、周于利一样情实,俱着立斩,没家财妻女入官。其一切得贿之人,着本省解京治罪。燕玉有心蒙混,着边远充军。以无赃私,兔其抄没。”内旨到得法司,立时将钱、周二人处斩,抄没家私。将燕玉罪案定成,以候起解。郑夫人、小姐、公子得知,哭个不休,诸亲来往填门。梦卿自想道:“父母空生儿女一场,毫无益处,生不如死。罔极之恩,纵使万死犹不可辞,况未必死乎!”因亦不令母亲知觉,自与春畹商仪,写下一通乞代父罪表章。另又写一副奏用匣盛好,命得力家丁送至通政司。这日正遇耿怀坐衙,接了表文,问明来历,大加惊异。打开副奏,只见上写道:

  罪臣燕玉亲女梦卿奏为愿代父罪以祈天恩事:窃惟臣父玉,谬应擢用,职在谏垣。典试浙右,夙夜惟寅。不期奸人乱法,私来夜馈之金。司寇秉公,难遁明廷之钅监。仰赖皇上乾刚独断,恺泽宏敷,将臣父充军边远,实荷生成,益思祝祷。但臣念臣父桑榆晚岁,缧绁余生,倘瘴疫之难承,必虺蛇之是饱。

  因思皇上,孝治海宇,恩沛昆虫,乞将身没为官奴,以代父远窜之罪。倘蒙回顾,鉴此微忱,使臣父获没于郊圻,必生生世世报皇上于不尽矣。

  耿怀看罢,两手加额,拍案叫道:“女子如此,我辈无所用之矣!拼着与李绣衣一般,须索保救下来。只是难得他一片孝心,我家无福受此媳耳。”于是自己亦写一奏疏,一并具奏。不两日,俱皆批准。耿怀即刻令人报知康、郑二位夫人,并知会内廷首领司礼监全义。一时传遍长安,无人不知燕梦卿是个孝女。燕玉回家,夫妻父子相持落泪,说道:“我夫妻虽得完聚,只苦了女儿也!”梦卿破涕为笑道:“女儿以死代父,父既得生,女儿又不至于死。没入掖庭,比没入勾阑者何如?”燕玉夫妻益加伤感。

  当时司礼监全义,深慕梦卿所为,便说梦卿忽患时症,暂停供役。又来燕玉家拜看,燕玉相陪。全义道:“令爱一介弱女,能作此惊天振地之事,俺出入禁闼数十年,从无见令爱这般一个人物。俗语说,天无绝人之路。又说,作好得好。在令爱行乎所当行,自无分外之想;然据我看来,后日必有好处。”因又告之暂停供役一事,燕玉拜谢不已。一面治酒相待。全义又道:“令爱事体,祖圭放心,尽在我全义身上,定须另有机会。俺们内家,譬若和尚,不作些好事,莫不世世常作和尚不成?”说毕大笑。须臾起身告辞,燕玉苦留下住。才送出门,又是康夫人领着耿朗来看。外边燕玉向耿朗道:“本期与贤契永结世好,不想家门不造,以至于此。”耿朗低头不言,莫能仰视。内里康夫人教请小姐。此时梦卿已不是耿家人,便慢慢步入中堂,拜见已毕,坐在郑夫人身后。康夫人见梦卿,大加悲哀,因含泪说道:“只是我家无福,大人遭此连累。”郑夫人亦泪流满面多时,众侍女俱各劝止。康夫人手内拉着梦卿,又说道:“此等好女儿我如何忍得绝断?前日家通政看见代罪表文,至今犹然称赞不已,我意欲认作义女何如?”郑夫人道:“他本是你家人,倘天无绝人之路,还望夫人照看则个。”因令侍女禀知燕玉,燕玉亦便应许。当下燕梦卿拜了康夫人,康夫人又令叫进耿朗来,令两人平拜。耿朗见梦卿红不施朱,白不敷粉,一双秋水,藏多少幽情;两道春山,蕴无边秀气。欺小蛮之杨柳,不短不长;胜潘女之金莲,不肥不瘦。极江之波,穷汶之竹,不能书其美也。身后立着一个侍女,年岁与梦卿相当,容貌与梦卿相仿,端庄流丽,兼而有之。真又目之所未睹也。只因这一来有分教:假姊弟割不断终日怀思,真夫妻先结成百年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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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茅御史摘奸成案 林夫人相婿结婚

  风流早减瑟琴心,幽静谁传空谷音。

  怪煞天公偏雨露,阴阴乔木已成林。

  却说耿朗当日见过梦卿随母回家,忽忽不乐。夜间神魂颠倒,合上眼便见梦卿在傍。自此茶饭懒餐,恹恹病起。康夫人慌令医生诊看,说是外染时气,内感心思所致,服些宽脾散郁之药便可痊愈。医生去后,夫人说道:“傻孩子,何必为一个媳妇便至如此?再慢慢寻一个一般样的又有何难?”耿朗只不言语。一连服了数日药,直至八月,才渐渐起床。

  已是秋末时候。各省将行贿人等解送至京,天子恐法司不力,即令茅球究审。那茅球真个如风如火,那管他打草惊蛇;似铁似钢,一味的吹毛求疵。排开牙爪,布列腹心,先审江南三个:监生一名寅得仲,秀才二名莫隐、聂四知。俱系串通胥吏,填榜时混入中额。次审山东一个:副榜一名宣惠。交通家丁,用银百两,以填榜遗忘,未得中式。又审福建两个:贡生一名黄定之,监生一名白成。俱用过关节银两。末审浙江三个:秀才一名金大利,监生二名孔正方、陆必仙。亦惧各有关节。茅球又追问串通主使之人,寅得仲、莫隐、黄定之、白成、金大利俱无串通,亦无主使,皆系本身银两。孔正方、陆必仙银虽借贷,实无串通。惟有聂四知,系母舅通判王中串通主谋。宣惠系堂兄主事宣节赠银百两。

  茅球拷问明白,喜不自胜。一面定拟罪状,一面劾参王中、宣节。不几日,内旨降出:寅得仲、莫隐、聂四知、黄定之、白成、金大利、孔正方、陆必仙八人俱立斩,宣惠着斩监候,王中、宣节法司严审定罪。这宣节字公守,恩荫出身,年已五旬,妻林氏,乃已故尚书林茂族妹。生一女,名爱娘,年十八岁,尚未字人。忽地身入法司,可怜林氏母女惊慌无措,各处求托亲友。谁知世事炎凉,当你为官闹热时无人不来亲近,及至一朝势去,曾无一人出头。就是求到面前,他又之乎者也作出许多不堪的面孔来。比及十分推不开,却又钻弄不上,只不过装假神而已。幸林尚书之妻与小姑甚相亲厚,他那边门生故吏极多,因替宣节疏通,还拟个挂误革职。宣节当初周济宣惠银两时,不过说是同祖兄弟,家计艰难,又逢考试之岁,给些银钱。一则治理家内用度,二则预备场屋所需,乃两全之事。不想宣惠自不守分,误听匪人,作下这件事。问官又照王中串通上追究,未免受些曲辱,直至革职回家,一气病倒,不半月已作古人矣。林氏母女几次哭绝,死而复生。家内虽有产业,除爱娘更无亲人承受,乃过继了一个同族侄儿为子,起名宣继宗。自此,亲丁三口,率奴婢数十人度日不提。

  且说耿朗病体虽愈,只相思难忘。康夫人媒妁并用,亦说过张隆平侯、李平江伯等勋旧人家,俱未成就。一日家内使的乔妈妈来说,他姨娘亲女木妈妈乃林尚书家得用仆人,现今夫人五十多岁,生一小姐今年十七,有一位公子十来岁乃庶出,是二夫人所生。这小姐我亦见过,好一个品格,敢与燕小姐不相上下,只怕还强些。夫人若信奴婢,便可令木妈妈通信。康夫人道:“林尚书家我曾听得去世老爷说,家在西四牌楼,绝好一个家风,夫人乃忠诚伯茹常胞妹。我如今并不论贫富贵贱,只以好家风好儿女为上。若那不三不四人家,有钱亦臭气,有官亦酸味。你说林小姐好,但只是长一岁。”乔妈妈道:“女大两,黄金长。女大三,抱金砖。若肯说时,我包管必成。”康夫人道:“你可先往通信,有回话时我再令人前往。”乔妈妈领命,次日回来说,木妈妈昨已通信,明日过来回话。又到明日,乔妈妈领着木妈妈与康夫人叩过头,因说道:“我家主母多多拜上夫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夫人不弃自是好事,且彼此又都知道,再有何说?只是要看看少爷。”乔妈妈道:“只怕少爷害羞。”木妈妈道:“这十月新冬,谁家不祭扫坟墓?且喜两家祖茔同在西直门外门头村之西,择定日期正好相看。”康夫人应允。于是定于十月十一日上坟。

  到了是日,康夫人坐轿,耿朗骑马,一簇人早出城去,那边林夫人邀了忠诚伯花夫人、小姑宣安人,三乘轿亦出城来,恰好走在一路。这边康夫人看那第一轿内坐一个瓜子脸儿、长细身材、五旬上下,穿着孝服。第二轿内坐一个年老佳人,不住望外张看。第三轿内坐一个半老命妇,大约是林家夫人。那边林、花、宣三夫人看这边一乘大轿,掀起帘子,坐着一位夫人。轿旁一匹马骑着一个少年,圆圆白白面皮,疏疏朗朗眉目,高高大大身材,端端正正举止,人品出众,一表非俗。两边又有乔、木二人作眼,不问便都理会。当晚各自进城,宣安人因有服在身,先自回家。林夫人留花夫人过宿商仪,次日黎明便令人去请宣安人,才进得门,林夫人便问道:“姑母看那小官人何如?”宣安人道:“想嫂与大妗必都愿意。”花夫人道:“我年老眼花,看的虽不十分真切,却只有些合意。”宣安人道:“大妗看得上,我再无看不上之理。”林夫人道:“若作成时,你须是姑娘岳母,休要瞒我。”宣安人道:“谩说姑娘岳母,就作岳母亦所不辞。”花夫人道:“如此说是姑母亦愿意了?”说毕,一起好笑。

  用毕早饭,宣安人道:“侄女住在我家,这些天他妹妹甚相合好,说亦有,笑亦有,大有离不开的样子。”林夫人道:“正是我要接他姊妹两个同来多住些时,将来各自出嫁,岂能长在一处?”花夫人道:“既都情愿,何不令人去送喜信?”林夫人仍令木妈妈望鼓楼街来。康夫人得信大喜,一连又令几次人去问名次,取庚帖,后又令管家婆叶氏去暗看云屏。这日恰好林夫人接了爱娘云屏回来,叶氏回家说林小姐人品可爱,赞不绝口。

  康夫人益加欢喜,遂定于十一月初一日纳彩。到了是日,康夫人同康蕲春、火信安、吴安陆、吴御史夫人及棠、荆、合共八位,轿马围随,来至林家。这边林、宣、花并众亲出迎,行礼让坐。点茶已毕,从人呈上礼单,林夫人拜受。康夫人道:“先夫曾与先尚书相契,不想今日作成姻亲。”林夫人道:“未亡人不娴母训,小女又复蠢劣,诸事不周,统希原谅。”棠、荆、合三夫人一齐道:“两家爰亲作亲,男家是衣冠望族,女家是列宿名卿,既无齐郑之嫌,必契朱陈之好。嗣后诸事和合,俱在他小夫妻身上。只要他小夫妻相睦,自然家道吉昌,又安有不周事体?”座间康夫人问到宣安人世派,宣夫人道:“先夫官同沉括,职似吕端,只缘微嫌被斥,遂至圣世长辞。至今亲丁三口,向平之事都在未亡人了。”棠、荆、合三夫人听毕,又都解慰一番。当下茶点数次,众人告辞。林、宣、花三夫人送至前厅,看着上轿出门,方才入内。正是:男婚女嫁,真难尽父母之心;燕侣莺俦,最易动夫妻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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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三夫人前厅论婿 二小姐密室谈情

  人情相比易相仇,况复阴柔妇女俦。

  说到万般都是命,始知萱草可忘忧。

      却说林、宣、花三夫人送客出门,午饭之后,众亲亦散。只有三夫人对坐,见云屏、爱娘不在旁边,花夫人道:“今日看耿家妯娌四个,绝好一般举止。”宣安人道:“这是侄女有福,得这样好人家。”林夫人道:“也未见得。小夫妻若不知尊长,虽好也是无用。”宣安人道:“似这般人家子弟,还有甚不济之处?”林夫人道:“正是这般人家子弟,最是难信他。自幼受现成富贵,养成骄矜习气;再接交些小人,渐渐的就不济起来。”花夫人道:“这又在乎父母教训。古人说:‘世禄之家,鲜克有礼 。’然亦不可一概而言也。”宣安人道:“前日在城外看侄婿光景,纯露着一团诚实。”林夫人道:“这亦信不得。他家侍女成群,人大心大,恐他母亲嗣后亦未必管得来。”宣安人道:“这亦不妨。只要咱家女儿拿得起来放得下,那怕他三妻四妾,敢小视不成?”

      三人说着,冷风吹处早下了一天好雪。侍女瑞儿取了一盆炭火放在床前,安下桌儿,铺设八碟酒馔,三位夫人要用烧酒冲寒。小侍女早春便斟了三杯霹雳白奉上,却将酒壶煨在火炭旁边,只顾听着三位夫人说话。壶倾酒泻,一霎时烈焰腾腾有七八尺高,慌得早春用火箸乱打。林夫人骂道:“小无用的,总不小心。幸是屋子高,不然岂不烧着顶隔?”瑞儿从新收拾过炭火,另取了一壶热酒来,三位夫人各饮了两杯,便教撤去。

      宣安人道:“今日听康夫人口话,似乎今年年内就要迎亲。”林夫人道:“我这里亦还齐备,早完甚好,省得耽搁。”宣安人道:“他家先聘的燕小姐,岂非耽搁了?”花夫人道:“燕小姐一个柔女,作出天样大事,想来必多才智。”林夫人道:“依我看,作妇女的有了才智却不甚好。大则克夫,小则刑己,再不然必要受些困苦。”宣安人道:“我看作妇女者,大概有五等:有一等说两头话,行半截事,作善作不到家,为恶亦为不到家,器小易盈,徒资轻贱,是为下等。又有一等东说东去,西说西去。人说好他亦说好,人说歹他亦说歹,一味悠忽,毫无主见,亦属平常。象那谨谨慎慎,寡言寡笑,治家有法,事夫无缺者,又不能多得。倒不如说说笑笑,爽爽利利,你有天大事亦能消解,不屑人说好,亦不令人说不好者为妙。至于大大方方,行事妥协,在言语上不甚留心,诸凡领首不辞勤苦,却是当家人本色。”林夫人道:“你侄女却是那一等?”宣安人道:“恰似我方才临末说的这一样人。”花夫人道:“姑母真好眼力,只是甥女亦爽利亦好说笑。”林夫人道:“自家侄女自不说好,却教谁说?此所谓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也。”三位夫人笑在一处不提。

      单说林云屏、宣爱娘见天又落雪,令侍女罩上布伞,两个人携手并肩,在各处亭台上走了一回。那莲花瓣儿纵纵横横不知印了多少,仍旧回到后边卧楼,令枝儿卷起帘幕,又令随爱娘的侍女喜儿关上楼梯门,清清静静坐在上面看雪。是时炉添兽炭,杯酌龙团,一缕缕轻烟断续,一片片细叶浮沉,两人一面品茶,一面清谈。

      爱娘道:“妹妹,你看那树上挂了雪,一技枝粉色低昂,真可称为玉树。”云屏道:“姐姐,你看这西山白森森,一层层,合天一般颜色,真可称为玉山。”爱娘笑道:“妹妹你凭栏而立,风儿吹着,被人家远远望去,岂不是个玉树?”云屏笑道:“姐姐你或午倦方来,颓然侧卧,若被人家赞扬,岂不亦是个玉山?”旁边枝儿接着说道:“小姐,古诗上说,‘宛如玉树临风前’想来就是这个树。又说,‘玉山自倒非人推 ’,想来就是这个山了。如今二位小姐以玉树、玉山自比,固是取其清洁;但以无情比有情,我恐玉树玉山还比不上二位小姐。”爱娘道:“妹妹,我想男子便称赞得玉山玉树,难道女子就不能称赞不成?”云屏道:“我便称姐姐作玉山玉树何如?”爱娘又笑道:“妹妹既称我作玉山玉树矣,妹妹岂不是我的玉人儿了!”云屏道:“姐姐若果是个男子,亦还当得,姐姐偏又是女人。倘然我若变了男子,姐姐亦必定以玉山玉树称我。”两人说着都掩口胡卢而笑。旁边喜儿亦接着说道:“我看两位小姐人品又相当,心意又相投,无论谁作男女,都是绝妙。若小姐是个男子,便将我作陪嫁配给枝儿。若我家小姐是个男子,便将枝儿作陪嫁配给与我,上上下下,作成两对儿,却不更好?再不然,小姐爱我,就收我作个小妻。若我家小姐爱枝儿,就收枝儿作个侧室。岂不益发热闹?”两人听毕,又都笑起来。

      正说间,忽楼梯声响,喜儿开了门,却是瑞儿、早春,托着四碟细酒菜,两碟细蒸食,一壶黄酒上来,说:“夫人教送来与二位小姐赏雪的。”都交给枝儿,下楼去了。喜儿又关上门,枝儿铺设下肴馔,斟上酒,笑着说道:“这酒正可作个交杯。”说着,往一边与喜儿织条子坐着去。云屏教将酒壶煨在火盆内。两个自斟自饮。云屏道:“姐姐,你脸儿白白的,饮了酒渐渐红上来,恰是好看,不信拿镜子你照?”爱娘道:“好看煞不如耿家妹丈,妹妹明日过门之后,好歹休将妹丈藏过,不许我们一见。”云屏道:“姐姐的人物,姐姐的才学,到后来顺心顺意得了好处,再休忘姊妹相好一场。”爱娘道:“妹妹业已顺心顺意矣,又来管甚别人?假如妹妹若不顺心顺意,亦未必这样说话。我还不会忘妹妹,只怕妹妹倒要忘我。妹妹若不忘时,日后见了妹丈就说我的话:妹妹既是顺心顺意,得个外甥,便叫作顺哥儿。或者思命名之源,还不忘我宣家姨母。”说着目视云屏而笑,云屏亦笑而不语。两人又吃了一回酒,又看了一会雪,那雪止了,同下楼来走进上房。花夫人看看笑道:“他姊妹影不离形,形不离影,好似一对小夫妻,偏都是女子,若不然两位姑母正好再结婚姻,省得又商议选择女婿。”两人听了彼此暗笑。

      须臾用毕晚饭,宣安人坐轿回家,已是掌灯时候。爱娘、云屏复上卧楼,新雪之后,又增暮寒,飒飒凄凄,夜风初起。枝儿剪亮灯烛,才要放下窗前帷幕,忽见窗纸一亮,惊讶道:“天虽晴了,却无月色,这是何处光影?”正说着,却又大亮,窗上一片通红。爱娘、云屏推窗看时,见正东上红堂堂行高行下,火气冲天。密浓浓或黑或白,烟焰入云。

      云屏道:“这火烧得势猛,不刮风方好。”爱娘道:“看这方位,似乎在朝阳门内外。那边居人稠密、室宇连绵,如何救法?且今朝又是吉日,咱家既可会亲,人家岂无嫁娶?今夜新人太觉不堪了。”枝儿道:“正是。早间夫人们在前厅吃酒,酒壶倒在炭火上,起有七八尺高,几乎无有烧着顶隔。他这火不知是如何起法,明日打听出来,亦教那些屁孔宽大掉落了心的,从此亦好留神。”喜儿道:“火烧旺地,似这冷清宽大处所,烧既难烧,救又好救。况且夫人慈善,断无成灾之理。你又不作新人,何故发急?”枝儿听得便要与喜儿分辨,爱娘、云屏由不得亦要发笑。看了一回,关上窗子,那火直到三更天气,方渐渐消灭。二小姐就寝,枝儿、喜儿撤出熏笼,送进汤壶,细看过各处锁钥,嘱咐过上夜妇女,关上楼梯门,展开衾与褥,背了小姐同赴高唐去矣。

      正是:闺帏斗语,毕露出女子真情。市井遭殃,难掩那小人丑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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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说火灾木氏知因 误药性燕媛抱恙


  燧火原从木上来,相依不谨便堪哀。

  可怜兰萼深林下,亦受熏蒸切近灾。

    却说爱娘、云屏一宿提过,至次日梳洗已毕,枝儿告诉道:“昨夜起火地方,就是咱家教染布的那任家铺子。今早令人去取布,回来说任家布铺全被火烧,货物俱无救出,气得任财主要死。”爱娘道:“我说那火方位约在朝阳门内外,果然是在东四牌楼。”枝儿又说道:“来人还说,街市上铺子都皆关闭,京营兵弁在各巷口屯札,不许轿马来往,一如前年永乐天子驾崩样子。”

    正说着,仆妇来请早饭,二小姐到前厅陪林、花二夫人饭毕。林夫人道:“木妈妈女儿柴姐嫁与任财主家人,听见任家失火,今早便告假去看。”云屏问道:“听得大街小巷俱有官军把守,这是何故?”林夫人道:“此乃朝廷有事,怕有奸人,故尔严备。我已令松之盛打听去了。”不半日,松之盛禀说:“昨夜三更时分,洪熙天子上宾,新君不日就要即位。人情晏安,毋须惊恐。”宣安人亦令人来告知爱娘道:“街上下许轿马来往,小姐多住儿日,俟事定后回家不迟,”又有忠诚伯茹连令人来告知花夫人道:“夫人且不可回家,候事定了,令人来接。”于是花夫人、宣爱娘俱不得回家。

    当下花夫人、林夫人、爱娘、云屏四个人团团坐定,日将落时,木妈妈才来禀说道:“这任财主家眷却住在朝阳门之外,只那布铺在城内东四牌楼。门面五间,到底四层。第一层作柜房,二层作堆房,三层作染房。院内前后有大席棚,大木架。四层乃俺女婿居住,照看买卖。昨夜俺女婿与伙计吃酒,我女儿教一个小丫头在火上热酒,酒沸出来,烧了纸隔,引着纸窗,连接房檐,风势又大,火星飞上席棚,从后望前,连染房一并烧起。伙计们尽都吃醉,又从木架延及堆房,第一层柜房内灯火偏又倒在布阁上面,亦烧着了。从前望后,内外夹攻,两处无路。俺女儿女婿都跳到隔壁药铺子里的空院内。四层成了一块白地,货物俱皆烧毁,恰好只烧本家,并无连累邻舍。

    今日一早,街房上将俺女婿锁去,次后将任财主亦拿了去,说天子驾崩,人心慌乱,万一奸凶乘势,岂不有关大事?要从重治罪,以警愚顽。幸得隔壁开药铺的伊士义,是太医院有名御医,势家俱都认识,替他走通,还不知如何发落。”林夫人道:“这任财主是何等人物?”木妈妈道:“是本京人,名叫任自立。父亲原是秀才,自立幼不读书,只作买卖,四五十年以来,走川广,贩云贵,如今典当亦有,烧锅亦有,又放加一账官利债,以此无人不知任财主名目。他又捐个杂职,带顶头巾,骑匹骡马,呼幺喝六,讨人敬奉。娘子姓冉,亦有五十多岁,称为安人。只生一女,小名香儿,生得花枝儿一般,足可上得图画。人说他偌大家财,只有个女儿,终岂不嫁,还是一味刻薄,今日这火正是报应。”林夫人道:“刻薄固当有报,似这吃酒失火,亦是自不小心,我们昨日险些亦无弄出事来。”木妈妈道:“一福能压百祸。夫人如何比得别人?”

    按下这边说话,且说伊士义因昨夜布铺失火,慌乱一夜,将一应药材抬了半街,幸而无有延烧过来。次日见任财主被人追拿,恰在门首经过,士义出来慰问,任财主再三求托,且又许下谢礼。这伊士义贪着得银,便望各处讲情。且数日前受了司礼全内相嘱付,诊看燕小姐病症。又收下燕家合药银两,药已丸成,正可随便送去,燕乌台或者不允,全内相必有人情。不想慌慌张张错拿了一包,骑马投燕御史家来。适值燕御史前几日就往门头村里去养静,只得留下药又往全义家去。

  话说梦卿自全义给假之后,却当真病起来,全义又荐伊士义看病,好虽好些,尚未起床。这日得了新丸的药,照方便用三钱。至三更之后,肠鸣肚响,泻过几次。第二日又用三钱,便肠拧肚痛,水泻不止,晚间不敢再服。至第三日,令人请了伊士义来,诊过脉,说道:“此系过服走泻之物所致。”前日送来丸药,乃小心斟酌,一派补济之味,如何反倒下行?细想半日,猛然想起与燕小姐丸的药是用红纸包裹,此系白纸红签,乃是与西城外水运使家丸的,错拿了来,却不肯认错,因说道:“想是那药里有甚不到处,拿回去再添一两味就好。”于是又留下一贴汤药,即使辞出。到了家中,故意迟延,过两三日,将红纸换成白纸红签,仍复送来。燕梦卿服过汤剂,又用丸药三钱,泻便止些。一连又服数日,竟不走动。奈因病卧日久,又泻伤元气,急切不得速愈。时值末冬,新君即位,诏改明年为宣德元年。各巷口官兵皆撤,城门大开。

  燕玉回家,梦卿身体虽渐次平复,而水泻病根,从此作下矣。是时腊雪连朝,预兆丰年之瑞。市声彻夜,妆成物阜之容。郑文送白梅花一盆与甥女解闷,梦卿着实爱惜,因赋一绝句道:

  闻说江南并雪开,萧闺何幸一技来。

  却怜柔素与奴似,些子春光占帝台。

  看这诗,分明是梦卿自比。言自己虽一介弱女,欲与燕京人物分一席也,譬如盆梅虽小,光华有限,然一种绝世之芳,实可分沐帝台之春耳。作毕再三吟咏,忽觉神思困倦,恍惚间走到一个去处,见乔木参天,林深叶密,地下细草纷纷,围绕着一湾流水。水内浮萍被风吹的忽东忽西。走了半天,走不出道路,抬头仰视,从枝间叶底微微透些赡光,方始辨出南北。手内拿着一技萱草,不知何处一声雷响,萍沉草化,林木皆空,变成一块田地。惊得浑身是汗,醒来见窗上日正西下。因自想道:此梦难解。细草乃至微之物,浮萍乃无定之物,萱花虽好,又非尊贵之物。乔木有逮下之势,赡光有妃主之象,莫不由掖庭选入后宫,以沐椒房之德乎?”然亦随遇而安,听命由天罢了。正是红颜自古多薄命,拟将幽意问婵娥。当晚饮粥服药不提。

  再说那日伊士义,从燕玉家去求全司礼,恰又不在家。一连伺候数日,皆不得相见。一日少暇,方得拜谒。

    座间言友任自立之事,全义道:“那厮昧却良心,损人利己,合当如此,谁去管他!”伊士义道:“实不敢瞒,小子所走人家,总无象老大人气力大者。老大人若不管,不但任自立性命不保,我小子亦无颜见人矣。”全义道:“任自立虽是刻薄,却与我无涉。他又无甚大罪,救亦不妨。只那巡城官员,素不相识,如何说得?”伊士义道:“便是巡城御史吴维,小子未曾走过他家,老大人细想有可以转说者亦好。”全义真个想了一会,道:“吴御史胞兄安陆侯吴酉,我亦无来往,却认得他表兄通政史耿怀,这一路可以说得。再燕祖圭旧与吴御史同寅,且又与耿通政莫逆,这一路亦可以说。还有去世林尚书夫人,将亲女许嫁耿怀之侄耿朗,耿朗系吴御史表侄,甚加亲爱,这一路益发可说。燕祖圭虽不肯徇私,耿通政不受请托,然我以情理相烦,想来断无不允。至于林尚书家,是你多年主道,你可求林夫人托耿家转向吴家说,则内外人情兼到,或者可成。”伊士义领受,再三称谢。

    全义又问梦卿病势,士义并不提走泻一节,只说”小子用心调理,病已去得七八。”全义大喜,士义辞出。忙到林尚书门首,寻着松之盛,拉到一个僻静酒楼上去吃酒。先是松之盛问道:“伊先生无事不邀,敢问有何见谕?”士义道达来情。松之盛道:“伊先生你岂不知,我家夫人,极是严整。我们从不敢私说人情,且与耿家系属新亲,亦难启齿。适所见教,断难从命。”士义见之盛不允,急了便取出一张收米票来说:“这是敝友孝敬大叔者。家内若用米时,可往这信顺店取三十石来用。若是说成,尚有重谢。实不相瞒,他一个有名财主,咱不吃他吃谁?”松之盛见事非大重,既先有米票,后又有谢礼,岂不动心?且有木妈妈在宅内,万一他先求了夫人,这便宜岂不落空?”于是又反说些推倭言语。伊士义十分央祈,方才收下。

  这一来有分教:市井小人垂头丧气,清华公子偎绿依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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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耿存忠痛哭燕玉 任自立急呈香儿

  燕子非秋已告归,堪嗟人事动相违。

  幽芳何日沾霖雨,小草先经茁茁肥。

    却说仁宗升遐,数月内一切喜庆俱不准行。因此耿朗婚事,早又耽过新正。定于宣德元年二月中旬行聘,四月初间迎亲。届期耿林两姓极尽繁华,耿朗与林云屏成就百年之好。真是鼓琴鼓瑟,长传静好之音;宜室宜家,永叶祯祥之梦。自下必提。单说燕玉虽革职家居,知非朝廷本意,不想仁宗即位一年,便已殂落。逆料后来难以复用,遂病至正月下旬,呕血数升而死。郑夫人与二子一女哭泣,以礼殡葬。依时门生故吏,近友远亲,闻讣而至者甚众。倏忽间已到虞祭之期,郑夫人同胞弟郑文领着子女来坟上祭扫。

    方才事毕,忽见一乘快轿引十数人飞奔而来。先有一人到门首告说:“俺是通政司耿大人家家人,俺家老爷因颁诏到汉王处,不知燕大人病故,今日特来祭奠。”管家禀知郑夫人,夫人令子知、子慧出迎。耿怀下轿,看见他兄弟两个,便含着泪道:“我因奉使在外,不闻令尊凶信。昨日回家,方知弃我而逝,可悲可悲!”于是走至墓前,从人设下祭礼,宣读祭文。其文曰:常变经权,君之才也。刚方正直,君之行也。才行如斯,天顾不使之寿而褫其算耶!噫!君之卒也,岂仙职乏人,必待总于君耶?抑先帝有灵,贲君为在天之佐耶?吾不可得而知也。闻君之讣,闻先帝也。

  哀号累日,呕血数升,君之忱悃谁则知之,谁则鉴之耶!然而乾吾父也,坤吾母也,全而受之,全而归之,君之自成其身大矣哉!夫何?焉!呜呼!奉此壶觞,酌彼椒浆,君乎恤我,尚来格而来享!

  读毕耿怀大哭,二公子哀痛不止,夫人小姐硬咽难言,内外仆夫侍妾无不挥泪,多时耿怀方收泪止哀。只见郑文从外边两个人扶着进来,原来郑文曾作过一任侍郎,因病休致仕,故此与耿怀亦相熟识。当下将耿怀让入客厅,以酒相慰。耿怀道:“祖圭与我平生莫逆,不期一病便至如斯。再四思之,不觉令人心冷。”郑文道:“弟自病废,不与世事。祖圭之得安,全皆存忠力也。”耿怀道:“吾人奔走仕途,多历年所,同类不无骄情肆志之徒,属员岂少谄笑胁肩之辈。使非一二好友互相指示,其不流于炎凉内者几希。夫念祖圭作古,指示无人,能不痛哉!”说毕又拍案大哭。郑文劝道:“人生如白驹过隙,何须自求困苦。存忠能如曼倩之诙谐,则大隐于市朝,且加祖圭一等矣。人世之云雨,乌足称翻复哉!”耿怀止哭,连饮数怀,起身告辞。郑文送出,上轿回家。才至中堂,侄儿耿朗迎进内堂,便道:“吴表叔昨日对侄儿说,任自立罪案可以开脱,教侄儿回禀叔父。”耿怀道:“这事原可从轻,因他有些钱财,又兼为人刻薄,当事有意锻炼,故耽延至今。旧岁全司礼央我同燕祖圭与你表叔说时,他已满口应允,你可再到他家去催。”当日耿朗去见吴维不提。

  且说任自立在监中,一冬总无推问,上下使用,已是不赀。到春间听说内里有旨,说任自立有心煽惑,罪应从重,益发慌恐。伊士义所说人情又不见信息。挨到四月内,密令管家卜壬,会同伊士义、松之盛去求耿朗。

  耿朗令人传出话来,说事已说妥,不必见面,稍候数日,自有发落。外边卜、伊二人只不放心,先送给耿宅管家李名门包三十两,又拿一张三百石米票孝敬耿朗。李名拿进去不多时,复又拿出来,还给卜壬说道:“我家主人说,我是看亲戚面上不好辞得,岂是希图礼物?若再如此,我便不管了。”卜壬再四央求,李名亦踌躇不定。

  若再进去说,恐怕耿朗发恼。若不进去说,难以又要门包。旁边松之盛道:“李大哥不必作难,且着卜大哥回去,再与员外商议,自有主见。”于是卜壬急回到家,见过冉安人,又一面入监告知任自立说:“员外偌大家私,难道只惜数千金之费?不如在众夫人跟前多多尽些人事,包管速成。若只耽延,万一遇着如茅球借势生风之人,一味歪究,岂不有关员外的身家?任自立想了一回,叹口气道:“外情不如内情,亦只得如此。”因写一封密字,教冉安人预备下白银三千两,令柴姐会同木妈妈暗地送与林夫人一千,耿夫人一千,吴夫人一千,务须足数,还要求个确信。冉安人接得这个字,便照依行事。柴姐回来道:“林夫人决意不收,说救人是好事,我再无不用力之理。就是事成之后,亦不可如此。”当晚木妈妈亦来说,耿、吴二夫人亦皆不收。且又怪木妈妈不当以财利引诱,分明是小视了。冉安人得知十分着急。

    木妈妈道:“我家小姐,嫁到耿家,与丈夫最是相得。现在从嫁的丫环与本家侍女,俱不合姑爷之意。我家小姐如今令人四下里寻访,安人若肯多使些银子,买一两个送去,必得他小夫妻欢喜,他自给你出力。耿姑爷与吴大人又比不得寻常中表,说一是一,岂不能早早完结?”冉安人听了,即送回音与任自立,自立亦便成允,听凭安人所为。谁知冉安人在家看过许多女子,俱不合式。正在愁急之际,天子又亲征汉王,得胜回朝,降下一道恩旨:凡仁宗未上宾之先,罪在可宥者,一概赦免。如职官诖误,亦行复职。以此,副都御史燕玉,主事宣节,虽皆病没,亦皆还给诰命。如宣惠等,亦皆赦出。惟任自立不在此例。

    冉安人见此旨诏,益发心慌。欲另作计议,又无妙法。见自家养的女儿如花如玉,到十分去得,不得已订至监中与任自立商议。自立初犹不允,后来见势甚急,只得依从。冉安人回家告知香儿。香儿只不言语。冉安人一面知会木妈妈回明林夫人,说是替小姐买了一个上好侍女;一面送香儿到耿家,说是林夫人买的,送给小姐。办得甚实细密,无人知觉。当日香儿母女不免痛哭相别。及至到得耿家,见耿朗风雅,一表人才,又甚是宽厚,待他如妹妹一般,事是放下心来。却又打起主意:一心事奉,如意殷勤,不出十天半月,便争一个名份。止这般思量,当日他在耿郎面前,使些眉目。耿郎初时亦不在意,只当他不过是买来的下贱女子,及至细看,不觉其大放光彩,却见这女子长得好一个模样,有诗为证:

  花样妖娆却样柔,含情使眼呈风流;

  对人伴整玉骚头,斜倚翠屏娇又怯。

  艳妆初试控帘钩,依前春恨锁重楼。

  当夜,耿郎便支走了云屏,将香儿唤进了厢房。及至屋中,香儿料得事体,先羞红了半边脸。手抚于面,摩弄不已,秀脸底垂,更见娇媚。耿郎手抚玉身,早唾涎三尺。半晌,香儿才抬首,低声问道:“老爷唤奴奴到此,莫非有事?”耿郎道:“见你眉清目秀,不似那做粗重活计的人,有意将你属我,不知意下如何?”香儿喜极,捱近一步,道:“老爷不嫌奴奴卑微,奴奴自是感激不尽!”言罢,复又捱得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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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耿存忠痛哭燕玉 任自立急呈香儿

  燕子非秋已告归,堪嗟人事动相违。

  幽芳何日沾霖雨,小草先经茁茁肥。

    却说仁宗升遐,数月内一切喜庆俱不准行。因此耿朗婚事,早又耽过新正。定于宣德元年二月中旬行聘,四月初间迎亲。届期耿林两姓极尽繁华,耿朗与林云屏成就百年之好。真是鼓琴鼓瑟,长传静好之音;宜室宜家,永叶祯祥之梦。自下必提。单说燕玉虽革职家居,知非朝廷本意,不想仁宗即位一年,便已殂落。逆料后来难以复用,遂病至正月下旬,呕血数升而死。郑夫人与二子一女哭泣,以礼殡葬。依时门生故吏,近友远亲,闻讣而至者甚众。倏忽间已到虞祭之期,郑夫人同胞弟郑文领着子女来坟上祭扫。

    方才事毕,忽见一乘快轿引十数人飞奔而来。先有一人到门首告说:“俺是通政司耿大人家家人,俺家老爷因颁诏到汉王处,不知燕大人病故,今日特来祭奠。”管家禀知郑夫人,夫人令子知、子慧出迎。耿怀下轿,看见他兄弟两个,便含着泪道:“我因奉使在外,不闻令尊凶信。昨日回家,方知弃我而逝,可悲可悲!”于是走至墓前,从人设下祭礼,宣读祭文。其文曰:常变经权,君之才也。刚方正直,君之行也。才行如斯,天顾不使之寿而褫其算耶!噫!君之卒也,岂仙职乏人,必待总于君耶?抑先帝有灵,贲君为在天之佐耶?吾不可得而知也。闻君之讣,闻先帝也。

  哀号累日,呕血数升,君之忱悃谁则知之,谁则鉴之耶!然而乾吾父也,坤吾母也,全而受之,全而归之,君之自成其身大矣哉!夫何?焉!呜呼!奉此壶觞,酌彼椒浆,君乎恤我,尚来格而来享!

  读毕耿怀大哭,二公子哀痛不止,夫人小姐硬咽难言,内外仆夫侍妾无不挥泪,多时耿怀方收泪止哀。只见郑文从外边两个人扶着进来,原来郑文曾作过一任侍郎,因病休致仕,故此与耿怀亦相熟识。当下将耿怀让入客厅,以酒相慰。耿怀道:“祖圭与我平生莫逆,不期一病便至如斯。再四思之,不觉令人心冷。”郑文道:“弟自病废,不与世事。祖圭之得安,全皆存忠力也。”耿怀道:“吾人奔走仕途,多历年所,同类不无骄情肆志之徒,属员岂少谄笑胁肩之辈。使非一二好友互相指示,其不流于炎凉内者几希。夫念祖圭作古,指示无人,能不痛哉!”说毕又拍案大哭。郑文劝道:“人生如白驹过隙,何须自求困苦。存忠能如曼倩之诙谐,则大隐于市朝,且加祖圭一等矣。人世之云雨,乌足称翻复哉!”耿怀止哭,连饮数怀,起身告辞。郑文送出,上轿回家。才至中堂,侄儿耿朗迎进内堂,便道:“吴表叔昨日对侄儿说,任自立罪案可以开脱,教侄儿回禀叔父。”耿怀道:“这事原可从轻,因他有些钱财,又兼为人刻薄,当事有意锻炼,故耽延至今。旧岁全司礼央我同燕祖圭与你表叔说时,他已满口应允,你可再到他家去催。”当日耿朗去见吴维不提。

  且说任自立在监中,一冬总无推问,上下使用,已是不赀。到春间听说内里有旨,说任自立有心煽惑,罪应从重,益发慌恐。伊士义所说人情又不见信息。挨到四月内,密令管家卜壬,会同伊士义、松之盛去求耿朗。

  耿朗令人传出话来,说事已说妥,不必见面,稍候数日,自有发落。外边卜、伊二人只不放心,先送给耿宅管家李名门包三十两,又拿一张三百石米票孝敬耿朗。李名拿进去不多时,复又拿出来,还给卜壬说道:“我家主人说,我是看亲戚面上不好辞得,岂是希图礼物?若再如此,我便不管了。”卜壬再四央求,李名亦踌躇不定。

  若再进去说,恐怕耿朗发恼。若不进去说,难以又要门包。旁边松之盛道:“李大哥不必作难,且着卜大哥回去,再与员外商议,自有主见。”于是卜壬急回到家,见过冉安人,又一面入监告知任自立说:“员外偌大家私,难道只惜数千金之费?不如在众夫人跟前多多尽些人事,包管速成。若只耽延,万一遇着如茅球借势生风之人,一味歪究,岂不有关员外的身家?任自立想了一回,叹口气道:“外情不如内情,亦只得如此。”因写一封密字,教冉安人预备下白银三千两,令柴姐会同木妈妈暗地送与林夫人一千,耿夫人一千,吴夫人一千,务须足数,还要求个确信。冉安人接得这个字,便照依行事。柴姐回来道:“林夫人决意不收,说救人是好事,我再无不用力之理。就是事成之后,亦不可如此。”当晚木妈妈亦来说,耿、吴二夫人亦皆不收。且又怪木妈妈不当以财利引诱,分明是小视了。冉安人得知十分着急。

    木妈妈道:“我家小姐,嫁到耿家,与丈夫最是相得。现在从嫁的丫环与本家侍女,俱不合姑爷之意。我家小姐如今令人四下里寻访,安人若肯多使些银子,买一两个送去,必得他小夫妻欢喜,他自给你出力。耿姑爷与吴大人又比不得寻常中表,说一是一,岂不能早早完结?”冉安人听了,即送回音与任自立,自立亦便成允,听凭安人所为。谁知冉安人在家看过许多女子,俱不合式。正在愁急之际,天子又亲征汉王,得胜回朝,降下一道恩旨:凡仁宗未上宾之先,罪在可宥者,一概赦免。如职官诖误,亦行复职。以此,副都御史燕玉,主事宣节,虽皆病没,亦皆还给诰命。如宣惠等,亦皆赦出。惟任自立不在此例。

    冉安人见此旨诏,益发心慌。欲另作计议,又无妙法。见自家养的女儿如花如玉,到十分去得,不得已订至监中与任自立商议。自立初犹不允,后来见势甚急,只得依从。冉安人回家告知香儿。香儿只不言语。冉安人一面知会木妈妈回明林夫人,说是替小姐买了一个上好侍女;一面送香儿到耿家,说是林夫人买的,送给小姐。办得甚实细密,无人知觉。当日香儿母女不免痛哭相别。及至到得耿家,见耿朗风雅,一表人才,又甚是宽厚,待他如妹妹一般,事是放下心来。却又打起主意:一心事奉,如意殷勤,不出十天半月,便争一个名份。止这般思量,当日他在耿郎面前,使些眉目。耿郎初时亦不在意,只当他不过是买来的下贱女子,及至细看,不觉其大放光彩,却见这女子长得好一个模样,有诗为证:

  花样妖娆却样柔,含情使眼呈风流;

  对人伴整玉骚头,斜倚翠屏娇又怯。

  艳妆初试控帘钩,依前春恨锁重楼。

  当夜,耿郎便支走了云屏,将香儿唤进了厢房。及至屋中,香儿料得事体,先羞红了半边脸。手抚于面,摩弄不已,秀脸底垂,更见娇媚。耿郎手抚玉身,早唾涎三尺。半晌,香儿才抬首,低声问道:“老爷唤奴奴到此,莫非有事?”耿郎道:“见你眉清目秀,不似那做粗重活计的人,有意将你属我,不知意下如何?”香儿喜极,捱近一步,道:“老爷不嫌奴奴卑微,奴奴自是感激不尽!”言罢,复又捱得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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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郎见香儿眉目传情,又嗅得一团香气,按捺不住,探手将香儿揽于怀中。香儿亦不挣脱,止问道:“老爷这是作甚?”耿郎道:“便是作耍!”香儿又问道:“何为作耍?”耿郎道:“许是老惯常家,却又恁般装模作样。”言罢一连亲了几口。香儿极力承受,只不言语,反将舌儿吐出,与耿郎搅了一气,耿郎将香儿纤腰捧定,一头乱揉,一头狠亲。香儿早已动了情兴,将纤腰狂扭,臀儿乱摆。耿郎见他骚发发的样儿,嘻笑道:“果是惯做床第之事的骚娘儿!”香儿嚷道:“许是老爷手氧,惹奴奴花心动了。”耿郎道:“既是正经女子,如何作耍,亦不似恁般肢摇体颤。想来定是惯常人家。”香儿道:“不想老爷刚娶了正堂夫人,便恣采野花。”耿郎不语,只顾摩香儿那一对鼓鼓的乳儿。

    香儿身儿后仰,呀呀欢叫开来。耿郎逐将绣衫揭去,止露一对雪白乳儿,腥红两点,煞是可爱。耿郎道:“夫人的丫头,反占了这正室的窝儿,真是岂有此理!”香儿道:“既然如此,老爷何不另立侧室,名正言顺?”耿郎道:“此乃良策。只是本公子年适十八,刚得如花之妻又得似玉之妾,倘遭来非议,实不如意!”香儿道:“这就怪了,取妻纳妾,怎会遭甚非议?实属多疑。依奴奴之言,做你个侧室,亦好夜夜快活,皆大欢喜,不枉活一回矣!”言到深处,二人俱都动情。耿郎更是神魂飞越,春心勃发。逐将香儿绣衣胡乱扯去,玉体横陈,香儿犹含羞涩,以手掩起香牝,不肯相就。耿郎见状,先将自家衣物褪个干净。腰间那话儿长长大大,颤颤直抖,足有九寸余长,当下便唬得两眼发直,心跳如鼓。耿郎拨开香儿纤手,俯视其利。却见颤肉突起,茎毫稀许,然弟涌皆而深,无涯丹之色,为少异耳。当下探入一指,暖湿无比。再深纵两寸,香儿哎哟一声,臀儿乱颠,早有淫水溢出。耿郎喜极,急急持枪大刺,稍稍着力,便进了两寸。香儿道:“奴奴初次,不经滥入。老爷轻缓一些!”耿郎回声道:“这个自然!”当下再一狠入,竟入进了半根有余。遂暗想道:“果不是处女之身!”亦不多想,将腰肢揽定,一阵大抽大送。香儿情穴汪洋一片,淫水缘股淋漓而下。遂瘫开四肢,任老爷冲撞。 耿郎扯过凤枕,衬于香儿臀下,自首至根,直刺深底。香儿低低叫道:“亲亲老爷,抵着花心了!”耿郎闻听,愈加情动,鼓足气力,力捣花房。不出二千余抽,竟自尘柄一抖,阳精泊泥而出。香儿花房被浇,阴精亦至。片刻洋洋大泄,畅若不知身于人世间矣。

  耿朗起初只认作是任财主替夫人买的侍女,爱他貌美心灵,故尔留在身边。后来方知是任财主亲女,反倒不好轻待,禀明康夫人,收拾西厢三间,令他居住。任香儿又往家内取来箱柜、床帐、桌椅、壶瓶等物,将三间西厢整齐得珠围翠绕,锦簇花攒,并将自己侍女亦叫来,一名绿云,一名红雨。自此一家都称为二娘,耿朗亦即催促表叔结案。于是,吴御吏定罪奏准,说任自立系家奴饮酒失火,本人住居城外,并不知情,又只烧得本家,亦未及街巷。且自一更烧起,三更将灭,虽救灭在晏驾之后,而起火实在晏驾之先,情犹可原。只比寻常失火罪加一等,将所捐杂职斥革,枷责折赎,看铺家奴枷满重惩,不准赎罪。是日任自立方得回家。这一番前后使用,足足有五六千金。外边伙计乘便偷逃者亦不下三四万两,家私耗去一半,还陪去一个女儿。由此把自私自利之心全部冷淡,将典当烧锅官利债加一账一并收起,一切家事,尽付安人经管,自却杜门谢客,一意焚修。

    却说耿朗年甫十八便得如花之妻,似玉之妾,真乃朝朝岁首,夜夜元宵。任香儿又千伶百俐,深得正室之心,善取丈夫之意。

    只因这一来有分教:兰簪队里,显来个惯解愤朱家。翠袖班中,引出了不逢时贾谊。

第七回  思旧侣爱娘题壁 和新诗梦姐遗簪

  莺俦燕侣本相依,索处应悲知者稀。

  萱草方将接款洽,青蝇先已兆谗机。

  却说耿朗自以香儿为妾之后,不觉又是孟秋。七月初旬,上坟拜扫,耿朗起身先走,次后康夫人、林云屏、任香儿,骡马车轿,一簇儿出城。恰好这日宣安人因宣主事复职,邀了林夫人带着宣爱娘亦出城告祭。郑夫人亦因给还浩命,会了弟妇吉夫人,领着燕梦卿,三乘轿亦出城来。原来燕、宣、林、耿四家坟墓俱在西直门外,燕家在门头村之东,宣家在门头村之北,林、耿两家,皆在门头村之西。故宣、林、耿三家又都从燕家坟前经过。

  是日宣、耿二家日未出时,就已出城,正好遇在一处。林、康、宣三顶轿子并肩而行,后边林云屏与宣爱娘亦挨在一处。一路上你问我答,久不相见,说不尽千般缱绻,万种流连。爱娘更觉难舍,又与香儿见过,虽然初会,却亦有些投缘。及至走到燕家坟前,康夫人、林云屏一行轿马,径往西去。宣安人、林夫人、宣爱娘要往北转,因出城太早,便在燕家坟上少息片时,又将随带茶果,各自用些,以解饥渴。只见这座坟院,墙分八字,门列三楹。一带土山,千株白杨瑟瑟。两湾秋水,万条绿藻沉沉。露润野花香,风吹黄土气。不免游看一番。谁知爱娘因看见云屏,打动旧日心情,吟得律诗一首。见那养静亭东边,八字墙背后,一片新抹石灰,光如玉版,亮似银笺,一时乘兴,便令喜儿取出带来笔砚,在墙上一挥而就。下面又写出四句隐语,以作款识。写完方漫漫走来,与宣、林二夫人一同上轿投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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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郑夫人、吉夫人、燕梦卿日出方才出门,到得坟上,己交已时。告奠已毕,用过饭食。因初秋天气尚热,散走在各处乘凉。当时梦卿随郑、吉二夫人从亭下走来,见白墙上数行墨迹,便落在后边,临近一看,却是新诗一首,下面还有几行款字,看那新诗道:

  莺易无声燕易还,春秋景物梦魂间。

  花边携手人今去,雪里联姻句莫攀。

  有意阿谁能意洽,多情何事不情关?

  无端邂逅愁添处,难遣幽闺尽日闲。

  念毕不胜赞叹,若说是男子,末一句又不合。说是女子,则邂逅二字又不知是指何人。但情辞委婉,令人可爱。

  再看下面款字,却是四句六言隐语,写道:

  军无身而有首,受添足而多心。

  备德言与工貌,善谐声以比音。

  因暗想道:“军”字无中一竖,上加一点,非“宣”字乎?“受”字下多一撇,中添一心,非“□”字乎?德、言、工、貌四者皆全,乃女之良者也,非娘字乎?谐声比音,乃作诗之法,即诗字也。合而言之,乃“宣爱娘诗”四字,是真一女子也。此等女子,亦可谓多情矣。我梦卿生长深闺,无一知己,似这般女子,又只空见其诗,殊令人可恨。不免用他原韵和诗一首,写在旧诗之旁。或这女子重至此地,见彼此同情,亦可作不见面的知己。

  想毕要写,却无笔墨。乃取下一枝金兰花簪儿来,用力在石灰上画出雪白粉画道:

  鸟飞兔走任回还,心事百年荏苒间。

  风冷病身惟自惜,月明孤影共相攀。

  无缘只许诗留读,有梦空教意暗关。

  笑煞秋闺深寂寞,与卿同是一般闲。

  画完又画“乌衣女隐和韵”六个字,将金簪儿插在墙缝上面,只顾吟哦不已。忽地春畹来请,梦卿一时忘却簪子,随即走到庄门里一齐上轿进城。

  再说康夫人、林云屏、任香儿到得坟上,祭扫已毕,先自回家。耿朗一人漫漫骑马而行,一路上长杨密柳,树树蜩螗。绿穗青房,田田和黍。行至燕家坟前,便下马在亭子上歇息片刻,整顿衣冠,到燕玉墓边拜谒。早有看坟安大奉茶伺候。拜毕,随从家丁,往庄门下去暂坐。耿朗独自闲游,见八字墙后,白石灰上,墨迹纵横,粉画精细。

  念了一回,却是七言律诗二首。言简情深,意多词少。一首原作,一首和韵。一是用笔写成,一是用物画就。耿朗遂将随身笔墨取出,用半片白纸,将二诗及隐语款字一一抄下,方才收笔。猛见墙缝上一枝黄簪,拿到手约有六七钱重,正是赤金。上面缕丝兰花,巧神工,且兼桂麝香浓,脂膏气厚,就知是墙上画诗遗失了去的,遂连诗一并揣在怀内,重复走上亭子。吃过茶,从人牵马,耿朗缓策投旧路而回。俗说“无巧不成拙”,又道是“万般都由命”,假使当日爱娘未走,燕梦卿即来,则彼此相见,岂不是奇逢?又岂不是佳话?再不然或是梦卿才去,爱娘又来;或是爱娘既来,耿朗方至。则金簪不致为耿朗所得,亦可无后日之口舌矣。谁知耿朗前步起身,爱娘随后方来,宣安人、林夫人因初秋尚热,仍到亭子上乘凉。见人踪马践,满地纵横,楮锭纸钱,余灰犹在。问明守坟家人,方知是夫人小姐拜扫才去。爱娘听说,又独自一人走到那题诗的所在。但见那诗后面石灰上画着些字迹,细看时,早已依韵和了一首,词意悲凉,大有同病相怜之旨。因自叹道:“谁说天下无有知己?只可恨缘浅,不得睹面耳!看这落款处‘乌衣’二字,分明藏着‘燕’字在内,这诗定是梦卿所和无疑。我只说他求代父罪,是个刚方古板人,谁知却亦这样风雅。想我那四句隐语,他亦未必不早猜出,奈何有此慧性,有此急才,却素昧平生;毫无瓜派,使我两入若能相见一次,交接一言,亦不负今日唱和之情。”当下留连不舍,歇息了好一会,方随宣安人、林夫人上轿,进城回家。走在自己房中,将所作原韵并梦卿和韵,都写在一柄泥银亮纸折迭扇上。翻来复去,再三吟咏,只觉得情投意合,恰似梦卿在眼前一般,好生快乐。不知这边如此快乐,那边却正十分懊恼。你道如何懊恼?是晚梦卿回家,在灯下取过两片小涛笺,一片写上自己和韵,一片写上原作并四句隐语,自忖道:“看这隐语,分明是‘宣爱娘诗’四字,但这宣爱娘不知是何等样人?玩其诗意,确是先合而后离者,又不知他所邂逅是男子是女人?我一时孟浪,和这一首,倘所遇者果是女人,自然同怜俦类,不消说得。若是男子,岂不教宣爱娘连我一并牵入混水里去?幸而笔姿未露,名字未显,还可遮饰。若说此诗非女子所作,或是浪荡子弟假托姓氏以戏惑游人,亦未可知,则我之所作,再有别人看见,亦当作是假托亦不可定,总是我无主意。此时若令家丁涂抹了去,没的倒招摇起来。

  若竟留下,又怕人传扬。虽然人不知道是我,而我之心内,到底不安。”想至此处,将两首诗都放在灯上烧毁。正是:多病由于多虑,多虑由于多情。愁思半日,生起倦来。唤侍女来摘环佩,方知失去一枝金簪,益发烦闷,好生懊恼。不知这边如此懊恼,那边却又十分醒脾,你道如何醒脾?大凡闺中诗文,断不可轻示外人。不但风云月露之词要被人轻薄,就是《关睢》《麟趾》之章,亦要招人指摘。当日耿朗回家,将那律诗二首重加推敲,大有”搔首踟蹰之态。将那一枚金替再三把玩,大有“自牧归荑”之思。”于是将律诗、金簪好好收在小书斋内谨密之处,以备不时的鉴赏。你道这小书斋在于何处?原来耿朗所住,乃泗国公旧府,其余伯叔皆另有宅室,故此处是他独居,进大门有二门,二门前左右有旁门二座,门内分门别户,无数房室,直通着周围群墙,乃众家丁居住。进二门有仪门,仪门前左右各有厢廊五间,乃家人办家务之所。进仪门是大厅五间,东西陪厅各三间,陪厅旁小屋乃家人轮日值宿之所。大厅后为二厅,亦是五间,东西亦是三间,旁边亦有小屋,亦是值宿之所。两层陪厅之后,俱有箭道甬路,内通东西二所,外通办家务厢廊,所有内里妇女会亲养病之所。二厅后又是重门,重门前左右又各有厢廊三间,又是值宿传事之所。进重门正房三间,左右耳房各二间,东西厢房各三间,由左右耳房边的角门进去,东西又各有一所。这东西二所及东西厢房之后,又都有亭台楼轩之类。正房后有楼五间,左右陪楼又与东西二所相通。楼后又是正房三间,厢房六间。此外周围夹壁,以便坐更传筹。夹壁墙外,就是二门前左右旁门内的众家丁住房。前后左右,曲折通连。又有三层后门,以便众家丁喜丧事件。当日耿朗的小书斋就是重门内正房的右耳房。康夫人住在正房,云屏是东厢,香儿是西厢。香儿原为侍妾,今却与云屏对户而处。

    有分教:情即情重,顿生秋夜之情怀。妒女妒深,已启春宵之浸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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